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到底谁比谁可怜

　　眼睛闭合的那刻，孔不离似乎看到那张记忆中的美颜真实无比地放大到了自己眼前。她无力地伸出双手，内心从没此刻如此清晰地震动过，“秋千妹……”

　　“胖子，我觉得我有点喜欢孔不离。”

　　这个全世界都知道好不好！

　　翻了个白眼，袁自强啃着刚买的卷饼，懒得搭理自顾自苦恼的龙千秋。那天文欣悦来找自己商量事情的时候，正好看到小径上龙千秋抱着孔不离满脸通红的样子。当时文欣悦的脸色不知道为什么变得特别难看，他还以为文欣悦在暗恋龙千秋呢。

　　对了，文欣悦当时还拜托他一件事……

　　“可是我觉得孔不离喜欢的是莫颜。”

　　这个全宇宙都知道好不好！

　　等等！就是说……龙千秋喜欢孔不离，但孔不离却喜欢莫颜，多么狗血的三角恋啊！袁自强一口吞掉卷饼，拖过刚赶过来的吴新刚和汪大宝说：“千秋刚才说喜欢孔不离！”

　　两人对视一眼，挖挖耳朵“哦”了一声。

　　“但孔不离喜欢的是莫颜！”

　　这次连“哦”都懒得应了，直接用看白痴的眼神盯着袁自强。

　　“三角恋诶！”

　　忽略掉吃饱就容易激动的胖子，两人一左一右坐在了龙千秋身边。

　　“你们怎么这么冷静，太不像你们了！给点反应好不好！”

　　吴新刚假笑了两声，拍了拍手说：“哇噻！你竟然喜欢孔不离，孔不离竟然喜欢莫颜诶！拜托！这个除了你们自己，全世界都知道了好不好！”

　　“啊？”似乎完全不能接受自己埋藏已久的秘密在别人眼里已经司空见惯，龙千秋的思维瞬间掉线。

　　“千秋啊，你没发现自己连说话的语气都越来越像孔不离了吗？”汪大宝皱皱鼻子，都已经不屑揭穿龙千秋那万人皆知的心思了。

　　“你确定？”

　　“喏喏，又来了！冷静又带点不可一世，以前的你第一反应肯定是吼出来‘怎么可能’或者‘不是吧’，哪会这么逻辑思维地来一句冷静的‘你确定’啊！”

　　一阵默然，龙千秋陷入了自我混乱中，这些事情为什么身为当事人的自己一点也不知道！

　　“所以说……我追她好不好？”

　　少男情怀总是磨叽啊！三个人无声地望了望天，老大，你现在的一系列行为跟追她有区别吗？不过话说回来，从未对哪个女孩上心的家伙初次情窦初开的对象竟然会是众人谩骂的孔不离，这口味是不是太重了？难道说正是因为从未动心过，所以感情爆发时才会格外的激烈？

　　“你龙千秋追人还需要问别人意见么？难道说因为情敌是莫颜，所以你害怕了？”袁自强拍着圆滚滚的肚子，一针见血的说。

　　斜勾起一边嘴角，微扬起下巴，龙千秋的眼神开始变得跋扈，“也对！我龙千秋看上的女人谁也抢不走！”

　　呼……又来了！连一颦一笑都开始这么有孔不离的味道了，他是想让别人说他们有夫妻相吗？

　　见气氛不错，轻咳两声，吃饱喝足的袁自强又拍了拍肚子说：“那个千秋啊……”

　　“干吗？”

　　“那个……欣悦吧，昨天找我说了些事……”

　　听到文欣悦的名字，想到当日在换衣间她对孔不离的诬赖，爱憎分明的龙千秋下意识地就皱起了眉毛。

　　袁自强咽了咽口水，看来文欣悦跟他说的“小误会”还真是不小，“她想请孔不离礼拜天一起出去玩玩，因为前段时间两人似乎产生了点误会，所以想道歉来着……听她说当时你也在场，说这事或许请你跟孔不离说说比较好。”

　　汪大宝一直对文欣悦印象不错，加上之前她也跟他打过招呼，于是也帮腔说：“这事我也听欣悦提起过，你也知道欣悦的为人，要是闹了什么不愉快，这中间肯定是有什么误会，再说，让孔不离多一个朋友也好。”

　　的确，在认识孔不离之前，文欣悦在他心里一直都是个知书达理、勤劳善良的女生，这次只是因为对象是孔不离，所以他才对她的所作所为那么生气。可是一直那么善良的她真的会做出这种事情吗？也许真的是哪里出错了……正如汪大宝所说，即使不让孔不离多一个朋友，让她少一个敌人也好，尽管这些对孔不离来说也许都不重要。

