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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首页 > 青春校园 > 《几乎成了英雄》在线阅读 > 正文 第9章 还椟借泪如我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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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成了英雄》 作者:张嘉佳

第9章 还椟借泪如我闻

  南宫成的梦想之一,是公款消费。由于这一点,他吹捧社会主义,并从此受到爱国女青年的青睐。

  后来他感慨,爱情原来是资本主义,资本决定相聚,无产决定分离。

  图书馆的规矩好比贞节牌坊,给人看的,不是给人守的。一到临考,节约是卑鄙者的通行证,但见明眸少女青葱少男们,找出参考书籍,翻到所需几页,左右无人便欣然撕下,藏入包里。几年下来,书瘦了好几圈,亲娘来了也认不出。

  图书馆最优秀的功能,是夏天避暑,冬天抗寒,温度一不对劲,满屋子都是人。时正九月,每天早上全校都来排长龙。进不去的,在外头一边呵斥学生素质太差,一边想着法儿插队。假如图书馆拆了空调,人气约莫下降八十个百分点。

  一个女孩子捧着书,突然柳眉倒竖,就去找管理员了。朋友在她身后觉察问题,随即跟上。她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冲到服务台,叫道:“为什么《南浦十年烽烟录》,全部没了下半本?是谁撕的?难道还有这么一门选修课吗?”服务台里约莫是勤工俭学的学生,眼皮都不抬。她用书拼命拍打这桌子,叫道:“你哪个系的?老娘找你领导说话!”

  朋友扯扯她的胳膊,尴尬地说:“小月,公共场合,淑女一些……”小月一脚踩上服务台,裙子过短,绷住大腿,十分不舒服。她盛怒之下,索性跳到台上,手指差三四厘米戳至管理员鼻子,大喊:“我小月是个淑女,这大家都知道,但今天不把下半本书给我交出来,老娘倒拔垂杨柳,火烧图书馆。”

  这时刻,大部分学生尽数在大礼堂,观赏社团活动审批会。图书馆难得清闲,小月的朋友依旧一个个做贼心虚,无地自容。

  管理员喝口可乐,说:“《南浦十年烽烟录》?你去找作者,不就得了。”小月喜于颜色,柔声问道:“姐姐,你告诉我作者在哪里好不好?”管理员推开挡板,走出服务台,拿起台上的那本《南浦十年烽烟录》,随手一翻:“哦,刘进的那一段,被撕光了。作者么,就是我了。”小月自台上跳下,“咯噔”,鞋跟断了。她顾不及许多,一踢鞋子,拎于手中,说:“姐姐,就是这段,你告诉我吧。”

  管理员将书一扔,打量小月。小月浑身青春,卷发和阳光披在肩膀,红色的连衣短裙,热力咄咄逼人,却干净的脸庞,娟秀单纯。管理员漠然道:“你叫什么名字?大一新生吧。”小月嘿嘿一笑,道:“我叫欧阳小月。”管理员猛地瞪大了眼睛,喃喃道:“欧阳……”她一把牵住小月的手,走进办公室,从抽屉里翻出一张照片,说:“过来,你认识她?”

  大礼堂是空心的三层楼设置,六十排座位,绕成弧形,一点点斜着往后高上去,恰似小半个罗马竞技场。人潮拍起浪来,气势也宏大,一年来用作英语大课堂,基本处于委靡状态,而现下无数炯炯的眼神,几乎湮灭了近百盏白炽灯。

  “我是胡言,要组织足球队,参加全国大学生足球联赛,夺取冠军,拿回南浦最高的荣誉。完毕。”

  胡言说毕,便有三个评委“嗖”地起立:“我反对。”

  这惊涛骇浪般的聚焦里,当事人各有景况。胡言和叶子,都属于无视外境型。胡言愣愣看着顶上吊灯,仿佛审批的活动与他无关。叶子靠于台后,专心盯着自己洁白的手,谁都无法猜测她冷然背后的心事。宋薇坐着出神,众人都是谨慎等候,她越沉默,自然越豪华的爆发值得期待。她是用十二路弹腿,将这三个反对情郎的评委,一举诛杀,还是暗中出力,埋下伏笔,党同伐异呢?又或者,爱侣反目,当众撕打,情天恨海,那便妙不可言。

  说反对的三个评委,分别是许秋,吴魁,王亭。活动中心指导主任许秋,气急败坏,满肚子话卡在喉咙,憋得人红脸更红。晨曦杂志社社长王亭按住他抖动的手,说道:“许主任息怒。这位同学,你真的清楚自己说什么做什么吗?”

