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自白(5)

　　其二，低估了太阳公公的威力。三亚的太阳虽然表面上不如吐鲁番，但与海面反应后的持续反照力让人窒息，体力疲劳绝对不如阳光蹂躏来得强烈。

　　其三，内心的恐惧。在海面前进与在沙漠间走路相同，因为没有其他人，你总觉得在自己绝望时，没人会来拉你，只能等死；另外我并不具备游泳的能力，所以尽管极力控制，脑海中仍旧反复出现我坠入海中被旋涡吞噬的镜头。恐惧会让人们有强烈的放弃感。

　　我清楚，永海在海里坚持下来的唯一动力是--他告诉自己如果可以游过去，女孩定能追到手，游不过去他就完了；而我坚持的唯一原因是--出发前我发了个毒誓，如果划不到岸边，《色眼识人》不得出版，而写这本书在当时代表了我对自己生命中的一个承诺。每每想到结果我不能承受，就只能熬下去，当然我也的确没有回头路可走。

　　归来后没多久，女孩嫁给了永海；一年后，《色眼识人》面世。有趣的是，为了获得确切的数据，今天我给永海打了个电话求证。结束时他告诉我，自打结婚以后，他现在每天在游泳池里最多游1000米就已累得人仰马翻，再次听到过去自己的英勇事迹，不禁怀疑，“那是自己吗？”

　　13.35岁自白

　　想不起来看过的哪部外国影片，一个古代的复仇者在血腥地成功杀死自己的仇人后，开始回忆自己的成长史。从小，他就告诫自己，永远都不能忘记为父母报仇。他想起母亲惨死时拉着自己的手，告诉他一定要记住仇人的面孔，长大以后要为父母报仇。而在《倚天屠龙记》中，张无忌的母亲在丈夫张翠山尸体自尽前对无忌说的话也是，“记住今天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是他们逼死的你爹、你娘，你长大以后要记得报仇”，可惜儿子张无忌性格软弱，很难对人产生出仇恨，比较善于以德报怨。不比《笑傲江湖》中的林平之，虽然父母还没来得及交代他就惨遭灭门，但他对复仇的渴望，对岳不群的仇恨，可以仇恨到割掉自己的命根都此生无悔的地步，然后还可以笑眯眯地娶了岳灵珊，回头私下里再对她实施一辈子冷暴力。这种弥漫到骨子里的仇恨，和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不忘复仇的意志，是他作为一个太监般的男人生存下去的唯一动力。张无忌就好比《天龙八部》中的虚竹和段誉，都是性格比较软弱且容易原谅人的主儿，但乔峰的复仇意志就等同于林平之。这样看来，最后亲人死的时候交代什么并不重要，复仇与否还是和复仇者的性格最相关。

　　我父母虽然谈不上含辛茹苦，但的确是一路以来提心吊胆地将我这样无比顽皮的小子抚养长大，如今双亲身体健康，一直谨小慎微地过日子，没什么仇人。我以前大概读武侠小说太多，总是做梦都在想会不会有哪个达官权贵在单位里欺负老爸老妈，然后他俩为了我忍气吞声、受人压迫，后来这事被我知道了，于是我整天以泪洗面，每天在被窝里拼命咬自己的胳膊，天天数着牙印，暗暗发誓长大以后一定要报仇，让那些瞧不起俺们家欺负老爸老妈的人后悔。我这种梦，做得很多，有一阵子快成神经病了，可惜我家从来没啥血海深仇，我也没逮到机会杀人，真要我杀人，我胆子很小，也不敢，但总有这样的影像在脑海里浮现。历数我此生最大的仇恨，应该算是年轻时非常喜欢的女孩被一个有钱人抢走了。那阵子，我对所有的富人和女人都有着刻骨的仇恨。我无数次构思如何宰了那家伙，这种事在我身上至少发生过两次，我都没有醒悟过来。直到后来我研究了性格色彩以后，才终于肯承认，其实都是由我的性格造成的，和别人的关系并不大，其实，根本就是自己的问题。我痛恨别人，只不过是给自己内心的虚弱寻找借口而已。

　　既然生活中没什么假想敌出现，后来复仇的心就慢慢淡了。但我不安分的心不曾停止过，在寻寻觅觅了多年之后，终于发现自己的梦想和使命--“性格色彩送奶工”，于是以此为人生最高目标。在这十年中，我无数次地被打压被怀疑被鄙视被不公平地对待，每当这时，就想起我年轻时那些怪异的想法，突然变成奥特曼，随后迅速打落自己的牙往肚里吞，警告自己，必须要以死捍卫自己的梦想，用事实证明给所有那些不相信我的人看：“他们是错误的。”

　　我想起很多年前，我朋友的老板训斥他：“像他这样连大学都没读过的光头，能有什么文化，有什么资格给我们公司讲课？”我安慰我的朋友说，有一天你老板会求着你以十倍的价格请我回来的。我每次写书累得眼皮打架、无法睁开想偷懒时，就想起我朋友的老板对他说的那句话，三九寒冬里洗个冷水澡，继续干活；我每次想逃避，不想坚持写博客的时候，就骂自己：“乐嘉，你这个混蛋，难道别人当初侮辱你的那些话，你全都忘记了吗？”然后，用右手狠狠地扇自己左脸一个耳光，很多时候，这一切是在马路上完成的，用路人盯着自己的诧异眼神激励自己想象放弃后的无限耻辱感，然后回家打开电脑，继续前行。

