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青衣赋

　　蔡邕

　　本赋为四言诗体赋，与《述行赋》相比，行文略显板滞，但善于比喻，善用衬托，形象生动，语言典雅，别具特色。

　　金生沙砾，珠出蚌泥。叹兹窈窕，产于卑微［1］。盼倩淑丽，皓齿蛾眉［2］。玄发光润，领如螬蛴［3］。纵横接发，叶如低葵［4］。修长冉冉，硕人其颀［5］。绮袖丹裳，蹑蹈丝扉［6］。盘跚蹴蹀，坐起昂低［7］。和畅善笑，动扬朱唇［8］。都冶武媚，卓砾多姿［9］。精慧小心，趋事如飞［10］。中馈裁割，莫能双追［11］。关雎之洁，不陷邪非［12］。察其所履，世之鲜希［13］。宜作夫人，为众女师［14］。伊何尔命，在此贱微。

　　代无樊姬，楚庄晋妃［15］。感昔郑季，平阳是私［16］。故因锡国，历尔邦畿［17］。虽德嬿婉，舒写情怀［18］。寒雪缤纷，充庭盈阶。兼裳累镇，展转倒颓［19］。昒昕降曙，鸡鸣相催。饬驾趣严，将舍尔乖［20］。

　　矇冒矇冒，思不可排［21］。停停沟侧，噭噭者衣［22］。我思远逝，尔思来追［23］。明月昭昭，当我户扉［24］。条风押猎，吹子床帷［25］。河上逍遥，徙倚庭阶［26］。南瞻井柳，俯察斗机［27］。非彼牛女，隔于河维［28］。思尔念尔，惄焉且饥［29］。

　　（《蔡中郎集》，《四部备要》本）

　　［1］叹：赞叹。兹：这，这个。窈窕：文静而美丽。《诗·周南·关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后以窈窕指代淑女。产：出生。

　　［2］盼：眼睛黑白分明的样子。倩：笑靥（yè）美好的样子。靥，腮边酒窝儿。《诗·周南·硕人》：“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盼倩”以下四句，即由此脱化而来。淑丽：美丽、漂亮。

　　［3］玄发：黑发。领：脖颈。螬蛴：蛴螬，金龟子的幼虫，白色、圆柱状。比喻女子女子脖颈的洁白、嫩柔。

　　［4］纵横接发：此两句写发型、发饰。接发，头发交互盘接。叶：指发型或发饰如树枝。低葵：低垂的葵花。

　　［5］冉冉：光彩闪动的样子。硕人：身材高的美人。颀（qí）：长。《诗·卫风·硕人》：“硕人其颀，衣锦褧衣。”此两句写女子体态之美。

　　［6］绮袖：用华美的丝绸做的衣袖。丹裳：红色的下裙。蹑蹈：脚穿。丝扉：丝鞋。

　　［7］盘跚：行走缓慢摇摆的样子。蹴（cù）蹀（dié）：行走。昂低：高下。

　　［8］和畅：温和舒畅。扬：翻动。

　　［9］都冶：美艳、漂亮。武媚：一作妩媚、娬媚，姿态美好可爱。卓砾：卓绝出众。

　　［10］精慧：灵巧聪明。小心：谨慎。趋事：做事。

　　［11］中馈：烹饪饮食。裁割：剪裁衣服。莫能双追：意谓世上无双、无人赶上。

　　［12］关雎：水鸟名，亦名王雎，传说雌雄皆有定偶，挚而有别。《诗·周南·关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这里形容女子有关雎之贞洁。陷：陷入。邪非：邪恶非礼之事。

　　［13］履：践，指所作所为。鲜希：稀少，少有。

　　［14］宜：适宜。夫人：诸侯贵族的妻子。女师：女子的楷模。

　　［15］代：即“世”，唐人避讳改。樊姬：姓姬、樊人。樊，亦名阳樊，在今河南济源县东南。樊姬为春秋楚庄王夫人，曾谏止楚庄王狩猎，使之勤于国政，又激楚相虞丘子辞位，而进用贤臣叔孙敖为令尹，三年，使楚庄王称霸，成为春秋五霸之一。鲁僖公二十五年（前635），晋文公佐周襄王平定王子朝之乱，周襄王将樊阳之地赐与晋，因此樊姬又称晋妃。这两句的意思是说：社会上都不知道樊姬，她就是楚庄王的夫人晋妃。此处以晋妃喻青衣女子。樊姬事见刘向《列女传》。

