第6章

　　我喜欢，在冬天的风雪里，围着厚厚的毛线围巾，带着可爱的有着两个耳朵的小熊帽子，耳朵里听着一首悲伤的歌，静静地走着。

　　有的时候，雪飞到了我的眼里，就会淌出液体，不知是雪水还是泪。

　　迎风行走，我的眼睛会莫名其妙地流泪。

　　后来我才知道，我的眼睛是沙眼。

　　白白的刺眼的体检单，我看了一遍又一遍。

　　左眼：沙眼。右眼：沙眼。

　　我对沙眼的概念很模糊，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原来沙眼，会那么轻易地让人流泪。

　　我的生日快到了，喜欢在飘雪的日子过生日，在暖暖的屋子里，大家围在一起，吃着甜甜的蛋糕。

　　我计划着我的生日，到时候要请好多好多的同学。

　　我一扭头，就看到了趴在桌子上的江羽西，垂头丧气的样子，好像一只慵懒的趴趴狗，耷拉着眼皮，满脸疲倦。

　　江羽西是陆茗的同桌，坐在罗丽的后面。

　　“这周我过生日，想不想参加我的生日Party？”我将他的眼皮掰开。

　　他摇了摇头，继续发呆。

　　“切，你以为本姑娘想……”我刚想说：你以为本姑娘想叫你去啊，不过是给你个面子罢了，却瞥到了他胳膊下压着的卷子的一角。

　　我便不再说什么，默默地转回了头。

　　江羽西是个很聪明的孩子，老师也很器重他，这次考试对他打击一定不小。

　　我心里泛起一丝同情。

　　其实我最明白这种感受了，真的很不是滋味的。有的时候觉得什么都不在乎，有的时候却死去活来的。

　　我就常常走极端。

　　上课的时候，也听不到往常江羽西那洪亮的回答，或许老师也察觉到了什么，叫他起来回答问题，他竟然一个字也没有说，老师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明显感到自己的背后，飘来了一股淡淡的忧伤。

　　放学后，班主任让江羽西留下来，很显然，要进行一番促膝长谈了。

　　我收拾好书包，就和罗丽一起出了班。

　　“江羽西他好可怜啊，班主任一定又要训他了。”

　　“这有什么啊，我经常被老师骂，习惯了就好了。”

　　“呵呵，我发现有的时候你也挺坚强的。”

　　“像你这种乖孩子啊，是不会理解的。你不会明白，整天面对家长和老师的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是什么感受，你不会明白，面对同学的冷嘲热讽和流言蜚语是什么感觉。他们在背后偷偷地说，看，那个就是罗丽，一个不折不扣的坏女孩。可惜这些还是被我听到了，我扭头面无表情地看他们一眼，就足以让他们恐惧一天。”

　　她轻轻地将发帘撩起来，在额头的一角，有一个小小的疤痕。

　　“看，这个。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学坏了，班里的同学都很怕我，经常有人向班主任告状，说我欺负他们。一年级的时候，我记得很清楚，有一次我将一个男生的眼睛打流血了，因为我听见他大声在班里喊，你的爸爸和别的女人跑了，不要你妈啦！还有那嚣张的放肆的笑，我当时一个拳头就上去了，然后冷冷地说了一句，你要是再瞎说，我就要你的命。当时只看到他的眼睛汩汩地往外流血，尖叫声一片，很快，救护车来了，班主任也把我叫到了办公室，她的情绪很激动，也许是早就看我不顺眼，抓起我的辫子，就将我的头往桌子上碰，恰好是个桌角，我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我始终没有说一句话，出了门用手一摸，自己的额头已经流出了血，但我没有流一滴眼泪。也许从那时起，我就学会了麻木。后来我就一直留着刘海儿，就是为了掩盖那道伤疤，但发现，无论我怎么掩盖，也无法掩盖内心的那道伤。”

　　“原来，你的童年并不快乐呢，哎！”

　　“呵呵，过去了就过去啦！小爱，记住，一定要乖哦！千万别像我一样！”她从兜里掏出梳子，然后将刘海儿梳整齐。

　　她的刘海儿齐齐的，看上去显得很乖巧，她是一个很清秀的女生，如果她不那么叛逆就好了。

　　这些天里，我亲眼目睹了江羽西的一次次打击，罚站、挨老师批评、叫家长……他的脸上不再出现笑容，曾经爽朗的笑声也像来自遥远的天边，消失殆尽了。

　　我几次都想提醒他，要他不要放弃努力，振作起来，可是当看到他沉默的表情，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天已经快黑了，我气喘吁吁地跑上楼，因为去参加一个活动没有上自习课，我急匆匆地赶回教室。

　　“哎呀，我的老天爷啊！作业都擦啦！”

