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庐山观瀑图赋有序(1)

　　姚绶

　　姚绶（1422—1495），字公绶，号谷庵，又号仙痴，晚号云东逸史，人称丹丘先生。嘉善（今属浙江）人。明天顺八年（1464）进士，拜监察御史。成化初，出知永宁府，解官归，啸咏于丹丘。善书画，工诗文。其画山水竹石俱佳，《溪山渔隐图轴》《心赏山水册》等皆有名于世。其诗文都颇有灵气，但尚欠浑厚。著有《谷庵集选》。

　　《庐山观瀑图赋》作于明宪宗成化十四年（1478）。据赋序自述可知，此赋是在作者购得元赵孟□□所制《李白庐山观瀑图》纸本后，观此图描绘李白庐山观瀑，生动逼真，宛如亲临其境，有感于此，遂作是赋。

　　成化十有四年［1］，戊戌秋仲［2］，姚子购得吴兴赵孟□□所制李白《庐山观瀑图》尺纸［3］，而匡庐五老［4］，宛如目击［5］，妙入神品［6］。国朝钜公［7］，珠玉辉映［8］，诚古图史中之奇品也［9］，爰赋以为前驱［10］。

　　猗山高而泽下兮［11］，乃形势之自然。夫形与势兮，有脉理之钩连［12］。一气通乎高下兮，曰泽曰山。高山而源兮，下泽而泉。其为源泉兮，随山泽而潺潺。惟匡庐之山兮，名著乎两间。其泉泻兮山之巅，曰为瀑兮匹素是县［13］。莫穷其几千百仞兮，而下走乎长川［14］。洗五老之苍颜，破香炉之紫烟［15］。又将截飞鸟于半空，起潜龙于深渊。吐珠玑于翠壑［16］，垂□□□□于瑶天［17］。故其流也，羌数百里而袤延［18］，盖弗知何山之泉而可与之比肩。语其洁也，则如温润之玉；语其直也，则如矫激之弦［19］。若夫歙歘于回风兮［20］，既飘林之飒飒［21］。铿□□于挟雨兮［22］，复委涧之涓涓［23］。又岂银河逾石梁而倒挂［24］，夫乃云涛溅隈隩而骈阗［25］。地固胜矣，匪人曷宣［26］？地因人胜，匪辞曷传？

　　昔有奇才，是曰李白。号长庚之星精［27］，诞耿光之赫奕［28］。世或拟之以仙兮［29］，果自天而下谪。敚天孙之机杼兮［30］，于以工乎组织［31］。濯濯乎不可得而掩兮［32］，绚文锦之五色［33］。倬云汉以为章兮［34］，焕倒景于东壁［35］。扫人群之粃糠兮［36］，障狂澜于湍激［37］。伤建安以来绮丽兮［38］，道或庶几乎其有得［39］。遹金銮之召见兮［40］，增斯文之价直［41］。于高将军而奴视兮［42］，烈烈秋阳［43］。胡清平之三章兮［44］，适足以自来夫中伤［45］。凤不留于阿阁兮［46］，燕独飞于昭阳［47］。出君门而即万里兮［48］，遄播迁夫夜郎［49］。肆得纵观兹瀑兮［50］，洞襟宇于八荒［51］。吐天葩于一时兮［52］，漱兰茝之芬芳［53］。茫乎其无津涯兮［54］，步骤匹休乎子长［55］。咿嘤嗫嚅兮［56］，何者得闯乎夫子之门墙［57］？遂令此水兮，名天下而闻百世。洗夫子之酣醉无聊兮［58］，尚有以沾被乎来裔［59］。彼荒唐于鲸月兮［60］，徒相因于茫昧［61］。几五百年而飞苕峨弁兮［62］，为山水之所萃。式钟是秀于赵荣禄兮［63］，超有元之士类［64］。以文章绪馀而施之朱铅兮［65］，发天机于藻绘［66］。姑举是图纸仅尺馀，促寻丈于方寸［67］，宛山水与之俱。白掀髯而兀立［68］，俨生气之舒徐［69］。若雪映目［70］，若风飘裾［71］。以骑从之相忘［72］，以天地为蘧庐［73］。轶王维之逸驾［74］，恍苏轼之凭虚［75］。迨我朝群公之鉴赏兮，抽秘思于石渠［76］。一唱三叹而有馀音兮［77］，来清瑟之于于［78］。凛乎端人望士兮［79］，博袖而克谨乎走趋［80］。不珷玞之杂厕兮［81］，以璠以玙［82］。盖靡止适情于玩物［83］，抑亦可以醒心而起予［84］。

　　乱曰［85］：不有匡庐之瀑兮，曷能来白之伟观？不有白之题品兮，孰压庐阜之□□岏［86］？不有荣禄之钟灵冥会兮［87］，孰付妙理于毫端［88］？不有好古者之什袭兮［89］，孰保是古璧之克完［90］？惟予后人曰：慎藏之。求之古人，等而上之。夷考其行［91］，以尚友之［92］。丧志之戒［93］，其无殆而［94］。

