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上林赋(3)

　　［49］不被创刃：没有遭受兵刃的伤害。

　　［50］他（tuó）他籍籍：禽兽的尸体纵横交错。

　　［51］阬：同”坑“。

　　［52］掩：掩蔽。平：平原。

　　于是乎游戏懈怠，置酒乎颢天之台［1］，张乐乎胶葛之寓［2］；撞千石之钟［3］，立万石之虡［4］；建翠华之旗［5］，树灵鼍之鼓［6］。奏陶唐氏之舞［7］，听葛天氏之歌［8］；千人唱，万人和［9］；山崚为之震动，川谷为之荡波；巴渝、宋、蔡、淮南、干遮、文成、颠歌［10］。族居递奏［11］，金鼓迭起［12］，铿锻子鞈［13］，洞心骇耳［14］。荆、吴、郑、卫之声，韶、濩、武、象之乐［15］，阴淫案衍之音［16］；鄢、郢缤纷［17］，激楚结风［18］。俳优侏儒［19］，狄鞮之倡［20］，所以娱耳目、乐心意者，丽靡烂漫于前［21］。靡曼美色［22］，若夫青琴、宓妃之徒［23］，绝殊离俗［24］，妖冶娴都［25］；靓妆刻饰［26］，便嬛绰约［27］。柔桡嫚嫚［28］，妩媚奷弱［29］。曳独茧之褕絏［30］，眇阎易以卹削［31］。便姗嫳屑［32］，与俗殊服［33］。芬芳沤郁，酷烈淑郁［34］；皓齿粲烂，宜笑的［35］；长眉连娟［36］，微睇绵藐［37］；色授魂与［38］，心愉于侧。

　　［1］颢（hào）天：台名。

　　［2］张乐：陈设音乐。胶葛：王先谦《汉书补注》：”犹今言寥廓也。“寓：同”宇“。

　　［3］千石之钟：一千石重的大钟。

　　［4］虡（jù）：本是兽名，古人以虡饰钟架，故借以为钟架之名。

　　［5］翠华之旗：用五彩羽毛装饰的旗。

　　［6］灵鼍（tuó）之鼓：用鼍皮蒙的鼓。

　　［7］陶唐氏之舞：唐尧时的舞乐，即《咸池》。

　　［8］葛天氏之歌：即葛天氏之乐，《吕氏春秋·古乐》：”葛天氏之乐，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阕。“

　　［9］和（hè）：和谐地跟着唱。

　　［10］巴渝：出于蜀地巴渝一带的舞名，李善《注》引郭璞说：”巴西阆中有渝水，獠居其上，皆刚勇好舞。初，高祖募取，以平三秦。后使乐府习之，因名巴渝舞也。“宋、蔡：先秦时二国名，这里指产于宋、蔡的音乐。淮南：汉代诸侯王国名，这里指产于其地的音乐。干遮：乐曲名。文成：李善《注》引文颖说：”文成，辽西县名也，其县人善歌。“颠：同”滇“，汉代西南小国名，在今云南昆明。这里指文成和滇两地的歌曲。

　　［11］族居递奏：王念孙《读书杂志》：”‘居’读为‘举’。族举者，具举也。递奏者，更奏也。“

　　［12］迭：轮流。

　　［13］铿：同”铿锵“，钟声，（tāng）鞈（tà）：鼓声。

　　［14］洞：彻。骇：惊。

　　［15］荆：楚。韶：虞舜的乐曲。濩（huò）：商汤的乐曲。武：周武王的乐曲。象：李善《注》引张揖说：”象，周公乐也。南人服象，为虐于夷。成王命周公以兵追之，至于海南，乃为三象乐。“

