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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自彩虹天堂》 作者:张芸欣

第2章 景安系列(1)

  如果你记得,如果你看过,景安的每一个故事,总能带你找回最初的美好。

  浅蓝深蓝天

  地球如此宽阔无边,哪怕我们用一生的时间来走那个相遇的点,或许所能共有的,也只能是这一片浅蓝深蓝的天。

  1{那时候我觉得他像极了一个勇敢的小战士}

  1990年夏,我在上海金沙江路的某所幼儿园里遇到忻凉楚。

  那时我正与一个很高的滑滑梯“搏斗”,所有的小朋友都顺利地滑了下去,只有我恐惧地坐在上面,不知所措。

  他坐到我的旁边,做出很老大的样子捏捏我的脸说,女孩子就是没用。他的普通话很标准,不像我,咬字都成问题。

  我赌气地瞪他,谁说女孩子没用的?我闭上眼,咬咬牙就滑了下去。刚滑到底,还没站起来,就被一个人重重地压到了。

  我奋力地推开他,却看到一张脸涨得通红的忻凉楚。

  我笑了起来,指了指他的脑门,嘿嘿,原来你也怕高。

  他面带窘色,站起身,拍拍我小花裙子上的灰,然后牵过我的手说,今天中午我们坐在一起吃饭吧。

  我记得那时候幼儿园的伙食不好,东西很难吃,老师总喜欢把菜和蛋加在米饭上面让我们吃。吃完后,底部剩下厚厚的一层油。

  他会把他的菜都给我,把我的饭都吃完。那时候我觉得他像极了一个勇敢的小战士。

  那时候卖一种足球形的冰激凌。圆圆的足球外壳,有一格可以打开,雪白雪白,浅浅的奶香。

  放学后他爸爸会带我们到附近的小公园里面玩——玩跳房子,或是跳绳。

  我们经常沿着那个小公园慢慢走,心满意足地吃掉两个足球冰激凌,或是坐在公园的某个凳子上,拿本子出来画画。

  我们那么小的时候就认识,以至于许多年以后,我依旧不明白为什么我对幼时的记忆那么模糊却鲜明地记得我和忻凉楚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对于那个短短的炎热的只有冰激凌的夏天无比清晰。

  2{有一个人你总想和她呆在一起}

  我们一起上小学,在一所极其昂贵的私立学校。由于父母忙于做生意,与我陪伴的只有一只瘸腿的小花狗和日益苍老的奶奶。

  忻凉楚一直充当着大哥哥的角色,空余时间我们乐此不疲地在公园的两棵树下玩跳房子。用白白的粉笔,画出大大的房子和格子,他跳进来,我跟在后面。

  阳光斑驳的碎影照在我们身上,简单又美好。

  他给我家的狗取了个名字叫小足球,以纪念我们吃掉的那么多盒的足球冰激凌。

  他总是喜欢一只手牵着我一只手拍我的头,然后颇有感慨地说,你的毛一点都不如小足球的柔顺,不好不好。

  我瞥他一眼,拿起书包就朝外走,我说那好吧,以后就让小足球陪你玩。

  他急急地冲上来挡在我的身前拽着我的胳膊说,不行啊,人妖殊途。

  那时候他就会用那么深奥的词了,这是语文老师上课都没有教的。他说因为他看了一部鬼片叫《倩女幽魂》,里面说,人鬼殊途。

  我扎着两个小羊角辫一晃一晃地跟在他的旁边听他跟我讲故事内容,脑袋里编织出无数旖旎的幻想。

  忻凉楚说完整个故事的时候眼睛亮闪闪,一边踢着脚下的石头一边问:“有没有一个人,你总想和他呆在一起啊?”

