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游黄山赋并序(3)

　　曾崭窪窔，日夜出云［1］。滃沛茀郁，烟烟煴煴［2］。纷飙起而属天兮［3］，汩混会而浑庉［4］。尔乃轻飔乍起［5］，宕拂四表［6］；淫扬惊奔［7］，泮涣骚扰［8］。纷纭邅回以下降兮［9］，绸缪周盭□□以旁绕［10］。穹窿纠挠皇以回薄兮［11］，纡郁漫衍敷以绵邈［12］。圆宇廓以清澂兮［13］，柔祇滥其漫漫［14］。匼匝□□洞千里而无极兮［15］，州裨大瀛倒灌而外环［16］。于是纷□□惝怳［17］，溔溔涆涆［18］；隃陁曳□［19］，闿阖旋冤［20］。濞汹汹其交会兮［21］，滂烦澹而纷屯［22］。崭岩累峗怒起而涌出兮［23］，吸濞率迫隘而复还［24］。鲸回鲲击若光而若灭兮［25］，变化夭挢以龙翰［26］。□□□□蝄像扬光以出入兮［27］，忽若鲛人水婓飘丽以眇曼［28］。三山滉漾歘在水下兮［29］，渺不知其所迁［30］。崪中起而突植兮［31］，又像碣石之孤骞［32］。湣眩谲幻倏忽而万变兮［33］，单不可乎究原［34］。于是目骇意荡［35］，志戄神疑［36］，忽兮改容［37］；微波不扬，轻尘不飞，直际天极［38］。浩乎弥弥［39］，沇沇溶溶［40］，鳞鳞离离［41］，嘻嘻兮旭旭［42］，天阍兮洞开［43］。翠为兮朱为旗［44］，金为阙兮银为台［45］。仙车九葩兮，紫盖委丽［46］，鲜扁卉翕兮纷缊［47］，辉光炫耀兮陆离［48］。畅飘然而与神俱兮［49］，廓荡荡而高驰［50］。