　　［16］阴淫案衍：淫靡放纵没有节制。

　　［17］鄢（yān）、郢：楚国鄢、郢两地的舞。缤纷：歌舞貌。

　　［18］激楚：楚地歌曲名。结风：急风，比喻音乐迅速急促。

　　［19］俳（pái）优：表演杂耍的人。侏儒：杂耍中逗人发笑的短小之人。

　　［20］狄鞮（tí）：古代居于西方的种族。倡（chāng）：歌伎。

　　［21］前：面前。

　　［22］靡曼：肌肤细腻润泽。美色：女色。

　　［23］青琴：古神女名。宓妃：伏羲氏之女，溺于洛水，遂为洛水之神。

　　［24］绝殊：与众不同。离俗：超出世俗之人。

　　［25］妖冶：美好。娴都：雅丽。

　　［26］靓（jìng）妆：用脂粉为妆饰。刻饰：王先谦《汉书补注》：”以胶刷鬓，使就理如刻画然也。“

　　［27］便嬛（xuān）：轻盈。绰约：柔美。

　　［28］柔桡（náo）：身材苗条柔弱。嫚嫚：姿态美好貌。

　　［29］妩媚：美好可爱。奷弱：身材纤细柔软。

　　［30］独茧：一茧之丝，言丝的颜色很纯。褕（yú）：襜，罩在外面的一种单衣。絏：同”袘（yì）“，裳裙下缘。

　　［31］眇（miǎo）：美好貌。阎易：衣长大貌。卹削：同”戌削“，衣服边缘整齐。

　　［32］便（pián）姗（xiān）、嫳（piè）屑：都是步履轻盈衣服飘舞貌。

　　［33］与俗殊服：不同于世俗的服装。

　　［34］沤（òu）郁、酷烈：香气浓烈。淑郁：香气清美浓厚。

　　［35］粲烂□的（lì）：鲜明貌。宜笑：露齿而笑。

　　［36］连娟：眉毛弯曲细长。

　　［37］睇（dì）：《说文》：”目小视也。“绵藐：微视貌。

　　［38］色授魂与：李善《注》引张揖说：”彼色来授，我魂往与接也。“

　　于是酒中乐酣［1］，天子芒然而思［2］，似若有亡［3］，曰：‘嗟乎，此太奢侈！朕以览听馀闲，无事弃日［4］，顺天道以杀伐［5］，时休息于此［6］，恐后叶靡丽［7］，遂往而不返［8］，非所以为继嗣创业垂统也［9］，于是乎乃解酒罢猎［10］，而命有司曰：’地可垦辟，悉为农郊［11］，以赡萌隶［12］；墙填堑［13］，使山泽之人得至焉［14］。实陂池而勿禁［15］，虚宫馆而勿仞［16］。发仓廪以救贫穷［17］，补不足，恤鳏寡［18］，存孤独［19］。出德号［20］，省刑罚［21］，改制度，易服色［22］，革正朔［23］，与天下为更始［24］。

