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冬天的天空总是亮得很晚，这让我很开心。小鱼回老家的一段日子里，我总要独自绕着护城河边跑步，我怕别人看到自己跑步时滑稽的模样，所以总是赶在太阳还没升起的时候起床，然后开始我的减肥计划。

　　一天清晨，我的闹钟没响，出门的时候，东方已经泛起黎明的曙光，黛色的天空像一块深色的丝绸，细腻而又光滑，真想让人抬手摸一摸。外面的风很凉，“哈”空气中散发出一团白雾，朝着不同的方向延伸，我做了做准备活动，就开始跑步了。

　　我又开始数窗户，我看着远处的楼房，慢慢忘了脚下的路。

　　突然，我绊倒了。

　　“没事吧，小姑娘。”一位老奶奶走了过来，满脸担心。

　　“恩，没事。” 我从地上爬起来，新买的羽绒服上沾了一层灰，我往地下一看，原来是踩到了一块坏了的砖。

　　我和老奶奶坐在旁边的小亭子里，凳子上有一只黑色的猫，是老奶奶养的。

　　我们聊了起来，老奶奶每天都和那只猫这个亭子里坐着，老奶奶有很多儿女，但他们都在很远的地方工作，她的丈夫去世了，只剩下老奶奶一个人，快过年了，老奶奶说他们要过来了，所以她每天都在这里等。

　　我知道老奶奶还没有吃饭，就跑到前面给老奶奶买了一个白吉馍，她一直夸我懂事，真像她的孙女，说着说着，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忧伤。

　　天亮了，有微微的风刮过，不知道，它能不能将老奶奶的想念带到远方。

　　每天跑步，我都会看到老奶奶冲我笑。我想，老奶奶年轻的时候一定很美，连她眼角的皱纹都像绽开的花一样。

　　我突然想起自己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的奶奶，不禁湿了眼眶，我一定要给这个孤独的老人最后的温暖。

　　跑完步我就会给老奶奶买一个白吉馍，然后陪着她聊聊天。

　　老奶奶给我说自己的猫咪有多调皮，差点打翻了家里的花瓶，我给老奶奶说班里的趣事，比如我们上晚自习都在偷吃东西，运动会上某某摔了一个大马趴，老奶奶笑得合不拢嘴。

　　时间过得好快啊，噼噼啪啪的鞭炮声提醒人们已经过年了。老奶奶还是孑然地坐在那里，无奈的叹息：“火车票太难买了，都不回来了，咳咳……咳咳……”

　　我临走告诉老奶奶晚上在这里等她，老奶奶答应了。

　　除夕夜，我提着一袋子烟花爆竹，放给老奶奶看。

　　“砰”，小小的火药核冲到高空，爆开了，变为一簇五彩斑斓的火花，只有那么一刹那，就随风而逝，只留下一个空空的躯壳……

　　我望着天空发呆，在黑暗的夜幕下，时而会有烟花出现，它显得那么明亮，那么耀眼，那么绚丽夺目。各式各样的烟花，有夜明珠、礼花弹、风火轮……虽然只绽放一瞬间，却能照亮整个天空。

　　猫咪也仰起脑袋，尾巴一摇一摇的，老奶奶微笑着，好像在这一片绚烂中看到了她的亲人。

　　老奶奶笑着说，这个年她过得很开心，我也笑了。

　　烟花，一瞬间的美丽。

　　我愿做一束烟花，绽放一瞬间的美丽，照亮整片天空，哪怕最后只剩下一个躯壳，我也会在美丽的一瞬间，骄傲地、大声地对着天空说——

　　我活着有价值！

　　我的心里突然有一股暖流，已经好久没有过的感觉。

　　记得小时候，奶奶拉着我的小手，一起走在公园的鹅卵石路上，手心里涌起一股暖流；我叼着妈妈买的棒棒糖，甜甜的味道一直蔓延到内心，泛起一阵暖流；下雪的时候，我穿着爸爸大大的外套，全身包围着一层暖流。

　　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是么？

　　我想到这，微微有些伤感。长大了，却忘了一直对自己最亲的人。学业、事业真的就那么重要？我不明白。

　　我终于知道，做人是要学会感恩的。

　　我回到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以前对于妈妈的嘘寒问暖总是爱答不理，现在也主动地向妈妈聊一些学习生活上的事；以前从来不主动做家务，现在也开始帮忙收拾房间，洗碗刷锅；以前只知道和爸爸顶嘴，现在也耐心地听一听他的谆谆教导。