　　见龙千秋没吱声，袁自强赶紧趁热打铁，“说是想去公园划船什么的，女孩子之间应该比较好说话吧！”

　　“我也要去。”

　　“啊？”袁自强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拍肚子的手顿时也停了下来，龙千秋又重复了一次。

　　“我也要去。”

　　当龙千秋向孔不离转述了文欣悦的意思后，孔不离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文欣悦怎样想她，她一点也不在乎，况且她一直都对她的正义少女形象有点反胃，可看到龙千秋一脸诚恳地劝她说“也许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定”的样子，她竟然心软地应了下来。

　　龙千秋说他也要来，文欣悦干脆约了充当中间人的袁自强三人也一起过来，想到龙千秋在孔不离身边的保护姿态，文欣悦又联系了莫颜。本不想赴约的莫颜听说随行的队伍中有孔不离，想起前几日自己塞钱给她的失态，觉得也许这正是个跟她道歉的好时机，于是也爽快地应了下来。于是周末，公园的门口就出现了一群浩浩荡荡的人。

　　龙千秋盯着莫颜，莫颜瞪着龙千秋，两人都没想到对方为何也会出现在这种场合。一时之间，气氛有点尴尬。

　　偏偏本次聚会的主角一点自觉也没有，突兀打破沉默的一句话竟让气氛更加难堪，“有什么事快点说吧。”

　　袁自强、汪大宝和吴新刚简直想互相撞死，大姐，你还能更冷场一点么？

　　似乎是预料到孔不离的反应，文欣悦嫣然一笑，亲昵地挽过孔不离说：“别那么扫兴啊，今天大家一起出来，好歹先玩会不是！”

　　汪大宝三人充当背景似的，纷纷附和。

　　孔不离抽出被文欣悦挽着的胳膊，径自朝前走去。这场景，落在别人眼里就是典型的不知好歹，好在众人对孔不离恶劣的秉性早已习以为常，尤其是龙莫二人，眼皮也不眨地跟了上去，只余背景三人组暗自腹诽。文欣悦笑容有点僵，但为了保持亲和的形象，故意翘了翘嘴，佯装无奈地跟了上去。

　　文欣悦计划的这次游玩是大家先划船，之后再到岸边的烤肉店吃自助烤肉，方案一致通过后乘船成了问题。很明显文欣悦没细想过这次会来这么多人，于是忽略了公园的船大都是双人船，最大的船也只能坐四个人。略一沉吟，文欣悦便决定和孔不离共乘一艘小船，其他人自知她要道歉，也不多说什么，自行组队划船。袁自强太胖了，四人的船似乎无法平衡他的重量，于是龙千秋便和一直沉默的莫颜一组，剩下三人一组。

　　小船是动物形状，脚踩前进式的设计。文欣悦率先钻进船舱，朝立在一边的孔不离挥了挥手。猜不出她想干什么，孔不离不急不忙地也跟着坐了进去。

　　因为太深的缘故，岸边呈现碧绿的湖水到了中央就变成了暗沉的墨绿色。湛蓝的天空上飘着大朵大朵的白云，一直延伸到湖天交集的远方，似乎掉进了尽头处的碧湖似的。

　　文欣悦看着身后与自己保持了一定距离的其他人，停下了脚上的动作，看向一边盯着湖面发呆的孔不离，低眉顺眼地说：“孔不离，对不起！”

　　安静被打破，孔不离看着她那副乖巧的样子就有点不舒服，但开口时却让人听不出她的情绪，“干吗？”

　　咬了咬嘴唇，文欣悦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才开口，“那次手机事件是我没弄清楚冤枉了你，实在是对不起。”

　　“大家心知肚明，你没必要道歉。”

　　这句话说得很模棱两可，文欣悦抓不准孔不离是接受了她的说法，还是说清楚她间接的栽赃，于是语气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还需要我明说吗？”斜勾起一边嘴角，孔不离似笑非笑的表情让文欣悦一阵心寒，当下竟开始后悔单独跟她乘船。

　　“孔不离，我是真心向你道歉！”

　　“你真心道歉我就必须接受吗？”不是一路人，还是不要装作那么亲热的好。见文欣悦气噎，孔不离又扭开脸看天。

　　“别人首先对你示好，就算有点虚伪，你也应该给个台阶顺着下才是。这样咄咄逼人弄僵场面好吗？”

　　耳边传来骤然冰冷的话语，孔不离饶有趣味地对上瞬间恢复乖巧面容的文欣悦，眼里满是嘲讽，“别要求人人跟你一样圆滑，况且我也没想要你示好。”