  我说哦,那我有一个想和他待在一起的人,那就是我们班的宁简林。

  他用力地握了握我的手,然后甩掉,哼了一声,有什么了不起啊,我也有,那就是我们班的林露雪。

  我的眼皮没由来地跳了一下,我说哎呀,这个有什么好讨论的啊,真无聊。

  3{忻凉楚,你真是个大笨蛋}

  十岁小孩的巨大满足不过来源于一块糖或是一根雪糕。

  宁简林是我的同桌。小学的时候,还是要把男生女生排在一起坐的,但是中间却隔了一条歪曲的三八线。有不成文的规定——谁超线,就打超线的那个人。

  宁简林一次也没超过线,而我不知道超过了多少次。可是他一次也没打过我,还给我递过来两块大白兔奶糖。

  于是我就乖乖地诚服了,交出了我的作业本给他抄。

  那时候我就觉得,有一个天天给我糖的人也不错,至少每天的日子都是甜的。

  忻凉楚经常会在上自然课的时候跑到我们教室外的窗户口冲我挤眉弄眼,老师在讲台上说闪电是因为云和云在天空相互撞击后闪出的光。

  我心不在焉,耷拉着脑袋对宁简林说,为什么忻凉楚要把那么好的体育课浪费在窗外呢。

  宁简林想了想,若有所思地回答,我想他是想看看你。

  我捂着嘴慢慢地笑出来。等我再转头去看的时候,忻凉楚已经不见了。

  忻凉楚说,小乖我不喜欢你对宁简林笑。他每次说这话的时候就把眉头皱起来,抿着嘴,西瓜太郎的小书包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我说你这个小气鬼,就许你对林露雪笑不许我对宁简林笑,你就是那个法西斯。

  他说法西斯是谁啊,我认识不认识?

  我丢给他两个白眼,忻凉楚,你真是个大笨蛋。

  他跟在我后面跑,边跑边喊,小乖,我很聪明的啊。

  4{这便注定了我们日后的云泥之别}

  忻凉楚的聪明才智,在很小时就初露锋芒。

  考试提问对答如流,才思敏捷,语言也细密完整。众人大喜。于是连跳两级,成了我的学长。

  与他同时跳级的还有林露雪,他们是学校近年来,双双跳级的两个学生。

  我不热衷学习。唯一热衷的不过是找遍这座城市的大白兔奶糖和牛奶味的冰激凌。牛奶的味道浓纯而久远,似乎可以保存很久。

  这便注定了我们日后的云泥之别。

  我们坐车去新建的徐浦大桥。大大的A字形呈现于眼前。我们在东方明珠的第一个球上绕着球走了一圈又一圈,一次一次地分开,一次一次地相遇。

  他给我买了一个东方明珠的模型。我们站在买模型的入口处时他说,小乖,地球和东方明珠一样是圆形的,即使有一天我们走散,还是会再遇到。

  那时候金茂大厦只有八十层,东方明珠还是上海最高的建筑物。我们眼前的人如蚂蚁般大小,车辆如玩具般可爱。

  他说小乖,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我抱着一袋乐事薯片拼命地点头说好啊好啊,只要你给我好吃的,我们就一直待在一起。

  他揪了揪我的小辫子说,小乖,你这样不好,容易被人拐跑。

  5{小乖,你哭的样子好丑}

  果然被他一语成谶。

  我十几岁的时候很好吃,谁给我好吃的好玩的,我就和他好得像一家人一样。

  有一次,我一个人放学回来,遭遇了一个拐骗小孩的叔叔。

  他拿出大把大把的牛奶糖给我,说带我去吃冰激凌。我想也没想就跟着去了。走到半路的时候忻凉楚突然窜出来拉起我就跑。

  我说你干吗啊?我要去吃冰激凌。

  他的书包哗啦啦地响,他死死地握住我的手说,你白痴啊,你从来不看电视的吗?他是要把你骗走卖掉你不知道?

  我一听吓坏了,赶紧加快速度跑。

  身后那个叔叔刚才还一脸慈祥像只羊,转眼就成了凶恶的狼,他几步就追上我们,然后把我们像小鸡一样抓起来,想跑?正好两个一起带回去。

  我哇的一下就哭了,把手里的糖丢了他满脸,他一伸手就想来打我,忻凉楚这时一口咬住他的胳膊。他大叫一声,一个巴掌接一个巴掌就打在了忻凉楚的脸上。

  忻凉楚没哭,只是让我快跑。我站在原地动也不动。正当我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正好有路过的警察化解了这一场危机。

  我跑到忻凉楚的面前,看着他被打肿的脸,哭得更厉害了。

  忻凉楚变戏法似的摸出一小袋大白兔放在我的眼前,小乖,你别哭,我被打得痛死了我都没哭,你就被骂了几句你哭什么啊。

  我抬起眼来,把那袋大白兔丢到忻凉楚的身上,然后扯着沙哑的声音喊,忻凉楚,你把我吓死了。

  那日的天没有云,天空湛蓝,由浅到深。忻凉楚只是慢慢地剥了一颗糖,塞到我满是泪水的嘴里。微笑着说,小乖。你是在担心我吗?