　　［1］酒中乐酣：酒饮到一半，音乐正演奏得酣畅洽时。

　　［2］芒然：同”茫然“。

　　［3］似若有亡：若有所失。

　　［4］李善说：”言听政既有馀暇，无事而虚弃时日也。“

　　［5］顺天道：古人认为秋天肃杀之气主杀伐，因此秋天打猎就是顺应天道。杀伐：猎杀禽兽。

　　［6］时：因时。此：这里，指上林苑中。

　　［7］后叶：后代子孙。靡丽：奢靡。

　　［8］往而不返：沉溺于享乐不知回头。

　　［9］继嗣：继承者。垂统：把建立的传统留传后代。

　　［10］解酒罢猎：解除饮酒，停止打猎。

　　［11］农郊：颜师古注：”邑外谓之郊，郊野之田，故曰农郊也。“

　　［12］赡：赡养，供给。萌隶：下层平民。

　　［13］□：同”颓“。堑（qiàn）：河道，壕沟。

　　［14］山泽之人：住在郊野的人。

　　［15］实：充实。李善《注》引司马彪说：”养鱼鳖满陂池，而不禁民取也。“

　　［16］仞：”物“的假借字，《说文》：”物，满也。“

　　［17］仓廪：储藏粮食的仓库。

　　［18］恤：抚恤、救济。鳏寡：《孟子·梁惠王下》：”老而无妻曰鳏，老而无夫曰寡。“

　　［19］存：恤问。孤独：《孟子·梁惠王下》：”老而无子曰独，幼而无父曰孤。“

　　［20］出德号：发布有恩德的号令。

　　［21］省：减省。

　　［22］易服色：改变衣服车舆的颜色。

　　［23］革：改。正：每年的正月。朔：每月的初一。

　　［24］为更始：一切重新开始。

　　于是历吉日以斋戒［1］，袭朝服［2］，乘法驾［3］，建华旗，鸣玉鸾［4］，游于六艺之囿［5］，驰骛乎仁义之涂［6］，览观《春秋》之林［7］。射《貍首》，兼《驺虞》［8］；弋玄鹤［9］，舞干戚［10］，载云［11］，揜群雅［12］；悲《伐檀》［13］，乐乐胥［14］。修容乎《礼》园［15］，翱翔乎《书》圃［16］。述《易》道［17］，放怪兽［18］，登明堂［19］，坐清庙［20］。次群臣［21］，奏得失；四海之内，靡不受获［22］。于斯之时，天下大悦。乡风而听［23］，随流而化［24］；然兴道而迁义［25］，刑错而不用［26］；德隆于三王［27］，而功羡于五帝［28］。若此，故猎乃可喜也。若夫终日驰骋，劳神苦形［29］；罢车马之用［30］，抏士卒之精［31］；费府库之财，而无德厚之恩。务在独乐［32］，不顾众庶，忘国家之政，贪雉兔之获，则仁者不繇也［33］。从此观之，齐、楚之事，岂不哀哉！地方不过千里，而囿居九百［34］；是草木不得垦辟［35］，而人无所食也。夫以诸侯之细［36］，而乐万乘之侈［37］，仆恐百姓被其尤也［38］。”

　　于是二子愀然改容［39］，超若自失［40］，逡巡避席［41］，曰：“鄙人固陋［42］，不知忌讳，乃今日见教，谨受命矣。”

　　（胡克家校刻李善注《文选》）

　　［1］历：选择。斋戒：祭祀鬼神时，穿整洁衣服，戒绝嗜欲，以表示虔诚。

　　［2］袭：服。

　　［3］法驾：天子的车驾。其仪仗排场小于大驾，大于小驾。

　　［4］鸾：铃，言其声如鸾鸣。

　　［5］六艺：六经，即《诗》《书》《礼》《乐》《易》《春秋》。

　　［6］涂：同“途”。

　　［7］《春秋》之林：李善《注》引如淳说：“《春秋》义理繁茂，故比之于林薮也。”这几句都是以打猎比喻兴文教、修礼乐。

　　［8］《貍首》：古代诸侯行射礼时所奏乐章名。《驺虞》：《诗经·周南》的篇名，是古代天子行射礼时所奏的乐章。这二句是双关语，貍和驺虞本是两种动物名，从字面上看是打猎，实际是指讲究打猎的礼义。

　　［9］玄鹤：古代的乐舞名。李善说：“言古者舞玄鹤以为瑞。”

　　［10］干：盾。戚：斧。相传舜舞干戚服有苗。这二句也是双关语，从字面上看是射取禽鸟，挥动干戚舞蹈，实际上是以舜的乐舞为法度。

　　［11］云（chǎn）：高举空中捕鸟的网。

　　［12］揜：同“掩”，捕取。雅：同“鸦”，贤俊之士。这二句也是双关语，从字面上看是张网捕取乌鸦，实际上是指网罗人才。

　　［13］《伐檀》：《诗经·魏风》篇名。李善《注》引张揖说：“其诗刺贤者不遇明王也。”

　　［14］乐胥：《诗·小雅·桑扈》：“君子乐胥，受天之祜。”郑《笺》：“胥，有才知之名也。祜，福也。王者乐臣下有才知，知文章，则贤人在位庶宫不旷，政和而民安，天予之以福禄。”天子乐得贤才，因此读“乐胥”的诗句而高兴。

