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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脂婆姨绥德汉》 作者:霍林楠

第26章

  西伯利亚的寒流悄没声息地越过鄂尔多斯大草原之后,又马不停蹄地席卷了中国内陆地区的西部黄土高原。冰冷刺骨的西北风放肆地在空中旋转着,不断地打着刺耳的呼,怒吼着,在灰蒙蒙的天空中横冲直撞。农人们还没来得及收割的庄稼这时候都黑青着枝叶挂满了冰霜雪芽,小河在不知不觉中结起了一层薄薄透明的冰层,整个山川大地笼罩在一片茫茫寒冷的气流当中。

  王月红离婚后,她的心情就像这随风而来的寒流一样冷到了冰点。虽然陈少军念她和他夫妻一场,不仅让她暂且住在陈家老院里,而且还没有进一步地把这件见不得人的丑事给闹大。但因为江维汉是榆河市原市委书记这一特殊的身份,所以这对男女的桃色事件还是被榆河城里传成了一哇声,其轰动效应绝不亚于一个外星人突然出现在榆河上空。有好多不知内情的人,甚至把这件桃色新闻和江维汉被摘掉乌纱帽的事情给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他们大张旗鼓地编造说:当王月红的丈夫陈少军清早回去,发现江维汉光着身子搂着他的婆姨睡觉时,少军二话没说悄悄地从门里退了出来,立马坐上直达省城的班车来到省委大院,扑通一声跪在省委书记的跟前,哭得泪人儿一般告状说:榆河市委书记江维汉光天化日目无国法跑进民宅强奸民妇。省委书记听罢顿时拍案大骂,这个大胆的江维汉连个禽兽都不如,竟干出这等败坏党风廉政的事情来,理应就地免去市委书记一职。

  一时间榆河街上谣言四起,敲什么怪话的人都有哩。有一个二杆子后生以前就对江维汉的做法恨之入骨,这次他为了制造更大的舆论轰动效应,硬说王月红是江维汉跟他头一个老婆所生的女儿。

  天哪,这世道咋就成了这样呢?这不简直要乱套了吗?天底下哪里还有老子日鬼女子这种猪狗不如的瞎哩?!强烈的舆论冲击波就像洪水泛滥一样,流淌渗透在榆河城的每一个角角落落。

  王月红这个米脂普普通通的农家女子,经过这一番轰轰烈烈的传播之后,突然间就像一个名人似的,在榆河城里城外变成一个响当当的人物。好多没见过她的人,竟然好奇地专门跑到西郊梨园路陈家旧宅的门口想一睹这女人的风采,看这个少妇倒究长个什么崖画画的样子,竟然能引起市委书记起邪心对她实施强暴。难道她长得比古代的貂蝉还要美吗?会不会是貂蝉转世又来到了人间呢?这些言信无疑让倒在不幸婚姻殿堂下的王月红雪上加霜。有好多人围在陈家旧宅门口就像观察怪物一样对她评头论足,面对这些好事者怪模怪样的眼神,而王月红整天待在房子里,连到外面上厕所都害怕。

  在燕子和汪洋的帮助下,月红不得不趁着天黑搬到郊区的青水湾拐沟里临时住了下来。尽管燕子、汪洋再三打劝让月红一定要振作起来,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道路,但是月红显然承受不了这巨大的打击,她整天哭哭啼啼,眼睛肿得就像个红桃子一样,张口闭口对燕子说:“看我现在把人活成个、甚了,人不人鬼不鬼,后脑勺上经常有人指三道四,倒还不如死了的干净。”

  燕子一边给她的好朋友宽心,一边诅咒起那个千刀万剐的江维汉来:“王八羔子害好人哩。今儿个掉官哩,完了还掉头哩!”

  贺燕子现在主要担心的是月红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她除过上班外,剩下的所有时间都陪伴在月红的身边。面对王月红现在的遭遇和处境,燕子准备给远在省城参加演讲比赛的杨虎娃打招呼求救,却被汪洋给挡住了。汪洋对说:“虎娃哥这会正在省里参加比赛,你给他说了这事情,肯定会影响到他的比赛成绩,况且这事情就是虎娃哥回来了又能怎样呢?无非是打劝一顿而已。”

  快要哭干眼泪的王月红在漫长的冬夜里大睁着眼睛,她在想她的过去,想她的现在,也想她的未来。“我还有未来吗?”月红千万次在心里不断地问着自己,“难道我短暂的人生就这样走到尽头了吗?”“不。”另一个她回答她道,“在这五彩缤纷的世界中,让你留恋的东西还很多很多呀!”是的,对于王月红来说,她对那块养育了她的故乡田地,有着一种无比强烈的眷恋之情。

