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于是只能去面对

　　他羞愧，羞愧得想要死掉！原来真的如龙千秋所说，他的父母完全是小人中的小人！

　　龙千秋郁闷地跟在一言不发的孔不离身后，他不过是心直口快地说了事实，而且还是在想保护她的前提下，结果却是被这样冷落！

　　越想越不是滋味，热血直往脑门蹿的龙千秋干脆拦在了孔不离面前，有点恼火地说：“你到底是闹哪出啊？”

　　“我没闹。”淡定地抬高帽檐，孔不离露出没什么情绪的眼睛。

　　看到她这种瞬间隔绝人群和世界的眼神，龙千秋终于忍不住怒火中烧，声音也不自觉地拔高了一个调，“我不就是说了莫颜两句吗，而且每句都是事实，你到底在生什么气啊？就那么怕伤害到他？！”

　　艳红的嘴唇紧紧抿起，眉间的煞气因为持续的愤怒不断滋长，让艳绝精致的小脸透出一股妖异的美。

　　孔不离淡定地看了他两眼，眉梢微挑，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与倔强地站在原地的龙千秋擦肩而过。

　　龙千秋愤怒地踹飞脚边的石头，一道凌厉的弧线过后，石头重重地撞到了一旁的树干上，惊起小鸟两三只。

　　“可恶！”

　　自己对自己生气无疑是最不合宜的发泄方式，龙千秋不断地深呼吸。眼角晃过路边残破的告示牌，他突然想到两年前，他也在这里遇到过孔不离。只是那时他非常讨厌她，两人还差点因为口角打起来。当时好像也是他说了自以为的实话，说什么孔不离的妈妈是没教养的太妹之类的，之后就被炸毛的孔不离狠狠修理了一顿。

　　也许，有时候实话也是伤害人的一种方式，孔不离是因为早就知道会这样，所以才选择了沉默吗？

　　正当龙千秋不断地说服自己不要又像以前一样，热血上涌地乱生气时，莫颜很出乎意料地出现在眼前。龙千秋刚调整得差不多的心情，瞬间便因他不太美妙的登场再次暴动。

　　“你刚才说的，我爸陷害孔家的事，是怎么回事？”

　　龙千秋嗤笑一声，“你自己不会回家问啊！”

　　“他们不会告诉我实情的。”莫颜双眼黯了黯，拦住了欲走的龙千秋。

　　眉间未散的煞气再次聚拢，龙千秋的桃花眼刹那溢出残忍的光芒，又因想到什么似的，渐渐恢复清明，最后只余眼角末梢跟孔不离如出一辙的冷笑，“这是你自己想知道的事实，最好做相应的心理准备。”

　　莫颜仰望着眼前巨大的豪宅，是堆砌了多少陷害和背叛才换来今日的繁华？管家毕恭毕敬地将他迎进了门。他早就知道管家趋炎附势的个性，原本以为这是人的劣根性，谁也无法阻止这种心理，可是现在一样不差地落在眼里，只让他觉得恶心。这么想来，在这座豪宅大院里，哪个为莫家工作的人不是这样的呢？

　　“少爷，您遇到了什么开心事吗？”

　　“嗯？”

　　“您一直在笑，应该是遇上什么好事了吧？”

　　“是啊，遇上不少好事。”

　　莫颜微微侧过脸，管家只看得到他隐含阴寒的眼角。他的少爷一向是宅心仁厚、温文尔雅，怎么可能如同许久未见的孔不离那样，露出那种嘲讽中夹杂着杀气的笑容呢？一定是他看错了！

　　客厅里，莫家夫妇正和一个眼熟的男人争论些什么。莫颜微微眯起眼睛，脑中转了一圈后终于想起这个男人的身份。他当年是孔泰然手下的得力干将，孔氏倒闭后，很轻易就进入了莫氏企业，当了不上不下的大区经理。这么想着，好像在当年孔氏破产之前，他曾频繁地出入过莫家。

　　好像是叫……

　　“管锦，我不是让你别出现在这里吗？”莫英头也不抬地慢慢翻着一本杂志。

　　“莫董事，你之前许诺过让我进入莫氏高层，可是现在不仅没进，反而被解职了，这是为什么？”

　　面对管锦的声声控诉，做优雅女人状的郑筠只是轻呷了一口微苦的咖啡，保持着一贯的高姿态鄙夷地说：“你以为我们会让一个背叛过主人的家伙进入高层么？”

　　管锦一愣，随后便知莫家夫妇是铁了心要过河拆桥，当下也明白莫氏再无自己的容身之地，言辞不禁也犀利起来，“要说背叛，我可比不过二位！”

　　“管锦！”

　　“你们只不过是看孔泰然回来了，惊慌失措罢了！哈哈，就这样还想赢孔泰然，简直做梦！我真后悔当初帮了你们！”

　　“再后悔，你不是也背叛了他吗？”

　　郑筠轻飘飘的一句话噎得管锦满脸通红。当年孔泰然把他当亲生弟弟一样照顾，完全的信任让他在对方病重的时候有机可乘，最终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他原以为就算他这边出了问题，凭孔泰然的本事也可以扭转乾坤。谁知道莫英是狠了心想置孔泰然于死地，竟然将魔爪伸向了孔家最无能的孔老三，等他发现时，所有事情都已经来不及了……

　　于是，他也没脸去道歉赔罪了……

　　他曾经想着等事情过去了，自己会抱着不要命的觉悟去负荆请罪，可事实是，他的命在他造成的一切伤害面前，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在一次交易会上，他遇见了孔泰然，人群中，他仍然是那么气势非凡。这个一度成为他梦想的男人果然没辜负他的崇拜，不管遇到多大的险境，总能那么淡定自若。即使他现在的身份只是龙天集团的高级总监，但现场所有的人都觉得他是将天下尽数掌握在手中的真正霸主！