  胡言两眼一翻,说:“你审批就是了,我不清楚,莫非你清楚。”王亭“唰”地打开手中折扇,悠悠微笑道:“天地渺渺,无奈独立苍茫。兄台豪情,令我十分佩服。可惜,无知,也是一种罪,兄台三思。”台下众人大为惊奇:“此人说话装腔作势,难道无耻就不是罪了吗?”

  在胡言的心里,着实比其他人更为焦虑和痛苦。大平台之乱当日,他回到宿舍,正撞上令他滋味不可名状的人。宋教授,宋薇和宋辉的父亲,坐在他的铺位等待着他。

  两年前那场牵扯良多、波澜壮阔的足球战争,他尚且高二,是宋辉的崇拜者,当斗殴上演为万人对峙的时候,他与宋薇的目光,聚集在角球区。

  在那里,他看见宋辉脱下钉鞋,狠狠击在乔庚的后脑。乔庚张大了嘴,缓缓瘫软,没有人能听见他撕心裂肺的呼喊,因为淹没于全场火热沸腾的叫骂声里。也许只有宋辉听见那声呼喊,看见乔庚的鲜血,可是,在胡言的心中,那一击,击碎的是偶像的光环。

  瞬间,他感受到整个世界凝固的空间,每一种声响,每一个接触,都奇妙地向他拥挤过来。身边南浦大学的学生,拼命想冲进球场,他被浪头抛起卷落,东倒西歪。耳边的嘈杂,哭泣,侮辱,口哨,洪水一般拍起,让他所有的器官,都统统失却了控制,如同黑洞里的漂泊。

  而他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湿漉漉的。他低头,有一只纤巧雪白的手,紧紧攥着他的手,一定是担心的冷汗吧,他想,宋薇肯定很害怕很恐惧这个场面。当他后来打开手掌,那湿漉漉的感觉,是由于宋薇的指甲深深嵌进他的掌心,血,一点点流了出来。那分明是绝望。

  他恨宋辉。也许宋薇更恨宋辉。因为,他爱宋辉,而宋薇,更爱宋辉。不久之后,宋辉入狱,人们渐渐不再谈论这次摧毁两校足球的战乱。他考入南浦大学,就是要重新证明一些,重新创造一些,重新拯救一些。他掌心的指甲印,依旧在隐隐作痛,他就明白,宋薇的绝望,从来没有消失过。

  人类的情感,大多一纸之隔,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想留不能留,才最寂寞。

  宋薇对足球深恶痛绝,她的亲生哥哥毁灭于那个球场。胡言要再建联赛,他的青春梦想必须在球场新生。他要让自己的夜晚,不再被掌心的指甲印痛醒。

  宋教授坐在他的床沿,说了几句话:“不仅仅是信心,你的实力呢?我不想你伤害宋薇,我宁可她忘记一切,保护一切,也不想你伤害她。我通知了纪委调查队,他们会尽一切力量阻止你的。”胡言望着宋教授,心沉到很深很深的地方。

  许秋,吴魁,王亭说反对,他无动于衷。审批会真正的结果,其实一定被宋薇所左右。他对审批会的反对与阻挠,早就盘算清楚。他一直等待的,是纪委调查队,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出现,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攻击。对付这个黑夜精灵似的组织,他实在是,一点把握,都没有。

  小月看着一张女孩子的照片,亚麻色的头发一缕缕垂下来,轻轻点在照片上。管理员安静地期待着,眼里有微微的炽热。小月抬头一笑,眼神清澈明净,她认真地说:“这是我的姐姐,她叫欧阳小星。”管理员浑身一震,她爱怜地去抚摩着小月的头发,说:“那你知道她的事情吗?”小月眼睛一暗,随即又是那么透明,小心翼翼擦掉照片上的一点灰尘,说:“我知道一些,但不知道的更多,所以一直寻找着她和刘进的故事。”

  管理员取出一根寿百年,小月一把抢过,大叫:“姐姐你抽烟!女孩子抽烟不好。”管理员愣愣地看着小月,小月偏着头好奇地盯着她。管理员终于叹口气,悠然神往地说:“欧阳小星,刘进,我是多么多么想念着你们啊……”

