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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守—泪与笑的关怀》 作者:贺享雍

第16章

  后来我问奶奶,才知道事情的根源。原来,爸爸从学校回来后,爷爷给他买了一辆手扶拖拉机让他跑运输。那时,村里有很多建新房的人,可道路还只有一条机耕道。那时,不管是广播报纸上,还是村里乡里召开的各种会议上,都在号召人们发家致富。巴山脚下的岩石上,还用白灰写了“谁发财,谁光荣;谁受穷,谁耻辱”的标语。拥有了一辆手扶拖拉机的爸爸,不但自豪,而且也情不自禁地做起了发财梦。那天,爸爸开着手扶拖拉机从镇上给一个叫李春阳的人往回拉砖,突然遇见了挎着篮子赶集的妈妈。诚如妈妈说的,他们早把那次在山上发生的事忘得差不多了。可是猛一见,那种潜藏在心底的激流还是不由自主地翻卷了起来。那天爸爸穿的是一件火红的背心,一条浅蓝色牛仔裤。爸爸在学校时个子本来就高大,回来锻炼了两年,更壮得像头腱子牛。妈妈也一样,虽然脸被山里的阳光晒得黑了一些,但却出落得更水灵漂亮了,亭亭玉立,仿佛一朵出水的芙蓉。爸爸妈妈的眼睛都被对方勾着,都在心里想起了学生时代的事。最后,爸爸邀请妈妈坐上了他的手扶拖拉机。“你爸爸这个闷嘴葫芦,那天也不知怎么的,你妈妈一坐在他的身旁,他那张嘴就像机头上的柴油机一样响个不停……”<\/p>

  我急忙问:“奶奶,我爸爸说些什么呀?”奶奶说:“我怎么知道他说的什么?你要想知道,问你妈去!”于是我又跑去问妈妈。妈妈说:“小孩子家,你管大人说什么!”我撒起娇来:“不嘛,我就想知道!”妈妈妥协了:“好,妈告诉你!他说什么?他吹牛呗,差点把天空都吹出个大窟窿了!我问他一天挣得到多少钱?他说不多,千儿八百的!他哪儿有千儿八百?我那时也傻,真相信了他的话。你爸看见我眼里那个高兴的样儿,就顺着杆儿往上爬,说他过两年,就卖了手扶拖拉机买汽车,然后他要开一个汽车运输公司,成为百万富翁,千万富翁!他一面说,手还一面在空中挥舞,那样子,像是拿破仑占领了欧洲一样。手有意无意还往我身上碰……这个东西,面上是个老实疙瘩,可心里的花花肠子却多了!他说他不是故意碰我的,可为什么老是落到我胸脯上?这个吹牛不犯死罪的,他成什么了?成讨口子倒差不多了……”<\/p>

  我听妈妈的口气里不但没有责备和后悔的意思,反而洋溢着一种幸福和陶醉,就急忙问:“妈妈,后来呢?”<\/p>

  妈妈又在我头上拍了一下,停了一会才说:“后来还不就是你爸爸的牛皮把我吹晕了!这个东西,见我有一点好脸色后,他就得寸进尺,以后三天一封、五天一封地给我写信,还厚着脸皮跑到我们家里来帮我们干活。要不是这样,我才不会嫁给你爸爸这个憨子呢!”现在我想起了妈妈说的话,就向爷爷求证。黑暗中,我虽然看不见爷爷的脸,但我却感觉到爷爷笑了。爷爷一边笑一边说:“家懒外勤的东西!在家里懒得杠子都撬不动,一到了你外婆那里,恨不得把巴山都给她们背到家里!就知道讨你外婆喜欢!”<\/p>