  虽然她只有初中文化水平,在事业上谈不到有什么远大的抱负和宏伟的理想,但是她以她那丰富细腻的感情和天生母性般的宽广胸怀,对这个世界爱得是多么深沉啊。然而不幸的是,残酷的现实生活将她美好的希望突然拦腰砍断,让她现在生不如死地活在这个红尘世界里。这种像刀扎心口一样的痛苦使她在心理上完全失去了有力的支撑,精神在顷刻间塌崖般地垮了下来,眼前是一片茫茫黑暗的沼泽地,让她丝毫看不到希望的曙光。

  王月红的思想在激烈地斗争着,“生”与“死”这两个字反反复复在她的脑海中转着圈圈。只要她醒着,这个复杂而又简单的思想就在她的心里头不断地重复着。最后,月红终于把这个问题给理清了头绪:既然这样难受地活着,生不如死,还不如一死解脱所有的一切。

  直到黎明时分,王月红才噙着泪水昏昏沉沉地睡去。

  睡梦中,月红迷迷糊糊地听见燕子起床洗漱的声音,大概是又到了她上班的时间了。要是在前几天,月红还会挣扎着虚弱的身子起来和她亲爱的好朋友打打招呼,可是今天,在她即将走向另一个世界时,她不想将自己的霉鬼相留在燕子妹妹的记忆里。

  她只需起身的时候,给她留一张字条告诉她,她去了外地一个很远的城市,希望燕子从今往后再也不要找她了。燕子走后,月红很快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当王月红再一次睁开眼睛时,阳光从玻璃窗外投进一缕柔柔的光线,照在这个冰冷凌乱没有生气的房间中。月红木呆呆地坐在床上,她不洗脸也不梳头,满脑子想着远方的亲人们,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是多么亲切哪,让她对他们产生了无限的思念之情,同时也勾起了她对故乡山水的许多美好的回忆。最让王月红感到内疚的是,她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养育了她的父母。“可怜的父母辛辛苦苦在土地上刨挖了大半生,屎一把尿一把地将女儿养大,女儿还没有来得及报答你们,就这样永远地离开了。可是女儿也是无可奈何呀!与其说现在这样痛苦万分地活着,倒不如死了一了百了,彻底解脱了。今生今世不能孝敬你们二老,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你们。”

  想起亲爱的父母亲,泪水再一次从王月红那红肿的眼睛里流淌出来。她决定要给哥哥写一封信。从小到大事事处处让着她的哥哥,在她的心里头是一个吃钢咬铁的男子汉,也是她儿时忠实的保护神。虽然哥哥早已成家立业,但仍然是他们这个家庭中的顶梁柱。月红找来纸张,趴在桌子上,开始给兄长写她的遗嘱。

  在信中月红一再让哥哥打劝父母亲不要因为她的死而悲伤,就全当没生她这个不孝女儿一样。信的结尾,月红希望哥哥能替她多尽一份孝心,否则她在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的。给哥哥写完信之后,月红又给燕子留了个纸条压在她的枕头下。做完这一切,王月红的心思全都集中到一个人的身上,泪水就像喷泉一样再一次夺眶而出,这个人是她从少女读书时代就朝思暮想并心甘情愿为他付出一切的杨虎娃。伤心过度的王月红这时竟然控制不住自己悲伤的情绪,小声地哭了起来。她哭着想着,在永远离开这个世界之前给虎娃这个心上人说点什么呢?

  “哎,就说心里话吧。”她一边抽泣着一边自言自语地说,“不管说得对与错、好与坏,反正这也是最后一次说给这个亲爱的人了。”

  于是,王月红又重新趴在桌子上写了起来。她哭着写着,写着哭着,泪珠不断地顺着脸颊滚落下来滴在信纸上将写下的字句擦画得就像画地图似的。折腾了老半天后,她终于将写好的两封信件放到贴身的口袋里,月红不由得长长出了一口气。

  为了不使自己的思想有所动摇,月红从床底下找出那瓶事先偷偷买好的农药。这种农药的杀伤力是非常强的,记得还在老家农村里的时候,川道里玉米高粱被野物糟蹋了,她的父辈们就将这种农药喷洒在这些还未成熟的庄稼上,那些夜游出来的野物一吃,第二天便栽倒在庄稼地里口吐白沫死下了。