　　后来我发现，班里就江羽西一个人了。

　　他还是那么忧郁，缓慢地收拾着散乱的课本。

　　我安静地走到座位上，四周静极了，只听见窗外呼呼的风声。

　　“我不去参加你的生日Party是不是不对？”他突然问道。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还没等我回答，他又继续说道：“我觉得自己失败极了，我感到深深的自卑，我付出的那么多努力都白费了，只换来一顿批评，一顿批评！”他的情绪很激动，声音在空荡荡的教室回响。

　　我有点手足无措。

　　他开始哽咽。我没有回头，却仿佛看到了江羽西那两行悲伤的泪水。

　　“我没脸再去和你们一起玩了，我觉得我不配。”他说这句话时声音很小，她却听得非常清楚。顿时，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生生地疼。

　　沉默了几秒钟后，我慢慢地转过身。

　　“你看，”我拿出我的毛绒小乌龟钥匙链，“无论我怎么揉它、捏它，它都始终微笑着，不是么？”

　　浅绿色的毛绒小乌龟，粉红色的脸颊，晶莹的大眼睛，还有一道弯弯的微笑。

　　“我们每个人，都会经历失败与挫折，不同的是，有的人经受打击之后，很快就会过去，以更加积极的心态面对未来的挑战，而有的人，则沉浸在失败当中不能自拔，越来越对未来放弃信心，最终郁郁寡欢。你要像这个坚强的小乌龟一样，无论经受什么困难，都当作是磨练自己的一次机会，始终保持乐观的心，坚持微笑面对人生。”

　　他没有说话，掏出纸巾将泪擦干。

　　我给他做了一个加油的姿势，就收拾书包了。

　　我在开导别人方面貌似很在行，但是一遇到自己的问题，就会一头雾水。我常常像把自己困在一张网中，越挣扎越挣脱不了，于是就这么被烦恼困扰。

　　其实我只要跳出去就好了。但当我意识到这点时，我已经快窒息了。

　　“我想去‘甜甜的’过生日，怎么样？”大课间的时候，我问陆茗。

　　“恩，这个主意不错呢！那里的蛋糕做得很好吃，到时候你就不用再买了。”

　　“是吗？那就这么定了！到时候，你一定要去哦！”

　　“没问题！”

　　我在纸上列了一个长长的名单，上面写满了参加我的生日Party的人名。

　　“嘿，让我瞧瞧！”罗丽一把抢过去。

　　“好家伙的，人真多啊！你能保证他们都去吗？”罗丽仔细数着人数。

　　“可以啊！他们都答应过我的！”我高兴地说着。

　　“那可不一定！”罗丽拍拍我的头。

　　“你个乌鸦嘴，别扫兴啦！怎么可能呢！”我不信她的话。

　　“小孩子啊！”她叹了一口气说道。

　　“到时候你一定要去啊！”

　　“放心吧！我肯定会去的！”罗丽笑着说。

　　小白菜走了过来，他今天又没穿校服，一件衬衣和一条牛仔裤，很单薄的样子。

　　“你不冷吗？”我问他。

　　“当然不了，你瞧，我的肌肉发达着呢！”他弯起胳膊。

　　我捂着嘴偷笑。

　　“小爱，你想要什么礼物啊！”

　　“随便啊，什么毛绒玩具啦！衣服啦！存钱罐啦！”

　　“多俗啊！我要给你买一个超级special的礼物！”小白菜手舞足蹈地说着。

　　“好吧，好吧，我可期待着哦！”我说道。

　　罗丽拉拉我的手，凑到我的耳边说：“陪我去趟WC吧！我大姨妈来了。”

　　我点点头。

　　“哎哎哎，别走啊，我还没说完呢！”小白菜在后面叫道。

　　罗丽上厕所的第一件事，绝对是先在镜子面前梳她的头发。

　　我也站在镜子前，突然发现我的头发长长了，盖住了耳朵，我发现，镜子里的莫小爱是那么的可爱。

　　我朝我自己微笑了一下。

　　听到有两位女生隔着门在说话，声音很小，我好奇地听着。

　　“听说他们又要打架了。”

　　“真的啊！消息可靠吗？”

　　“恩，听说好像是后天。”

　　“啊，这么快！他们要打谁啊？”

　　“听说好像是……”

　　“喂，小爱，走吧。”罗丽拉我的手。

　　“啊，哦，你可真是神速！”我从镜子里回过神来。

　　“那是！呵呵！”

　　生日那天，我起了一个大早，仔仔细细用洗面奶将脸洗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洗了头发，用的伊卡璐的洗发露，香香的味道弥漫了整个屋子。

　　我充满期待地出了家门。

　　“麦落落！麦落落！”我跑到她们家门口喊她。

　　“恩！马上就好！”