  我不知他们说的哪个更接近真实,就不再追问这个事了。又对爷爷问:“爷爷,爸爸那辆手扶拖拉机呢?”<\/p>

  爷爷忽然叹了口气:“唉,扬扬,啥人啥命!还手扶拖拉机,差点没把你爸爸的命搭进去!”<\/p>

  “怎么了?”我急忙追问。<\/p>

  爷爷半天才说:“你妈嫁过来不久,你爸给你良鑫叔拉水泥板,路太滑,翻车了,不但把车摔成了一堆废铁,还把人家一车水泥板全摔坏了。”说完,爷爷再不说什么了。<\/p>

  我也陷入了沉默。爷爷沉默了一阵,又对我说:“扬扬,你猜猜,你大妈、你二妈、你妈妈,她们三个中爷爷最喜欢哪个?”<\/p>

  我说:“不知道!”爷爷在我额头上点了一下,说:“小崽儿,这你都不知道?最喜欢的就是你妈妈了!不过,这话你可不能随便说,不然大妈听见会不高兴的!好了,扬扬,天都快亮了,那些人也肯定不敢再来了,你在爷爷怀里再睡一会儿吧!”<\/p>

  我于是又往下缩了缩身子,就躺在爷爷的手臂上睡了过去。第二天逢集,爷爷和奶奶到镇上卖菜去了。院子里的人也和爷爷奶奶一样,都差不多挑着驮着自己的蔬菜赶集去了。即使没菜卖的人,在这冬闲的日子里,也要晃悠到这三天一集的镇上打发点时日。所以,只要逢集,院子就是真正的空巢一座。有时,大人们会把我们这样的孩子留下来,要我们看屋。事实上,我们什么也看不住,因为大人们一走,我们这些留守的孩子就会聚在一起干自己喜欢的事。所幸的事,院子里还没有出现过什么大事。<\/p>

  爷爷奶奶走后,我想起爷爷昨晚说的虫子的事,就找了一根小铁丝,到埋花花的地方去了。我果然在窝棚左边的第二棵李子树的树干上,发现一个有着新鲜树渣的小洞。我用小铁丝先把树洞里被虫子咬出的木屑掏干净,然后在铁丝的一端弯了一个钩,伸到树洞里,把虫子钩了出来。这是一只又白又胖、样子十分丑陋的大蠕虫。我把它放到地上,它还在扭动着身躯。我捡起一块石头,向它砸了下去。<\/p>

  执行完虫子的死刑后,我就朝大院子中间走去。我们的院子坐落在巴山脚下,前面是渠江,河那面地势很平坦,又有一条乡村公路通到连接渠江的石拱桥边。公路虽然很简易,可如果是一连出几个太阳,大货车就能摇摇晃晃地开进来。加上地势平坦,这些年一些住在老院子里的人,有的就扒了旧房,到对面建了小楼房。有的没把老屋子扒了,把它留在那里,说是堆个柴柴草草,做个念想。老院子的房屋是木头柱子,竹片壁子,时间长了不住人,到处都是破败的景象,一些柱子下面还长出了菌子。有时候我们去把那些菌子摘了,撕成小块,放在瓦片上,学大人做饭。大院子里还有几个小孩,我一去,就和他们在破了的壁子间钻来钻去,把那些鸡呀鸭呀和小猫小狗小猪这些最早的占领者撵得抱头鼠窜。我玩了一阵,想起爷爷叫我看家的叮嘱,就抽出身折到院子东头朝自己屋子的方向看去。这一看不打紧,我的头发立即一根根地倒立了起来:在我刚才执行虫子死刑的李子树坪里,几个汉子正抡锄使锹,刨着花花的坟。我像定在了那里似的,张着嘴发不出声音。我不知怎么办才好,过了半天,我才把手指含进嘴里,急急忙忙跑回去告诉了几个小伙伴。没一时,我们几个小东西都聚集在了院子东头的屋檐下,可是,我们除了呆呆地望着他们以外,谁也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过了一阵,我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开始喊了起来:“不准挖花花的坟!”小伙伴像给我助威似的,也跟着我喊叫。我们觉得已经使了很大的力气,稚嫩的声音把头顶苍白和同样无助的冬阳吓得躲在了云层里,可对他们却一点作用也没有。他们仍然肆无忌惮地挖着,有个人还冲我们大叫了一声:“几个小崽儿喊个屁呀!”<\/p>