　　［16］郑季：汉代大将军卫青的父亲。平阳：指平阳侯，西汉曹参及其曾孙曹寿皆有此封号。《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卫青）父郑季，为吏，给事平阳侯（曹寿）家，与侯妾媪通，生青。”私：私通。

　　［17］赐国：疑指作者去外地赴任。锡，同“赐”。国，指某一地区、某一地方，具体不详。历：经过。尔：指青衣女子。邦畿：家乡、地区。

　　［18］虽：只有。嬿婉：欢好、欢爱。舒：抒发。写：同“泻”，宣泄。

　　［19］兼裳：身穿厚重的衣服。累镇：重叠相压。展转：翻覆。倒颓：颠倒。

　　［20］昒（hū）昕（xīn）：拂晓。曙：天亮。饬驾：整理车辆。趣（cù）严：速整行装。舍：舍弃、离开。尔：指青衣女子。乖：分离。

　　［21］矇冒：昏昧不清的样子。排：排除。

　　［22］停停：停了又停。噭（jiào）噭（jiào）：哭号声。

　　［23］远逝：远去。追：追随。

　　［24］昭昭：明亮的样子。当：对、照。扉：门扇，指门。

　　［25］条风：东北风、东风。押猎：连续不断的样子。床帷：床帐。

　　［26］河上：河边。逍遥：来往不定的样子。徙倚：留恋徘徊。庭阶：庭院、台阶。

　　［27］南瞻：抬头南望。井柳：二星宿名，属二十八宿中南方朱雀。斗机：北斗星。北斗第三星名天玑。机，借作“玑”。

　　［28］牛女：牵牛星、织女星。传说是一对夫妻，由于天河隔绝，一年才能相会一次。河维：银河旁边。维，隅。

　　［29］惄（nì）：忧思。饥：饥饿。这两句是说，想念你，那忧思就像饥饿时思饭一样难受。《诗·周南·汝坟》：“未见君子，惄如调（朝）饥。”

　　评

　　本篇叙写作者与青衣女子的一段爱情故事。青衣，为古代卑贱者所服，这位女子就是一个“产于卑微”的婢女。赋文首先形象地描绘这位婢女的容姿美，把她比喻是“金生沙砾，珠出蚌泥”。她美丽、聪慧、闲雅、能干，而且具有心灵美。“宜作夫人，为众女师”，可惜命运乖张，“在此贱微”。接着，作者具体描述他与这位婢女的一次幽会。作者表明，他对婢女的爱，就像楚庄王爱晋妃一样；他们之间的幽会，就像郑季私通于平阳侯家的婢妾卫媪。可是由于阶级和身份的悬殊，他们不能真正地永远相爱，而且由于其他原因远离了。最后，作者集中生动地描述了他远离后这位婢女的怀念，可以说行行处处，都是“思不可排”的。无论是明月之下、东风之中，还是徘徊河畔，仰望星空，都在思念着她，并不无埋怨地说：“非彼牛女，隔于河维。”

　　孔子说：“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论语·阳货》）这位青衣女子，既是女子，又是小人，作者敢于这样喜爱，并公开写到赋文里，不能不说是对封建礼教和等级制度的大胆挑战和公开否定。在“润色鸿业，劝一讽百”的辞赋写作中，把这一主题内容引入辞赋，也应该是一个创举。仅就这篇赋，我们可以看出，蔡邕“并非单单的老学究，也是有血性的人”（鲁迅语）。

　　与作者同时，有位张超（《艺文类聚》作张世超），写了篇《诮青衣赋》，说什么“彼何人斯，悦此艳姿。丽辞美誉，雅句斐斐。文则可嘉，志卑意微。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完全是封建道学的腔调。相比之下，更说明了此赋反封建的进步意义。

　　（霍旭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