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卖大饼的诗人 (2)

　　王摇表示，他要为318大饼写一首广告歌，这首广告歌要倾尽他所有的才华。等到元旦晚会，痴心人乐队要演唱这首歌。我说，你们不唱《黄萍》吗？他说，当然唱了，唱完了《黄萍》就唱《318大饼》。李志信的的发言让我更加感动。他说做礼拜的时候，他要向上帝祈祷，求上帝保佑我的生意越来越兴隆。

　　第二天，吴颖听说卖大饼的生意很火，她也很高兴，她说，你这样卖下去，不仅能锻炼自己，还能解决你的吃饭穿衣问题。我说，大饼确实很好吃，明天我给你留一张，让你也尝尝。我们还没有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就转入了另一个话题。吴颖想到，今天是孙凸所承诺的还钱的日子。我说，即使孙凸把钱还给了我，我也要继续做我的生意。吴颖说，怎么才能找到孙凸呢？我说，要想找到他，只有去问黄萍了。

　　因为王摇的问题，吴颖和黄萍之间产生了一些矛盾，有几天，她们甚至不理睬对方。我只好亲自向黄萍打听孙凸的消息。黄萍一见到我，立刻眉开眼笑。她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反应，完全是因为王摇，因为她知道，我和王摇是铁哥们，接近了我，就等于接近了王摇。

　　我说，黄萍，你知道孙凸现在在哪里吗？

　　她说，孙凸已经死了。

　　我说，他是怎么死的？

　　她说，有一天，他来向我献殷勤，说要帮我洗衣服。你知道我最喜欢洗衣服了，怎么会把这种乐趣让给他呢？我就对他说，你还是把自己的衣服先洗干净吧。他说，我的衣服已经很干净了。我指着他胸前的一块油污说，这也叫干净吗？他说，这是你吃肉包子时溅到我身上的油，我舍不得洗。我说，去你的吧，我什么时候吃过肉包子。他说，就是失恋的时候，我们朝夕相处，我还给你买肉包子吃。我说，我已经把那些肉包子都还给你了，麻烦你以后不要来烦我了。他说，你真的那么讨厌我吗？我说，是的，我真的很讨厌你。于是他伤心欲绝，表示要以死证明对我的真情。我问他怎么证明。他说要去跳武烈河。他真的去了，一去不复返，再也没有来找过我。如果你要找他，就去武烈河找吧。

　　今天的天气十分晴朗，明媚的阳光照耀着武烈河，冰面上的雪已经荡然无存，不知道是怎么消失的。阳光经过冰面的反射，变得更加刺眼。我和吴颖睁大了眼睛，认真搜寻每一处冰面。我们希望能找一个窟窿，然后从这个窟窿里看到一缕头发，我们抓起这缕头发，就把孙凸提了上来。但整个冰面完美无缺，没有一处漏洞。有许多孩子坐着冰车，在冰面上来回穿梭。我们也踏上了冰面。吴颖胆子小，走得小心翼翼。我拉着她的手，让她蹲下。吴颖蹲下了，我拉着她奔跑起来。她的鞋底是光滑的，和冰面的摩擦很小，所以我拉着她奔跑，一点也不费力气。吴颖很害怕，哇哇大叫起来。我停下来，建议去玩冰车。她同意了。如果是以前，她是会忧郁一番的。现在我有了赚钱的途径，还有什么好忧郁的。我跑到一个老大爷那里花十块钱租了两辆冰车。

　　冰车的形状和小板凳差不多，只是它没有四条腿，它的腿是两条铁片。坐在冰车上，用两把铁棍一戳冰面，就嗖地一下滑了出去。我是第一次玩，而吴颖这个土生土长的承德人已经玩过很多次了。她告诉我，上高中的时候，她常和男朋友来玩这中东西。她的技术很熟练，能随意控制冰车的速度和方向。我的技术不好，速度和方向都掌握不好，常常和别人撞在一起。每和一个陌生人相撞，我都哈哈大笑。看我这么开心，对方也哈哈大笑起来。通过一段时间的练习，我驾驶冰车的技术突飞猛进，可以随心所欲地控制它前进了，甚至还能玩一些花样。我完全有资格和吴颖在冰面上并驾齐驱了。她很坏，总是想办法给我制造难题。我们滑着滑着，突然她就撞我一下，把我撞向人烟密集的地带。我拼命刹车，由于冰面过于光滑，任凭我的铁棍怎么狠戳冰面，也无济于事。