  我们气极了,在地上到处找着残砖碎瓦,然后使出吃奶的力气,朝他们扔去。但我们所有的努力都全是白费,扔出去的残砖碎瓦在空中画出几道歪歪斜斜的弧线后,坠在我们面前不远的地方,然后用那种同情和无可奈何的目光看着我们。那些人乐得哈哈大笑起来,他们停下了手里的活,对我们招着手,嘲弄地说:“小崽儿们,你们过来点呀,过来点呀!啊,来呀——”<\/p>

  我们当然不敢过去。我们知道,要是我们过去,他们会像拎小鸡一样,将我们拎起来扔得老远。我们只有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把花花的尸体从土坑里拉了上来,然后套上绳子,大摇大摆地抬走了。走在后面那人还对我们招了招手,说:“小崽儿们,再见,啊!”<\/p>

  快到晌午的时候,爷爷和奶奶回来了。爷爷听说这个消息后,就像有人抽了他的筋一样,一屁股就跌在了阶沿上,嘴唇颤抖,半天没说出话。奶奶急忙去拍他的后背,可被爷爷粗暴地推开了。爷爷的眉毛哆嗦着,两颗混浊的泪珠挂上了眼角。院子里其他人听说了这事,也十分惊诧,纷纷涌到爷爷的院子里,一边安慰爷爷,一边同仇敌忾地表示出了愤怒:“天啦,这些人怎么这样大胆,青天白日呀!”<\/p>

  “肯定是那些想买花花而被家顺叔拒绝了的贩子!”“这不是跟抢劫一样吗?”“家顺叔,到派出所报案吧!”<\/p>

  爷爷抬起眼看了看大家,看得出,他对这办法持怀疑的态度:“一头死牛,派出所会管吗?”成忠叔说:“试试吧,家顺叔!”<\/p>

  爷爷又沉思了半晌,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说:“还是算了吧!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老天爷不会饶恕他们的!”<\/p>

  可成忠叔这时表现出了行侠仗义、大义凛然的英雄气概说:“不,家顺叔,对坏人决不能心慈手软!他们今天可以刨一头死牛的尸体,明天说不定就能进屋公开抢劫!你老人家等着,我帮你到派出所报案!”<\/p>

  说完,成忠叔就大步流星地走了,包括爷爷在内的所有人,都用钦佩的目光看着他的背影。吃午饭的时候,成忠叔回来了。他的神情有些沮丧。爷爷迎住他,问他怎么样了。成忠叔半天才慢腾腾地说:“叔,你说准了!派出所说他们大案要案都忙不过来,哪顾得上一头死牛!”<\/p>

  爷爷听了低下了头。但成忠叔又马上告诉爷爷,说派出所的同志要大家提高警惕:现在有一伙盗贼,专门在逢集的日子里到农户家行窃,偷不到现金连活猪活羊都敢牵走。所以逢集的日子大人一定不要都走光了!<\/p>

  成忠叔说完,看着爷爷。爷爷抽了半天烟,才说:“我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事!”然后他问成忠叔:“成忠呀,你说这世道人心究竟怎么了?”<\/p>

  成忠叔说:“叔呀,这不是哪一个人的事,你想开些吧!”第二年,我们屋后的李子树,结的李子又小又青,像是塆里那棵苦楝树结的果一样。我摘了一颗丢在嘴里,马上涩得吐了出来。爷爷说这是花花阴魂不散,“变了牛还遭雷打,谁又想得通呢?”这年的李子掉了一地,因为谁也没法吃它们。<\/p>www.xiAoshuotxT.NetT:xt.小``说".天 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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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级干部留守留守—泪与笑的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