　　孔泰然也看到了他，举杯向他走来的时候，他全身僵硬得像做错了事被凶恶的班主任抓到的孩子。

　　“我将是这交易会上最大的赢家，你觉得呢？”

　　孔泰然笑得意气风发，透明的香槟将当晚异常璀璨的灯光折射到他眼里，摇晃成一种无可匹敌的自信和霸气。他当时后悔死了自己的背叛，如果呆在这个男人身边，如果还像从前一样拥有男人的信任，他现在一定不会是这幅郁郁不得志的窝囊样子吧！

　　他想回到过去，想跟以前一样站在男人身边，野心勃勃地开创事业。就在他打算破釜沉舟的时候，男人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将香槟一饮而尽后说：“管锦，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就算你现在背叛了莫英，我也不会因此原谅你。背叛只会招致更多的不信任而已。所以，你只能靠自己，努力站到高处。”

　　当时他只觉得孔泰然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了，也没想太多。现在看来，孔泰然是看清了这一切，才好心地告诫他。

　　背叛过别人的人，是得不到相应的信任的，尤其在怂恿他背叛的那一方。

　　所以最好的方法，只能是自己爬到一个高度，然后再次证明自己，那样的诚意才有分量，那样看起来才不会像丧家之犬一样的廉价！

　　“要不是那时我妹妹动手术……算了，这样也好，我也解脱了。不过你们，将一辈子活在孔泰然的阴影下，永远都是手下败将！”管锦无视莫英捧着杂志的手上青筋暴起，大笑着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转过身他就看到了僵在门口的莫颜，印象中孔泰然的宝贝女儿孔不离好像一直都围绕在这个洁白无瑕的小子身边，那时他虽不耐烦，却明显让人感觉到他对孔不离不一样的情愫，只是现在……

　　“真可怜……”管锦摇着头绕过了莫颜，因为他那愚蠢的父母，他将失去最珍贵的东西，真可怜啊……

　　“所以，真的是你们陷害了孔叔叔，让孔氏倒闭的？”走到莫英面前，莫颜攥紧的拳头微微颤抖着。

　　本就被管锦的一番嘲笑弄得心烦意乱，现在又面对莫颜的质问，莫英瞬间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莫大的挑衅，当下他扔开杂志，眼神幽黑无比地说：“我也厌倦了保护你那可笑的心灵，今天我正式地告诉你，以后你也别因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来烦我！”

　　“莫英！”郑筠放下杯子，由于用力过猛，咖啡溅出来不少。

　　“你的父母，也就是我和郑筠，我们陷害了孔泰然，让孔氏倒闭，从而顺利地让莫氏成为T城的龙头老大，而你就是让众人唯马首是瞻的莫氏太子爷！”

　　虽然知道了实情，可当这些话从莫英嘴里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幅光景。那残忍又暴虐的嘲笑，那无情又不知悔改的态度，所有的一切都让莫颜感到陌生和恶心。

　　想到孔泰然器宇轩昂的自信，想到米九无可替代的温暖，想到孔不离飞扬跋扈后的隐忍，莫颜嘴里发苦。让众人唯马首是瞻的莫氏太子爷？莫颜忍不住冷笑，“不！你们不是我的父母！我没有你们这样的父母，我永远不要成为你们这样的人！”

　　“啪——”

　　在莫英站起前，郑筠一个耳光扇到了莫颜脸上，力气不大，却还是让莫颜麻了半边脸。他羞愧，羞愧得想要死掉！原来真的如龙千秋所说，他的父母完全是小人中的小人！

　　到了下午天气就转阴了，没一会便下起了雨。

　　孔不离看了看手机，发给龙千秋的短信没有收到回复。自从上午起了争执后，他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叹了口气，孔不离正了正帽子，冲进还不算太大的雨中。

　　从地铁出来，还要走一段才能到家。孔不离抱紧书本低着头往家里跑，刚一抬头便看到自家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明明以为赌气后不会再出现的家伙，现在正垂着湿漉漉的脑袋，浑身上下不断滴水地靠在她家门口。见她出现，他迅速地别过脸去，转身就想离开。

　　孔不离一手拉住他的胳膊，一手飞快地开了门，“进来喝口热水。”

　　“对不起……”这是他进门的第一句话。

　　孔不离扫了眼他脚下地板上形成的水洼，偏了偏头说：“等下拖干就好，你先坐。”

　　“……我是说我爸妈陷害孔家的事。”

　　双手顿了顿，他终于还是知道了……随手一甩，孔不离将一条新毛巾扔到他头上，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

　　他没动，毛巾搭在脑袋上，正好遮住了他羞愧得不知道怎么隐藏起来的脸，“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孔不离背对着他，手脚麻利地煮起了姜茶，“为什么要告诉你？”

　　“他们陷害了你家啊！”

　　“他们是你的父母。”

　　“……”

　　“告诉你，只会让场面更尴尬，你想让我们的关系比现在还惨吗？”

　　“……”

　　发梢的水无声地滴落，在地板上摔出一个个模糊的印记，他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于是又低喃着：“对不起……”

　　许是被他嘀咕烦了，孔不离终于还是转过身，走到他面前，垂眼看着他低头将神情隐藏在毛巾背后的样子，说：“莫颜，我曾经恨过你。”

　　明显地感觉到对方的身子一僵，孔不离轻轻地将手抚在莫颜脑袋的毛巾上，慢慢地擦拭起来，“可那有什么用？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了，除了面对，我们无从选择。”

　　“……”

　　“而且……你是你，你父母是你父母，他们的错不应由你来承担。”

　　“不离……”

　　“好了，你自己擦，我去看着姜茶。”

　　太羞愧了……还未努力尝试着道歉，就被对方无条件地原谅了，实在是太无地自容了！

　　“我……我走了！”慌张的起身泄露了他此刻悲怆的心情。毛巾掉下来，满头细软的头发乱糟糟的盖住了眉眼，也盖住了他仓促的尴尬。

　　“你去哪里？”