　　我这么做只是不想让自己的爸妈像老奶奶一样孤单，不想自己的儿女将来像老奶奶的孩子这样对待自己。

　　天冷得厉害，我发现老奶奶咳嗽得越来越严重，有几次在吃白吉馍的时候都咳得吐了出来。我便每次去的时候都带一个保温壶，里面放着热水，买了些药让老奶奶吃。

　　上了学，我依然每天早晨去给老奶奶送个白吉馍，然后便匆匆上学去了。

　　可是有一天，我等了很久都没见到老奶奶，我不得不自己把这个白吉馍吃了，然后飞快地骑着车子去上学。

　　后来连着很多天都没看到老奶奶和那只猫的身影，我很纳闷，也不再多想。

　　后来的后来，我再也没有见到过老奶奶了。

　　我想，也许是老奶奶的儿女把她接走了，然后和他们一起生活，度过幸福的晚年。

　　一个周末的傍晚，我吃了晚饭去河边散步。走着走着，突然看见一只黑色的猫从眼前闪过，我很惊喜，可往四周看了看，却发现没有人，我以为自己看错了，那只是一只流浪猫而已。

　　回家的时候，河边楼下坐着几个老人在聊天，我经过时无意中听到：“是啊，她好像是在半夜咳嗽，突然一口气没喘上来，就这么死了。家里连个人也没有，那只猫叫了半天，哎……”

　　“就是那个整天坐在亭子里的，哦，怪可怜的，死前也没有见到自己的儿女。”

　　听完，我就愣在那了。泪就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风一吹，冰凉冰凉的。

　　这人啊，说没就没了。

　　我想起了爸爸曾经说的话。一点不假，我感觉像做梦一样。

　　可这世上，又有多少人明白呢？

　　我算了算，和老奶奶呆在一起的时间总共三十六天，我将我的祝福和爱都融入到这三十六个白吉馍中。

　　我希望，老奶奶在她生命的最后可以很幸福，很幸福。

　　我仰起头，泪眼朦胧中，那一颗最亮的星星，将带着祝福，永远灿烂下去……

　　我用一只蓝水笔在纸上划拉，算着我们毕业的时间，也就是我们分开的时间。我的泪就打湿了纸。

　　我还以为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我还以为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将在沉默当中度过。

　　我还以为我们可以这样漫不经心地过着生命中的每一天一直到老永不分离。

　　不想离开。我讨厌时间。

　　我有时候会呆呆地望着挂在黑板上的钟表，看着秒针一点一点地向前挪动，然后就莫名其妙地模糊了眼睛……

　　我求求你了，别走了好么？

　　可我知道这是徒劳。

　　时间它永远不会知道，什么叫做疲惫。

　　今年的情人节到了，这个本来不属于我们的节日，却在一束束玫瑰花和毛绒的渲染下，蔓延到了我们班，蔓延到了每一个同学的身上。我的好姐妹，也是七个小矮人中的一员——唐青青，一大早就拉着我到门口的礼品店挑选礼物，送给她亲爱的江羽西同学。

　　在我眼里，江羽西一点都不好，至少对唐青青是这样的。夏天，他不允许她穿短袖，除非老师统一要求，于是每次我们七个站在一排，她渺小的身体总是架着一件宽大的外套，看上去松松垮垮，她苗条的身材一点也体现不出来，真是令人遗憾。江羽西还从来不让她接近任何男生，否则那个倒霉的男生就要被带到男厕所一顿臭揍，最后见了唐青青都要绕得远远的。当然也只有我们才会知道这些，她根本无视我们的劝说，依然像个小奴仆一样守在他的身边，有的人会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她就是一个典型。

　　不过江羽西同学很有才，他经常给唐青青发短信，有几条无意中被我们知道了，那叫一个经典啊！在此给大家分享分享——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爱青爱得深沉。笔名艾青（爱青）

　　爱青爱得海誓山盟，念青念得我心永恒。

　　“你说这个好看吗？”她指着一条蓝黑相间的领带对我说。

　　“好看是好看，但不实用，天天都穿校服，哪有人系领带啊！”我一口否决。

　　“也是啊！那这个呢？多可爱啊！”竟是一个粉色的保温杯。

　　“拜托，姐姐，你不要用幼稚的眼光挑选礼物，这是给男生的好不好。”我帮她指出毛病。

　　她思考了一会，左看右看，犹豫不决。我在她的目光里看到了一个水晶球，底座是朵朵白色的浪花，淡蓝色的海洋，里面有好多条小鱼，五彩缤纷，在里面游来游去，好不自在。我觉得这个礼物如果送给小鱼该有多好啊，有象征意义。于是我走上前，唐青青好像也注意到了，忙说：“这个礼物很好看啊！是吧？”