　　“所以你才那么惹人讨厌。”保持着淑女的笑容，文欣悦再也无法掩饰地吐出了心里话。

　　“我也不需要那些人喜欢。”

　　说者无心听者有心，孔不离四两拨千斤的话像利刃一样插进了文欣悦的心房。

　　她这意思是指莫颜或是龙千秋喜欢她就好么？这是在嘲讽呆在莫颜身边三年却还是没能抓住他的心的自己么？或者是在讥笑明明先认识了龙千秋，他却更亲近她而不相信自己么？

　　无论是哪种原因，都是梗在文欣悦喉咙的刺。

　　“看你的意思是和解失败了？”眯了眯眼，如果眼前有一面镜子，文欣悦肯定不敢相信露出这种眼神和表情的会是自己。

　　“别提什么和解，你根本就无关紧要。”

　　许是积怨已久，文欣悦竟然忘记这是在船上，猛地站起身让船身一阵摇晃，正好迎面驶来的小船半晌找不到方向，直愣愣地就撞了过来。文欣悦一个站不稳，一头就栽进了湖中，在水中挣扎了几下才喊道：“我……我不会……游泳……”

　　孔不离皱皱眉头，“嘁”了一声，姿势很专业地跃入水中。

　　溺水的文欣悦完全失去了平时的淑女气质，又蹬又踢还大喊大叫，让人根本无法靠近。孔不离试了几下都无法靠近后，干脆一把抓住了她乱踢的脚，狠狠地往水下一带。灌了几口水的文欣悦立即老实了，孔不离顺势靠近她。见有人救自己，文欣悦本能地紧紧地扒在了孔不离身上。水中救人的大忌就是溺水者死缠着施救者不放，这样施救者根本施展不开划水的手脚，到头来只会跟溺水者共赴黄泉。

　　孔不离挣扎了几下都无法挣开文欣悦死死缠着自己的手脚，眼看就要沉下去，手中的重量却忽然一轻，在水中沉浮了好几下，她才看出面前及时出现的人是莫颜。他从背后圈过文欣悦，这样她就不会因为恐慌死死地缠住自己的手脚。似乎是感觉到了对方的气息，惶恐的文欣悦竟然片刻就安静了下来，任莫颜抱着自己前行。

　　深知孔不离的水性好，莫颜想着救人要紧，看了眼起伏的孔不离，也没多说地径自向一边游去。

　　其实看他和文欣悦一起出现，孔不离就知道了，他们那种成双成对的样子，让别人不多想是不可能的。也许他们真的没什么，可这一刻，看着从小一起长大的莫颜搂着文欣悦渐渐划远的背影，孔不离突然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从来没有这么远过，一股疲惫陡然涌了上来。尽管想要尽力掩饰，但有些东西真的已经变了，回不去了……

　　叹了口气，孔不离刚想跟上去，脚却突然一抽，接着便酸麻地僵直，一点也使不上力气。

　　糟了！脚抽筋了！

　　孔不离扑腾了几下，可还是无济于事，整个人像灌了铅似的不断往下沉。她刚想叫救命，身子却猛然一沉，灌了一大口水，呛得原本沉重的手脚动作更加慌乱了。她大力地拍着水面，想引起莫颜的注意，可他却抱着虚弱无力的文欣悦游远了，头也不回，根本没注意她这边的动静。

　　口鼻被呛得火辣辣的疼，脚却越来越麻，像有怪物拉扯似的，不断拽着自己往下掉。眼前波光晃动，世界在水上和水下起起伏伏，孔不离看着越游越远的莫颜，突然想到很久以前两人在一起的情景。

　　他一直很讨厌自己，于是不论在人潮拥挤的街头，还是在分批进站的地铁，甚至是在亲吻后的那次告别，他都没有回头。被人潮挤散了那么多次，就算有时心有不忍，故意放慢了脚步来配合她，却还是没有一次回过头来看看她。就像现在这样，头也不回地往前游去，丝毫不担心身后的自己在不在……

　　“再不快点我就不等你了！”阳光下的男生秀眉耸起，语气虽然不耐烦，但却很利落地转过身对她伸出手，“快点！”

　　每次她快步地跟上去时，对方就笑得日月失色，小脸精致得宛如天仙。

　　“孔不离！”

　　眼睛闭合的那刻，孔不离似乎看到那张记忆中的美颜真实无比地放大到了自己眼前，她无力地伸出双手，内心从没此刻如此清晰地震动过，“秋千妹……”