　　语言踌躇，脚步却没犹豫，莫颜只想快点离开这个让他羞愧的屋子，他不想连里面的空气都玷污，“我……我回家。”

　　看他的样子就知道是从家里跑出来的，脸还微肿了半边，一定是跟家里人起了冲突，被修理了一顿。雨夜里无家可归是一件很悲惨的事情。拦在他面前，孔不离递上热腾腾的姜茶说：“爸爸出差了，你喝完洗个澡，可以去他房间休息。”

　　“不离，我……”

　　“快喝，不准有异议！”

　　姜茶还未喝完，手边便多出一套散发着洗衣液香味的睡衣，“这是爸爸的，你们身高相仿，应该可以穿。”

　　眼眶一热，莫颜看向面前的孔不离，跟以前一样平静无波的眼神，说话也许刻薄成性，但做的事总是在事后才让人回味出温暖，一如当年的米九。他已经分不清是因为依恋米九身上母亲的味道而去包容孔不离，还是因为孔不离与行径大相径庭的善良吸引了他，让他为了想引起她的注意而去接近米九。

　　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吧……

　　“不离，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细软头发后面的眼睛幽黑沉静，却又隐隐流转着难以忽视的光芒。

　　孔不离又帮他倒了一杯姜茶，勾勾嘴角，一如那句写在相册上的誓言，“因为你是我的挚友啊！”

　　挚友……就算关系再好，也还只是朋友吗？

　　“那……龙千秋呢？”

　　愣了愣，笑容未变，无波的眼神却明显柔和了很多，“他啊……不一样的。”

　　不一样的……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将楚河汉界分割得清清楚楚——他是挚友，而龙千秋不是，他是不同于挚友的存在。

　　不一样的。

　　很特别的。

　　独一无二的存在。

　　莫颜想起白天他问完龙千秋事情后，龙千秋似笑非笑地打量了他两眼，然后如孔不离一样不可一世、自信满满地说：“你别觉得这是什么负担，就算你父母没陷害孔家，你也赢不了我的！

　　“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太胆小了！胆小到连真实的自己也不敢承认！

　　“很多时候，你明明想站在不离这边，但最后却总是选择了对立面。你以为不管你做了什么事情，不离都会原谅你。的确，她不善于辩解，也不屑争取同情，她够坚强够剽悍，就算被伤了也会云淡风轻地一笑置之。可你要知道，她再强悍也是个女生，也需要有人理解和保护。

　　“如果换做是你呢？如果她为了保护我而伤害你，你会怎么想？

　　“你别看她老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其实她比谁都自卑，比谁都缺乏安全感。在你一次次地伤害过她后，也许你会得到原谅，但同时她对你的信任和依赖也会渐渐分崩离析。

　　“你不知道吧，不离其实特别缺爱，特别感恩，谁对她好，她就算不表示出来，也会在心里一直念着，然后十倍百倍地对别人好。我就是看到了这一点，然后无条件地对她好。到最后，她一定会死心塌地地对我，所以，你现在是彻底没戏了！”

　　他是真的比不过龙千秋呢。那个看似大脑空空的家伙，实则心思缜密到让人生畏。明明自己比他先认识孔不离的，明明比他还要长时间地跟她相处，却竟然比不过他寥寥数语的理解。

　　“因为你是我的挚友啊！”

　　想起刚才孔不离的话语，被姜茶氤氲了视线的莫颜轻轻苦笑，这个定位还真是分毫不差。

　　从床上一跃而起，龙千秋的心情相当复杂。袁胖子说“女人不能宠，越宠越没边”，于是在收到孔不离主动示好的短信之后，身边的三个臭皮匠纷纷摇头让他冷淡处理。这些日子以来，他们意气风发的龙兄弟被孔不离折腾得够呛，原本神经大条到受了伤也没感觉的千秋童鞋情绪忽高忽低，让旁人像看云霄飞车一样，心情跟着忽上忽下，生怕一不小心就踩了地雷。这种小心翼翼的日子他们真是受够了！

　　于是，三个恋爱经历寥寥可数的家伙，通过学习电视、电影、杂志、小说、动漫等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得出“女人不能宠”的结论，并积极地鼓动龙千秋实施。

　　事实上，龙千秋也这么做了。有的时候，他真的有些受不了思绪被孔不离牵着走的感觉，尤其还是在他不太了解对方想法的时候。

　　他一直摸不准孔不离对莫颜的态度。她对莫颜的包容和退让，让他一度怀疑在她心里，还像以前一样留恋着莫颜。从龙在天那里，他或多或少地了解了他们两家的关系。孔莫是青梅竹马，彼此就像是对方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在成长的道路上刻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

　　这样的孔不离会放下莫颜，真心地喜欢龙千秋吗？

　　因为太喜欢，所以更加容易患得患失，所以总在潜意识里想证明，自己其实还是有那么一点重要，于是开始反抗，开始冷战，想从对方或生气或难过的表现中，捕捉到自己很特别的信息。

　　关上手机，龙千秋翻个身继续蒙头睡觉，梦里却满是笑得阴气森森的孔不离，早晨醒来的时候，眼睛底下难以避免地出现了两个硕大的黑眼圈。

　　抓抓胡乱翘起的头发，龙千秋顺手脱了上衣准备淋浴，房门却毫无征兆地开了，只穿底裤的龙千秋条件反射地跳上床，干净利落地将被子往身上一缠，大吼道：“奶奶，您进来前能不能先敲门！”

　　刚醒的龙千秋身体保持在最佳状态，唇红齿白、细皮嫩肉得人神共愤，仿若剥了皮的荔枝，让人垂涎欲滴又望而生畏！

　　龙老太很明显是属于后者。

　　只见她脚步一顿，飞快地捂住口鼻退后几步，侧过脑袋看也不看龙千秋，然后皱起眉头用种很嫌恶的声音说：“你今天不会跷课吧？”

