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 TXT小说天堂 收藏本站(或按Ctrl+D键)
手机看小说:m.xstt5.com
当前位置:首页 > 人文社科 > 《中国人,你缺了什么》在线阅读 > 正文 第39章 副刊的面孔
背景:                     字号: 加大    默认

《中国人,你缺了什么》 作者:梁晓声

第39章 副刊的面孔

  中国已经有多少报了,不得而知。相信十之八九有副刊,或辟一个版面,或周末加页。

  中国的报又是有“中国特色”的,副刊既自行地打出“副”字招牌,意味着是公开的声明—区别于“正”版,甚而有点儿与“正”保持礼貌距离的觉悟姿态。

  所谓“正版”当然有可能成头版了。除非特别的,代表官方消息的报道,副刊内容上不了头版。岂止上不了头版,也是很难插足于二版三版……所以,副刊的“身份”一向是末版。不论一份报有几页,它几乎只能在末版。或自成一个单元,以增刊的“身份”面世。这“增”字,亦有“赠”的意思,似乎白给。

  我曾问过几位国外的朋友—他们国家的报,有没有“副刊”

  一说。

  回答没有。据言在他们的国家里,什么内容上头版,仅取决于报人观念中的新闻价值。比如英王室若爆出绯闻甚或丑闻,日本皇太妃是否怀孕,往往也是头版头条新闻。

  这在我们中国人看来很不可理解,定会认为媒体发昏。

  各国有各国的国情,以及媒体受众习惯了或还不习惯的认同心理。“别人家”的事儿我们不必妄评。

  但外国朋友们又告诉,他们国家华人办的华报,也有副刊这一“媒体”亚种。进言之,认为中国文字表意性丰富,中国人运用中国文字的技巧性也很高,是值得他们虚心学习的。

  而在我的记忆里,“文革”前国内某些报便有副刊;据前辈人讲和书中记载,三四十年代某些报便有,可能还要早些。事实乃是,—些姓名彪炳史册的文学大家、思想家、学者教授,都曾在副刊上发表过美文、见解、小说、散文和诗。

  “文革”前国内某些报的副刊,又叫“文学副刊”。倘一份报从头版到末版内容皆严肃,读报人读下来,心里就难免会感到累,所以需要文学性的文字缓解。读报人的心理不能承受没有“文学副刊”之重。以文学性文字体恤读报人,是人类社会有了报不久便无师自通的办报经验。翻翻西方文学史亦会发现,不少大师们的名作曾在报上发表过。

  文学曾是中外许多报的味素。

  即使中国,即使在“文革”中,办报的这一条经验也没中止过。我是“知青”时,曾在《兵团战士报》的“文学副刊”上发表过小说习作,曾在《黑河日报》上发过散文。否则我无幸踏入复旦大学的校门。当年和其他知青中的文学习作者共同有过的一个野心,便是渴望在《黑龙江日报》的“文学副刊”上发表点什么,哪怕是一首小诗。这野心当年落空。

  “文革”结束,各报副刊基本上还叫“文学副刊”,不这么叫的,其实也在以文学性的文字撑住副刊的版面。《伤痕》、《哥德巴赫猜想》等当年人人口传的作品,便首发在报的副刊上。许多久违了的老作家的名字,纷纷与他们的作品同时在报的副刊上亮相。记得张洁曾在当年《中国青年报》的副刊上发表过小说《看谁生活得更美好》。我也曾发表《鹿哨》和《看自行车的年轻人》。还曾在《北京日报》上发表过两篇仅二千余字的“小小说”。

  几年后,中国电影复苏了,戏剧复苏了,出版业复苏了;又过了几年,电视机进入了家庭,电视节目渐渐繁荣了,电视剧产生了;于是,相应的评论活跃了—文学开始识趣地向文学期刊和出版业转移,副刊的内容也不再是“文学”二字所能标志的。

  许多报的副刊,悄悄地更改了一个字,不叫“文学副刊”,而兼容广泛地叫“文艺副刊”了……

  现在,许多报的副刊,进而又更改了一个字,叫“文化副刊”或“文化版”了。

  因为“文艺”的种类“爆炸”了,“文艺”的现象无法用“文艺”二字概括了。比如时装表演,比如辩论大赛,比如中国人从前闻所未闻的行为艺术,比如电视中的某些话题节目,比如文字形式的时尚讨论等等。

  我们不但处在一个“文艺”种类“爆炸”的时代,而且处在一个文化新现象层出不穷的时代—许多报的副刊张开双臂,企图将一切与政治、与经济、与体制和民主进程、与教育和科技发展,总之一句话,凡是与主流意识形态不发生抵牾的内容,全都环抱在“文化副刊”的怀里。