　　片刻之前，莫颜和龙千秋两人在船上相对无语，于是各自盯着前面孔不离所在的小船沉默。眼看着孔不离救落水的文欣悦，两人的小船却被卡在几艘船中进退不得，也不知从哪里涌出一批小船，都是些搞不清方向的船盲。莫颜率先跃入了水中。可怜了被其他小船堵住舱门的龙千秋，莫颜才刚跃入水中，另一边的舱门也被堵住了。龙千秋急得满头大汗，等了十几秒见旁边的小船仍然纹丝不动，不管三七二十一便一脚踹开了小船。懒得理里面差点翻船的人，龙千秋充分发挥长手长脚的优势，迅速向两人的落水区靠近。

　　文欣悦很快被莫颜救了，他身后的孔不离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几个沉浮让龙千秋吓得不轻，赶紧加快速度游过去。刚一靠近，呛了不少水的孔不离似乎就要失去意识，扑腾了两下便直直地沉下去。龙千秋心里一惊，大叫了一声“孔不离”便圈住她将她托出水面。她在他耳边梦呓一样地叫着“秋千妹”，龙千秋哭笑不得地搂着她迅速往一边的礁石游去。

　　单手圈着文欣悦的莫颜刚游出一段距离，便看到龙千秋火烧屁股一样飞快地朝自己迎面游来，于是下意识地往后面看了一眼，哪里看得见一直以为跟在身后的孔不离的影子！

　　莫颜顿时心惊，无奈怀中抱着虚弱无力的文欣悦，于是只得加快速度游向过来接应的袁自强他们。

　　湖中心的礁石刚好容得下两个人，龙千秋将孔不离托上去的时候，她已经没了意识。让她平躺在礁石上，龙千秋拍着她的脸颊连声呼唤，却得不到半点反应。心中一寒，龙千秋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孔不离！醒醒啊孔不离！”

　　冷静冷静！龙千秋的脑中快速地翻过一个个救人的场景，探了探孔不离的鼻息，听了听她的心跳，龙千秋捏住她的鼻子就吻上了她的嘴。

　　那双唇比他想象中还要柔软，但现在却冷冰冰的，让龙千秋不敢产生任何遐想，人工呼吸这样应该是这样吧？再按两下心脏，手法和力道应该也没错吧？

　　龙千秋发梢的水珠纷乱地滴落在孔不离的脸上，他从没像现在这么焦躁过。努力回忆着人工呼吸的种种程序，龙千秋恨不得自己能代替孔不离溺水！

　　拜托！上帝佛祖观世音！千万不要让她有事！拜托！

　　也许是上帝佛祖观世音真的显灵，孔不离在龙千秋手忙脚乱的施救中狠狠地呛出了一口水，喷得龙千秋满脸都是，却让他欣喜无比。

　　“孔不离！孔不离！孔不离！”

　　一声接一声的呼唤，连续不断地响起，温柔又担心的语气像是怕惊动她却又怕她听不到似的。

　　眼前泛起一片白光，那张在意识消失前出现的美丽小脸此刻清晰无比地出现在自己眼前。

　　焦虑，欣喜又温柔多情。

　　原来除了爸爸，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会为她露出失去了全世界的表情。

　　那样缱绻，永世不忘。

　　咳了几声，孔不离费了好大劲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还以为是个女孩在亲我呢……”

　　“不准再吓我了！”声音中夹杂着颤抖，龙千秋双手撑在孔不离身体两边，无力地贴近了她的额头，贪婪地感受着她温热的呼吸。

　　看着他快哭出来的样子，孔不离感到自己的心脏怦怦跳个不停，那疯狂的频率，震动得胸腔微微发疼。

　　身边的世界像是与他无关了。

　　文欣悦裹紧汪大宝脱下的衬衫，呆呆地看着站在一边一片死寂的莫颜。将她救上船后，胖子袁自强很自觉地上了另一艘船，而莫颜就一直盯着湖中央的礁石。还在水中的时候，她就看到礁石上那两人的面容贴合到了一起，阳光从他们身上的水珠穿透折射，让亲吻的两个人唯美得像童话故事中的主角。

　　莫颜想游过去，却看到醒过来的女孩跟男孩抱到了一起。于是，世界静止了。

　　不断滴落的湖水在他脚边形成了一片湿地，他直直地盯着礁石上拥抱的两人，拳头紧了又紧，手背的青筋暴起，紧抿的嘴角显得无措又悲伤，就像……就像失去了整个世界一样！

　　文欣悦苦笑了一声，他和她，到底谁比较可怜？

　　是因为前后的身份落差太大了，让她看起来更可怜了吧！像他那种热血白痴，真的分得清同情和爱情的界限吗？

　　之后的游湖活动理所当然地被取消了。龙千秋将孔不离抱上岸时，三人组露出得意、窃笑又忧心忡忡、非常玄妙的表情。莫颜上前查看孔不离的情况，被龙千秋一把推开，那眼神就像在说“事后补救完全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孔不离也没力气去劝说什么，浑身无力地任心情还七上八下的龙千秋把她搂在怀里。