　　“我为什么要跷课？”

　　“不跷就好，昨天不离丫头来电话找你了。”

　　“她来电话啦？”龙千秋迅速坐起，裹紧的被子不禁又滑下去几分，偏偏当事人根本不知道这情景有多诱人犯罪。

　　“反龙基因”瞬间暴涨到极点，龙老太迅速移至门口，以防自己受不了对方的“丑陋”而直接灭了这一存在，“你昨天睡太早啦！记得今天带不离丫头回来吃饭！”

　　话音被巨大的关门声截落，龙千秋突然心情大好。他踹掉被子，忘记自己只穿着底裤，忍不住叉腰站起，仰头大笑数声。

　　算了算了，身为男人就应该要大气，什么女人不能宠啊，女人就是要用来宠的，不然她们要男人干吗！既然她都来电话了，那他也不能太小气不是？昨天吵架后都没见面，等下干脆去接她一起上学吧！这个主意不错，他真是个宽宏大量的好男人啊！

　　不知道孔不离在房间里燃了什么安神的香，莫颜一觉睡到天亮。下楼的时候孔不离刚从外面扔完垃圾回来，顺便在路上买了两杯豆浆。做好的早餐放在桌上，莫颜揉揉迷蒙的睡眼，看着刷锅的孔不离，觉得格外的不真实。

　　“你的衣服干了，在阳台上，自己收，快点吃饭，不然挤不上地铁会迟到的。”孔不离说着便把筷子塞到了莫颜手里。

　　莫颜戳戳盘子里的荷包蛋，忍住不去想挚友以外的身份，没底气更没资格。

　　许是想得太入神，他也没怎么在意眼前的东西，一不小心就把豆浆给打翻了。莫颜愣了一下，打翻的豆浆滴落到他的睡衣上。因为担心冷冻豆浆是隔夜的，孔不离特地买的热豆浆，莫颜被烫得直抽气，七手八脚地脱掉衣服。孔不离刚好被豆浆烫到了舌头，知道那温度不是开玩笑的，当下便扯过一边的毛巾，二话不说盖了上去。

　　莫颜被烫的是胸口，很明显的一块赤红。孔不离无语地盯着光着上身的莫颜，很淡定地将毛巾打湿，让他捂住胸口，冷却到一定温度后，便从药箱拿出烫伤软膏给他涂抹。

　　手指的触感很细腻很真实，莫颜深吸一口气，偷偷红了脸，那些原本遏制住的思绪和冲动又渐渐地浮现，盘旋在心口化成汹涌奔腾的巨浪，在孔不离指尖疯狂跳动。

　　感觉到莫颜心跳加快，孔不离手指一顿。他们不是小孩子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无所顾忌地混在一起。刚想让莫颜自己弄，抬头便对上一双幽深晃动的眼，那里面是自己从未看过的温柔。他抬起右手，轻轻抚上了她的脸颊，大拇指有意无意地蹭着她的唇角，扑在脸上的呼吸很近很灼热，她几乎听到了他夸张的心跳声。

　　“阿颜……”

　　这么近距离的看她的眼睛，才发现比以前任何时候看到的还要澄澈和无邪，纯净到让他只能从她眼里看到“挚友阿颜”！轻轻抵住她的额头，他的声音无力而悲伤，“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如果他早一些承认自己的心意，如果他的父母没有对她做那么丧尽天良的事，如果他们从未分离，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呢？

　　没有如果，所以他不能吻下去，从此以后，他是她的阿颜，却永远只能做挚友。

　　这，已经是最大恩惠了，他还在可笑地乞求些什么呢？

　　“你们在干什么？”似乎是太过震惊，震惊到不知道该用何种情绪表达才够贴切，于是说出来的话干脆没了情绪，平静得让人觉得是幻觉。

　　发现站在门口的是面无表情的龙千秋，一向淡定的孔不离难得紧张地站直了身体，张口欲言，却发现不善辩解的自己竟不知道从何说起，于是，皱了一下眉，很简洁地回答了问题，“没干什么。”

　　担心她起床不及时，还特地买了早餐过来，甚至兴致勃勃地想好了今天带她回家吃饭时要准备的菜式，可轻轻推开没关严的们，进来便看到两人如此暧昧的姿势，龙千秋怒极反笑，“‘没干什么’？你当我是白痴吗？”

　　又皱皱眉，孔不离试着辩解，“他烫伤了，我帮他涂药。”

　　“烫伤？”龙千秋冷眼扫过去，没看到伤处，反而发现莫颜穿的是睡裤，再一扫，又看到他旁边随意放着的睡衣，原来他竟还在这里夜宿了么？涂药？嗤！涂药会变成快要吻到一起的样子？！唇边的笑容渐次扩大，却越发寒冷，“我果然是个白痴！”

　　“喂！龙千秋，不是你想的那样！”莫颜抓起一边的湿衣服穿上，龙千秋却早已夺门而出。

　　孔不离二话没说，追了出去。可龙千秋手长腿长，再加上超大爆发力的奔跑，一瞬间便没了影。孔不离看着路边没扔进垃圾桶的早餐，内心骤然一阵刺痛。

　　背光的孔不离看上去那么瘦小，心一横，龙千秋从她旁边走了过去，两人都低垂着眼，看不到对方的表情。

　　女人果然是不能宠的。

　　龙千秋黑着脸坐在篮球场边，三个臭皮匠见他脸色不善，也不敢在他周围多逗留，直接绕过他到另一边的篮球场练习三分球。孔不离教过他们很多次，可他们始终掌握不到要领。

　　哈，要是自己不是那么不知趣地出现在那个点，他们是不是就要接吻了？

　　哈哈，反正又不是第一次！是啊，以前孔不离还在地铁上偷吻过莫颜，当时他还神经质地拍下来了呢！

　　哈哈哈，自己竟然还在前几天对莫颜放话说他绝对赢不了，那是人家莫颜不出手，一出手那个早就对他痴心妄想的死女人哪还有不上钩的道理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很好，没有短信没有电话！等等，好像是自己关了机……难道说自己还在等着她来解释，撞见那样一副红杏出墙的画面，他还期待着什么也没发生？这么白痴，难怪总是被她耍得团团转！

