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犹豫起来，当真正要踏出那一步时，我才发现自己对“另一个世界”根本一无所知。
陆元关切地问：“怎么？有什么事吗？”
有事？没错！是有事！苏彤看透了我的心思不算，还像一只小蛀虫跑到了我内心深处连自己都未敢轻易碰触的地方尽情吞噬。她见到如风了吧？他们在一起做了什么？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担心这些，心乱得备感煎熬。
“如果是有心事，那么我可不放你走！”我的表情被陆元尽收眼底，他好像明白我在想些什么了。
“你看，人的心就这么大，”陆元比画着，“如果不放些新的东西到里边，那么旧的就会一直不走。”
“好吧！”我被他说动了，的确，跟他说话的这一会儿工夫，我暂时忘了那个恼人的小姑娘。
我告诉阿九“我有些事情”，不用他等了，阿九诧异地望望站在我身边的陆元，匆忙赶回了东歌。
我走入戏剧社引起了一阵骚动。
“不愧是陆元！连夏如画都能被你打动！”
“说说看！用了什么花招？不会是出卖色相吧！”
“这可以记入T大今秋大事记了！”
“她真人更漂亮！”
社员们七嘴八舌，一片喧哗。
“好了好了！”社长摆了摆手，他暗暗朝陆元竖起拇指，“夏同学，作为新社员介绍一下自己吧！”
“介绍？”我很不习惯这种嘈杂，不安地看着陆元。
“不用了吧，如画她……”陆元替我解围。
“切！什么时候竟然已经称呼‘如画’啦？”
“陆元，你都知道了，可我们还不知道啊！”
“不许偷偷在社内进行私人活动的！”
大家不依不饶。
“既然她不想说，陆元也不答应，”社长出头，“那么就提问吧！夏同学来回答，这样好吧！”
“夏同学是否单身？”
“夏同学，何时何地为何被陆元说动的？”
“夏同学，是双子座吗？双子座都让人琢磨不透，特立独行！”
我茫然不知所措，这辈子我还没一下子面临过这么多问题。
“夏同学，”一个男孩站了起来，“传闻你是某位大佬的地下女友，这是否是实情呢？”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好奇而紧张地望着我。
我脸色骤变，扭身跑了出去。
我都做了些什么呀！像小丑一样站在他们面前！我的触角狠狠地缩了回去。
“如画！”陆元追了出来。
“你不用说了，”我冷冷地看着他说，“我不会回去了！”
“我没想劝你回去，他刚才的话太过分了！”陆元说，“但是，如画你不能逃避生活，真正的生活！”
陆元的样子很认真，他接着说：“我不知道是谁，出于什么目的把你保护起来，把你远远地放在一个安全的角落，不让任何人接触。但是我感谢这个人，因为他把一个最纯粹的如画放在了我面前，像一张白纸一样……”
原来如风想把我变成一张白纸啊？让沾满尘埃的我变成一张白纸吗？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张空空如也的白纸吗？
“但是如画，人生不应该仅仅是一张白纸啊！”陆元的眼神变得很温柔，“那上面要有颜色的！而且会是五彩缤纷的！可能有漂亮的，也有不漂亮的。但是不管怎么样，都是属于你自己的色彩！和我一起好吗？让我跟你一起拿起画笔！相信我！”
陆元的脸有点儿红，他向我伸出手。
“相信我！”这熟悉的三个字在我脑中轰然炸开，我的目光穿过陆元，飘入遥远的时光中……那时我才十二岁吧，淘气地偷偷跑到王阿婆家的二层阁楼，却被反锁在了里面。
第一个发现我不见的就是如风，他找到了我，却没有钥匙，没办法放我下来。
天渐渐黑了，我呜呜地哭了起来。
如风咬咬嘴唇说：“姐，跳下来吧！我接着你！”
我望望下面，有点儿害怕：“可以吗，阿风？”
“相信我！”如风的眼神很坚定，他向我伸出那时还并不强壮的手臂。
然而这坚定地向我张开的小小的臂膀给了我莫大的勇气，我闭紧双眼纵身跳了下去，如风牢牢地接住了我，自己却跌倒在地上……现在我仿佛又无助地被锁在一个阁楼上，而站在我面前向我毅然伸出双臂的却是另一个男孩。
当初不惜伤到自己而牢牢抱紧我的他呢？此刻是不是正向苏彤伸出双臂呢？
“请相信我！”陆元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