　　我插着兜，哼着小曲。

　　“哎呀，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来了？”麦落落关上门问我。

　　“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

　　“不知道。”

　　“猜猜嘛！我和你说过的！”

　　“哎呀，不知道啦！”

　　“我过生日呢！”

　　“哦，生日快乐啊！最近资金紧缺，所以没有给你买礼物。”

　　“哦，没关系的。”虽然这么说，但心里还是有一点失望。

　　麦落落的生日在夏天，小的时候，每到那时，我们就穿着粉色的公主裙，她戴着一个可爱的生日皇冠，然后坐在楼顶的台阶上，每个人的怀里都抱着一个小小的奶油蛋糕，虽然没有蜡烛，也没有优美的音乐，但有漫天的繁星陪伴着我们。

　　我总是在她生日之前的两个月里开始攒钱，然后准备一份精美的礼物。有的时候也会看到同学们吃着诱人的零食时，狠狠地咽一口唾沫。但当心里浮起麦落落开心的笑脸时，又足以抵过一切的诱惑。

　　现在想起来，心里微微有些伤感。

　　到了学校，四周很安静，没有往常喧嚣打闹的声音了。远远地望向班里，黑漆漆的，好像还没有开门，看来真的来得太早了。

　　我有些失落地走着，mp3里偏偏传来一首很伤很伤的歌。

　　当我离近了才发现，教室门是虚掩着的。

　　我推开门的一瞬间，班里的灯亮了，我被刺得用手挡住了眼睛。

　　“生日快乐！莫小爱！”周小宇抱着一个大大的生日蛋糕，微笑着对我说。

　　“小爱，生日快乐哦！”罗丽送给我一个毛绒玩具。

　　小白菜也蹦到我的面前，递给了我一份礼物。

　　黑板上画着一个可爱的小公主，戴着生日皇冠，旁边写着清秀的几个大字——

　　祝小公主生日快乐！

　　“谢谢！谢谢你们！”我激动地热泪盈眶。

　　同学们唱起了生日歌，悠扬的歌声在空荡荡的教室回响……

　　“莫小爱，你来这么早啊？”

　　周小宇将我从幻想中拽了出来，我摸着门上那把冰凉的锁，没有说话。

　　“不用看了，这么早是不会开门的。”

　　“哦。”

　　此刻我的眼睛突然很疼，好想流眼泪，肯定又是沙眼在作怪，我想。

　　可是，并没有刮风啊？

　　“外面挺冷的，咱们进去吧，我用我的钥匙试试，看能不能捅开。”

　　他走到门前，我没有动，他用钥匙鼓捣了半天，呼出的气打在我的脸上。

　　“啪”的一声，锁被捅开了。

　　“我真是天才！”他自恋地说道。

　　屋里很黑，窗外的天空有一丝曙光，原来早晨是如此的美丽。

　　他开了灯，我们坐到各自的座位上。

　　“你今天不高兴么？”他问。

　　“没有啊。”

　　“别骗我了，你的脸上都写出来了。”

　　我极力掩饰自己的难过，用手捂住了脸。

　　我的脸湿湿的，手也沾上了凉凉的东西。

　　“我们怎么帮陆茗？上次的计划失败了。”他换了一个话题。

　　我摇摇头。

　　“再跟踪一次？也不行啊，这样太容易被人怀疑了。”

　　他一个人沉思了很久。

　　教室门开了，陆陆续续进来了几个同学，班里迅速热闹起来。

　　可我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我用手支柱脑袋发呆，罗丽来了我都没有看到。

　　“怎么了？想什么呢？今天应该高兴才对啊！给你的礼物！”她递给我一个漂亮的袋子。

　　“谢谢！”我笑了笑。

　　她今天穿的真漂亮，长款的外套，一双雪地靴，紫色的大围巾，还梳了两个辫子。

　　“你今天穿的可真漂亮啊！”

　　“那是，去参加小爱的生日Party，当然要穿好点了。”她笑着说。

　　“莫小爱，今天我去不了了，但还是祝你生日快乐啊！”

　　“小爱，我今天有点事，也去不了了，真不好意思。”

　　他们说这句话时，眼神里充满了歉意，让人不忍心责怪。

　　“没事，没关系的。”我笑着对他们说道。

　　“那就好了，我以为你会生气呢！”他们突然笑起来，然后离开了。

　　只留下我呆呆地愣着。

　　“我就说嘛，你还不听，有的人嘴上说得好，但从来不履行诺言。”罗丽说。

　　“原来他们都这么不讲信用啊，说好了要去的。”

　　“仅仅是说好了，真正去的能有几个呢？这跟‘患难见真情’道理是一样的，你呀，还是太单纯了，太相信别人了，这样以后是要吃亏的。”

　　难道单纯也是一种错误？

　　我真的不明白。

　　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我是深深地体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