  小月赶忙搬张凳子,凑近她撒娇道:“姐姐你说给我听。”管理员微笑道:“好。你听过这么句话吗?南浦大学三个传说,龙王山上的剑,搏击大会的钱,足球联赛往事如烟?”小月小鸡啄米也似地点头,管理员续道:“下面一句就是,南浦大学一个神话,刘进的吉他。”小月瞪大双眼:“哇,好厉害。”

  她的声音夹杂记忆,回荡在办公室,这里有尘封已久的传奇,惊心动魄的失落,和人们传唱不绝的爱情。

  “两句话,分别说到了欧阳小星和刘进。小星就是龙王山上的剑。两年前,南浦大学和东浦大学万人足球骚乱斗殴,被平息的真正的原因,是刘进的吉他。那时的场面早就失控,刘进在广播室,弹奏了曲子,人们慢慢屏息聆听,忘记了战争,避免了鲜血的流淌。两万人的怒火,就被一首曲子化解。吉他只有六根弦,人们说,刘进的吉他有八根弦,而那一次,是他唯一的一次,动用了第八根弦。”

  “足球骚乱结束后,打伤了人的南浦皇牌宋辉,被判入狱两年。南浦足球队和联赛彻底取消。而纪律委员调查队的队长,欧阳小星,也深受牵连,她因为现场纪律的混乱,职务撤消,并且接受纪律委员调查队内部处分,在龙王山黑监面壁一个月。”

  小月急忙打断:“龙王山黑监是什么地方呀?”管理员幽幽地说:“我会告诉你的,只是发展到这里,已经是个悲剧,接下来的事情,更让人无法承受,全部都是泪水。”

  强悍的是命运,人生面临抉择,基本属于大无奈打败小无奈,欢笑投降给泪水,英雄投降给面对,最后是一场误会。

  宋薇懒洋洋地站起身,说道:“审批会一共六个评委,既然大家都觉得,足球联赛不可开展,那就不开展了吧。”话毕她收拾桌上文件,一副随即离开的模样。众人若有所失,好戏未曾开锣,就打了一行“END”的字幕,怎一个愁字了得。

  闻听宋薇当了出头鸟,王亭和许秋等人自然释去重担,开怀击掌,志得意满。往日虽然南浦社团众多,有了足球联赛在,一切皆下品,他们自是不愿甘居人下。审批诸位评委尽管各自收拾,打算退席,台下众人却一片惊愕。大家伙逃课的逃课,早起的早起,等来一个无言的结局,纷纷黯然神伤。

  “审批过程不得少于三十分钟,请稍安勿躁。”叶子冷冰冰的声音传遍全场,喧哗顿时停止。众人目光齐齐投至那个宁静的女孩,她只是一手持着话筒,云淡风清,仿佛整个秋天的云彩,都在她一抹孤独里。

  许秋拍案叫道:“叶子,你不过区区一个主持人,凭什么对我们评委职责吆喝?”叶子站在台角,而和一个人间遥远了十万丈的翠微红软,她无甚表情道:“我是主持,所以要严格执行审批大会的程序。”

  叶南望着自己心爱的妹妹,眼里有着怜惜和鼓励。只有她才知道,妹妹正等待另一个主人公的出现。叶子能做到这一步,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决心呢?爱情令人飞蛾扑火,也许是灭亡,在死去之前,谁也不能断定,它扑向的,或者才是光明。

  没有人能看见,叶子另一只藏在背后的手,正微微颤抖。

  她等待的,是不是这个男孩子?他目中无人,无人才会没有自己,没有自己才会忘记悲伤,忘记悲伤才会懂得活着。他咎由自取,只有幸福不能自取,而思念无法自理,结局不能自予。

  南宫成一脚踩在一张五元的钞票上,若无其事地吹着口哨,想趁行人不注意,一把将它捡起来。他原本长发蓬乱,上衣破洞无数,又踢踏着拖鞋,一派形迹可疑。他伫立良久,始终寻不到时机,正想索性丧心病狂,弯腰去拾,才弯了三十度角,就僵住了。

  背后的杀气喷薄而来,使他不得轻举妄动,便徐徐站直,回过头去,不由暗叫一声苦,老颜,三眼龙王和龙二,正六道目光,充满了贪婪,奸诈,令他丝毫不能动弹。凭着敏感的嗅觉,他闻到了圈套的味道。

