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围棋赋

　　马融

　　《世本》言“尧造围棋，丹朱善之”。张华《博物志》言：“尧造围棋，以教子丹朱。或曰舜以子商均愚，故以作围棋以教子。”上古划地以木石子争胜，不断发展，形成围棋。汉代是围棋的大发展时期，上至帝王，下至一般士人，皆喜好之，因而有关围棋的论著及赋、铭不少。马融此赋反映了当时人们对围棋的普遍认识与下棋时的普遍心理。

　　略观围棋兮［1］，法于用兵［2］。三尺之局兮［3］，为战斗场。陈聚士卒兮［4］，两敌相当［5］。拙者无功兮，弱者先亡。自有中和兮［6］，请说其方［7］：

　　先据四道兮［8］，保角依旁。缘边遮列兮［9］，往往相望［10］。离离马首兮［11］，连连雁行［12］。踔度闲置兮［13］，徘徊中央。违阁奋翼兮［14］，左右翱翔。道狭敌众兮，情无远行［15］。棋多无策兮［16］，如聚群羊。骆驿自保兮［17］，先后来迎［18］。攻宽击虚兮［19］，跄跭内房［20］。利则为时兮［21］，便则为强［22］。猒于食子兮［23］，坏决垣墙［24］。堤溃不塞兮［25］，泛滥远长。横行阵乱兮［26］，敌心骇惶。迫兼棋兮［27］，颇弃其装［28］。己下险口兮，凿置清坑［29］。穷其中罫兮［30］，如鼠入囊。收取死卒兮［31］，无使相迎［32］。当食不食兮，反受其殃。胜负之策兮，于言如发［33］。杂乱交错兮，更相度越［34］。守视不固兮，为所唐突［35］。深入贪地兮，杀亡士卒［36］，狂攘相救兮［37］，先后并没［38］。上下离遮兮［39］，四面隔闭［40］。围合罕散兮［41］，所对哽咽［42］。韩信将兵兮，难通易绝［43］。自陷死地兮［44］，设见权谲［45］。诱敌先行兮，往往一室［46］。捐棋委食兮［47］，遗三将七［48］。迟逐爽问兮［49］，转相伺密［50］。商度道地兮［51］，棋相连结。蔓延连阁兮［52］，如火不灭。扶疏布散兮［53］，左右流溢。浸淫不振兮［54］，敌人惧栗［55］。迫促踧踖兮［56］，惆怅自失。计功相除兮［57］，以时早讫［58］。事留变生兮［59］，拾棋欲疾［60］。营惑窘乏兮［61］，无令诈出［62］。深念远虑兮［63］，胜乃可必［64］。

　　（《艺文类聚》卷七四，中华书局1965年版）

　　［1］围棋：先秦时称为“弈”，而称棋子为“棋”。如《左传·襄公二十五年》大叔子文曰：“今子视君不如弈棋，其何以免乎？弈者举棋不定，不胜其耦。”汉代或称弈、或称围棋。刘向有《围棋赋》，班固有《弈旨》，李尤有《围棋铭》。建安时应玚有《弈势》。俱为有关围棋的重要文献。

　　［2］法：取法。

　　［3］尺：东汉时一尺略等于今七寸。三尺相当于今二尺多（市尺）。局：棋盘。邯郸淳《艺经》云：“棋局纵横各十七道，合二百八十九点。黑白各百五十枚。”河北望都县出土汉代石棋盘证明此说不误。但《孙子算经》中说：“今有棋局方十九道，问用棋几何？答曰三百六十一。”是当时围棋正在变化之中，各地不完全一致。