　　［15］修容：修饰容仪。《礼》园：把古代的礼仪制度作为游乐的园地。

　　［16］《书》圃：把《尚书》作为园圃。李善《注》引郭璞说：“《尚书》所以疏通知远者，故游涉之。”

　　［17］述：阐述。《易》道：《易经》的道理。

　　［18］放怪兽：因潜心于六艺，因此不再猎取野兽。

　　［19］明堂：天子朝见诸侯、辨明诸侯尊卑的地方。

　　［20］清庙：天子祭祀祖先的太庙。

　　［21］次：次第。

　　［22］靡不受获：无不获得天子的恩泽。

　　［23］乡：同“向”。

　　［24］流：水流。

　　［25］□：同“歘”。兴道：提倡仁道。

　　［26］刑：刑罚。错：废置。

　　［27］隆：高。三王：据胡克家《文选考异》当作“三皇”。

　　［28］羡：超过。

　　［29］劳神苦形：使精神劳损身体受苦。

　　［30］罢：同“疲”，耗竭。用：功用。

　　［31］抏（wǎn）：挫伤。精：精力。

　　［32］独乐：独自享乐。

　　［33］繇：同“由”。

　　［34］囿居九百：苑囿占了九百里。

　　［35］辟：除。

　　［36］细：国小位卑。

　　［37］万乘（shèng）：一万辆兵车，代指天子。

　　［38］被：遭受。尤：过失，这里指因过失而招致的灾难。

　　［39］改容：变了脸色。

　　［40］超：“怊”的假借字，惆怅的意思。自失：若有所失。

　　［41］逡（qūn）巡：后退。避席：离开坐席。

　　［42］固陋：顽固浅陋。

　　［43］受命：受教。

　　评

　　《上林赋》写亡是公在听了子虚、乌有先生夸耀齐、楚苑囿之大，物产之富，车骑之众，游乐之盛的对话以后，先是批评他们“以奢侈相胜，荒淫相越，此不可以扬名发誉，适足以贬君自损”，接着大肆铺陈大汉天子上林苑的壮丽及天子射猎、燕乐的盛况，以压倒齐、楚，表明诸侯之事不足道，歌颂了大一统中央皇朝无可比拟的气魄和声威。在统一帝国的政治、经济空前发展，中央集权王朝同封建藩国进行斗争的形势下，这种歌颂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但作者借亡是公之口极力渲染帝王的物质享受和贵族宫廷生活的骄奢淫逸，却是有意识适合统治者好大喜功的心理。最后以子虚、乌有先生的“愀然改容”作结，微致讽谏，表达了作者劝诫统治者抑淫侈、尚节俭、与民同利的愿望。实际上这种讽谏起不了什么作用，正如扬雄所说：“靡丽之赋，劝百而讽一，犹骋郑卫之声，曲终而奏雅者也。”（《史记·司马相如列传》）

　　《上林赋》和其他汉大赋一样，最大的特点就是铺张，在铺张的过程中特别突出了“大”和“博”。所谓“大”，首先是上林苑地域之广大。“左苍梧，右西极，丹水更其南，紫渊径其北”，又写八水出入其间，几乎包括了整个中原地区。其次是天子校猎、燕饮娱乐时场面气势的浩大。“鼓严簿，纵猎者；河江为阹，泰山为橹”，其场面气势，绝非齐、楚可比。校猎活动显示了中央帝国的赫赫武功，燕饮娱乐表现了大一统帝国充满自信的精神面貌。“博”指上林苑尽天下所有，无所不备。其次是大量运用对偶、排比，增加了文章词彩的富丽。

　　《子虚赋》《上林赋》在中国文学发展史上有很重要的地位，它们确立了一个以歌颂王朝声威和气魄为主要内容“劝百讽一”的赋颂传统。从反映现实和抒情的角度来看，它们比不上《诗经》《楚辞》。但它们表现了在当时世界上少有的强大帝国的声威，表现了那个时代的精神是有认识价值和特殊的审美价值的。

　　（贾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