　　再也不要做那样的龙千秋了！再也不要变成被人耍的白痴！

　　“龙千秋……”

　　不知什么时候身边出现了一个穿着公主裙的女生，长长的卷发垂在身后，粉红着脸颊无辜地眨着大大的眼睛，看起来就像个可爱的芭比娃娃。

　　芭比娃娃被龙千秋突然投过来的视线吓了一跳，略圆的脸随着他的打量红得越发诡异，支吾了好一会儿才咬咬嘴唇，弯下腰双手将情书递到龙千秋面前，大声说：“我喜欢你，请跟我交往！”

　　要是换作平时，龙千秋肯定会不耐烦地挥一挥手，让对方哪凉快呆哪去，可现在看到芭比娃娃那紧张的神情和澄澈的眼睛，龙千秋仿佛看到了某个时刻的孔不离。但很快他便用冷笑驱赶了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惊得芭比娃娃一个劲地冷战。她早就听说，这个比校花还要精致漂亮的男生，除了自己的女朋友不会瞧任何其他的女生，这种设定简直就是偶像剧中的经典桥段啊！她忍不住幻想，这样的男孩子要是自己的男朋友该有多好，于是整日偷偷观察，发现其人真如传说中那样优秀时，她的感情终于满溢而出，再也按捺不住了。

　　她知道依照偶像剧的套路，自己这种半路横插一杠的女生一定是炮灰命，于是也做好了被拒绝的心理准备，因此在听到对方长长的一声“哦”后，她禁不住一个激灵，这种表达方式，她好像在不久之前听一个很恐怖的女生用过……她下意识地就要说“打扰了”然后潜逃，却听到对方似笑非笑的声音：“我讨厌被宠坏的女人。”

　　没有直接拒绝，那就是还有希望！女生激动得两眼泛泪，“我不是被宠坏的女生，我很体贴人的！”

　　“我不喜欢不屑辩解而乱逞强的女人。”

　　“我喜欢好好沟通！就算有什么误解，我也一定会解释到让对方完全相信为止！”

　　“我恨红杏出墙的女人！”

　　“放心！我绝对是全宇宙最专一最痴情的女生！”

　　女生宣誓的声音很大，半个球场的人几乎都听到了。龙千秋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角，眼里看不出喜恶地说：“那好，给你一个月的试用期。”

　　“你……你还没问我的名字……”

　　“哦……那你叫什么？”

　　“你叫我小荟就好！”

　　“那好，小荟，你过来帮我捡球。”

　　“好哒！”

　　袁自强一个趔趄，不小心又被篮板上反弹的球砸了个头昏眼花。勾过一边吴新刚和汪大宝的肩，袁自强的眼神充满担忧，“千秋又发什么疯啊？”

　　“可恶！为什么可爱的女孩子都喜欢龙千秋那个妖孽！”汪大宝的语气酸到不行。

　　“真男人就要学会偷腥啊！”吴新刚摸着下巴总结道。

　　袁自强踹开两人，“妈的，没一个正常！”

　　孔不离找到龙千秋的时候，他正在篮球场上投篮，与往常不一样的是，这次身边多了个帮他捡球的女生。一身卖萌的粉红色公主裙，配上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当真是动漫里最废柴却最重要的女主形象，娇俏又可爱。

　　孔不离愣了愣，也没有多想，在篮球反弹过来的时候，伸手接过球，然后很轻松地远投了一个三分。

　　小荟惊呼了一声，嘴巴张得可以塞下一个鸡蛋。

　　挑挑眉，龙千秋收回球，看都不看一边的孔不离，招呼小荟和一边的臭皮匠三人组，大嚷着好热，请他们喝水。

　　相比于其他三人的尴尬，不了解情况的小荟自然是求之不得。

　　“秋千妹……”

　　“我说过多少次，不要这样叫我！”

　　不同于以前聊胜于无的抱怨和警告，这次的语气真的火爆异常，龙千秋真的生气了，非常生气。袁自强识相地拉过吓得不敢多话的小荟，和其他两人默默地退了场。

　　孔不离也没在意，遇到那样的事，不生气才怪，于是保持着一贯的冷静，站到龙千秋面前说：“早上的事……我跟阿颜真的没有什么。”

　　“……”是不是只要没亲到，靠多近都算没有什么？！

　　“他跟家人闹了点矛盾，无处可去……”

　　“你记得我上次被我爸抽出来时，你是怎么对我说的吗？”

　　“……”

　　“‘快点滚，我可不会收留你！’”

　　“……”那个时候他们也算不上很熟吧，时不时地还处于敌对状态。

　　“莫颜出了什么事，你都可以不要命地去维护他。他说再过分的话，你都一笑置之。明明就是他爸妈陷害了你家，我说事实却被你甩脸色！他只是跟家人闹了点小矛盾，你就好心收留他，还是以我女朋友的身份，跟他孤男寡女地共处一个晚上！你把我当什么了！”龙千秋越说越生气，最后干脆将手中的球狠狠地扔了出去，超大反弹后，不远处又传来袁自强的痛呼声……

　　尽管几天前在莫颜面前说得霸气十足，龙千秋心里其实还是很没底的。看到二人暧昧“接吻”的场景，他的感受与其说是恼怒，不如是对孔不离无法完全拥有的悲怆。

　　“你和他不一样的……”孔不离微微垂下眼，脑袋上还是龙千秋那顶霸气十足的棒球帽，金色的“龍”字在眼光下格外刺眼。

　　不一样？是啊，怎么可能一样！他怎么比得上莫颜，比得过他们二十年的感情！

　　眼神凌厉，笑容不屑，语气冰冷，龙千秋的心里燃起了熊熊大火，“孔不离，你这么不把我当回事，无非仗着我喜欢你！是！我是喜欢你喜欢到犯贱，但那是曾经！你以为，我非你不可吗？”话音刚落，龙千秋便伸手招来等候在一边的小荟，长手一拉，小美人便面红耳赤地倒在他怀里。