　　我不可避免地和别人撞在一起，身后响起了吴颖爽朗的笑声。我也只有用笑声向别人表示抱歉。我掉转车头，飞快地冲向吴颖。我大喊着，看我不把你撞到大街上去！吴颖轻点冰面，灵巧地躲开了我，同时，她阴险地把铁棍伸到了我的冰车下。我人仰马翻，身体脱离了冰车，打了一溜儿滚。我一点儿也不恼怒，这一下摔得真舒服，爬起来，重新回到冰车上，再次冲向吴颖，结果又被她摔了一个大跟头。她笑着说，你真勇敢，就是有点傻，以后我就叫你傻勇了。她说到做到，以后漫长的日子里，每当我因为毛手毛脚做砸了一件事，她都要提起这个名字，她用这个名字取笑我，但我一点儿也不恼怒。我和吴颖的笑声撒满了武烈河，这种情绪传染给其他正在滑冰车的情侣。他们也像我们一样疯狂地玩起来，大家的笑声撞击在一起，传到了河对岸的罗汉山那边。罗汉山真像个坐在河边的罗汉，他听到笑声，也蠢蠢欲动。

　　玩够了冰车，回到了河岸上，我有点不习惯，感觉身体还在向前滑动。吴颖搂着我的一支胳膊，她的脸蛋通红，头发上还残留着一些冰屑。我突然想到了此行的目的，孙凸呢？我们到底没有找到孙凸啊。吴颖说，孙凸是不可能跳武烈河的，他根本找不到一个入口，他只有等到春暖花开，河面解冻，他再去跳，肯定能一举成功。我说，那么，现在他在哪里呢？她说，在一个我们找不到的地方，他肯定知道今天我们会找他，他有一个秘密而隐蔽的地方，我们怎么也找不到。我说，那我的钱怎么办？她说，只有等到他自动出现的那一天了。我有这样的经验，当你急着找某件东西的时候，往往会找不到，你只有把它放下，知道你快要忘记它的那一天，它会出乎意料地出现。对于孙凸，我们只有采取这样的方法。

　　那段时间，我们是需要上晚自习的，从7点到9点。这段时间是我们刻苦学习的时间。学习需要互相帮助，也就需要交流，我们就把大部分时间放在交流上。把几张桌子拼在一起，大家团团围坐，展开一个话题，天南海北地扯起来。如果班主任破门而入，我们就把说话的语言换成英语。班主任站在我们旁边，微笑着听上一阵。她根本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其实我们也不知道在说什么，谁的英语水平也达不到能让别人听懂的程度。我们只是掌握了英语的腔调。按理说，我们是中文系，应该凑在一起背古诗才对。但班主任听到我们说英语，她更加高兴。她知道，英语比古诗更重要。事实上，下苦功夫学英语的也大有人在，据说，每天他们读英语的时间是读古诗的时间的二倍，或者说，他们根本不读古诗，他们恨不得把自己的母语变成英语。这就是中文系的现状。

　　我作为一个文学爱好者，完全成了一个另类。他们因为我痴迷于写诗而大惑不解。写诗不能当饭吃，做一个诗人，等待他的命运只有饿死。我也认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开始练习写小说。我用写诗的方式写小说，没有能看懂。吴颖也要求我要把小说写得清晰明白。她把一本《水浒》放进我的书包里，希望我能从古典小说中吸取营养。夜晚，我在一根白蜡之下苦读《水浒》。这本小说，我以前也看过，那还是很小的时候。现在重读，一下子就爱上了它，因为它写得很有技术，当叙述从一个好汉转向另一的好汉的时候，我就有一种柳暗花明的感觉。另外《水浒》充满了阳刚之气，里面的好汉们杀人如麻，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让我无限向往。我最喜欢李逵。我专门给他写了一篇小说，题目叫《我并非天生热爱杀人》，发表在一家民间刊物上。