  老颜笑道:“南宫兄弟恢复神速,远远瞧见一人玉树临风,气冲云霄,走近一观,果然是南宫兄弟。”南宫成哪敢挪动脚步,鼓掌道:“三位兄台身高迥异,此起彼伏,脚步如此匆匆,不知要往何处去?”龙二惊奇道:“老颜说,是你让我们先到大礼堂去的。”

  南宫成摸摸下巴,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既然身负重任,那我不便打搅,还请各位速去为妙。”三眼龙王上前拉住他的胳膊,叫道:“我们共为栋梁,怎能步履不一,南宫兄,请!”南宫成大惊失色,连连摆手道:“粮草先行,粮草先行……”不待他话音落下,三眼龙王右脚柔道小内割,南宫成几乎踉跄,却见他双脚钉子一般,膝盖以上躯体画个半径一米的大圆,偏偏就是不跌出去。

  老颜喃喃道:“为了五块钱,连地心引力都不要了。”南宫成笑道:“我物理学得不好。”他一掏口袋,惊慌道:“哎呀,我掉了五块钱。”接着松开右脚,惊喜道:“苍天保佑,就掉在这里。”其余三人愣愣看着他将五块钱收入囊中。

  南宫成见他们瞠目结舌,悠悠望天道:“能让我南宫成放弃五块钱的,就只有五块以上的钱了。”

  “你是南宫成?”

  南宫成循声看去,一个亚麻卷发,火红皮裙的女孩子好奇地瞪眼瞧他。他一脸孤独道:“古人诚是欺我,说大隐隐于市,我却终究遭人认出。”这红裙女孩正是小月,高呼雀跃道:“太好了,我终于找到南浦十大耻辱榜的首席傻瓜——南宫成了!”

  南宫成脸色不变,淡淡道:“那些只不过是虚名,我就是点钟的太阳,需要精益求精,锦上添花。”小月不由问道:“你还觉得丢人丢得不够啊?”南宫成道:“妈的,丢什么丢,你有的丢吗?”小月咋舌道:“盛名之下无虚士,佩服。”

  老颜分赃未果,等得甚不耐烦,叫道:“那边审批会如火似荼,何必把青春浪费在扯淡上?十年文化大革命,百年中国电影史,莫非你想一天泡到两个妞?”南宫成思索道:“颜兄所言极是。这小娘皮看起来头脑简单,无才无德,别人会笑话我饥不择食的。”小月听得跳起三尺,叫道:“老娘红刀子进,白刀子出,让你后悔莫及!”南宫成笑道:“红刀子进,白刀子出,你把我当抹布用来擦刀子啊?我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过纯洁,我慷慨,富裕,高尚,英俊,就是不懂得后悔。”

  小月叫道:“好,咱们走着瞧!”南宫成道:“南宫成一生劫富济贫,身经百战,连天刀看见老子,都要抱拳说一声牙吗爹,总之就是两个字:以德服人!你这种泼妇,历史的车轮终将把你碾得粉碎!”小月气得语无伦次:“我……我杀了你!”南宫成耸肩道:“杀人放火这种念头,我也每天都有的,你还是回去杀猪吧。”说完高歌道:“泼妇三十六计,就像一只母鸡,我要自己天天喂她米。泼妇三十六计,要随时吃饱了撑的,才能成为人类公敌……”边唱边扬长而去,老颜和龙二紧追跟上。

  小月看他们远去,目光转向北边的龙王山。天际突然黯淡,接着隐隐传来闷雷,她自言自语道:“暴雨要来了。”

  在她的脑海里,管理员的声音一直缠绕不休:

  “南浦大学有个神秘而威严的组织,叫做纪律委员调查队。他们所有队员的身份,没有一个学生知道。在龙王山上隐蔽之处,有着关押违纪严重者的小屋,人称黑监。足球战乱之后,队长小星因为失职,在黑监面壁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为了让她不很寂寞,刘进每天都陪伴在黑监墙外,弹着吉他给她听。到了第二十一天,突然雷电交加,下起倾盆大雨。刘进在山腰被泥石流困住。等到雨势稍减,刘进狂奔到黑监附近,却发现山石剧烈塌方,把黑监埋在乱石之下。”