　　莫颜也没多说什么，静静地站在一边。直到众人将落水的两个女生送入医院检查，他还是没有露出一点多余的表情。

　　文欣悦因为解救及时，除了受到一点惊吓外，身体没有什么大碍。而孔不离则因呛了不少水，被留院继续观察。

　　病房里，龙千秋抓着医师问个没完没了，完全不相信刚才在水中失了意识的孔不离会像医师说的那样没太大问题。莫颜靠在病房外，浑然不觉全身透湿有多么不舒服，湿漉漉的发梢垂在额前，黑白分明的眼睛在长长的睫毛后面一片灰暗。他以为她会跟在自己身后的，他以为不管到哪里，她都会紧紧地跟上来了。他怎么就忘记了，这个消失了两年的家伙，这个在两年前告别时都没有跟上来的家伙，怎么可能在两年之后还保持跟当年一模一样的习性，会在他放慢脚步的时候欢快地跟上来，笑嘻嘻地叫他“阿颜”呢……

　　果然还是自己太自信了么？

　　其实早就知道了不是吗？她已经变了，在自己不知道的时间和地点悄悄地变了。她不再像以前那般盛气凌人飞扬跋扈；遇到伤害自己的人和事时，再不会毫不留情地去硬碰硬；受了委屈的时候会慢慢地去辩解；也开始有耐心地对一些人解释自己心中所想或是喜悦和悲伤……

　　只是带给她这些改变的不是他，见证她这些改变的也都不是他……她终于如他当年所愿地那样走出了自己的小世界，她再也不是孤身一人，她的身边有了个那么耀眼的存在，站在那个原本一直属于他的位置……

　　龙千秋。

　　忘不了刚才他那种“事后补救完全是猫哭耗子假慈悲”的眼神。

　　是啊，自己好像每次都是在事后才体会到她的思绪和感情，每次的每次，都是在伤害之后……明明没想这样啊……根本就不想这样去对待她的啊！一直都想跟她回到以前，摒弃从前可笑幼稚的别扭，温柔坦率地面对她啊！

　　可是……可是为什么会变成了这样……

　　“孔不离，你是笨蛋吗？痛了憋着不喊也就算了，为什么遇到危险也不叫啊！”

　　病房里传出担忧多过愤怒的声音，那般直接和坦诚地表达着感情，就算语气不好，也能让人直接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温暖。

　　果然没有听到那种熟悉的冷笑……

　　“你知不知道我都快吓死了啊！耍酷就那么好玩吗？”

　　隐含着埋怨的声音还在喋喋不休地响起，以为不会得到任何回复的时候，被抱怨的对象发出了微弱的声音：“……当时呛水叫不出来……”

　　“……”

　　“太难受了，所以……”

　　“其实你有叫吧……”

　　“……”

　　“我听到了。”

　　原来她有开口的，原来她其实有呼救过的，但是却被他忽略了……再也听不下去了，莫颜拔腿跑开，在阳光刺眼的阳台上慢慢地蹲下，缓缓地抱住脑袋。其实他知道的，这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全部都是他的错……

　　就算是担心，他也无法像龙千秋那样坦率地表达出自己的忧虑，他会以不耐烦的表情搭配着同样恼怒的语气，于是关心的话语也会表达成质问和烦躁，无法传递的关心最终幻化成各种想要撇清两人关系的误解，然后明知故犯、日积月累，最终换来她越来越有距离感的似笑非笑和不屑一顾……

　　明明不想这样的……

　　明明想要好好对待她的……

　　“哎，我听见你叫我了……”

　　“啊？”

　　“你在昏迷前很清楚地叫着我……”虽然是那个一直被他封为禁忌的称号！

　　“……”

　　“我喜欢你，孔不离。”

　　“……”

　　收到孔不离住院的消息，孔泰然几乎是一路红灯地闯了过来。看到病床上笑着和他打招呼的女儿，他心里一松，当下两脚软得需要龙千秋的搀扶才站得稳。随后龙氏夫妇也赶了过来。听说龙千秋也在场，龙在天二话不说，扯过一边医师的听诊器就向不争气的龙千秋甩了过去。跟孔不离在一起却还让她遇到这么大的危险，这个儿子简直白痴到毫无用处了！