　　（《历代赋汇》卷一○二，凤凰出版社2004年）

　　［1］成化：明宪宗朱见深（1447—1487）年号。有：通”又“。

　　［2］戊戌：指明成化十四年，即1478年。秋仲：即秋中，秋季的第二个月。

　　［3］姚子：作者自称。吴兴：县名，在今浙江北部，明代为湖州府治。赵孟□□（1254—1322）：元朝著名的书画家和文学家。字子昂，号松雪道人、水精宫道人。吴兴（今浙江湖州市）人。为宋太祖赵匡胤子秦王赵德芳的后裔。南宋末年曾任真州司户参军，入元后被荐举入都，任兵部郎中，历迁集贤直学士、济南路总管等职，官至翰林学士承旨，从一品秩。卒后封魏国公，谥文敏。以宋宗室身份历仕元世祖、成宗、武宗、仁宗、英宗五朝。诗文清逸，以七律最为出色。绘画高古细润，尤以画马著称，传世作品有《重江叠嶂》《东洞庭》《秋郊饮马》等。其书法自成一家，篆、籀、分、隶、真、行、草书皆有名，尤精正楷、行书和小楷，风格圆转遒丽，后人称为”赵体“。著有《松雪斋文集》。李白（701—762）：盛唐时期著名的诗人。字太白，号青莲居士。自称祖籍陇西成纪（今甘肃秦安县），隋末流寓碎叶（今吉尔吉斯斯坦托克马克附近）。出生地有蜀中、西域诸说，尚无定论。少居绵州昌隆（今四川江油市）青莲乡，遍观经史百家，好神仙，喜任侠。开元十二年（724），辞亲远游，南穷苍梧，东涉溟海，足迹遍及长江中下游地区。因妻故相许圉师孙女，遂寓居安陆十年。西入长安，贺知章见之，惊为”谪仙人“。后主仕无成，遂东归，移居任城，与孔巢父等同隐于徂徕山，时号”竹溪六逸“。天宝元年（742），诏征入京，供奉翰林。三载，因权贵谗毁，赐金还山。与杜甫、高适同游梁宋。归东鲁，受道箓于齐州紫极宫。复漫游吴越、幽燕等地。安史之乱起，受永王璘召入幕府，璘败，系浔阳狱，长流夜郎。中道遇赦放还，漂泊于江汉、洞庭、江西、宣城、金陵等地。后依族叔李阳冰于当涂。上元二年（761），李光弼出镇临淮，欲以六十一岁高龄前往从军，病还，卒于当涂。代宗即位，以左拾遗召，会已卒。与杜甫齐名，世称”李杜“。其诗各体均工，尤擅乐府、绝句。其内容或表现建功立业愿望，或抒写失志不平愤懑，或抨击黑暗现实，或关心民生疾苦，或流连山水风光，风格或豪放飘逸，或明秀清新，均热情奔放，想象丰富，骨气端翔，兴象超妙，含蕴深厚，自然浑成，既表现其独特气质与个性，又充分反映时代之精神风貌，闪烁理想主义之光辉，故能代表盛唐诗歌最高成就。著有《草堂集》《李翰林集》，均佚。宋宋敏求编《李太白文集》三十卷，今传。庐山观瀑：李白于开元十三年（725）二十五岁时游庐山，并有诗《望庐山瀑布二首》和《望庐山五老峰》。《望庐山瀑布二首》其一曰：”西登香炉峰，南见瀑布水。挂流三百丈，喷壑数十里。欻如飞电来，隐若白虹起。初惊河汉落，半洒云天里。仰观势转雄，壮哉造化功。海风吹不断，江月照还空。空中乱潈射，左右洗青壁。飞珠散轻霞，流沫沸穹石。而我乐名山，对之心益闲。无论漱琼液，还得洗尘颜。且谐宿所好，永愿辞人间。“其二曰：”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庐山，又名匡庐。在江西北部，位于鄱阳湖、长江之滨。瀑，瀑布。《水经注·庐江水》：”庐山之北，有石门水，水出岭端，月双石高竦……水导双石之中，悬流飞瀑。“尺纸：小幅纸张。此指小幅纸本画图。

　　［4］匡庐：即庐山。相传殷周之际有匡俗兄弟七人结庐于此，故名。五老：即五老峰，在庐山东南部，山峰高峻，状如五位老人并肩而立，是庐山一大景观。李白有《登庐山五老峰》诗，云：”庐山东南五老峰，青天削出金芙蓉。九江秀色可揽结，吾将此地巢云松。“