　　霸气的男生配上娇弱的公主，龙千秋的踌躇满志搭上小荟的无限崇拜，还有比这个更难让人说“NO”的组合吗？

　　孔不离浑身冰冷，语气却还是平静无波，“你在生气对不对？”

　　哈哈哈，她终于也知道难受了吗？终于了解了他看到她和莫颜在一起时的心情了吗？不自觉地搂紧了几分怀中娇羞的小公主，龙千秋蓦地感受到一阵报复的快感，“你看我的样子还有空生你的气吗？”

　　又看了两眼面前紧紧依偎的人儿，孔不离抿了抿唇，终于在龙千秋失望的眼神中保持了沉默，慢慢转身渐行渐远。

　　“你和莫颜是不一样的，莫颜是挚友，而你是……你是……”抬头仰望天空，那里的蓝色纯粹得让人心碎，啊……好干净啊……

　　孔不离一消失在视线，龙千秋便像躲瘟疫一样松开了小荟。成功的报复回去了，却比之前更加难受！一脚踢向场边的易拉罐，不远处又响起汪大宝的痛呼声。

　　袁自强揉着脑袋，瞄了两眼倒在一边不断呻吟的汪大宝，最终将视线定格在场边胡乱撒气的龙千秋身上，“白痴！”

　　整整三天过去了，除了三天前用小荟气她，她发了一条“对不起”的短信，之后孔不离就杳无音讯了！喂喂喂，再怎么说该生气的也是他吧？只不过没回那条短信，她竟然就再也不打电话给他，甚至连个主动示好的短信也没有了！有没有搞错啊！这像是认错的态度吗？竟然连最基本的哄人程序都直接过滤掉了，他到底是有多不重要？！

　　龙千秋打球打得心神不宁，眼角总在瞥着放在场边的手机，时不时地就中断比赛借擦汗为由，皱着眉头翻手机。

　　未读短信没有！

　　未接来电也没有！！

　　什么都没有！！！

　　眼角一抽，龙千秋气得直接关掉了手机，凭什么别人一点都不在意的事情，他要拿来不断不断地折腾自己啊！打球！

　　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袁自强，腆着肚子坐到一边，将龙千秋一系列幼稚的行为尽收眼底。狠狠地灌了一口可乐，想到自己之前的运动是白费功后，袁胖子开始从心理上安慰自己说，想要减肥成功只有靠积德。于是，他甩了把汗，将手机通讯录翻到象征着“善事”的名字上，毫不犹豫地按了下去。

　　孔不离刚和莫颜通完话，就接到了袁自强的电话。电话那头，热得几近虚脱的袁自强用种很虚无缥缈的声音让她快点过去篮球场，说什么龙千秋打球打疯了，要把他们折腾死，让她赶紧过去帮忙。

　　孔不离没有多想就跑向了篮球场，可刚到那里，就觉得自己的存在实在是太多余了。

　　袁自强没想到自己的减肥之路那么坎坷，想做件好事也受到无情地阻挠。他刚给孔不离打完电话，正拍着肚子朝打球打得怒火中烧的龙千秋笑得横肉乱颤时，谁也没想到最不该登场的小荟突然出现了，还买了好几瓶饮料。陪龙千秋打球的吴新刚和汪大宝立即没脑子地道谢，并且接过饮料就朝他跑过来，完全没想到给小荟机会和龙千秋单独相处是一件多么后患无穷的事情。

　　袁自强没接汪大宝丢过来的可乐，只是看着不断“咯咯”笑着给龙千秋捡球的小荟，无比沮丧地预感到，自己看来是永远也瘦不下去了。

　　“啊！孔不离来了！”吴新刚没头没脑地叫了声。

　　汪大宝一愣，与吴新刚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跟小荟互动得正起劲的龙千秋，袁自强则恨不得隐身地埋下了脑袋。

　　龙千秋眼角扫到场边的孔不离，身子僵了僵，一股无名火“嗖”地蹿了上来，见她无意靠近，便故作兴高采烈地教小荟投篮，样子亲密得像处在热恋中。

　　手机震了震，孔不离看了一眼，接通了电话。

　　“你在哪里？”

　　“篮球场。”

　　“站在那里别动，我来找你。”

　　挂了电话，孔不离又看了龙千秋一眼，见他弯着身子努力地向小荟演示着三分球的技巧，用那些她曾教给他的诀窍，用从未有过的耐心。场边的袁自强他们尴尬地瞅着她笑，她勾勾嘴角没有说话。

　　莫颜很快就来到了篮球场。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有因为两人有约而主动地来到孔不离这里。一接到她的电话，他就莫名激动，虽然要他帮忙的事情实在是煞人风景，但这丝毫不影响单独约会的本质。来到篮球场，发现龙千秋竟然在跟另外一个女生亲密接触，莫颜疑惑地看向沉默不语的孔不离，见她无意解释，也没有多问，直接说起了刚才在课堂上发生的趣事。

　　看似跟小荟相处得欢欣雀跃心无旁骛的龙千秋，实际上浑身长满了注视着孔不离的眼睛。尤其在莫颜出现后，他眼角抽了又抽，连小荟也发现他拍球的力度大了不少。

　　还以为她是来看他的，谁知道竟然是在等老情人，而且还在他的面前！她是有多不把他当一回事啊！

　　龙千秋咬紧牙关，将球拍得闷声作响，听起来就像野兽愤怒低沉的咆哮。眼角金光一闪，龙千秋知道那是他给孔不离的棒球帽，那风骚的“龍”字刺绣不是一般的反光，竟然带着他的帽子，跟老情人卿卿我我！她还真当他是透明的啊！