　　直到今天，当我的四本书放在面前时，至少现在如果有人再说“你没读过大学，所以你没文化”的时候，不用我出手，旁边的众人自然会为他的无知而惋惜；在我周游于大牌商学院，引导那些富贾们如何在团队中知人善用做个好领导后，现在见了达官们，我再也不发抖了，而遥想当年房东把我赶出去，因为没地方睡觉在马路上游荡时，远远地瞧见城管的背影我都噤若寒蝉；在我开始频频给心理学博士们分享这个实用的工具可以如何直指人心后，那些质疑“一个没有心理学专业背景的人如何给我们讲课”的本科生的声音也一去不复返了；在我做了《非诚勿扰》栏目的嘉宾以后，原来曾短期合作过的电视栏目，似乎突然察觉台上此人居然有如此张力，可惜当年忽略了他的利用价值。很多人只看到我当下的情景，问了很多现在娱乐的问题，而完全无视我这十年性格色彩的每一步，更不知道在之前十年我曾走过的路，对此，我只能一笑而过。

　　必须承认，我是擅长将自我感受放大的人，无论是喜悦还是伤痛。通常，我把喜悦放大然后让它稍纵即逝，很难有什么东西可以让我获得满足和持久快乐；但一点点伤痛，都会让我无限放大，这种过度敏感地放大，将自己伤得很深，让我周围的人也极其辛苦。但正是因为这样的经历才激励我走到今天。这种“证明给我的敌人看，他们是错的”的想法，是我性格中黄色特质的显现。但真正驱使我前行的巨大动力不是来自于某些事情带给我的喜悦，而是来自于为了证明给我的朋友看的悲痛。对于敌人，我只需拿出结果便可说明问题；而对于朋友，因为投入了感情，当自己被朋友怀疑时，天性中最核心的红色性格就会爆发巨大的委屈。如果说，我的梦想和使命已与我浑然一体，那么，这种“委屈”就是最直接发自内心深处的催化剂，因为对于朋友的误会，我只能无奈默默地承受，然后继续埋头做事，最后让事实来说话。

　　上个月，资深色友留言质疑，我现在是否有泛娱乐化倾向，博客的文字和我的所作所为，处处指向我已是不折不扣的电视台宣传员，怎么不多写一点红、蓝、黄、绿的深入运用呢？是否已经忘记了自己的使命，辜负了广大色友对性格色彩不断推陈出新的无限期望。这就好比南京《零距离》栏目的观众痛斥孟非无情无义、不务正业、忘记了民生、忘记了疾苦、忘记了自己是孟青天一样，怎么可以被一个无聊的娱乐节目冲昏了头脑呢？

　　今天，小J给我写了封信，内容如下：“老乐，近来一切还好吧？很久没看到你在MSN上出现了，别人老是问我有没有看过《非诚勿扰》，是别人告诉我你在这个节目做嘉宾，确实到现在为止我一集都没看过，你也知道，我从不看娱乐节目，上周我想在网络电视上看看，信号断断续续就没有看成。今晚点击了你的博客，看了一下，不知怎的，我再没有像以前那样无比专注地看下去，内容似乎很丰富，但可惜却在逐渐走向肤浅，我还是比较愿意接受你以前博客上的那种真我而赤裸的率性。”

　　在小J看来，我似乎已经丧失了真我，丧失了率性，堕落到接近万劫不复的低俗境地；在小J看来，我因突如其来的无数掌声和欢呼而利令智昏，开始满足并且沉醉于娱乐至上的无限快感；在小J看来，我被喧嚣浮华绑架了，开始不再坚持真理和学术上的孜孜追求，忘记了性格色彩的终极目标。我想起令狐冲前辈，从他被师兄弟认定偷窃紫霞神功开始，从他被正派中人认定私自结交魔教，被视为欺师灭祖之徒开始，从他为救仪琳被正派人物误解为淫贼开始，他的一生，就注定充满了曲折……虽然令狐冲的一生是被误会的一生，但令狐冲的一生是即使被误会，却仍旧积极仍旧乐观仍旧相信真理的一生，面对这样一个偶像，我能做些什么呢？

　　首先，问自己是否问心有愧，是否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自己的梦想。其次，问自己是否知道自己每时每刻在做什么，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是否违背了之前的初衷。再次，当大多数人都不支持我的时候，问自己是否还有勇气继续坚持下去。最后，当所有人都不理解并且误会自己的时候，问自己是否会放弃。我想了一下，自己尚属刚烈贞男，但我知道自己有脆弱的一面，如果事情糟糕到最后的地步，估计我就举双手投降啦。但历史已多次证明，绝境之前我能拼死熬过，便能活着上一个台阶。所幸，我的职业让我有机会接触到无数艰难中的人们，让我知道，无论我认为自己的痛苦有多么不堪，对于那些真正在心灵煎熬和肉体苦难中挣扎的人们而言，我都是在无病呻吟。

　　我三十岁生日那天，在三亚湾，和永海兄弟在烈日当午跨海。他发誓如能成功当可如愿娶得美娇妻，我发誓他日定将实现普世传道之梦想，然后一起下海。他勇猛地游，我不好意思地划，两人拖着半条命回到岸边时，他紧拥自己心爱的女孩，我含泪仰天长啸。五年后，我确信，那颗长啸的心还在，一如既往地激情着。当我渐渐老去，我总会感慨并思索生命的意义。去年，我到鬼门关走了一遭之后，更确信生命无常，早早备好身后之事。家中唯一值钱的莫过于一堆文字。自打我工作近二十年来，唯一与性格搏斗中最丰硕的成果就是这些持续记录的笔记，这些历史清晰地见证了每一个成长的符号和过程，更重要的是性格色彩的未来和成为卓越传道者的心得。虽然“壮志未酬身先死”很有史诗情怀，很有文学价值，但我已过了总想借一死来感动自己的阶段，笑看红、蓝、黄、绿于众生有益岂非更美？如若等不到，就让时间证明今日此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