　　［5］目击：犹目睹。亲眼看见。

　　［6］神品：最精妙的文艺作品。一般多用以指书画。陶宗仪《辍耕录·叙画》：”气韵生动，出于天成，人莫窥其巧者，谓之神品。“

　　［7］国朝：指本朝。巨公：大师，大人物。

　　［8］珠玉：珍珠和玉。比喻妙语或美好的诗文。辉映：照射，映射。

　　［9］图史：图书和史籍。奇品：珍奇的画作。

　　［10］爰：于是。前驱：前导。

　　［11］猗（yī）：叹词。表示赞叹。

　　［12］脉理：脉络条理。钩连：勾通连接。

　　［13］匹素：白色的绢。此形容瀑布的形态和光泽。县：通”悬“。

　　［14］长川：长的河流。此指长江。曹植《洛神赋》：”浮长川而忘反，思绵绵而增慕。“

　　［15］香炉：指香炉峰，在庐山北部。山峰高峻，水气郁结，云雾弥漫，有如香烟缭绕，故称。李白有诗《望庐山瀑布二首》之二云：”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慧远《庐山记》称：”香炉峰孤峰独秀，气笼其上，则氤氲若香烟。“紫烟：山谷中的紫色烟雾。

　　［16］翠壑：绿色的山谷。

　　［17］□□（dì）□□（dònɡ）：亦作”蝃□□“。虹的别名。《诗·鄘风·蝃□□》：”蝃□□在东，莫之敢指。“毛传：”蝃□□，虹也。“瑶天：对太空的美称。

　　［18］羌：发语词。袤延：犹延袤。伸展延续。

　　［19］矫激：矫健，劲直。

　　［20］歙（xī）歘（xū）：迅疾的样子。回风：旋风。

　　［21］飘林：指疾风飘过树林。飒飒：象声词。《楚辞·九歌·山鬼》：”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22］铿（kēnɡ）□□（hōnɡ）：形容声音洪亮。《文选·班固〈东都赋〉》：”钟鼓铿□□，管弦烨煜。“李周翰注：”铿□□，声也。“挟雨：夹杂着雨。

　　［23］委涧：曲折的涧溪。涓涓：水流细小缓慢流动的样子。

　　［24］银河：天河。石梁：山梁。

　　［25］隈隩（yù）：幽曲的山坳。骈阗：犹骈田。聚会，连属。形容多。潘岳《西征赋》：”华夷士女，骈阗逼侧。“

　　［26］匪：通”非“。曷：何。

　　［27］长庚：又名太白星、明星。古代指傍晚出现在西方天空的金星。《诗·小雅·大东》：”东有启明，西有长庚。“毛传：”日旦出谓明星为启明，日既入谓明星为长庚。“李阳冰《草堂集序》：”惊姜之夕，长庚入梦，故生而名白，以太白字之。世称太白之精得之矣。“范传正《唐左拾遗翰林学士李公新墓碑并序》：”公之生也，先府君指天枝以复姓，先夫人梦长庚而告祥，名之与字，咸所取象。“《新唐书·文艺志》：”白之生，母梦长庚星，因以命之。“星精：犹言星之灵气。

　　［28］耿光：光明，光辉。李白《明堂赋》：”遵先轨以继作兮，扬列圣之耿光。“赫奕：光辉炫耀的样子。《文选·何晏〈景福殿赋〉》：”故其华表则镐镐铄铄，赫奕章灼，若日月之丽天也。“李善注：”镐镐铄铄，赫奕章灼，皆谓光显昭明也。“

　　［29］拟之以仙：将李白比为自天而下谪居世间的仙人。李阳冰《草堂集序》：”又与贺知章、崔宗之等自为八仙之游，谓公谪仙人，朝列赋谪仙之歌，凡数百首，多言公之不得意。“范传正《唐左拾遗翰林学士李公新墓碑并序》：”在长安时，秘书监贺知章号公为谪仙人。“

　　［30］敚（duó）：夺取。天孙：星名。即织女星。《史记·天官书》”婺女，其北织女。织女，天女孙也“司马贞索隐：”织女，天孙也。“

　　［31］组织：经纬相交，织作布帛。此指诗文的造句构辞。

　　［32］濯濯：光明的样子。《诗·商颂·殷武》：”赫赫厥声，濯濯厥灵。“郑玄笺：”濯濯乎其见尊敬也。“孔颖达疏：”濯濯乎光明者，其见尊敬如神灵也。“

　　［33］文锦：文彩斑斓的织锦。五色：青、赤、白、黑、黄五种颜色。古代以此五者为正色。《书·益稷》：”以五采彰施于五色，作服，汝明。“孙星衍疏：”五色，东方谓之青，南方谓之赤，西方谓之白，北方谓之黑，天谓之玄，地谓之黄，玄出于黑，故六者有黄无玄为五也。“亦泛指各种颜色。

　　［34］倬（zhuō）云汉以为章：《诗·大雅·棫朴》：”倬彼云汉，为章于天。“倬，广大的样子。云汉，银河。章，文采。

　　［35］倒景：即”倒影“。东壁：指皇宫藏书处。《晋书·天文志上》：”东壁下星，主文章，天下图书之秘府也。“此借指朝廷。

　　［36］粃糠：空瘪的粟谷和米糠。比喻琐碎、无用之物。《庄子·逍遥游》：”是其尘垢粃糠，犹将陶铸尧舜者也。“成玄英疏：”谷不熟为粃，谷皮曰糠，皆猥物也。“

　　［37］障：阻止。狂澜：汹涌的波浪。韩愈《进学解》：”障百川而东之，回狂澜于既倒。“湍激：水流迅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