  我一愣,便说不出话了。转过身边擦眼泪边吃糖,背对着他说,谁担心你。戆得要死的小孩。

  忻凉楚在我身后哈哈地笑,小乖,你哭的样子好丑,以后别随便哭哦。

  他清脆的声音,在那日的天空下尤为清晰。

  就是由那日开始,我的心便牢牢地绑在了那张因为我而被打得红肿的脸上,无法抽离。

  6{我在他眼里,也许真的只是小时候那个不够勇敢的小姑娘而已}

  别人在学兴趣小组的时候,我在家里帮奶奶做小笼包。

  小小薄薄的皮,一摺一摺的印子,咬上一小口,所有的晶莹透亮的汤汁就顺嘴滑进嘴里,烫得舌头都是泛白的却还是喜欢得不得了。

  忻凉楚下了兴趣小组的课就会买很多很多的零食带到我家里来。我们三个人围坐在桌子前吃我包的歪七扭八的小笼包。

  忻凉楚也经常邀我到他家去。他家祖籍浙江温州,父亲在温州开了好几家工厂。上海的房子也自然豪华得不在话下,金碧辉煌的大厅上挂的水晶吊灯就足够让我瞠目结舌好半天。虽然我家也是做生意的,然只是小本经营,没有如此富贵。

  开始的时候忻凉楚只带我上他家去。后来,他家里又多了一个林露雪。这便让我突然觉得尴尬。

  林露雪是骄傲的公主。皮肤白皙,眼睛清澈,笑容恬静美好。穿着各种各样的公主裙像花朵一样美丽开放。听闻她的家世也是好得让人羡慕。

  忻凉楚第一次和我介绍她,是在他家小花园的玫瑰旁,他很绅士地欠了欠身说,林露雪,我国标课的舞伴,比赛场的对手,代表队的拍档。

  我把刚帮奶奶剥完茴香豆壳还没洗的手在身上擦了擦就朝她面前伸过去,你好,我是谭乐初。

  林露雪骄傲的眼神递过来一个不屑的信息,然后把手在我手上随便拍了拍就算了事。

  她看了看小花园刚长出来的玫瑰,用无比甜美的声音对忻凉楚说,这玫瑰花好美,可以送给我吗?

  忻凉楚点点头,当然可以。随手就把玫瑰花折了下来。

  可以帮我戴在头上吗?

  忻凉楚一伸手就往她头上去了。

  我低头看着身上的棉布小花裙上已经被洗衣粉洗没了眼睛的小狗,突然悲伤得无法抑制。

  我说忻凉楚,我今天约了宁简林做功课,我要先走了。

  然后头也不回,飞一般地逃跑了。

  我的眼前闪动着他们俩站在一起的唯美画面。而我在他眼里,也许真的只是小时候那个不够勇敢的小姑娘而已。

  7{我终究一无所得}

  就在我与忻凉楚过完我们认识的第九个夏天的时候,我父母生意失败。双方相互对峙,最后不欢而散。

  我得知他们分开的消息那日没有任何反应。他们不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早已经习惯。

