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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伤的芦苇》 作者:余杰

第29章 俄罗斯的暗夜(7)

  你们每个人的痛楚都引起了我心中的苦楚。多少个不眠之夜,多少次心力交瘁,我总在考虑,为了让人们能够过得更轻松一点、更好一点,我应该做些什么呢?对我来说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任务。”

  叶利钦请求他的人民原谅他。也许,依然有不少人不会原谅他——那些在叶利钦时代失去权力和财富的人,以及生活质量有所下降的人。然而,更多的人会原谅他、会理解他、会支持他——那些不再生活在恐惧之中的人,那些呼吸着自由的空气的人。我相信,后者的人数会是前者的若干倍。希望回到那个一听见夜半的敲门便跳楼自尽的时代去的人,是极少数。

  忏悔需要勇气,忏悔来自于内心深处的呼唤。毕竟,在俄罗斯的历史上,叶利钦是第一个公开忏悔并请求谅解的领导人。在长达七十年的苏联政权中,每一代领导人都是全能的独裁者,他们或者牢牢掌握权力直到死亡,或者在阴谋诡计中丧失权力、甚至丧失生命。他们被官僚机器吸去了灵魂,他们本人也成为绞肉机上的一颗螺丝钉。

  权力来自于阴谋,而不是来自于选举和宪法。以斯大林为代表的独裁者们,不必对空洞的“人民”负责——“人民”像渔网中的鱼儿一样,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无所不在的克格勃特务们监控着。一旦哪个“人民”有了不听话的倾向,专政机器立刻便将他送进集中营。从此,他像大海中的一滴水一样消失了。古拉格群岛遍布帝国的每一个角落——索尔仁尼琴的巨著所描述的,仅仅是它冰山的一角。因此,领袖是不会害怕“人民”的,只有“人民”害怕领袖。“人民”不管情愿还是不情愿,都把领袖的头像挂在厅堂里——很久以前,那儿是悬挂上帝圣像的地方。

  当人间的领袖僭越了天上的上帝地位,将自己塑造成为无所不能的“神”的时候,老百姓的灾难也就降临了。差点成为神职人员的斯大林,残害了数以千万计的民众,至死也不曾忏悔。他死去的那一刻,双目圆睁,似乎还想紧紧抓住那被鲜血浸透的权力宝杖。他带着他的罪孽直入地狱的最底层。

  相比之下,叶利钦的讲话让我深受感动。叶利钦将自己恢复到一个有限的“人”的地位上。既然总统也是一个普通的人,那么他也会犯错误,他也有自己的盲点和误区。叶利钦“退却”的这一步、“还原”的这一步,是平凡的一步,也是伟大的一步。这一步,在俄罗斯有着划时代的意义。

  有人说,叶利钦玩弄的是政治家的手腕,他是在作秀。也有人说,叶利钦以退为进,目的是让自己执政期间的失误不被追究。对于这些说法,我都不敢苟同。我认为,一个伟大的政治家,他的成功依靠的是胸襟和气魄,而不是权谋与技巧。作为俄罗斯第一任民主选举的总统,叶利钦深刻地意识到,他的权力来自于人民,来自于宪法,来自于荣耀的上帝。因此,他避免了像那些独裁者一样,“一不小心”就自我无限膨胀了,就把自己当作人民的恩人和父母了。

  那天,我从电视上看到了叶利钦讲话的场面。他因为悔过而自信,他因为坦率而真诚。他的眼神温和,他的银发“一丝不苟”。他完成了他的历史使命。他的愧疚也正是他的光荣。我想起了《圣经》中所说的:

  凡事受了责备,就是被光显明出来,因为一切能显明的就是光。(《以弗所书5:13》)

  是的,作为一个领袖人物,要让民众恐惧,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而要让民众爱戴,却难于上青天。后者,叶利钦部分地做到了——至少,在俄罗斯的历史上,没有一个领袖能够做得像他这样好。

  俄罗斯的将军们

  叶利钦在书中写到了若干名俄罗斯的著名将领,有褒有贬,评价不一。像列别德、科尔扎科夫等身兼将军和政治家两重身份的高级官员,与叶利钦之间时亲时疏,有分有合,关系错综复杂。对那些已经分道扬镳的朋友和部下,叶利钦试图心平气和地作出恰如其分的评价。

  在俄罗斯的历史上,一直维持着一种政教合一的、军事独裁的权力体制。沙皇要保持绝对的权威,首先必须获得军队的效忠。而那些被推翻的沙皇,十有八九都是因为没有跟军队搞好关系,而被自己豢养的近卫军拉下马、甚至处死了的。罗曼诺夫王朝的覆灭,也是首先从第一次世界大战战场上军队的哗变开始的。末代沙皇尼古拉,由逊位到被幽禁,由被流放到被枪杀,这样的命运,事前他岂能有所预料?

