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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行动》 作者:何建明

第19章 热土家园 (4)

  “呜——呜,呜呜——”儿子没有听过这样的哭声,老伴没有听过这样的哭声,村里的人也没有听过这样的哭声。这样的哭声像是大山深处被猎人掏了心窝的老狼临死时的那种嘶嚎声,听了全身会发冷发颤。

  第二天天亮,一家人谁都不敢提昨晚的事。可奇怪的是老头子在清晨起床后似乎格外精神,只见他先在新屋前后转了一圈——房子是前年盖的,基本上新砖新瓦、新窗新门。然后韩永振招呼儿子和老伴,还有没过门的儿媳妇:“你也算是咱韩家的人了,”老头子瓮声瓮气地说,“都听着,今天你们啥子事都别干了,儿子你腿快,去跟外村的亲戚好友招呼一声;老太婆你就把村上的人招呼一下,让他们明天都上我们家来……”

  “干啥子都上咱家来?”儿子和老伴瞪着眼有些不明白。

  “少啰嗦,让他们来就成。”韩永振显得异常武断和暴躁。

  隔日,韩家的院内院外一片喜气洋洋办大事的光景。韩家的远近亲戚好友、村上的男男女女都来了。韩永振的脸上今天显得特别喜气,他笑嘻嘻不停地跟人打招呼,有人问他是不是给儿子提前办婚事?他只笑不说。

  该来的人差不多都来了。这时只见韩永振站在院子中央,面对亲戚朋友和村上的父老乡亲,拉开嗓门高声道:“按咱三峡人的风俗,哪家结婚、生子、盖房、搬家,都得办酒请客。我呢,前年才盖了这四间新房子,照理今天是该给儿子结婚办喜事的。可不行啊,现在国家三峡工程要上马了,儿子的婚事得改动日期了,因为上面让先拆这房!所以……所以今天请大伙儿来帮我一起把这新房子给拆了……老韩我今天可能做得有点怠慢大伙,中午的这顿酒要等把房子拆了才能喝,啊哈,拆完了才能喝……动手吧!”

  韩永振说完,登上木板凳,第一个冲上了房顶。

  四间新房就这样稀里哗啦地在众人手下拆了个精光。

  末后,韩永振摸了摸脏兮兮的脸,然后极其严肃地举起一碗酒,再次冲村上的乡亲们大声说道:“大伙听着,你们如果还认我这个老队长的话,明天开始,你们就像我这个样,把自个儿家的房都给扒了……这是国家的任务,我们得服从,可不能丢我们村的脸面!我在这儿敬大伙儿这碗酒了。”说完,韩永振一扬手,一饮而尽……

  “干!干了,学老队长的!”男人们悲壮地举杯。

  女人们则开始抽泣起来。

  不知是谁最先“呜呜”地发出哭声。于是整个村上的人全都号啕大哭起来,就像决口的江堤,怎么也挡不住。

  这一天是公元1992年12月2日。三峡工程从此有了第一户搬迁的历史记录。

  十几天后,全村的人跟着老队长义无反顾地将自己心爱的家园全部拆毁,移至几里外的荒山岗,留出一片开阔地,迎来建设新县城的千军万马。

  次年4月8日,“库首第一县”的秭归新县城开工仪式隆重举行。韩永振在几万人的热烈掌声中走到主席台上,从县委领导手中接过那块金光闪闪的“三峡坝区移民第一户”的牌匾。从此,这块牌匾记录着一段光荣的历史,让韩永振一家骄傲至今……

  当我将韩永振的故事带到宜昌时,让我意外的是,宜昌人对“三峡坝区移民第一户”的牌匾大有看法。

  这,这怎么个说法嘛!秭归人为三峡工程建新县城动作是快是早,可三峡大坝建在咱宜昌境内,大坝的第一车土是在咱这儿,怎么可能移民第一人、第一户就跑到他们秭归去了呢?不对不对。“三峡移民第一人”肯定在我们宜昌,这是没有任何怀疑和争议的!

  宜昌人的当仁不让令我有些吃惊和暗暗发笑,但听完情况介绍后,我真的无话可说。“百万三峡移民第一人”不是他们宜昌人又会是谁呢?

  与秭归同处在“坝头库首”的宜昌(这里指的是原宜昌县,现已改名为夷陵区,属宜昌市管辖),地处三峡大坝的北岸,与秭归新县城隔岸相望。宜昌的大部分面积在库外,可因为三峡大坝建在宜昌的三斗坪,这使得宜昌在整个三峡工程和百万移民工作中所处的地位非常特殊。大坝建设所在地,说一千道一万,你坝址上的人不搬迁转移了,这大坝咋个建法?所以当全库区都热火朝天、紧锣密鼓在高喊“三峡大移民”时,宜昌段的移民工作其实早已结束,并且已经进入了新小康阶段。

  宜昌的移民在三峡工程正式开工前就得先行动,把建坝的那块儿地方给腾出来!