  “刘进发疯一般用手扒着石块,可惜,太晚了。从那天开始,刘进每天都喝醉了到山腰,整夜弹着吉他。而他吉他上的第八根弦,也就从此断了,这根弦,被人称作心弦。这件悲剧之后,也取消了黑监,人们一个个逐渐忘记。”

  小月呆呆看着龙王山,眼角泪光闪烁。

  大礼堂内,众人终于等到交锋时刻。

  宋薇笑道:“既然叶主席今天主持大会,并要执行次序,倒也无可厚非。那叶主席说说,接下来,该如何处置。”

  叶子冷声说道:“如何处置,是你们的事情。至于时间不到,那我便不同意结束。”

  众人交头接耳:“刚刚是哪位兄弟说要看二女争夫的?当真料事如神,诸葛转世。”“不如叫她们换上泳装再来战斗,那可就用一句诗来形容。”“兄弟请讲。”“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兄弟文才斐然,小心天妒英才,死于非命。”

  胡言哼了一声,道:“审批会不是要投票的么?怎么折腾到现在,还不投啊。”许秋怒道:“不到黄河心不死。我投反对票。”吴魁和王亭也叫道:“我投反对票。”叶子扫过一眼,道:“三票反对。请问另三位评委呢?”

  叶南微微一笑,娉婷站起,道:“我赞成。”

  台下兴奋得山呼海啸,一片掌声。有人感慨道:“一个美女赞成,胜过三个丑男反对啊。”许秋、王亭和吴魁突然齐齐打个冷战。

  宋薇凝神望着叶南,笑意自嘴角荡漾,她低头问身边的陈经道:“陈老师,你的意见呢?”陈经迟疑半晌,众人口哨四起:“陈老师雄起!”“须眉不让巾帼!”陈经过咳嗽几下,道:“其实,我呢,这个,我一向负责社团工作,既然足球是个大运动,那么,我反对,还是赞成好呢?”众人大叫:“他妈的,中国人这么罗嗦,什么时候才能从农业大国变成工业大国啊。”“罗嗦不罗嗦和经济建设有关么?”“老子喜欢这么说话,你管不着。”

  陈经尴尬道:“我我我我我赞成吧。”

  他一赞成,场上局势顿时微妙。三票反对,两票赞成,众人全看着宋薇,即使她赞成,也不过平局而已,但如果她反对,那便审批成败,足球联赛不得成立。胡言的目光一直放在天花板,这次也转向宋薇。

  宋薇胸有成竹,将垂落额头的发丝顺到耳后,道:“南浦大学的足球联赛,两年前遭遇封禁,今天……”她的话突然被狂笑打断,一人大笑道:“可悲可叹。堂堂南浦大学,为这区区小事丢人现眼。我东浦大学,早在一年前,就重建联赛,你们却固步自封,蝇营狗苟,真是小丑上不了大台面啊!”

  大礼堂千束目光,一起寻往发话之人。一名穿着球衣的高个子懒散坐着,翘起二郎腿,优哉游哉,眯着双眼,兀自大笑不止。

  宋薇道:“原来是鼎鼎大名,东浦大学足球队队长乔庚。不知乔同学来我们南浦大学的社团审批会,有何赐教?”乔庚懒洋洋地打个呵欠:“赐教没有,只是想说,足球联赛原本就是正常体育活动,要审什么批什么。我还想和你们南浦足球队的后起之秀斗上一斗,但今日一见,一盘散沙,大概是没有指望了。我还是早点回去睡觉,天色不好,说是有雨,再晚可就赶不上公交车了。”

  全场哗然,众人纷纷叫道:“去他妈的审批大会,先把这淫贼乱棍打出!”“关大门,放野狗!”“关门,放狗!”“关,狗!”

  宋薇抬手示意大家安静。站着的许秋等人见再无人关注,怏怏坐下。而叶南,饶有兴致地看着一切。

  正当群情激奋之时,又一个大笑声传来:“古有五胡乱中华,今来乔庚闹南浦,横批,我呸。”这人声音响起,众人各自心道:“南浦耻辱榜首席傻瓜南宫成,此人一来,怕要出点人命,方得罢休。”“糟糕,南宫成驾到,原本是二女争夫,现在要一地鸡毛了。”