我的目光渐渐聚拢到他身上，他真诚地望着我，我却依旧茫然。
“放开她！”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
是如风。
他看着陆元的眼神让我想起了那个夜晚。
“阿风……”我惊讶地说，我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他没和苏彤在一起吗？我甚至有点儿开心，却忘了自己还被陆元牵着。
“你是谁？”陆元并未被如风吓倒，他冷静地回应。
“叫你放手，听见没有！”阿九走上来愤怒地拽住陆元，陆元望着阿九，脸色变得苍白。
我甩开陆元，冲阿九喊：“阿九，你干什么！放开！”
阿九没有理会我，陆元说：“如画，没事，他不敢把我怎样。”
阿九使劲卡住他的脖子说：“你再废话，我现在就打爆你的头！”
“阿九，你放开他！快放开！”因为愤怒和焦急，我声音有些发颤。
阿九没见过我这个样子，他犹豫地看着如风。
“放开他。”如风说，表情有些凄凉。
阿九不甘心地放下了手。
“晚上……早些回家。”如风转过身说，“阿九，我们回去吧。”
“如风！”我着急地高喊，他却没有回头，背影像一只受伤的兽。
“他是谁？”陆元轻轻揽着我的肩膀问。
“弟弟……”眼泪顺着我的脸颊滑落，“是弟弟……”
“弟弟”，多么温情的两个字，为什么现在会觉得那么心疼呢？
那年，我二十岁，魏如风十九岁。
19。
不幸福的摩天轮
游乐场里灯光绚烂，苏彤坐在旋转木马上开心地笑着，画面美丽而不真实。
对于苏彤，如风多多少少有些怜爱，可能是因为她读懂了如风的心声吧，也可能是因为她的无畏感染了如风，或者仅仅是因为她可以在如风难过的时候微笑着陪伴在他身边。
这种感情细细碎碎说不清楚，可以解释成各式各样的答案，但是，唯一能肯定的是，这不是爱。
爱情是无须解释、一锤定音的。
比如如风对我。
“喂，来这儿只是坐着喝可乐，未免太无聊了吧！”苏彤跑了过来。
如风说：“会去抢着玩旋转木马的，只有你这样的小孩子！”
“谁是小孩子！你才比我大几岁呀！”苏彤撅着嘴说。
如风一愣，的确，他比苏彤没大几岁，却仿佛不是一个年龄段的人。
他后来跟我说，那一瞬间他想到了我。他想也许原本我也可以这样的，可以这样快乐地笑，和一大堆朋友一起来这样的地方，甚至可以喜欢一个像陆元那样的男孩，谈一次普通的恋爱……那天从T大出来，他一直守候在门口，然后默默地尾随我，看着我和陆元一起回家。他不知道究竟能不能给我幸福，这让他有些茫然与无力。
但是，他不想放手，即使是这样，他也不想把我交给其他任何人。
“陪我坐那个吧！”苏彤拉了拉如风的衣角恳求，“摩天轮！”
“好吧。”她决然且企盼的眼神让如风不禁应允了她的请求，能答应她的事情太少太少了。
苏彤走在前面，她的背影看上去小小的，却显得格外地坚强。
摩天轮的小屋离地面越来越远，苏彤的眼神也越来越迷离。
“今天我笑得有点儿累了呢。”苏彤无奈地笑着说。
“对不起。”如风说。
其实“对不起”与“我爱你”一样沉重，说“对不起”的那一个不一定不伤心，因为每一个“对不起”都辜负了一个人的用心良苦。
“一直想着她吧，”苏彤幽幽地说，“虽然和我在一起，却一直想着她吧？”
如风望着窗外没有回答。
“知道吗，你想起她的时候眼神都是不一样的，所以我第一次见你们，就知道你们不是亲姐弟。如果只是姐姐和弟弟，是不会像你这样的。”苏彤缓缓地说，“你提到她，连语气都变了。‘她’这个字，还真有魔力，只可惜，‘我’却不是‘她’！”
“苏彤……”如风想说些什么，苏彤却像没听见一样继续说着：“如风，你知道吗？想知道是不是爱一个人，其实只要十分钟就够了。我见到你，只用十分钟就确定了。”
如风苦笑，他怎么会不知道呢？他后来细细密密地告诉我，第一次见到我的那个瞬间，他就知道了。
他知道我就是他要的那个女孩，那个在黑夜里温柔地握住他的手，虽然被伤害却仍纯洁，要和他一起死，轻轻地喊他如风的女孩……“可是，你遇见我早就超过了十分钟……哈哈，我以为我能带你离开那里的，却没想到你和我一样，爱得如此固执，还真是……让人讨厌呢！”苏彤深深地叹了口气，空气中满是悲哀，“我从来都没跟你说过爱这个字，可是如风，我好爱你啊！……”