  因而报的副刊空前热闹起来了,有时相当热闹,特别热闹。

  除了一些行业报不能不按宗旨体现行业的内容特点,除了副刊,中国各报其他版面的面孔,其实差别极小。

  倘有非文化范围的大事件发生,无论是国内的还是国外的,各报争先恐后,直至将那大事件尾声里的最后一点点新闻“油水”嘬尽再“吐”到报上为止。此时受众很像将嘴张得大大的小鸟,专等鸟妈妈的新闻哺喂……这样的日子里,副刊其实怪尴尬的。因为报道那些大事件的优先权,甚或“新闻特权”,基本上不关照给副刊。想抢都挨不上边儿。使出浑身解数挤将上去,也只不过能拾人牙慧。在这样的日子里,副刊是相当寂寞的,形貌黯淡。

  但中国和世界并不每天都发生大事件。总的来说,平安无事是人类社会的常态。在常态的日子里,特别在中国,副刊便本能地活跃。内容仅仅涉及文化,所“享受”的话语自由、理念自由、思想自由相对宽松,几乎人人都可在此自由度中表现自己,表演自己。只要谁热衷于那样,乐于那样,那样而不厌烦。中国不乏热衷于那样的人,也有许多厌烦那样的人。热衷于那样的人,副刊鼓掌欢迎;厌烦那样的人,副刊强拉入“瓮”。有时副刊也使小小计谋,推热衷于那样的人和厌烦那样的人双方遭遇在副刊上。若击出电光火花,那么正中副刊下怀。引发一场势不可免或无谓笔战,硝烟弥漫,就更好。寂寞的受众正期待着这个—尽管这一点并不一定是事实,副刊却往往一厢情愿地如此认为。煞费苦心,为了订数……

  80年代初,贵州有位优秀作家叫何士光,他曾写过一篇出色的短篇小说《乡场上》。那是迄今为止,获全国优秀短篇奖的小说中最短的一篇。贵州有叫“乡场”的地方。山西、陕西似乎也有类似地方。“乡场”不过就是一块平地。乡人们傍晚在那儿聊天,交流“信息”,以及对大事小事的看法。这是男女老少都可以聚的地方。“言论自由”的地方。端着饭碗,赤着上身,趿着鞋去也不打紧。乡人不议国政。在这方面他们教训深刻,心有余悸。谨慎而又多疑。他们只言家长里短,人际是非,间以插科打诨,流言蜚语。故“乡场”上,是不必贴“勿谈国事”的。“乡场”上的自由,接近着彻底的“言论自由”。“乡场”上的“言论自由”,其实又起着宣泄场所的作用。如同英国的“海德公园”。它虽不有利于团结,却分明地有利于安定。

  副刊有点像报的“乡场”。

  对于中国,就目前而论,积极作用远大于负面影响。

  副刊由文学的而文艺的而文化的,“领地”一拓再拓,于发展着的前景中,是否也丢失了或曰流失了什么呢?

  一、某些报的某些副刊,渐渐流失了文化的气质。

  文化副刊,当然总要多少有些文化气质。受众览阅副刊,正是冲着“文化”二字的。近年情况有变,副刊每将“文化”这个“界”中鸡零狗碎之事,居心叵测地当成“文化”兜售给受众。而某些受众在此过程中,亦难免养成偏瘾,且将“山嘟噜”(一种水果的俗称)当葡萄,接受方面反而离文化越远,被误导向文化的垃圾。文化自然也是有排出物的。文化的排出物有时比文化本身有卖点。故某些副刊包装文化排出物后全力兜售的热忱,高过于营造副刊本身文化气质的热忱。

  我在某大学与学生对话时,有条子递于我手,上面写着:“讲点儿有意思的!听着来劲儿的!我们不知道的!”

  我读了那条子后问:“那是些什么事儿呢?”

  一学生台下高叫:“就是你们文坛的那些事呀!”

  我说:“大家爱好的是文学,对不?文学之事和文坛之事,往往不能同日而语。特别感兴趣于文坛之事,与特别感兴趣于文学之事,往往也是两类不同的青年啊!”

  外国小说和外国电影中,每有这样的话—“那个专读小报末版的家伙!”