　　［1］曾崭（zhǎn）：高峻貌。窪（wā）窔（yào）：幽深貌。出云：云从此出。

　　［2］滃（wěng）沛（pèi）：水大盛貌。茀（fú）郁：心郁塞貌。烟烟煴（yùn）煴：云雾缭绕的样子。王延寿《鲁灵光殿赋》：”色阴阳之变化，含元气之烟煴。“

　　［3］纷：多，盛。飙起：猝起。属（zhǔ）天：与天相接。

　　［4］汩（gǔ）：淹没。混会：混合。浑庉（dùn）：混合一体。庉，通”沌“。

　　［5］轻飔（sī）：微风。乍起：突然吹起。

　　［6］宕拂：吹拂涤荡。四表：四方极远之地，亦泛称天下。

　　［7］淫扬：纷纷飘扬。

　　［8］泮（pàn）涣（huàn）：分散貌。骚扰：动荡，纷乱。

　　［9］纷纭：多盛貌，杂乱貌。邅（zhān）回：盘旋。

　　［10］绸缪（móu）：缠绕。周盭（lì）：盘曲。□□（jiāo）：参差纵横。旁绕：广为环绕。

　　［11］穹窿：天空。纠挠：纠缠挠曲。皇：大。回薄：回转迫近。

　　［12］纡郁：曲深貌。漫衍：散布无边貌。敷：平铺。绵邈：遥远。

　　［13］圆宇：圆顶的屋宇，此指天空。廓：空旷。清澂（chéng）：澄澈。

　　［14］柔祇（dī）：大地。谢庄《月赋》：”柔祇雪凝，圆灵水镜。“李善注：”柔祇，地也。“滥其漫漫：水流无际貌。

　　［15］匼（kē）匝（zā）：周匝环绕。□□（hòng）洞：绵延弥漫貌。无极：无边。

　　［16］州裨（pí）：岛洲的堤岸。裨，通”陴“。大瀛：大海。倒灌：倒注。外环：环其外。

　　［17］纷□□（rū）：错杂貌。惝（chǎng）怳（huǎng）：模糊，恍惚。

　　［18］溔（yǎo）溔：水漫衍无际貌。涆（gàn）涆：水流急貌。

　　［19］隃（yú）：通”逾“，跨越。陁（tuó）：斜坡。曳□（yǎn）：曳引连接小山。

　　［20］闿（kǎi）阖（hé）：即开合。旋冤：回旋盘曲。

　　［21］濞（pì）：水汹涌猝至声。汹汹：水势汹涌。交会：即交汇。

　　［22］滂（pāng）：水流盛貌。烦澹（dàn）：动荡貌。纷屯：混乱貌。枚乘《七发》：”纷屯澹淡。“

　　［23］崭岩：山岩错落不齐貌。累峗（wéi）：重叠高耸貌。怒起而涌出：形容山岩突兀起伏的样子。

　　［24］吸濞（bì）：开张。〖（sù）率：风声。扬雄《羽猎赋》：”飞廉云师，吸濞〖率。“迫隘而复还：形容山峰绵延，遇到障碍而回还。

　　［25］回：回环。击：相击。若光而若灭：忽明忽暗，形容波光粼粼。

　　［26］夭挢：屈伸貌。（shān）：毛羽下垂貌。龙翰：龙翅。扬雄《羽猎赋》：”攒以龙翰。“

　　［27］□□（tiáo）□□（yóng）：一种水中的虫子，其状如黄蛇。蝄（wǎng）像：海神。扬光：光彩闪耀。

　　［28］鲛人：居于水中的怪人。水婓：水神。飘丽、眇曼：均指美丽的样子。

　　［29］三山：三仙山。滉漾：水深广貌。歘（xū）：动荡的样子。

　　［30］”渺不知“句：联系上句意思是说三仙山在水中的倒影飘荡着，不知要飘往哪里。

　　［31］崪（zú）：高峻，此指高峰。中起而突植：形容高峰拔地而起的样子。

　　［32］碣（jié）石：山名，在今河北昌黎北。孤骞（qiān）：孤飞，耸立突出的样子。

　　［33］湣（hūn）眩：昏乱眩目。谲幻：变化无端。倏忽：迅疾。

　　［34］单：通”殚“，几乎。究原：追究源头。

　　［35］目骇：触目惊心。意荡：心神惊悸。

　　［36］志戄（jué）：心志震惊。神疑：心神疑虑。

　　［37］忽兮改容：突然改变神态。

　　［38］”微波“三句：意思是说波澜不惊，轻尘不飞，直到天际。

　　［39］浩乎弥弥：水荡溢无边貌。

　　［40］沇（wěi）沇溶溶：水盛流貌。扬雄《羽猎赋》：”沇沇溶溶。“

　　［41］鳞鳞：跟随貌。离离：绵延貌。

　　［42］嘻嘻兮旭旭：自得貌。《汉书·扬雄传》：”嘻嘻旭旭。“颜师古注：”嘻嘻、旭旭，自得之貌也。“

　　［43］天阍（hūn）：天门。

　　［44］（shān）：旌旗下面飘垂的装饰物。此句意思是说红色的旌旗，绿色的旗饰。

　　［45］阙：宫门左右的楼观。《说文》：”阙，门观也。“

　　［46］仙车九葩：仙车九辆。葩，花，此以代车的单位。委丽：曲折蜿蜒貌。

　　［47］鲜扁：鲜明斑斓貌。扁，通”斒“。卉翕（xī）：形容风声迅疾。纷缊（yùn）：即纷纭，众多。

　　［48］辉光炫耀：光彩闪耀。陆离：光彩灿烂貌。

　　［49］畅：舒畅。飘然：轻松闲适貌。此句意思是说心神舒畅、闲适。

　　［50］廓荡荡：广阔无垠的样子。

　　曳写雾而遵逝兮［1］，厌浥襟之英英［2］。披蘼芜之幡□□兮［3］，宿隩岖之松声［4］。幽人为我挥琴兮［5］。遏素女于太清［6］。山鸟更唱而赴曲兮［7］，流仙乐之泠泠［8］。

　　［1］曳：曳引。写雾：山间宣泄出的雾。孔稚珪《北移山文》：”写雾出楹。“遵逝：随云雾逝去。

　　［2］厌浥（yì）：湿润。《诗·召南·行露》：”厌浥行露。“英英：柔美貌。

　　［3］蘼芜：一种香草。幡（fān）□□（xǐ）：亦作”幡洒“，飞扬貌。司马相如《上林赋》：”落英幡□□。“

　　［4］隩（ào）岖：深险之地。此句意思是说歇息（隐居）于松涛阵阵的深险之地。

　　［5］幽人：隐士，此指江钰。自注云：”仪征江钰，字丽田，隐居山中。“

　　［6］遏（è）：逮，遇见。素女：善歌舞的古神女。《史记·孝武纪》：”秦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太清：天空。

　　［7］更：交替。赴曲：迎合着节奏旋律。宋玉《高唐赋》：”更唱迭和，赴曲随流。“

　　［8］流仙：游仙。流，通”游“。泠泠：形容声音悠扬清越。陆机《文赋》：”音泠泠而盈耳。“

　　纷吾穷此遐览兮［1］，与无友而为期［2］。揖松侨而俪游兮［3］，载羡门而与之归［4］。逝散发以消摇兮［5］，遗氛气乎独来［6］。乘日月之精照兮，缀云虹之采蕤［7］。左格泽之炎精兮［8］，右属卿云乎崦嵫［9］。苍虬颢鸾赳螑以相待兮［10］，丹砂赤醴煜烂以凝滋［11］。餐六气以呼吸兮［12］，差五采之璚枝［13］。庶远游之□□举兮［14］，聊发轫乎自兹［15］。