  叶南往台上一望,叶子依旧面无表情,叶南却看到她的眼里,有轻浅欣喜,有如释重负。叶南不禁暗叹。叶子心中,也在问着自己:为什么我的心里,会像放下一块石头?我知道他要来,才会拖延会议吗?我在等的……是他吗……

  南宫成拖鞋走得甩响,顾盼生姿,摇曳动人。身后跟着二人,龙二呆如木鸡,走路同手同脚。老颜昂首挺胸,似乎喝多了十全大补汤,其实她无地自容,只想找个面具一戴,大叫不认识前面那位穿济公服装的人妖。

  南宫成近得台前,道:“我们足球联赛成立良久,不过闲来无事,大家凑一起喝喝茶水,磕磕瓜子,联络感情而已。若乔兄弟技痒难耐,找我这个南浦足球队长便可。”

  乔庚眼中精光一闪,笑道:“这位兄弟怎生称呼?”南宫成傲然道:“南宫成。易守难攻的难攻,攻城拔寨的攻城。”乔庚道:“相请不如偶遇,择日不如撞期,咱们东浦南浦之战,遂过两年,现下划出道来,君可定何时再决胜负。”南宫成咋舌道:“我靠,你说文言文我听不懂。”台下昏倒一片。

  乔庚道:“咱们切磋日期,你看南浦什么时候方便?不要等这劳什子审批大会,坏了我大好男儿的兴致。”南宫成道:“一周之后,决战沙场。”乔庚喝道:“好!一周之后,决战沙场。”南宫成大笑道:“决战自然要有决战的惨烈。谁家输了,从此永不得成立足球队,退出江湖。”乔庚一愣,定定望着这个一脸得意,衣着破烂的长发男生,他盯了一分钟,才大声叫道:“好一个南宫成,如此豪气,我答应了。一周之后,决战沙场,谁家输了,解散球队。”南宫成紧跟奸笑道:“哦嘿嘿嘿嘿,是永久解散,断子绝孙,抄家灭族,滚来滚去,磕头认输。”

  礼堂外一声炸雷,震耳欲聋,乔庚冷笑道:“小孩子不知深浅,哼。”南宫成浩然道:“大丈夫何患无妻,请!”

  乔庚拂袖离去。暴雨倾盆而下,只听得风雨大作,礼堂内众人鸦雀无声,大为骇然:“这厮胡乱打赌,究竟猪油迷了心窍,还是兽性大发?”

  胡言分不清是喜是忧,宋薇也不知该散该留,一群评委更是莫名其妙,人们都是面面相觑,张口结舌。

  礼堂的门口,忽多了一个红裙女孩,她冷冷道:“我是南浦大学纪律委员调查队队长欧阳小月,我代表南浦大学宣布,本次活动违反纪律规定,全部作废。南浦足球队不得成立,南浦足球联赛不得成立,南浦与东浦之战不得成立。”

  这次一波三折,风云乱变,全场。

  一人喃喃道:“我靠,我要回家,我不看了。”一人暗道:“这年头,怎么什么人都有,主席,委员,队长,傻瓜,汇聚一堂,叫人情何以堪。”一人叫道:“他妈的,谁当家的说句话呀,再搞下去,谁管我们的盒饭?”

  欧阳小月道:“不管这里谁当家,但结果却是我说了算。活动取消,南浦没有足球队,请大家解散。”

  胡言缓缓走下台,抓过陈经桌上材料,满把飞洒,陈经明知不妥,却大脑混沌,也不阻止。胡言寒声道:“陈老师这些材料,都是咱们社团的活动安排。原来大家的社团,安排的没有用,努力的没有用,只要某某队长一句话,就灰飞烟灭。既然如此,还要材料干什么。”

  小月也不理会他,直接走到宋薇边,掏出证件。宋薇脸色也有变化,但随即恢复,道:“不用说了,活动取消,南浦足球队取消。”

  凄厉的叫声响起:“我不就没有娶你么,你这个浓妆艳抹的泼妇,你这个目不识丁的文盲,你这个欺上瞒下的大奸臣,你这个呕心沥血的野心家!我要和你决斗!如果你穿上比基尼,我就和你拼走秀。如果你戴上随身听,我就和你赛蹦迪。”

  老颜听得面红耳赤,思道:“运用语言到这份上,死有余辜。”