　　龙千秋被抽得嗷嗷乱叫，医师面色惊恐地试图阻止从斯文瞬间变身成恐怖霸王龙的龙在天，竭力想从他手里夺回象征医师身份的听诊器。闹剧最后在孔不离尴尬的解释中落下帷幕。听说最后多亏龙千秋救了她，龙在天总算冷哼了一声，将听诊器还给了因为一番拉扯，白袍都变得皱皱巴巴的医师。

　　在医院住了两天，孔不离终于被批准出院。一路上龙千秋都唧唧歪歪的，试图让孔不离在医院多躺两天。孔不离剜了他一眼，懒得搭理他。

　　孔泰然要随龙在天去签一个很重要的合约，本来还很不放心离开，但龙在天朝刚进门的龙千秋飞出一个鸡毛掸子，于是接孔不离出院的事情便毫无疑问地落在了他身上。其实即使他们不说，龙千秋也会极力揽下这件事情，毕竟他已经告白了啊……

　　说起这件事，龙千秋还真是郁闷，当日他顺应气氛说出这句话时，虚弱的孔不离无语地看了他两眼，眼神平静无波，跟什么都没听到似的，之后便不管不顾地闭目养神。就在他以为她还在考虑的时候，却发现她竟然没心没肺地睡着了！

　　这期间莫颜来看过她两次，每次都在龙千秋的怒视中悠然地坐在孔不离的床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的往事，常常会心一笑。每当这个时候，龙千秋就格外郁闷。那是他不曾参与的过去，他完全不了解以前的孔不离，于是就像被隔离在另外一个世界一样，只能看着他们嬉笑交谈。那个面画温馨得让他想戳瞎自己眼睛！

　　所以，他只能抓住现在的机会，毕竟从任何一个角度看，都是他更靠近孔不离一些。

　　“所以说……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什么？”

　　“我说我喜欢你啊，你怎么想？”

　　其实孔不离当时听到了，很清楚地听到了，而且每个字钻进她的耳朵时都引起了巨大的轰鸣，震得她的脑袋和心脏都一阵发麻，但却不知怎么就沉默了下去，一种从未有过的惭愧情绪在体内蔓延开来，让她无法言语，于是只得装睡，没想到后来也真的睡了过去。

　　现在再听到对方毫不避讳的表白，孔不离只感觉耳朵微微发烫，竟不敢抬头直视那双美丽得如同星辰的眼睛。

　　“……为什么？”

　　“为什么？”龙千秋抓抓脑袋，霍地绽开让日月都为之失色的灿烂笑容，“因为你是孔不离啊！”

　　因为你是孔不离？

　　这是什么鬼答案！

　　他真的了解真正的孔不离是什么样子吗？

　　飞扬跋扈、不可一世、仗势欺人、目中无人、冷酷无情、心狠手辣……这些都是别人形容她的词汇，有时就连她自己都忍不住认同其中对自己秉性的形容。

　　家道中落后，她被所有人嘲笑，被认识的不认识的人欺负，无力还击却又倔强强撑，站在身边的只有他这个以恩人自居的热血白痴。他目睹了她从千金变成穷光蛋的残酷现实，看到了她太多次被欺负的窘态。他是一个善良的家伙，所以原本想要报复她的心，在看到她被欺负到不行的状况后，完全变成了除了自己之外谁也不能欺负她！

　　可事实是，他一次也没欺负她。那些在他看来是出气的举动，在她看来只是小孩子才会使出的幼稚恶作剧，更何况是每次都她让他吃瘪。

　　是因为前后的身份落差太大了，让她看起来更可怜了吧！像他那种热血白痴，真的分得清同情和爱情的界限吗？孔不离抓不准龙千秋的想法，于是保持着一贯的沉默，没有搭腔。

　　这个反应落在心急如焚地等待答案的告白者眼里，无疑是一种拒绝。龙千秋眼一黯，虽然他有想过这种结局，却没想到自己居然会那么失落，内心空荡荡的，简直要吞没了自己所有思绪似的。

　　钝痛。

　　心脏的疼痛牵扯着整个神经都一阵酸麻，撇撇嘴，龙千秋的声音骤然低了下来，“我知道你喜欢的是莫颜，可是我并不比他差，你先不要急着拒绝，可以好好考虑看看。”

　　耳朵传来的声音热情又隐忍，孔不离低下头，不想让他看见连脸颊都开始发烫的自己。虽然在她住院期间莫颜一直有来陪她，两人的交谈也自然得没有任何生硬的地方，但只有当事人知道，即使场面再怎么温馨，话题再怎么私密，改变的还是都改变了，两人之间的鸿沟想要掩盖已然是来不及了……