  在斯大林时代,独裁者对待将军们的政策是“恩威并施”。对斯大林个人无限忠诚的、没有野心的将军,即使平庸和愚昧,也能够平步青云,成为“党和国家领导人”,比如伏罗希洛夫;而那些个性鲜明、独当一面的将军,即使战功赫赫,也会招来功高震主之嫌,最后惨遭处死,比如图哈切夫。

  军队与特务机关之间,相互独立而对立。两大势力都争着向斯大林献媚。就好像两个淘气的孩子,争先恐后地向大人撒娇、告状。斯大林正是通过这种巧妙的平衡术,有效地控制住了军队、控制住了桀骜不驯的将军们。他让克格勃监视军队,又让军队威慑克格勃。斯大林掌握着最高的决定权,或者听从军队的汇报,削减克格勃过度膨胀的权力;或者听从克格勃的汇报,将叱咤风云的将帅投进监狱。总而言之,宪法是一纸空文,选举也是走走过场,这个庞大的帝国,根基却是军队和特务的暴力统治。

  叶利钦在书中谈到一部俄罗斯著名影片《太阳灼人》。这部影片以冷峻的风格,细致入微地反映了斯大林时代对人性残酷的戕害,也揭示了斯大林“平衡术”的秘密。叶利钦特意描述了影片中那个震撼人心的场面:一位红军将领被送往克格勃总部,他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鼻梁骨也断了。就在半个小时前,此人还是一个民族英雄,可是现在什么都不是了:精神完全崩溃,禁不住地嚎啕大哭,鲜血、鼻涕、眼泪。这是谁干的呢?不过是三个克格勃人员。

  叶利钦追问道:“怎么会这样?这是什么时代?一个勇于指挥千军万马、不畏世界大战,甚至期望这场世界大战的强人居然在瞬息之间变得一钱不值,消失了,而他的全部希望就是给斯大林打电话!”

  原因在哪里呢?叶利钦有自己的回答:“如果颇有名望的红色将领不枪杀平民、不宣布对造反的农民和哥萨克采用全面的恐怖手段、不将某些社会阶层整个儿连根清除,也许,而后他们也不会可耻地被送上囚车?”说到底,还是将军们自作自受。他们背弃了人民,他们自己也沦落为独裁者的玩偶。

  那么,在新的俄罗斯,将军们应当处于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一九九一年的“八月政变”,是一次企图将苏联拖回旧时代去的、不得人心的尝试。军方的高级将领们正是策划、支持与实施这次政变的主力。政变失败以后,军队逐渐退出国家的政治生活。在新宪法的规定中,军队成为一支真正的国防力量,而不再是国内权力斗争中的关键砝码。

  叶利钦指出,在九十年代初期,万能的克格勃垮台了,政治自由在俄罗斯成为活生生的现实,于是许多戴着肩章的人各自采用自己的方式利用了这种自由。叶利钦揭示说:“九十年代初确实存在着军事叛乱、国内战争的危险。”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避免了这种危险呢?

  还是叶利钦解开了这个谜底——“是社会的内部稳定性起了阻碍的作用”。军人干政是专制制度自身孕育的一颗毒瘤,专制制度本身无法克服它。它将与专制制度相伴始终。而它的天敌正是民主制度。民主制度是一道牢固的“防火墙”,正像叶利钦所说的那样:“年轻的民主国家很快就具有了抵制将军‘病毒’的内部免疫力,这些病毒就是骚乱、笼络平民的手段、立即成为众人统帅的欲望。新俄罗斯的言论自由和政策法规,的确构成了对这种危险真正的抗衡。”

  适应新时代的新政治家,将是受过良好教育的、有坚定的民主理念的知识分子,而不是旧日在权术运作中成长起来的将军们。叶利钦认为,“要成为一名真正的政治家,需要具备的品质不是善于跟踪敌人和把政界分为‘自己人’和‘异己人’的这种能力。”

  当民主制度逐渐巩固之后,将军们回到了他们自己的岗位上。人民安居乐业,将军和士兵也各居其位。而叶利钦所期望看到的具有“高尚的气度、文化修养、某种内在的精神支柱”的新型的将军们,正出现在俄罗斯的地平线上。