苏彤一边说一边流泪，她的手指摸索着如风的面庞。眉毛、眼睛、鼻子、唇……她竭尽全力地爱这一切，可是这一切不属于她。
如风哀伤地看着她，霓虹从窗外照入，苏彤的泪眼显得更加明亮。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无论多么坚强的爱，也有承受不起的一刻，这一辈子的“我爱你”，今天说尽。
苏彤哽咽得双肩不断颤抖，如风默默地把她揽在怀里。
“我真傻……‘我爱你’是不能连着说的，如果这样，‘你’和‘我’之间不就少了个‘爱’字吗？”
苏彤轻轻把头靠在如风肩上，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一个人只能给一个人幸福，给其他人的则是不幸。
摩天轮缓缓地转着，为什么每个游乐场有了云霄飞车、海盗船、勇敢者这些新奇有趣的游戏，却还要有这个慢吞吞的大轮子呢？因为有些人希望在这里面，在这绚烂如童话般的世界里，忘却时光的速度，一直缓缓地转下去，越慢越好……
20。
一起回家
和那里成九十度的位置，我和陆元在一起。
我从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坐在摩天轮里感觉很梦幻，下次一定要和如风来看！
我微微一怔，每当遇到开心的事，或是悲伤的事，第一个想起的便是如风，想和他一起分享，这么理所当然，因为，一直都是一起的啊！
但是，我现在身边的人不是如风。
“很美是吗？”陆元笑着说。
“很美。”我说。
美得让人想哭。
陆元望着我写满落寞的脸，微微叹了口气：“魏如风是了不得的人物，所有人都劝我不要再招惹你了。”
我吃惊地看着他。
“你……爱他吧？”陆元有些不甘地说，“那天哭得那么伤心，是因为爱他吧？”
我默默地低下头。
“也许这个时候我应该祝福你们，但是我不会！”陆元说，“因为我知道你们在一起不会幸福！你如此厌恶暴戾、厌恶凶残、厌恶邪恶，他却是不折不扣的黑社会人物啊！”
我的头更低了。
“你没发觉吗？你们其实已经分开了。你喜欢看书，喜欢戏剧，他能陪你一起做你喜欢的事吗？他能懂得你的心情吗？如画，你要明白，你们不是一类人。”
不是一类人？已经分开了？我和如风吗？
陆元的话深深刺痛了我。
“如画，你应该过那种悠闲安静的生活。每天早上起来，静静地看一本书，饮一杯茶，如果天气好，就到院子里晒晒太阳，浇浇花……不用担惊受怕，不用寝食难安，过普通而又美满的生活。这些他不能给你，但是我可以的！如画，我可以让你过这样的生活！”
陆元期盼地望着我说。
多么令人向往的生活啊，可是，如果没有如风，就算再好，对我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
摩天轮到了终点，陆元的幻梦也到了终点，他幸福的彼岸，我并不能到达。
“走吧，我想回家。”我说。
陆元望着我的侧脸，无奈地说：“我送你。”
“如画姐？”
苏彤清脆的声音响起，我转过身，看到了我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
如风和苏彤在一起，他们在一起！
我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停止跳动了。
“你们……”苏彤狐疑地看着我和陆元。
“你好，我叫陆元，是如画的朋友！”陆元很大方地说。
“你好，我叫苏彤。”苏彤同样彬彬有礼，她担心地瞥了如风一眼。
如风只是盯着我看，我强忍着眼泪低着头。
“和如风一起来玩吗？”陆元笑着问。
“嗯，是啊。我们刚坐了摩天轮。”苏彤说。
“是吗？好巧啊！我们也刚从那里下来！”陆元惊叹地说。
他们开心地聊着天，就像许久未见的朋友刚巧在这里碰见，而我和如风却像不相识的陌生人，默默地站在他们身旁。
就这样了吗？我和如风，最终一个向东，一个向西？
“姐，回家吧！”
如风突然说。
那两个人的谈话戛然而止，我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他。
