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世界货币的独白

　　1944年7月，在美国政府操纵下，美国新罕布什尔州一个不起眼的森林角落召开了一场决定20世纪甚至21世纪命运的布雷顿森林会议。这个如今听起来名称只像森林狩猎或野餐（Picnic）的大会，决定了二次大战后美元的世界货币地位。人类历史在此之前，没有一个时代曾经出现“世界货币”这个名词。16至17世纪中国是全球最强盛的国家，中国的白银只在中国流通；恺撒的罗马大帝国，也没有世界货币的权力；大英帝国号称日不落国，太阳无法在它的领土落下；但横霸整个19世纪，英镑不只未曾拥有世界货币的地位，1925年还一度面临全球抛售英镑，货币危机在太阳眼底下活活上演。

　　聪明的美国自1900年逐步崛起后，总在思考为何罗马帝国、中国、英国……过去世界体系史中，伟大帝国总是维持不了百年荣耀光景？这真是帝国百年宿命的铁律吗？于是1944年7月，时间算起来离二次大战结束尚有一年又一个月，离欧战结束也还有十个月，联军刚登陆诺曼底；美国已迫不及待于布雷顿森林广邀各国召开一场史无前例的会议。全球共44国参与，这些国家当时只能依赖美国参战，才能从二战中脱困，没有人有能力向美国老大说“不”。即使高傲的丘吉尔，也没有这个权力！美国以战后经济复兴为理由，要求44国一致同意，美国为世界货币的发行单位；为了确保各国对美元的信赖，美国承诺美元的发行将以1盎司黄金兑35美元的汇率为基准，美国不会乱印钞票。

　　我所以不断地以“Picnic”嘲笑这场会议，不只因为它的名称看起来滑稽，更因它事隔不到25年，协议就成了一张废纸。美元爆发多次危机后，美国总统尼克松于1971年8月，片面宣布美元停止与黄金“自由”兑换；外行人看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它包含两方面：一是战后IMF全体会员国一致实施的固定汇率，从此宣告崩溃，这还是小事；真正的大事是，美国从此有了乱印钞票的“自由”。

　　美国所以设计这一套前所未有的货币制度，有两个历史背景；一可表现于杜鲁门1948年9月18日竞选美国总统演说中的谈话：“再持续1000年，美国仍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国家。”这是二战后美国人的自信也是愿望，它必须设计一套制度，使自己至少1000年后永远是太阳底下最伟大的国家。第二个历史背景，各国所以同意的背景，除了当时大家都需要美国参战外，1929年大萧条时，各国的通胀，吓坏了欧洲世界。我的老师霍布斯鲍姆曾于其回忆录中描述二战前的通胀，一位住在奥地利的亲戚终于领了终身俸，结果全部的钱加起来，只够换一杯饮料。一生的工作退休金，只剩一杯饮料；通胀在二战前的恐怖，我们现在尝到的只是小零头。

　　1971年尼克松悔约，这样就了事了吗？尼克松的宣言比他来年密访北京，还让全球措手不及；当时世界各国均以美元为外汇储备，美元就像一个世界上最早、也最庞大而且无形的自杀炸弹客，捆住了全球经济，美元垮了，全球经济就垮了。

　　于是从1971年起至今，局面始终没有改变。美元等于绑架了全球，我们都是它的人质，这场跨世界的经济性人质绑架事件，已持续了近40年。绑架的时间，绑架的人口数，远远数万倍超过世界上任何一桩恐怖劫机事件。

　　尼克松宣布撕毁《布雷顿森林协定》的背景，与现在伯南克启动量化宽松政策，搞得美钞满天飞导致全球通胀，完全类似。依据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蒙代尔的计算，美国国力从1970年已开始大幅下滑（连百年帝国都撑不到），美国自1975年起，已对外年年贸易逆差高达36年。差别只是它逆差的对象，70年代是德国，70~80年代是日本，90年代至2010年是中国。美国早于艾森豪威尔时代，对外短期债券已高达211亿，而它承诺世界储备的黄金只余178亿，足足短缺了33亿美元。越战使美元危机更严重，尼克松一上台，决定耍赖；但美国太大，形象又太美好，世界无人敢声讨它。从此，一次又一次，美国不断以贬值美元，乱印钞票的方式，挽救各种不同名称的美国金融危机；包括1987年储贷危机，2001年网络泡沫危机，尤其此次100年来最大的2008年金融危机。