　　新流文学社名存实亡，因为社里的人都不懂文学。当然也有许多写诗的人，他们的诗和我的诗是两种不同的风格。我管他们的诗叫爬行诗，意思是还没有进化高级。我很孤独，自从孙凸消失以后，就没有人和我谈论文学了。我养成了一个毛病，就是每完成一首诗，都要在熄灯后朗诵给他们听。开始时，他们很烦，时间一长就习惯了。他们也养成了一个毛病，就是要在睡觉前对我的诗发表一通意见，多半是攻击性的意见。我是一个固执的人，把这些意见当成了耳旁风，而我的诗却对他们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他们也开始尝试着写诗了。这一内容我在上文已经提到了，现在要着重说一下。写诗这种事情在318宿舍已经成了潮流，而且大部分人写的都是先锋诗。见了面，我们这样问候对方，今天你写诗了吗？

　　首先成为我的诗歌跟随者的是王摇。至今我的电脑里还保留着他那时的作品，比如这首《100瓦》：张快在100瓦的灯下\/洗袜子\/袜子很脏\/脏到了\/最原始的紫黑色\/洗衣粉却很白\/那白在倒出来的刹那\/刺痛了我的眼睛\/因为他是在100瓦的灯下\/倒出来的

　　这首诗真实地再现了当时我洗袜子的情景，完全符合我的美学标准，把日常生活入诗，就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再比如，他还写了一首，题目叫《那个来了》，让我对他刮目相看：她关上了教室的门\/奔向了她的座位\/“你过来”\/老师叫她！\/（我们就知道得叫她）\/二十分钟\/她迟到了半节课\/“给我个合适得理由”\/老师问她\/（我们就知道得这么问她）\/二十分钟\/她做什么去了呢？\/我们仍在沉思得时候\/看见了……\/老师满意的笑容\/他们都猜不出\/她的理由\/但我知道\/她那个来了

　　还有最近搬回318宿舍居住的赵度，无论从外表还是从内在的气质看，他都是一个天生的诗人。在我的影响下，他终于有作品问世了。这首《吃饭》是他和我在一次饭后写的，写的就是我吃饭的样子，内容如下：他埋头苦干\/吃着饭盒中的饭\/每次他都从中间吃起\/把好好的米饭\/吃成个圆圈\/再狠吃下去\/这个圆圈变大变细了些\/直到消失\/吃最后一盒时\/他吃到一半\/说吃不动了\/这说明\/这个圈\/才是他最满意的一个

　　最让我吃惊的是项火，这个粗人竟然也写起了诗。现在我的电脑里还保留着他的一首诗，我要拿出来，以证明我没有骗人。这首诗的题目叫《我走在小路上》，内容如下：身后拖着长长的影子\/象灵魂一样附在身上\/太阳被风里的云挡住了\/影子在身后消失\/像生命离开了世界\/没有了叹息\/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不在重复\/就象血液不在循环

　　另外，尹可和李志信也在写诗，但他们的风格和我们截然不同。尹可所写的，就是我上面提到的爬行诗，而李志信更加糟糕，他的诗除了赞美上帝就是赞美自己。徐动和裴炸是不写诗的，但他们是两个很好的读者，他俩的意见也是截然相反的。徐动倾向于我这边，而裴炸倾向于尹可和李志信那边。在诗歌的问题上，318宿舍形成了两大阵营，每到晚上睡觉之前，这两个阵营之间都会发生唇枪舌战。每一个人都成了辩论高手，在理亏的情况下，甚至会从被窝里爬出来，企图用暴力解决问题。项火就曾经因为这个问题和李志信扭打在一起，打完了，再彼此取笑对方的诗歌是多么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