  我抱着瘸腿的小足球在阁楼下的小巷子里走了一遍又一遍。有电视剧来这里拍摄,拍30年代的旧上海。女主角不好看,长长的旗袍,浓妆艳抹,并非名角。

  我一路慢慢地走出了这个巷子。我觉得我像是要去流浪的旅者,要离开这个陈旧的小巷,离开那些逼仄的楼梯和阁楼上闷热的气息。居无定所,漂流无息。

  我对怀里的小足球说,已经第九个夏天了。可是我终究一无所得。

  8{我与他很快就会没有交集}

  九个夏天以后,忻凉楚变得很忙。他经常和林露雪代表学校参加一些比赛,双双夺奖,领奖台上,永远都会站着笑容满面的他,以及笑靥如花的林露雪。他们那么登对。

  他只能很偶尔地拐到我家的小阁楼来,说上几句话,就要离开。

  奶奶说,没想到凉楚长大了,这么高呢。

  我把手中正在缝的小狗停下来,看着奶奶说,他怎么高,都与我们没有多大的关系。

  由于家中的变故,他爸爸看我的眼神已经格外凌厉。

  虽是小小年纪,我却早也明白了察言观色。于是默默地,收起自己的欢声笑语,并且与他疏离起来。

  这九个夏天里,我的小足球已经不知道死了多少只。它死一只我就再买一只,同样的颜色,同样的残疾,我都给它们取名叫“小足球”。

  我不知道为什么别人养狗都没那么容易死,而我的狗却莫名地一只一只快速地死去。

  宁简林说这是因为它们都是瘸腿的,所以有心理残疾。

  我摇头再摇头,我说宁简林不是这样的,其实它们都是因为忍受不了我的虐待所以选择自杀的。

  宁简林说我不知道你还有虐待狗的习惯啊,你怎么虐待它们了。

  我把一块光明牌冰砖最后一点全塞进嘴里然后微微地笑,说我天天抱着它,和他说忻凉楚的坏话。

  宁简林也笑了,拿出纸帕帮我擦嘴,他说初初,你其实离不开忻凉楚,就像你离不开牛奶味的冰激凌一样。

  我低下头,俯瞰下面的绿草地,双脚在滑梯上来回地摇晃。

  彼时,我即将面临中考。我的成绩平常,到顶只能上个区重点。忻凉楚和林露雪已经直升本校的高中。我与他很快就会没有交集。

  一想起来,我就有点头疼。

  我一想不开事情的时候,就让宁简林陪坐在一间废旧的幼儿园的滑梯上说话。他抱着我的第N只小足球不停地摸它的毛。我坐在一旁,吃掉手里的两块牛奶冰砖。

  那时候,已经倒闭了很多的冷饮厂,包括我们常吃足球冰激凌的那家。

  我只能随大众去吃光明牌的冰砖。蓝蓝的,四方形的外壳,里面一层白白的纸剥开来,仿佛足球冰激凌的味道。

  我一直想,我与忻凉楚会不会也如同这些已经倒闭了的冰激凌工厂,经营失败了,就再也翻不起身来。

  9{初初,你为什么要这样难过}

  中考的前夕,众人日日奋战。我却逃课坐了长长的地铁跑去看忻凉楚跳舞。在陆家嘴某个地铁出口站旁,临时搭建的空旷的台子上,他与林露雪如两只翩跹展翅的蝴蝶,缱绻缠绵。

  他的眼神依然温柔,透过层层傍晚的灰暗落在我的身上。跳完舞他跑下来,舞衣还未换下。

  他说,小乖,你今天不用上课吗?

  我正想开口说话,看见同样舞衣未换的林露雪朝我们这边走来。

  我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衬衫校服,突然非常害怕面对这样的场面。那些在青春时光的印记里忽明忽暗的记忆开始渐渐紊乱。

  林露雪维持着她一贯傲慢的姿态,难怪你是个差生呢,不好好学习,就知道玩。

  我的脸涨得通红,用手用力绞着衣角,头低下去,满腹委屈。眼泪蓄在眼眶里像是要掉出来。

  忻凉楚说,林露雪,请你对谭乐初道歉。他的声音冰凉,在喧闹的环境里沉重而有穿透力。

  我不要,我才不要。林露雪的声音那么倔强。

  我抬起头假装微笑着说,忻凉楚,我不需要道歉。语毕,我迅速离开。

  华灯初上,东方明珠开始变幻各种绚丽的色彩,行人在一旁拍照,大把大把的风呼啦啦地吹到我的身上。

  我蹲在某个地铁下面某个大圆柱旁大声地哭。许久之后有人拍拍我的头,初初,你为什么要这样难过?

  我的眼前是宁简林焦虑不安的脸,他说,初初,你奶奶到处找你。我知道,你一定是到这里来找忻凉楚了。

  我抱着宁简林,继续大声地哭,地铁从我的身边一辆一辆地开过,覆盖了我的声音。

  10{现在的小足球,它不认得你}

  终于收拾了心情积极应战。报的所有学校,都离这里很远。

  我不再和忻凉楚说话。我的青春,我的年华,都与他无任何牵连。

  中考前的最后一日,忻凉楚和林露雪一起来找我。在我家喧闹而浑浊的阁楼下面,他喊,小乖,你下来。

  是奶奶先听到,叫了我下去。我抱着小足球穿着拖鞋跑下楼,刚洗的头发还湿淋淋地披在肩上。

  林露雪还是一贯傲慢的姿态,可是脸上却浮现出一丝愤恨的表情。

  她说,谭乐初,对不起,我为上次的事情和你说抱歉。

  我愣了愣,然后笑了。再骄傲的公主,遇上喜欢的王子,任何纡尊降贵的事都愿意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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