　　一个大力投篮，龙千秋几乎用上了所有力气，篮板狠狠地颤抖了一下，没投进的球发出沉痛的低鸣，一个弧线就反弹到了场边。谁也没注意到那颗球的怨念，以至于当球将转身准备离开的孔不离砸得跌倒在地时，大家都惊怔在当场，半晌没有反应。

　　龙千秋心一惊，不由自主地就跑了过去，但很快就顿住了脚步，因为他看到莫颜轻轻扶起了孔不离，那嘘寒问暖的关切样子，就像一直守候在旁的恋人。

　　哼！明明伤害她最多的就是莫颜，还装什么好人！最令人气愤的是，那个女人竟然一副很受用的样子，低眉顺眼的就像羞怯的小媳妇！

　　小媳妇！

　　龙千秋硬生生地缩回迈出去的步子，双拳紧握地站在一边，故意用种事不关己的语气，似笑非笑地说：“抱歉啊，没想到球会飞那么远！”

　　“主人你打得也太用力了！疼得要死！飞那么远是必然的，还好我的降落水准不是一般的高，狠砸了那女人帮你出了气！”硬邦邦的篮球骨碌碌地滚到一边，腆着圆滚滚的肚皮就像刚才以为做了善事的袁自强一样，兴奋得不能自已。

　　龙千秋一个眼刀飞了过去，原本停住的篮球竟默契地往后又滚了一圈，仿佛听懂了那来自地狱的噩耗——等下收拾你！

　　“没事。”孔不离摆摆手，脑袋嗡嗡作响，半晌站不稳，只得让莫颜一直扶着。

　　这动作落在龙千秋眼里，无疑又变成了某种“他是透明”的挑衅信息，眼角不自觉地又抽了起来，拳头越收越紧，就在他考虑要不要上去把那两人拉开时，小荟童鞋突然冲出，说了句“我帮你捡球”后，就摔了个五体投地……

　　一阵痛呼过后，高高低低的啜泣声便悠悠地响了起来。

　　翻了个白眼，龙千秋耐着性子蹲到小荟身边查看伤势，手肘和膝盖都破了，看她的样子，脚踝似乎也崴到了。

　　“我……我没事……”小荟边说边抽噎着。

　　这点小伤孔不离从来都不会当回事，痛得再厉害也一声不吭，所以，才会更加让人心疼……愣了愣，龙千秋迅速驱赶了突然闪现的念头，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在想孔不离的事情！

　　“用这个擦擦吧，很有效。”

　　不知什么时候，不再头晕的孔不离来到了小荟身边，并从那个不知塞了多少东西的大包里，掏出一瓶跌伤药递到了她面前。

　　是了，他知道经常有人在背地里欺负她，也知道她干兼职工作太拼命，所以身上经常会出现大大小小的伤痕，虽然跟他在一起后有了明显改善，但还是时不时地出现，所以她常年备着各种跌打消炎药。每次看她利索掏出药瓶时，他都很心疼，就像现在一样，心脏像被攫住，一寸一寸的收紧。

　　“你真的没事吗？”刚才还摇摇晃晃地站不稳，莫颜担心地扶住了孔不离。

　　“真的没事。”摇摇头，孔不离笑他太小题大做。

　　龙千秋盯着莫颜抓着孔不离胳膊的手，太阳穴一跳一跳的，让他的眼睛都跟着发烫了起来。

　　“不用了”，挥开孔不离递过来的药，龙千秋长手一圈，轻而易举地就将小鸟依人的小荟扶了起来，“我送她去医务室。”

　　看了看泪水涟涟的小荟，孔不离收回手，也对，并不是每个人都像她那样能忍。

　　“好。”拉下帽檐，背光的孔不离看上去那么瘦小。心一横，龙千秋从她旁边走了过去，两人都低垂着眼，看不到对方的表情。

　　“这样好吗？”莫颜看着龙千秋离去的方向，嘴里却是问着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孔不离。

　　“没事，我们走吧。”

　　“好不容易等到你约我，却是为了帮他选生日礼物，我是不是更悲惨？”

　　“说什么傻话，我请你吃冰，走吧。”

　　莫颜想不起孔不离有多久没给他过生日了，其实这都是他自作自受。多年前的一次生日，他在家里办了一个很隆重的生日party，可是气氛全因突然出现的孔不离破坏掉了。她就像一台超强马力的冷气机，走到哪里就冰冻到哪里。大家都怕她，尤其是女生们，连话都不敢说。见此情景，因为想扮好人，他二话没说就拦在朝一边女生冷笑的她面前，大声说：“你不是想送我生日礼物吗？我不要什么东西，只想要你永远不要出现在我的生日party上！”

　　记不清当时她是什么表情，只知道她就像刚才对龙千秋说的那样，很冷静地说了声“好”。从那以后，她真的再也没有在他的生日party上出现，即使那时的莫英和郑筠难得好心的邀请，她也没有出现。现在他才知道，那是多么严重的一种伤害。她总是竭尽全力地让他快乐，却总是被排除在他的快乐之外。所以她才会没有一点给男生买礼物的经验，所以老天才会惩罚他，陪她为另一个男生买生日礼物。

　　走了一条又一条街，逛了一家又一家的店，孔不离始终找不到满意的礼物。她抓不准龙千秋喜欢什么，她对他的了解太少了，也许还没有那个小荟知道得多……想到这里，她不禁沮丧起来。这样的自己，真的有资格继续喜欢他吗？

　　似乎洞悉了孔不离的想法，莫颜随手拿起旁边一对情侣护腕，里面还附带了很多漂亮颜色的绣线，“就送这个吧。”