  听起来“腾出来”很容易,可对坝区的百姓来说,那可是他们祖祖辈辈生息繁衍的地方,哪那么容易?

  不容易也得搬!

  宜昌人不是不识大局的人,可关于建设三峡这事闹得时间太长,来得却异常突然。

  按照规划,三峡大坝建设的地方,需要搬迁的移民涉及宜昌4个镇,31个村,141个组(生产队),2个集镇,93家单位,19个学校,共17216人,征地面积及淹没土地共38826亩,房屋78万平方米。1992年4月3日七届全国人大的决议公布后,宜昌人是全库区几千万人中最高兴的,因为他们处在整个三峡工程之首,又是大坝的坝址地区,将来一旦三峡工程建成了,宜昌人就等于手中掌握着这颗“世界水利明珠”。因而人大决议通过的那天晚上,宜昌人自发地在坝址所在地——中堡岛等地着实庆贺了一番。农民们兴高采烈地欢呼几代人做的“三峡梦”终于有了实现的时间表。但在欢庆的锣鼓声中,宜昌人并不知道建三峡大坝对他们来说要作出的牺牲有多大,而在这之前他们所做的“三峡梦”几乎都是想着一切好的方面。

  哪知,三峡工程还未上马,落到宜昌人民头上的首先是接二连三的利益牺牲、精神牺牲……

  1992年11月8日,初冬的寒风已经吹拂在峡江之上。时任湖北省省长的郭树言来到坝区,给当地干部和群众带来了当时任总理的李鹏同志的指示:三峡工程进入前期准备,坝区移民工作要提前进行。

  一个星期后的清晨,坝区乐天溪镇的老百姓出门一看,好家伙,一夜工夫,他们的家园全部被长龙般的大过场院、高过屋顶的各种推土机、运输车团团包围,三峡大坝的数千名建设者像远方的客人突然来到他们面前。他们的面孔是陌生的,但个个精神抖擞,斗志昂扬。

  天,咋回事?三峡工程真的上马了?!

  可不。上午,被建设大军同样推着走的宜昌县委、县政府的领导不得不赶紧出来尽地主之谊,在八河口举行了一个仪式简单但声势隆重的欢迎会。数百台大型机械,数千名建设大军,整整齐齐、威风凛凛地排在一块还种着庄稼的田地里,摆开了三峡工程决战的阵势。当地的农民们从未见过这种阵势——其实这仅仅是三峡大坝建设大军的先遣队伍而已,他们激动得直跺脚:嘿,这回三峡工程算是真的要建到咱家门口了!

  可不,欢迎的仪式刚刚结束,当地农民们迎接“大坝建设者亲人”的笑脸还那么热情洋溢万分友善之时,有几位现场的记者觉得这么个三峡大坝建设开工场面不够“逼真”,所以建议会议组织者开几部推土机,挖那么几铲土,象征象征大坝开工仪式的“战斗场面”。

  好说好说。会议组织者叫上几位推土机司机,说你们找个地方刨几铲土,让记者们照几个相,整几个热热闹闹、喜气洋洋的镜头。

  要得!推土机司机飞步跨上高高的驾驶室,神气地发动马达,然后扬起巨大的铁铲,直向一块庄稼地伸去……几十个记者的镜头紧张地等待那一具有历史意义的瞬间。

  “慢慢!谁让你们在地里挖土的?没看还有要收割的庄稼呀?你们是吃啥子长大的?再敢把铁铲往地里伸,老子就跟你拼!”突然,几个农民冲到推土机的驾驶室,将司机的衣领揪住,那架势像是要吃掉对方。

  “我我……我们是来建设三峡大坝的呀!”司机吓得语无伦次,浑身发抖。

  “你们爱建啥就去建啥,老子管不着也没那闲心管。可要挖我们的地不行!要挖,得补偿呀!愣着干啥?给钱呀!”农民们不依不饶。

  “我、我我哪有钱嘛!”

  “没钱就甭在老子的地里耀武扬威的!”

  推土机的司机哭丧着脸被农民们从驾驶室里拖出来。记者们一片埋怨,说这算哪门子的事嘛!