　　美国为了救自己的经济，一手贬值美元等于赖债给全球外，另一手乱印钞票美元满天飞，飞出美国，全球粮食及石油价格被热钱一年内炒翻天；于是小麦、玉米等第三世界依赖的粮食无端无由地被炒高至少55%以上。而全球44%的粮食皆进口北非地区，这里全是沙漠地带，利比亚可耕地只占全国2%，埃及4%；当地民众粮食必需依赖进口，食品价格莫名其妙地被远在白宫的伯南克宣布实施QE2（第二次量化宽松政策）后，每天一只大饼得多付50%的价格。联合国粮农组织估计过去四个月以来，全球赤贫人口突然增加4400万，这些人每天只赚取1.25美元，依最新粮价，等于一天收入只能买到手中一小把麦子。穆巴拉克不知其厉害，天真地取消小麦全额补助，以免拖垮国家财政，结果革命烽火而至。如果他早点理解美元世界货币与华尔街海啸与乱印钞票之间的国际经济陷阱，他可能宁可拍卖埃及木乃伊，也不愿取消粮食补助。

　　美国永远有它的优势，它犯错，全球自动帮它脱罪；它赖债，各国默默承受；它向世界老百姓卖出雷曼有毒金融商品，美国人克鲁格曼可以批判，各国领袖不敢说；说多了，你就是卡扎菲、或查韦斯、或本·拉登的同路人。

　　许多不了解经济史的人，跟着CNN称突尼斯等各国革命为“茉莉花革命”，或者Facebook的伟大革命。革命批判的焦点都是穆巴拉克、本·阿里、卡扎菲等的贪腐……，问题是沙特国王、巴林皇室、卡达尔酋长这些亲美且由美国一路扶持的国王，生活不奢华、家族亲信很简约清廉吗？

　　这本是一场因美国乱印钞票导致通胀的动乱，地点从最依赖粮食进口的沙漠国家开始，将来未必只止于沙漠世界。撒哈拉沙漠的沙尘暴，一旦吹起，向来足以淹没人类的足迹。沙漠上，最后一片天空鸟儿往哪飞？最后一线革命往哪儿吹？谁也说不准。撒哈拉的力量，向来超过美国白宫、美联储理性思考的定力。“日元先生”神原英资预测美国在反对声浪下，或许不敢再推出QE3，但一定会变相延长QE2；因为美国现在良好的经济数据，只是大量注资的“人造荣景”。只要美联储宣布退出宽松政策，美股下半年将出现拐点，大幅下滑修正。

　　联合国3月17日以10比0非常低的票数，勉强授权军事行动开战利比亚；理由是为了保护已被卡扎菲军队团团包围的班加西100万反对派力量。但同一时间也门总统萨利赫以军警狙击手一天之内杀害52名和平示威者；沙特派军支持邻国巴林皇室，以手枪直射示威者头部屠杀什叶派信徒；埃及解放广场革命之后，至今仍是无政府状态，军警还常在街上对民众开枪。沙漠上的怒吼，一切皆被沙尘淹没；没有人看得清楚真相。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这一切灾难有一半的祸害，来自美国，为了救自己的经济印钞票；来自1944年布雷顿森林中的世界货币协议；来自另布雷顿强国为挽救自己再次出卖贫穷世界。

　　过去几周我数度讨论书写美元，竟成了岛屿上的独白。凝视那一一陷入无政府状态崩塌毁灭的世界，平民的死亡，更大的粮食短缺；亲爱的读者，你们真的认为这世界存在正义吗？

　　2011年3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