如风走到我身边，紧紧拉住我的手说：“一起回家吧。”
这是我听到过最动听的话语，就像是上帝的福音。
“好！”我坚定地答应。
游乐场的五彩灯光在我们身后继续闪耀，余下的两个人尴尬地望着我们的背影消失在一片绚烂夜色中。
后来如风对苏彤说：“对不起了，苏彤，我不能放开她，我不能把快要哭出来的她留在别人身边。”
后来我对陆元说：“对不起了，陆元，我还是要跟着他走，不管那是一条什么样的路，我要跟他一起回家。”
21。
不要走
清晨，我一边做早餐，一边偷偷地看如风。
他安静地读着报纸，偶尔喝两口茶，阳光照在他三分之二的侧面上，更显得他俊朗非凡。
很久没有感受过这么惬意的早晨了，没有任何人的打扰、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早晨，甚至都让我有些不安了，我真的很害怕失去这种微小的幸福感。
如风突然咳了起来，茶杯被打翻。
“怎么了？”我忙问。
如风摆摆手，继续吃我做的布丁，我特意做的，因为苏彤的话。
“不好吃吗？”我问，略略有些失望。
“很美味！”如风马上回答，他一口把剩下的吃光。
我微微笑着，如风就是这样，总是让我安心。
“嗯……”如风沉吟了一下说，“今晚一起去看这个吧。”
他拿起报纸上的广告说：“皇家剧院，歌剧《卡门》。”
如风仿佛有些害臊，他用报纸挡着脸，假装不看我。
我惊讶地看着他，我们从来没有一起做过这样的事，像约会一样的事。
“怎么？不想去吗？我看你盯着这页广告看了很久了。”如风有些黯然地说，“还是，晚上有事呢？”
“我要去！”我急忙说。
“我要和你一起去！”我又补充了一句。
如风愣愣地看着我，我很激动，脸蛋红扑扑的，眼睛里满是期望。
“干吗开心成这样？”如风温柔地说。
“我怕……你会留下我一个人。”我低声说。
想想那天晚上看见如风与苏彤在一起的场景，至今心里还会隐隐作痛。如果当时如风不拉我回家，我根本不能想象我之后会怎样。
如风轻轻抓住我的肩膀，认真地说：“我再说一次，我决不会扔下你一个人的！决不！”
许久以来，我心里空落落的那一部分终于被如风填满，眼睛有些湿润了，这样的感觉，大概就是爱吧！
“怎么哭了？”如风担心地替我拭去眼角的泪珠。
我忙说：“没有事的，我只是……”
我抬起头，看见如风怔怔地看着我。他的脸离我很近，我甚至能清楚地数清他的睫毛。
我们彼此凝视，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们能永远这样，即便仅仅是互相望着。
“我走了。”如风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
“好……”我有些失落。
“等着我！”如风走到门口，突然回头说，“等着我，不要走！不要跟任何人走，好吗？”
“我等你！”我大声地回答，等，当然要等！哪怕一生一世。
我回到餐桌前开心地吃自己的那份布丁，只一口，就全部吐了出来。
太甜了。
甜得我笑着流下了泪。
22。
等待命运前来
上课的时候，我满脸洋溢着笑容。
陆元看着我发呆，那天我与如风远去的决然，让他明白我们原来是相爱的。
但是他依旧不懂，我和如风生活在两个环境中，除了那没有血缘的姐弟关系，完全没有任何交集，这样的爱情算是爱情吗？依靠什么维系下来？还是仅仅是亲情的延伸？可是如果不是爱情，那我们为什么会这么执着，宁愿牺牲一切也要紧紧握住彼此的手，发誓永不分离？
不过陆元有种很强烈的感觉，他告诉过我的，他强烈预感我和如风的爱情恐怕会很惨烈。因为如果说如风是黑，那么我就是彻彻底底的白。而我们的未来，便像这两个颜色混合起来的一片灰色，无法预见。
他担心我承受不起，也担心他没办法把我从中救赎，因为看样子，我仿佛根本不想解脱。
“如画，今晚皇家剧院上演《卡门》，一起去看吧！”下课之后，陆元叫住我。
“对不起，如风说要带我去看，我不能跟你去了。”我抱歉地说。
“他？”陆元很惊讶，歌剧与如风，他实在联系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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