　　（《茗柯文编》卷一，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

　　［1］纷：多。穷：穷极，穷尽。遐览：远游。

　　［2］无友：犹虚无，此指无形之道。”友“，通”有“。期：期望。

　　［3］揖（yì）：拱手为礼，此指邀请。松侨：赤松子与王子侨两位仙人。俪（lì）游：结伴而游。

　　［4］羡门：本指墓门。《西京杂记》卷六：”冢甚高大，羡门既开，皆是石垩。“《清文汇》本于此句下有小注：”仪征江钰，字丽田，隐居山中。“据上下文意当指仙人。

　　［5］逝：往，去。散发：散乱头发，此指弃官隐居。消摇：即逍遥。

　　［6］遗（suī）：通”随“，乘着。氛气：云霞之气。

　　［7］精照：精华。缀：跟随。采蕤（ruí）：光彩。

　　［8］格泽：格泽星，瑞星。《史记·天官书》：”格泽星者，如炎火之状，黄白，起地而上，下大上锐。“炎精：太阳。

　　［9］属：连接。卿云：《史记·天官书》：”若烟非烟，若云非云。郁郁纷纷，萧索轮囷，是谓卿云。“崦（yān）嵫（zī）：传说为日落之处，在今甘肃天水市西。

　　［10］苍虬：青色的虬龙。颢（hào）鸾：白色的鸾凤。赳螑（xiù）：伸头前行貌。

　　［11］丹砂：红丹，方士所炼之可以延年益寿的丹药。赤醴（lǐ）：红色的酒。煜（yù）烂：光辉灿烂貌。凝滋：凝结滋生。

　　［12］六气：朝旦之气（朝霞）、日中之气（正阳）、日没之气（飞泉）、夜半之气（沆瀣）、天之气、地之气，谓之六气。

　　［13］差：采，择。五采：即五彩。璚枝：即琼枝，结玉实之珍木。

　　［14］庶：希望，但愿。远游：指隐居，修仙。□□（yóu）举：轻举，飞升。

　　［15］聊：姑且。发轫（rèn）：出发。自兹：从这儿（黄山）。

　　评

　　《游黄山赋》虽然在思想内容上略嫌单薄，但它体物细微真切，在写景状物上极富特点：

　　首先，《游黄山赋》结构宏大，气势雄伟。全篇由序和正文两部分组成。赋前长序首先总叙了黄山的奇绝，然后以骈俪之语铺叙种种与黄山有关的神话传说，作者的向往之情油然而生，自然引出作者探访的原因及作赋的目的。再以”方俟永解缨络，结庐神隩“作结，作为全篇的灵魂，点出作者归隐林泉之思。正文由十段组成，以描写黄山奇景为中心，以”游“为主线，分上山和下山两部分。上山由容溪峰而空相之仙庐，而天都峰，而莲花峰；下山由元君殿，历嵚淫巨壑，累峞崭岩，金阙银台，至与仙人幽期，仙乐更奏而止，然后以欲随仙修炼，远游轻举结尾。全赋结构宏大而脉络清晰，极富层次感，作者随着游踪不断转移视线，由远及近，由整体到局部，这种描写顺序，不论是定点换景、移步换形，还是定景换点，都不仅使写景次序井然，还能使人全面、具体、清晰地从多个侧面观赏黄山的种种奇观，产生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其次，虚实参错、出人意表的夸张。为了突出黄山的奇绝和壮观，张惠言在铺叙描绘时往往不受现实时空和黄山实景的局限，不时融入带有浪漫主义色彩的想象和夸张。如写山峰奇险，则曰：”郁岩岩之峗□兮，拂穹窿而上回。“特别是当作者夸说黄山之高大时，竟写道：”凌虚无而独立兮，贯到影而高厉。“甚至将其四方扯向几近神话世界的遥远天际：”倚瑶光而部众神兮，捎丰隆而抶屏翳。冯蔑蒙而下瞩兮，汨修椭于一气。峍屼钻列琐碎而不可诘兮，宕冥冥其容裔。揽九海而抚八纮兮，吾乃今日窥天地之所际。“黄山方圆不过数百里，而张氏却要如此说，意在以虚实参错的赋家之笔渲染气势，夸饰黄山之巍峨。这种出人意表的夸张，突出了黄山的险峻，给人以强烈的艺术感受。大胆新奇的夸张，总与想象、虚构相伴，隐约透露出作者的林泉之思，增强的文章的韵味，使人掩卷长思，玩味不绝。虚实参错的夸张，最能体现黄山的奇绝和赋家”苞括宇宙“的精神，也最能体现大赋铺张扬厉的文体特征。

　　《游黄山赋》是一篇以七言为主的骚体赋，既具有汉大赋铺张扬厉的特征，又具有骚体赋音调和美的艺术特色。这不但表现为多用”兮“字，而且比《黄山赋》句式更加整齐，音调更加和谐。这篇赋的布局深受汉大赋的影响，语言上也多借用汉赋成语，诘屈聱牙，滞涩难懂，损害了它的形象性和生动性。但全赋体物工细，描摹细腻，气势恢宏，仍不失为一篇优秀的赋作。

　　（邱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