　　［4］陈：设置。聚：集中。

　　［5］当：对。

　　［6］中和：此谓原则。

　　［7］方：方法，规程。

　　［8］据：占据。四道：指四边。

　　［9］缘：沿着。遮列：拦挡其行列。

　　［10］相望：谓棋子互相连属。

　　［11］离离：排列貌。马首：指按阵势排列的马首，有齐头并进之势。此指横行。

　　［12］连连雁行：皆喻棋势如雁行之相连。此指竖行。

　　［13］踔（chuō）度：超越。度，越过。闲置：不起作用的搁在一处。与前“踔度”一词并列，指两种情况。

　　［14］违：离开。阁：房，此谓棋子所守的格子。奋翼：飞翔，此谓棋子出走。

　　［15］情：实际情况。无：不能。

　　［16］策：策划，策略。

　　［17］骆驿：相连属。

　　［18］先后来迎：谓前后相接。

　　［19］宽：松弛。

　　［20］跄（qiāng）跭（xiáng）：或行或止。跭，止，立。内房：棋盘内部的格子。

　　［21］利：有利。时：时机。

　　［22］便：便利。强：胜。

　　［23］猒（yàn）：饱。食子：吃对方棋子。“食”下原无“子”字，据上下句的句式及文义补。

　　［24］决：裂开。垣：矮墙。

　　［25］堤：堤坝。溃：冲垮。塞：堵塞。

　　［26］阵：指敌阵。

　　［27］迫兼：犹言迫及。（yuè）：围棋中心一子。

　　［28］弃其装：惊惶逃遁之貌。

　　［29］“己下”两句：言自己示以入险口之势，设圈套以待敌。坑，谓陷坑。

　　［30］穷：尽。中罫（huà）：棋盘中央的方格。此句言应于中罫处皆设险口。

　　［31］死卒：谓对方的已无方可救之卒。

　　［32］迎：接。以上两句言当尽快收斩必死之卒，无使其互相接应。

　　［33］于：在。言：通“焉”，此。如发：如头发，喻其细微。

　　［34］度越：超越。

　　［35］唐突：冲犯。

　　［36］“深入”两句：言孤军深入敌方而贪其地，则士卒伤亡惨重。

　　［37］狂攘：慌乱貌。

　　［38］没：覆没。

　　［39］遮：阻断。

　　［40］四面隔闭：犹言四面围困。

　　［41］罕散：无法散开。

　　［42］哽咽：不通。此谓前敌当道，难以进兵。

　　［43］难通易绝：谓路狭易被塞断后路。

　　［44］陷：入。死地：死亡之地。

　　［45］设：安排、谋划。权谲（jué）：权变。谲，变化。以上两句言棋势危急，则当出奇以取胜。楚汉战争中，韩信以兵东下井陉，道狭，敌以兵断其后，信为背水阵，士卒力战，故大获全胜。

　　［46］往往：常常。一室：指以一室之地相诱惑。

　　［47］捐：抛弃。委：送致，喂。

　　［48］遗：弃。将：率。以上两句言当弃棋委敌以诱之，十则遗其三而自将其七。

　　［49］迟：等待。爽：差错。此句言假装思考如何摆脱受驱逐的问题而误导对方，设假问以迷惑敌军。

　　［50］转：转身。伺密：暗中探视。

　　［51］商度：估量。道地：道路地形。

　　［52］蔓延：四面延伸，此形容棋势相连。

　　［53］扶疏：纷披貌，谓棋势四散分布。

　　［54］浸淫：渐次接近。振：奋起。

　　［55］惧栗：害怕。

　　［56］迫促：窘迫局促。踧（cù）踖（jí）：局促不安貌。

　　［57］除：去掉。此句言计算胜负之数。

　　［58］讫：终止。此句言抓紧时机乘早收兵。

　　［59］留：滞留。

　　［60］拾：收。

　　［61］营惑：迷惑。

　　［62］无令：无使。诈：欺骗。两句言：对方表现出陷于窘乏的样子，则当警惕之，无受其诈。

　　［63］念：思。

　　［64］必：一定。

　　评

　　围棋在我国产生很早。《论语·阳货》中即提到“弈”。《孟子·告子上》说：“弈之为数，小数也，不专心致志，则不得也。”可见当时弈已成为练习智力、测试智力的手段。西汉末年刘向有《围棋赋》，为今所见最早一篇写围棋的文学作品，今存四句，云：“略观围棋，法于用兵。怯者无功，食者先亡。”马融此赋与刘向赋一样，以用兵作战为喻，常用双关语，说的是下围棋，给读者的心理暗示却是实际的作战打仗，步步见智、勇、权、慎，缺一不可。其中讲到的一些道理，不仅在下棋上，在为人处世方面，也很具有启示作用。全文描写生动，将写下棋同人的心理活动结合起来，遣词造句简洁而形象，又充满哲理，可反复玩味。可以看出，此时的咏物赋已进一步摆脱了大赋的影响，开始趋于精雕细琢了。

　　（赵逵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