　　我点点头，然后问阿姨价钱，不便宜，也许是因为过节的原因，价格翻了一倍。但我很想要，于是刚想问能不能便宜一点，如果能的话我就买了，唐青青抢先一步说：“帮我包起来吧！”语气很大方，带着小小的欣喜。

　　“小姑娘，你可真有眼光，这个水晶球只有一个，因为很贵所以没有人来买。是送给男生的吧，他可真有福气。”阿姨一边包着礼物一边对唐青青说，完全忽视了我的存在，也是，我又没有给她带来什么好处。心里泛起一阵酸楚。

　　“哦，这个水晶球很易碎的，你一定装好啊！”阿姨在我们出门前一秒提醒道。

　　我们回学校的路上，她很开心，见到熟人就打招呼，还附赠一句情人节快乐，好像在炫耀她手上提着的华美的礼物。而我两手空空，一句话也不说，低着头踢着脚下的石子。

　　放学后，我和唐青青在门口等着另外几个好姐妹出来，然后到操场上玩。我看到小白菜因为不写作业，被老师罚在走廊的台阶上补，补完才能回家。我冲他做了个鬼脸，他拿起他的秘密武器，其实就是一根粉笔，然后掰断了，冲着我就扔过来，我一躲，躲开了，冲他吐吐舌头，然后他又扔了过来，结果打到唐青青了，我捂着肚子笑，就开玩笑地冲教室里喊了一声：“江羽西！韩俊清用粉笔扔唐青青！”

　　我仅仅是开一个玩笑，没有别的意思，以为小白菜会遭到一点小小的教训。后面的事情就像世界大战爆发一般，简直就是晴天霹雳，毫无征兆的瓢泼大雨瞬间倾盆而下，令人措手不及。

　　只见江羽西背上书包，一拍桌子气势汹汹地就出去了，我预感到了有点危险，就赶紧叫小白菜快走开，可他还没回过神来，就被江羽西一把拽住衣领，恶狠狠地说了几句。我赶紧上去劝他们，没想到小白菜一点都不怕他，两个人就开始打架，他们扭成一团，唐青青送给他的那个礼物被打到了地上，“咚”的一声，有液体缓缓流出。唐青青尖叫了一声，然后跑过去捡起来，嘤嘤地哭泣。江羽西看到了，冲着小白菜的肚子使劲地踹了一脚，我捂住了眼睛，之后，我看到小白菜被踹到了地上，挣扎着起身，满脸痛苦的神情。

　　我跑到小白菜的身前，替他挡着，可小鱼将我拉到一边，他拽着我的手腕，很疼，我大喊：“别打了！你们都别打了！都是我不好！我错了！你们别打了！”

　　可无奈，我被强拉到了一旁，小鱼对我说：“太危险了，你别去。”

　　我冲他喊：“那你去劝劝啊！别让他们打了！”

　　“我劝不顶用，男生就是这样，打完了就好了，再说了，韩俊清道个歉不就得了。”

　　我被他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看着小白菜可怜的样子，我的眼泪又不争气了，我的手腕已经被拽红了，火辣辣地疼，可仍然没法制止这场残酷的战争。我知道，他们男生也像我们女生一样，暗地里都是拉帮结派的，小白菜和他们关系不好，小鱼很讨厌他，或许是因为小白菜和我坐同桌的缘故，或许是我对小白菜总是心存那么一点点愧疚。

　　可这一次，我更感到我对不起他了。因为我的一句话，成了这场战争的导火索；因为我的一句话，惹哭了许多人；因为我的一句话，搞得这个美好的节日变得一团糟。我成了被人唾骂的千古罪人，我犯了滔天大罪，罪孽深重。我对不起党，我对不起人民，我对不起大家。

　　我看着小白菜擦擦自己嘴角的血，一甩头，傲然地走回了班里，突然发现他是那么的高大。

　　我应该替他挨那一脚的，那一脚不仅仅踢在了他的身上，更踢伤了我的心。

　　我挣脱了小鱼的手，哭着跑进班里，我对小白菜说：“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错了，你原谅我吧！”

　　小白菜冲我吼道：“不关你的事！你快点滚开！”

　　要不是我及时将小鱼推出了教室，小白菜恐怕还要挨上几脚。我含着泪，走了。

　　小鱼递给我纸巾，安慰我，可我就一直哭啊哭。外面的天黑了，我们的心沉甸甸的。我努力装出没事的样子，可眼泪骗不了任何人，包括我自己。我骑着车子泪流满面。

　　惹得路人都诧异地看着我，在这么美好的特殊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