  文化副刊的内容,倘与外国的“报纸末版”的内容相似,前途也就可悲了。

  归根到底,文化副刊有没有点儿文化气质,和文化副刊的报人是有种种关系的。

  二、某些报的某些副刊,文化品格扭曲。

  捧同党、同类、亲爱者、铁哥们儿,不吝香水,左喷右喷;倘与人有无名私怨,则在自己把持的版面,大泼墨汁,诽谤诬蔑,肆意攻击,并堂而皇之地打出“批评”的旗号。更有甚者,自己化了名,亲笔“讨伐”,隐身版后,并在自己把持的版上大造声势,意在灭绝似的,显出恨恨的咬牙切齿的样子,计逞志得偷着乐。若遭指斥,则以“批评”为盾,此辈我将在日后点出几个,让人认清他们是些怎样的心理阴暗的人。

  我在某大学与学生们对话时,还发生过这样的事—一个条子递到手中,其上写着辱骂话语。我也将那条子念了,台下一片肃静。接着有学生站起,眼泪汪汪地说:“那个坐在阴暗角落的家伙绝不能代表我们,我们的心理不是这样的!那家伙也侮辱了我们!……”我当然从字迹,从那半页稿纸看出,非是学生身份的人。此辈若有朝一日把持了版面,会怎么干可想而知。

  这样的一件事,有人的心为那学生所动;有人因那些辱骂的话语而亢奋不已;有人似乎目光最“锐”,看出了台上那小子的镇定自若是“作秀”……在“新闻自由”下,体现于副刊上的内容将多么不同……

  副刊的眼其实就是副刊报人的眼。

  利用自己把持的版面攻击他人和以权谋私是同样可耻可鄙的勾当。此辈不多,但能量颇大。而且,往往善于呼朋引类,同仇敌忾,党同伐异,哥们儿姐们儿齐上阵……

  三四两点不妨一齐动问。

  三、文化副刊还要不要有点儿文化的庄重性?

  四、文化副刊还要不要体现点儿传播和载负文化的美感特征?

  文化的广告非文化本身。文化的评论也只不过是为文化作的艺术赏析。看电影得去影院;看剧得去剧场;读书得买书借书;听现场音乐得留意于音乐会的消息……这都是自不待言的。

  文化副刊除了广告和消息,除了来劲地喷香水儿和发狠地泼墨汁,除了讨论和批评,自身是否还有别的作为余地?

  帕格尼尼死了,海涅也死了,我们今人再也不能领略帕格尼尼这位从前的琴魔型大师的演奏了。但海涅当年领略了,而且为我们留下了他的散文名篇《帕格尼尼》。

  海涅相当客观地记录下了他坐在观众席间的感受。他写出了帕格尼尼高超的演奏怎样紧紧抓住了听众的灵魂;也写出了帕格尼尼出场、退场、谢幕时的矫揉造作。

  这里要指出的不仅是海涅的客观。说到底他的客观依然是他的主观。

  而是要强调他那篇散文本身的美感。

  据我所知,它也是首发在报上的。虽然未必是什么“副刊”。

  海涅和帕格尼尼都活着的时代,关于帕格尼尼的报道不计其数。如今留下的,仅仅是海涅的一篇。恐怕不完全由于海涅的知名度,也还确实由于他那篇散文不失为写真一位艺术家的美文吧?

  谁能使没去音乐厅听某一场高水平音乐会的人,从文化副刊上间接地获得一点点欣赏?谁曾用优美的文字记录一场优美的舞蹈演出?

  文化种种,间接体现在文化副刊上要靠文字。

  究竟是什么原因,使文化副刊的文字渐失文化版的庄重和美感,而越来越倾向于文字噱头,文字的油嘴滑舌,文字的轻佻挑逗?……

  为什么不少善待文化的人却对着某些文化副刊背转身去?

  为什么行文粗鄙甚至为人不端的人,反而得以在某些文化副刊—这高品格的领地上大显身手?

  制造卖点是长久之计还是饮鸩止渴?

  根据什么判定受众并不渴望文化副刊的庄重和美感?

  文化副刊在这方面真的竭诚地为受众做出过努力吗?

  每年推出几版试一试如何?

  倘文化副刊一年中有数篇文字获得受众的喜爱,无论那是小说、散文、诗,或评论、综述、报道、采访—岂不意味着副刊美好的收获吗?

  据我推测,受众对某些副刊已然滋生心间的逆反,最长再忍耐二三年……

wwW.xiaOshuo txt.net[T.xt^小.说.天)堂)
上一章 下一章 (可以用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 加入收藏梁晓声作品集
伊人伊人狡猾是一种冒险的游戏京华闻见录疲惫的人欲说尾巴泯灭歌者在桥头一个红卫兵的自白中国生存启示录年轮雪城表弟真历史在民间郁闷的中国人梁晓声-我的大学中国人,你缺了什么红磨坊弧上的舞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