  透明的账户

  在这本回忆录中,叶利钦公开了自己的私人账户。据我所知,这是俄罗斯历史上第一位公开自己的财政状况的国家元首。

  在沙皇时代,“朕即国家”,沙皇的私人财产与国库之间并没有严格的分界线。沙皇可以随心所欲地挪用国库的存款为自己修建巨大的宫殿。没有人敢于“说不”。给“家国不分”的沙皇当财政大臣,是一件真正的苦差使。

  在斯大林时代,出现在公众场合的斯大林简朴而严肃。这样一位领袖,大概不会有“贪污腐败”的行径。因此,有人说,斯大林的性格固然残酷而冷漠、斯大林的政策固然有过失误与偏差,但是斯大林本人是廉洁的、朴素的,他的个人生活是经得起推敲的。然而,许多曾经接触过斯大林的人士撰写的回忆录有力地否认了这一点。斯大林其实过着挥金如土的生活。即使在大饥荒年代里,斯大林在别墅里举办晚会,场面简直就是“酒池肉林”,连西方国家的来客也叹为观止。难怪受到斯大林热情接待的英国作家萧伯纳,回国之后会对媒体说:“谁说苏联饿死人了?苏联比英国还要富有。”

  而在斯大林死后,警卫打开他的保险柜,发现里面有天文数字般的巨款。这笔钱究竟是从哪里来的,领袖拿它又有什么用处,人们不得而知。这一细节充分说明:对于斯大林这样的独裁者来说,国库与他私人的财产没有什么分别。苏联领土上所有的一切,都归他所有、都由他裁决。制度的不透明,使得帷幕背后、保险柜之中,都隐藏着无数的秘密。

  在勃列日涅夫时代,贪污腐败之风到处盛行,被揭发出来的人也很少丢官,因为最高领袖本人就是一个腐败分子。有一次,勃列日涅夫同助手讨论普通公民工资过低的问题,他说:“你们根本不了解实际情况,没有任何人是靠工资过活的。我记得年轻的时候,为了上学去火车站卸货挣钱。知道我们是怎么干活的吗?卸下三个麻袋或箱子的货扔到那边,一个麻袋留给自己。全国的人都这样干的嘛。”勃列日涅夫用来维系各级干部的不是理想和信念——他自己也不相信“共产主义”有实现的那一天,而是现实利益——也就是贪污腐败的机会。他知道,官员们越贪污,他通过克格勃掌握了他们贪污的证据之后,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对自己忠心耿耿。

  勃列日涅夫的女儿加琳娜,集中地体现了那个时代的腐败风气。与热爱名车的父亲不同,她喜爱黄金、钻石和名贵的古董。她常常跟内务部长的妻子一起,到商店购买大批贵重首饰。她们的“买卖”闻所未闻地奇特,她们交给商店的不是钞票,而是两张纸条,上面写着保证近日来还账,还有她们的签名。商店的经理吓得瑟瑟发抖。这个“近日”恐怕是遥遥无期的。

  民主化的标志之一,就是即使是最高领导人,也必须像普通公民一样申报财产、依法纳税。在欧美国家,政府首脑这样做,不会得到人民的赞美——他们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在那些正在经历制度转型的国家,领导人这样做了,却能够起到以身作则的作用,对法治的完善及实施,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比如在实行“阳光政策”的韩国,比如在与腐败作斗争的俄罗斯。

  官员们财产状况的透明度与公众对政治生活的参与度,两者是同步的。研究腐败问题的专家斯蒂芬·莫尔指出:“民主依赖于消息灵通的民众能够参与公共政策,而又不担心会受到法律惩罚,除非他们的指责是恶意中伤,这取决于民众不在过度保密造成的无知状态中受到严重伤害。”在苏联时代,没有多少公民会积极参与投票等政治生活,因为高层人物的所作所为完全在黑幕背后。公众的冷漠是独裁者们逼迫的。因此,对于叶利钦来说,恢复公众的信任和信心,首先就得从自己做起。

  叶利钦在书中坦诚地写道:

  “我没有有价证券、股票和期票,没有位于国外的不动产和私人地皮,没有外国账户,没有宝石,没有油井,也没有游艇、飞机和直升机。我的妻子和女儿们从未在瑞士、英国和其他任何一个国家的银行里开过账户,从未买过外国公司的股票,也没有位于国外的城堡、别墅、地皮、工厂和矿井。所有一切都从未有过,现在也没有。”

  “那么我有多少钱呢?在这里应该用准确到戈比的数字来说话,为此我拿出我最后一次的收入申请表。截至一九九九年一月一日,在俄罗斯银行里我共有存款八百四十三万六千卢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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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伤的芦苇沉默的告白铁与犁香草山铁屋中呐喊火与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