　　不温柔也不淑女，还让众人那么讨厌，这样的自己，真的值得龙千秋喜欢吗？

　　一回到学校，孔不离就接到了一个陌生男人的电话。对方从朋友那听说孔不离可以扮演女友推掉相亲，于是开出了很丰厚的条件，问孔不离愿不愿意帮他这个忙。孔不离问了下时间，是礼拜六，正好放假，于是说了声“考虑一下”便在对方的期许中挂了电话。

　　因为住院的关系，前段时间她好不容易存下的钱已经用得七七八八。虽然龙千秋极力想要帮她付钱，但她一句“你是我什么人？没必要连钱也帮我付”，让龙千秋的脸绿了一个下午。当时她还觉得，就算是朋友也没必要做到这个份上，觉得自己虽然语气重点，但说的没错，不是很明白他生气的缘由，现在她明白了他的心意，想想那句话的确是够伤人的。

　　实话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很多时候，就是因为自己没有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问题，才总是将场面弄得不可收拾。虽然一般都是自己有理，但是被人责怪的那个人却总是自己。这么看来，文欣悦在船上的那番话还算有点道理……以后还是想想再说话吧，当然仅限于自己在乎的人，那些无聊的人怎么想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原来，他竟是她在乎的人么……

　　听闻孔不离归校，全贤仁紧张兮兮地将她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确定没什么大碍之后才长出了一口气，随后，他按捺不住色心，将火辣辣的视线投注到了她身后的龙千秋身上，惹得龙千秋一阵颤抖。

　　孔不离将刚才的电话跟全贤仁说了一番。全贤仁看着电话号码思索了一下，说：“这个人我好像有点印象，但又想不起来，总之应该是圈内人没错！”

　　“你还要去假装别人女朋友啊？！”之前听孔不离解释过她的“兼职”，虽然有点同情gay的遭遇，但是她总是去充当别人的女朋友，就算知道是假装，可让他这个刚告白就被拒绝的人情何以堪啊！

　　“能帮就帮吧。”说着她还冲颇为感动的全贤仁难能可贵地笑了一笑。

　　“在哪里？”

　　“嗯？”

　　“你们在哪里见面？”

　　“礼拜六晚上六点，浣溪大酒店。”

　　“……”

　　龙千秋的表情阴晴不定。他很想阻止孔不离前往，但又知道她一旦决定了的事情就绝不会更改，一时皱紧眉头又开始郁闷起来。这种无意识微嘟红唇，媚眼含忧的样子不知道有多动人，色心四起的全贤仁立即不知好歹地凑了过去。沉浸在苦恼中的龙千秋明显没注意他的动向，等感受到他的存在时，耳边已经开始吹起一股股挑逗的热气。听见同为男人的全贤仁低声呢哝了一句“晚上一起吃饭吧”，龙千秋一个激灵，皮肤上瞬间就冒起了鸡皮疙瘩。

　　正想着远离这个变态男，孔不离一个手刀凛冽地劈下，随后动作超级利落地揪过对方的后衣领，一个旋转便将被劈得七荤八素的家伙扔到了一边。

　　龙千秋目瞪口呆地看着孔不离蓦然矫健的身手，还没来得及赞叹就被她一把拉出了色男的办公室。

　　“以后离那个变态男远点！”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全贤仁勾搭龙千秋的样子，她就是很生气。

　　“哦……”龙千秋被孔不离散发的阴暗气场震慑，唯唯诺诺地应着，暗自下定决心，绝对不能忤逆身前这个个子不高却爆发力超强的女生。

　　斜睨着一边跟上来的男生，但见他唇红齿白，面若桃花，精致漂亮得不似真人。嘴角一撇，孔不离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表情有多么古怪，“你怎么长得这么漂亮？！”

　　眼角抽搐，某个漂亮的家伙努力劝说自己，要忍住，不要发火。

　　“最近好像变得更漂亮了！”

　　“孔不离！我警告你不准再说我‘漂亮’！”

　　礼拜六孔不离依约来到了浣溪大酒店。奢华的装潢，豪迈的气势，令这里一看就不是普通的地方。不过好歹孔不离曾经是T市第一千金，对这种大场面也算司空见惯，于是在见到雇主的时候也没有表现出太多惊讶。

　　雇主是个英俊的男子，今年刚满三十岁，事业有成，风流倜傥，却还是单身一人。家里人早就对他的终身大事急得不行，偏偏他不慌不忙，完全没有找老婆的打算。最后家里的太婆发话，要是他今年还找不到媳妇，就直接接受他们安排的相亲对象。他正在无奈之际，恰好听同圈的人说起孔不离，于是计上心来，想雇孔不离跟他演上一出戏，即使只能获得一年的自由也好。