  组织者赶紧出面协调,结果是临时拼凑了几百元钱,才算让记者照了那么几个“大坝建设开工”的镜头。

  有人看到这儿可能会说,如此浩大的工程似乎上得仓促。但诸君不知,国家和水利部门对三峡工程的前期准备早在20世纪50年代就已开始,再者人大决议后的几个月里有关工程准备,其实已在水利部门的筹谋之中。据有关工程部门介绍,当时的物价指数很高,工程每提前一个月便意味着可以省下工程投资千万元以上,这使得“三峡建设大军”无论从精神斗志和物质方面都在争取抢时间。然而工地前方的问题,尤其是移民工作此时尚未全面展开,这是建设大军始料不及的,困难也因此冒了出来。

  挖几铲农民庄稼地的土,就出了这么个岔子。要在十天半月里让一万多人扒房搬家,难度不言而喻。更何况三峡工程是边建边制定相应政策的,移民问题本来就复杂异常,一根稻草一寸土地没商量好,农民才不买你账!要顾国家大局,这不错。我们并不是不支持三峡建设,可没有小家哪来大家?你们不把我们的小家安顿好,三峡大坝的“大家”能立得住脚吗?农民们说。

  “有道理嘛!农民们讲得有道理嘛!要想三峡工程建设早上一天,就得先想办法把移民最关心的事给办好才行!”长期从事农村工作的郭树言省长特别嘱咐宜昌县领导要处理好这个问题。

  “可老省长,国家的移民政策条例还没下,更没有一分钱专款,咱们从哪弄钱发给搬迁的移民?”县领导一副苦脸。我们这些外省市的人只知道湖北有个宜昌县,其实并不清楚宜昌县城的百姓就是过去建葛洲坝时的移民,宜昌县城也是因为葛洲坝建设才建起的,那时的本地地名叫小溪塔。宜昌县机关开始设在大宜昌市内,十几年前县机关从大宜昌搬出时国家才给了40万元钱。40万元要建一个县级党政企事业机关和小城市,宜昌县人民尝够了艰苦奋斗的滋味。他们生下来就是穷人,现在又轮到三峡大建设,数以万计的百姓要大搬迁。钱,钱从哪儿来?国家还没给,贫穷的宜昌县土地上又不生钱,而建设三峡大坝的战鼓已经擂响,往下的事咋个整法呀?

  县干部们垂头丧气,盼着郭树言省长拿主意。

  “嘿,我这冤大头啊!让你们行动,结果我得想招先给你们拿出‘买路钱’呀!”郭树言一边摇头看着自己的部下,一边拍着脑袋想招。

  “有了,我给长江三峡开发总公司写个借条。他们已经从国家财政部那儿弄到钱了,我们先从他们那儿借600万来。”郭树言挥笔就在秘书递过来的纸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咋才400万元?您不是说共借了600万吗?”宜昌县的干部拿过单子一看发现只有400万元,便问郭树言省长。

  “你们想全拿走?美得你!”郭树言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话,“我还得留200万给秭归,要不然我老郭一进秭归,说不定就让那儿的移民给扣住了,你们知道不?”

  “嘻嘻。郭省长也真不易啊!”宜昌的干部望着老省长的背影,感慨道。

  “大坝建在宜昌县,全县人民作贡献。”靠了这400万元的启动资金,宜昌拉开了三峡坝区移民的序幕。如今10年过去了,那紧张情景,宜昌人还记得清清楚楚。

  这是一场真正的战斗,一场只讲奉献不讲价钱的战斗。

  由于大坝建设初期的工程征地用一块征一块,推土机开到哪儿,哪儿的老百姓就得搬家走人。而当时宜昌还没有来得及按照国家的统一规划拿出消化移民的具体方案,更没有相应的补偿政策。只能是推土机开到张三家,干部们就动员到张三家。这一天推土机开到刘家河村的一位农民家,当家的男人不幸病逝,死人还躺在门板上。干部们进村一见啥话都不便说,开推土机的大坝建设者也忍不住悄悄熄灭了发动机……

  “你们干啥停机了?挖吧!挖土推房子呀!”死者的儿子突然从屋里跑出,冲村干部和大坝工程建设的推土机司机哭喊着说道。

  干部们忙摆手:“别急别急,你家情况特殊,咱跟施工队商量一下,争取晚几天好吧?”

  “啥?你们这不是作践我爸吗?他老人家临咽气时还在反复说,啥都可以耽误,可别因为我们家耽误了三峡工程。现在你们到我家就停活了,这不是作践我爸是啥?”

  干部感动得上前直拍那年轻农民的肩膀。一切看在眼里的推土机司机抹了一把眼泪,重新发动了机器。

  这时死者的家属,一边招呼人抬起棺材,一边招呼人拆房卸门,那情景在三峡建设史上可以称为最悲壮的一幕。

  我甚至对宜昌移民局领导们说:那位农民应该当之无愧地成为“三峡移民第一人”——是那种特殊奉献的“移民第一人”。

  宜昌移民局的干部默不作声,我的话勾起了他们无比深沉的回忆。不久后,他们告诉了我另一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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