  小月一直板着个脸,此刻笑嘻嘻地走到南宫成那,一甩亚麻色的卷发,道:“我说你得罪我会后悔吧。”南宫成优雅地行个绅士礼,正色道:“小姐貌美如花,不必与凡夫俗子计较,没来由让你沾染了烟火之气。且待我焚香净手,素斋三日,方有勇气与小姐说话,不然我怕冒昧小姐,不得心安。天使整了容,才有小姐的脸。魔鬼隆了胸,才有小姐的身。我大胆地预测一句,十年后的小姐,恰好比现在美丽十倍。”

  众人听得寒毛直竖,思道:“恬不知耻到这份上,死有余辜。”

  小月挠头困惑道:“我这么好看?”南宫成道:“废话,若非我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今天一定强抢民女。”小月道:“其实,我也不是和你作对。但上面法令颁下来了,我也没权利更改。”南宫成暴跳如雷:“你没权利不早说!你难道不懂拍马屁要死很多脑细胞的?”

  小月失望道:“原来你是欺骗我。”

  南宫成一愣,道:“我说的话,开个七八次方,大概也就事实了。”小月点头道:“哦,你没骗我,我就开心了。其实呢,也不是没有办法,还有最后一个挽救的法子。”南宫成喜不自胜,叫道:“说来听听,老子自幼精通诗书骑射,总之一个字:完美!”

  小月眼神突然一黯,道:“这个法子我自己不想说,一说心里就痛。”她望着叶南道:“还有一人也知道这法子,你去问她呗。”南宫成眼珠一转,笑道:“好,你说的是叶南么?”小月道:“但我想先走了。你要用这个法子,必须先签个文件。”

  南宫成大惊道:“签协议么?万一是个器官捐赠书怎么办?”小月从怀里掏出一页文件和水笔,递给南宫成。南宫成刚想接,小月又缩回,慎重问道:“你不后悔?”南宫成一把抢过,道:“我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过纯洁,我慷慨,富裕,高尚,英俊,就是不懂得后悔。”他继而踌躇一会,叫道:“胡言,来签字,很有利润的。”胡言一声不吭,走过签字。评委席上传出惊呼:“别签!”胡言一皱眉,迅速签完。南宫成见他签得爽快,登时眉花眼笑。

  小月收回文件,笑道:“胡言写了两个名字,胡言,南宫成。”南宫成下巴掉到地上,喊道:“老子看你老实巴交,居然陷害老子。小月妹妹,代签的不算吧?”小月耸肩道:“不但算,而且即时生效。”南宫成正要发作,她已经飘然而去。

  叶南徐徐道:“推翻纪律委员调查队的决定,只有一个法子。”众人心神激荡,都注目着她。叶南悠悠道:“南浦大学三个传说,龙王山上的剑,搏击大会的钱,足球联赛往事如烟。这排名第一位的,正是龙王山上的剑。传说上一届的纪律委员调查队的队长,欧阳小星,在去世之前,曾经留了一把代表南浦最高纪律的宝剑,在龙王山上。这唯一的法子,就是在法令颁布当天,找到龙王山上的剑。今夜十二点之前,能找到这把剑,纪律委员调查队就不再干涉。”

  南宫成大笑道:“找个东西还不容易么,老子视力8.5.”叶南道:“你听到外面雷鸣电闪了吗?”南宫成傲然道:“你恐吓我,我不怕。”叶南别过头去,道:“龙王山每逢暴雨,就会塌方。你不要命的话,就上山吧。”

  众人尽皆大惊。叶子面色原本白皙,一下更是白得没有血色。

  南宫成骇然道:“你又恐吓我,我不去了。”叶南惋惜道:“我阻止你们的,但你们没有听。既然签了,我就告诉你们。如果十二点前找不到宝剑,那么根据法令协议,你们将被开除学籍。”

  此话一出,南宫成和胡言的心,全沉到了底。

  一串响雷炸开,礼堂内上百盏灯,倒有半数熄了。人们寂静无声,心事波涛起伏。就在灯光重又全亮的时刻,人们却看见,那耀武扬威的南宫成,和大平台上瘫软的情景一样,烂泥也似融化,慢慢萎缩,倒在地上。

  老颜和龙二急忙抢上,两人抬着南宫成,奔向医务室。

  人群涌动,慌乱的叶子想追赶过去,却被挤在一边。她正茫然失措,忽听身边一个苗族打扮的女孩子低声地自言自语:“我要赶紧告诉林依琪,南宫成的蛊,又发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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