　　孔不离对这种理由见怪不怪，于是也没多问地直接随那名叫陈力的男子入了酒席。

　　为什么这种事业有成举止有礼的英俊男士都是gay呢？孔不离暗自感慨了一番。

　　陈力的家人显然对这次的见面很上心，从父母到叔父，甚至姑姑婶婶都悉数到场。孔不离愣了愣，保持着一贯的冷静很大度地一一打了招呼。席间的对话也是事先跟陈力串通好的，孔不离非常流利自然地回答了长辈的一一问话。再加上她与生俱来的王者气场，淡然的觥筹交错间，长辈们也说不出哪里不满，只觉得这个儿媳镇得住场面，有大家风范，跟自家大度的儿子也算是不错的一对。

　　于是，见面在友好轻松的氛围中圆满地落幕。送长辈们上了车，陈力抹了把冷汗说：“你比我想象中的好太多了。”

　　“哪里。”

　　“刚才肯定很不自在吧？我看你也没吃很多，为表感谢，我们去加餐吧！”

　　孔不离很想拒绝，但看对方诚恳的样子也不像坏人，再加上收了人家不少酬金，于是略微迟疑便点头答应了。

　　孔不离刚想坐回刚才的位子，陈力便一把拉住她，示意他换了地方。抽出被对方握住的手，孔不离不自然地笑了笑。

　　孔不离没想到的是，陈力将加餐的地点换到了酒店的总统套房。陈力对此的解释是：“其实我很不习惯在人多的地方吃饭，这样安静的环境你不会介意吧？”

　　晶莹剔透的水晶大吊灯，柔软厚重的地毯，色彩繁复却又不失突兀的名家壁画，从大大的落地窗可以看到江边璀璨的夜景，的确美得宛若人间仙境。配上陈力英俊的面孔，真诚的微笑，靠充当假女友来赚生活费的孔不离再说介意，那就太假了。于是也没有多想，孔不离顺着对方的邀请就坐到了早已安排在落地窗边餐桌旁。

　　侍者上完餐便退了出去。关门的时候不知从哪里吹来了一阵风，让侍者没来得及握住门把手门便狠狠地合上了，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响声。

　　几乎是在同时，刚才还温和有礼的陈力狠狠地将刀叉扣在盘子上，语带狠厉地说：“连关门也不会吗，什么态度！”注意到孔不离惊诧的目光，他又施施然地拿起刀叉，迅速恢复常态说：“我就是有点忍受不了吵闹，抱歉。”

　　毕竟是商场精英的女儿，孔不离下意识地感觉到哪里不对劲，于是用完晚餐，简单地聊了几句，便提出想要离开。陈力微微一笑，置若罔闻地突然站起，拿起餐巾欺身靠近孔不离，擦着她的嘴角说：“还早，那么急干吗？”

　　本能地往旁边一闪，孔不离皱眉，有些反感对方突如其来的暧昧举动，于是语气也随之冷了下来，“不好意思陈先生，很晚了，我真的要走了。”

　　听到她坚决的语气，上一秒还浅笑吟吟的陈力，下一秒就板起了面孔，“我做得不好吗？为什么你和他一样，都想要离开我！”

　　意识到对方不对劲，孔不离迅速起身往门口走，但陈力却先一步拦到了她面前，“不准走！没我的允许，谁也不准走！”

　　“陈先生，麻烦你让开！”

　　“不准走！我说了不准走！”陈力近乎歇斯底里的咆哮，一把抓住孔不离的肩膀，随手一甩就把她瘦小的身体扔到了巨大的床上，不等孔不离起身，便动作熟练地压了上去。

　　意识到危险，孔不离第一反应就是呼救，无奈总统套房的隔音效果太好，她的呼救竟像是落入大海的绣花针，倏忽便消失不见。

　　她不断拳打脚踢，可体力哪比得上处于盛年的男子，她的挣扎反而更激起了对方的欲望。陈力怪笑两声，便开始撕扯孔不离单薄的衬衫和T恤。

　　“谁也不准离开我！”

　　竟是个双性恋！

　　孔不离暗叫不好，身体却被对方制住，完全使不上力。她脑中闪过一幅幅画面，一张张脸孔，最后几乎是无意识地就带上了哭腔，“秋千妹！救我啊！救我啊秋千妹！”

　　陈力粗鲁的动作稍微停顿了一下，英俊的脸上露出狰狞的怪笑，“‘秋千妹’？你竟然也是个女同吗？”

　　龙千秋要是听到这句话一定会把他打得满地找牙，孔不离漫无边际地想着，声音更加嘶哑起来，“秋千妹！秋千妹！……龙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