  问题是,月红不知道自己应该到哪里去结束这短暂的生命。

  总不能死在这个房子里吧,那样的话把燕子吓着不说,到时还可能给燕子带来难以说清的不少麻烦事。

  王月红来到外面的院子里,她望着阳光洒满的天地,思想又跑回到遥远的故乡,那熟悉的房舍院落,那淙淙有声的清清小河,那起伏不断连绵的群山,那前川后沟迷人的绿色……“干脆到哪一个山上去。”月红在心里果断地对自己说。

  小时候,她最喜欢在那清清小河边的吊吊柳树下和小朋友在一块捉迷藏打水仗。

  可是榆河这地方名山很多,她究竟到哪座山上去呢?万凉山太高,就她现在这样的身体状况软得根本爬不上去;东塔山是个公园,那里游人肯定不少;那么就到孔雀山吧,那里她曾经和虎娃玩过两次,不仅树林密集草木茂盛,而且游山的人也很少,孔雀又是她从小到大一直喜欢的鸟类之一,能躺在这万木丛中安静地离开这红尘人间,也是她此时此刻最好的选择。

  “要到孔雀山,那就必须得经过一条长长的南市街。”月红心里想,自己现在这么个样子,让街上人看见像个什么?于是天生爱美的王月红把自己认真地打扮了一番,然后将农药装进随身带的包包里拉上门来到了外面。

  大街上像往常一样,照旧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这个闹哄哄的世界既宽容又无情,迎来哭声阵阵的新生儿,送走不该走的人。

  当王月红低着头走到南桥花园时,她和迎面走过来的老朱碰了个正着。这个绥德老汉习惯地将他那大背头用手往上梳理了一下,然后问月红:“月红,你到哪里去?”

  月红一把捉住这个老汉的手说:“大叔,我求你办件事。”老朱被月红这一举动给弄糊涂了,因为平时自己的所作所为,这些年轻老乡们从来不把自己当个长辈来看待,特别是那个杨虎娃,街上哪里见了他总是给他翻白眼,而且问上话还不言不语,让他难受得简直下不了台。老朱心里明白,这些年轻人是嫌他给绥德人在外面丢了人了。可是今天月红这是怎么了?突然对他这么热情,而且还要求他办事哩。老朱激动得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他对她说:“月红你说吧,只要大叔我能办到的事,一定尽力而为。”

  王月红从口袋里掏出那两封写好的信件递给老朱说:“我还准备到邮局寄哩,正好碰上你了。我要到外地转一段时间,我走后你无论如何要把这两封信按照信封上的名字交给我哥和虎娃。”

  王月红说着眼泪又不由得流了出来。她没有想到,在她即将告别这个世界的时候,还能碰上故乡人,不管他以往的行为如何,人品怎样,毕竟和她是一个地面上的人哪!

  望着王月红哭哭啼啼的样子,老朱就像二斗糜子的摊面黄一时愣在了那里,他一时摸不透这个平时不笑不说话的娃娃今儿个倒究是咋了。本来他想问个究竟,可是转念又一想还是不问的好,也许人家娃娃要出远门,临走时想家里人了。他只是不断地向月红低头应承道:“我一定把信送到你哥和虎娃的手里头。”等到月红走得不见了身影时,愣在那里的老朱才忽然想起了这女子跟不久前掉了官的江维汉的花案事情来。他在心里不断地叹息说:挨刀子的江维汉可把这么好的女子给害惨了!

  告别了老朱以后,王月红快步向前走着。已经到了下午,街上的行人们个个嘴里喷着热气,冷得哆嗦着身子匆匆地穿过来穿过去。王月红这阵却感觉不到一点点冷气,她的身体现在已经处于麻木状态。当她吃力地爬到快接近著名的孔雀山山顶时,只见满山洼的枫树就像孔雀开屏一样,把整座山点缀得犹如仙境一般美丽。虽然节令早已到了冬季,可是这山上的草木好像在有意等着可怜的王月红似的,仍然保持着秋天的景色。

  王月红在一处浓密的火红枫树下停了下来,她泪眼婆娑地回头望了一眼榆河城里那灰蒙蒙一片的高楼大厦,然后嘴里低低地说道:“对不起,爸爸妈妈哥哥嫂嫂,我没脸活人了;再见了,亲爱的虎娃、燕子、倩倩、润润、汪洋,望你们多加保重;再见了,熟悉而伤感的榆河,来世再相逢!”泪珠扑簌簌地又一次从王月红脸颊上滚落下来。片刻之后,她毫不犹豫地拿出农药瓶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然后无力地靠在树根上,闭住眼睛等待死神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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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恋记忆米脂婆姨绥德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