　　“这个？”除了在他打球的时候能擦擦汗，好像什么用处也没有，样子也那么普通，估计不符合他爱现的范儿，还是情侣款的，一起带的话他会不会觉得傻气……

　　垂下眼帘，莫颜掩住眼底的落寞，“就送这个吧，绣点东西，他一定会喜欢的。”

　　其实礼物贵重与否根本就不重要，只要你能出现，只要能拥有和你一样的东西，就很幸福了……

　　龙千秋让小荟的同学接她回寝室，一个人兜兜转转许久之后又回到了篮球场。袁自强他们早已不见了踪影。龙千秋沿着白线走了几步，停下，刚才她就是在这里被球砸了，他用的力气很大，一定砸痛了她吧……可再痛她也会忍着，无坚不摧到让人觉得她是超人。所以他才会那么烦躁，早就说过了，痛就大声地说出来，看来她是一点也没放在心上啊……

　　“你还在这里啊。”

　　转身，那个他以为跟孔不离约会的莫颜神奇地出现在他身后，斜勾着一边的嘴角，笑得十足腹黑，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家伙这么阴险呢！

　　“龙千秋，别怪我没提醒你，再这样下去，不离就是我的了。”

　　嘁，他以为他是谁啊！不过是个整天只会伤害不离，最后被她抛弃了的男人！孔不离是他龙千秋的女朋友，喜欢的人也只有他！也只能是他！什么再这样下去，孔不离就是他莫颜的人了啊！说梦话吧！就算自己跟孔不离之间出了点小问题，但这些问题总会解决的，不是吗！

　　“你确定？”

　　咦？这个声音怎么这么熟悉？恼火的龙千秋不耐烦地转过身，赫然发现站在他身后的竟是一直处于冷战中的孔不离。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冷静的双眸透出天空般澄澈的色泽，炫红的耳钉在阳光下反射出截然不同的漠然光彩。见他不吭声，她双手环胸，一边嘴角斜勾，似笑非笑地说：“我们之间的问题还算小吗？你真的打算原谅我么？”

　　被孔不离挑衅的神色激怒，龙千秋热血上涌，嘴巴不受控制地就叫了出来，“谁说我要原谅你了！少自作多情了！”

　　“哦——”一个常常的尾音，孔不离看向一边湛蓝的天空，眯着眼睛笑了笑，“你连理都不想理我，你以为这跟分手有什么区别吗？”

　　分手？！

　　即使孔不离当着他的面一再地迁就莫颜，即使撞见了她和莫颜那么亲密的样子，即使两人现在闹得很不愉快，龙千秋也从来没想过分手这种事情。此时，冷不丁地从孔不离不带情绪的嘴里说出来，龙千秋仿若被当头棒喝，一时间怒火攻心，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无视龙千秋怒瞪她的视线，孔不离缓缓转过脸来，微风轻轻撩起她的发梢，让她冷漠的笑容显得更加陌生，“所以……”

　　“……”

　　“所以我决定和莫颜一起去加拿大留学。”

　　情绪瞬间断线，龙千秋瞪圆了一双美目，咬牙切齿地说：“那我们怎么办？”

　　“我们？”轻轻地笑起来，孔不离微微扬起了下巴，不可一世的样子仿若君临天下一般，“我们不是分手了吗。”

　　嘭的一声，龙千秋连人带被子滚到了床下，乱糟糟的脑袋与地板来了个华丽的亲密接触，刹那敲空了他所有的思考能力，粉碎了一切遥不可知的悲伤。

　　还好是个梦！

　　揉揉疼痛的脑袋，龙千秋一手搭上床沿，慢慢坐了起来。看看时间，差不多该去学校了。将下巴搭在胳膊上，龙千秋的俊眉又慢慢皱到一起，竟然做这种梦，真晦气！都怪那个腹黑的莫颜，昨天闲着没事竟跟他公然呛声，害他从那时一直纠结到现在！还做那种天杀的梦，真倒霉！

　　什么分手？！做梦！！

　　孔不离仔细端详了一下晚上加工过的护腕，大大的金色“龍”字光华流转，就像她头顶的棒球帽上的字一样风骚。护腕原本有配套的绣线，但孔不离觉得那个太普通了，实在是不配龙千秋的气质，于是跑了许多地方才买到质量上乘的金色线，花了几个晚上总算是绣出来了，这么看看，好像还过得去。

　　对着太阳左右摇晃，金色的光芒在瞳孔里一路穿行，辉煌坦荡一如当时守在身边的他。

　　“你绣好了？”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孔不离没有回头，摇晃着手中的金光，似有若无地“嗯”了一声。

　　“能给我看看吗？”

　　金光停顿了一下，孔不离回过头，瞳孔因为刚才被强光照过而呈现一片灰蒙的状态，看不清身后莫颜的表情，“好。”

　　莫颜接过护腕，金色“龍”字霸气又自信，就像她心中的那个家伙，热情洋溢得仿若熊熊燃烧的太阳。垂下眼，掩饰心底的暗涌，莫颜的手指轻轻地摩挲着绣字，“不离，我要走了。”

　　“嗯？”

　　“我不能认同爸妈的做法，实在是不能接受……无法想象一直尊敬的亲人竟然会是这个样子……但他们始终是我的父母，不管怎样也改变不了……所以，我想离开。”如同空气中漂浮的淡淡花香，莫颜的语气充满着似有若无的哀伤。

　　孔不离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少年，这个陪伴她成长，俨然成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的洁白少年，此刻宛如黑夜中孤独绽放的雪莲，寂寞又倔强，高洁又优雅。而他，即将要离开，一如两年前的自己。

　　“你要去哪里？”

　　“加拿大。”

　　“……嗯，是个好地方。”

　　“不离……”

　　“嗯？”

　　“我们一起去吧。”

　　像是想通了什么，将护腕还给孔不离，莫颜唇边漾开一抹淡淡的笑意，眼神柔和的温度让原本就很俊逸的脸，更加引人流连。

　　“不离，替龙千秋过完生日，我们就去加拿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