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没有哪朵花比得上你

　　一

　　小妹在学校的操场上一面狂奔，一面张牙舞爪地跟其他女生说：“嘿，你知道吗？我哥可是作家呢！长得又帅！天啊，要是他不是我哥多好啊，那我就可以明目张胆地追求他了！嘿嘿。”

　　当然，这话起初我并不知道，只是周末回家时，总感觉在家里吃饭的人越来越多。到后来，我只能端着碗，夹点菜，讪讪地跑到院子里去吃了。

　　小妹三下五除二便将饭菜扒到嘴里，腮帮鼓鼓地跟在我身后，嫩声嫩气地问：“哥，我这几个同学你看上谁了？说，我帮你介绍介绍！”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她，真不敢相信这是我小妹说出来的话。要知道，她现在才14岁。

　　“咚咚咚！”我用嘴巴将筷子咬住，一只手掌住碗，腾出另外一只手，在小妹的脑袋上重重地敲了几下，唾沫横飞地骂她：“你这个鬼丫头，你才几岁？不好好念书，竟想这些没用的，看我不揍死你！”

　　小妹吓得怪叫连连，在院子里一圈一圈地跑。我跟在她身后，时不时地跺脚加以吓唬。小妹一边跑，一边嬉笑着：“哥，你太凶了，以后得娶个漂亮嫂子管管你。”

　　微风从院子的那头缓缓地携卷着暗香而来，细碎的阳光穿透树梢，洒满了一身。院中的两条白毛小狗，欢快而又笨拙地随着我们飞跑。那年，我17岁，从不曾想过，有一天，我的小妹会长大，会爱上其他的男孩儿，会与除我之外的男人牵手、结婚、白头。

　　在我心中，小妹永远都是小妹，像院中小巧的月桂，身后可人的爱犬，一生一世都是那么怜弱，需要我的照顾。

　　实事并不是这样。15岁那年，小妹喜欢上了一个长头发的男孩儿。那时我已经北上念书，当然不可能知道，是如何模样的一位小男孩儿让我的小妹动了心，竟然可以使一向对父母之言唯命是从的小妹，公然挑起早恋的大旗。

　　二

　　年前归家，小妹到车站接我，那个传说中的长发男孩儿远远地站在小卖部看着我。他清瘦，高个儿，有些颓废。小妹欣喜若狂地拉着我的手给他说：“看吧，这就是我哥，作家，帅吧？”那男孩儿笑笑，有些不屑。

　　回家的公车上，我悄悄地问小妹：“是不是所有80后的男生都这样？”小妹笑笑说：“是他先追我的，我可不喜欢他，我只是看了你书中所写的什么十八岁之前没有恋爱过的人生是不完整的，才冒险一试。哥，你也不想你小妹的人生是残疾吧？”

　　其实我能看出，小妹多少还是有点中意那个男孩儿，要不，她不会带他来见我。之前给她写情书的男孩儿也不少，她为何不带别人，偏生带了他了呢？

　　小妹兴致勃勃地将那男生写给他的情书塞给我看，让我点评点评。我把随身携带的钢笔取出来，哗哗，划去了几个错别字。小妹在一旁看得咯咯地笑，说：“哥，我以后找老公就找个像你这样的，有事没事就让他写情书念给我听，多享受啊！”

　　我用钢笔用力地在小妹的脑袋上敲了几下，她痛得龇牙咧嘴。我狠狠地说：“臭丫头，看你还敢不敢早恋！你这个年纪的爱情，大多是以死亡来告终的。再者，你们根本不合适，你好好念书吧，大学里好男孩儿多的是。”

　　次日，那长发男孩儿急冲冲地跑到院子里找我，愤愤地问：“你凭什么说我和你小妹不合适？”我正欲开口，小妹便趿拉着拖鞋从卧室里奔了出来，她以为那男孩儿要打我，不分青红皂白，上前便重重地踢了人家膝盖一脚。

　　我说：“小妹你疯了吧，你干嘛打人家？”殊不知，她却反问我：“谁让他凶你？就凭这一点，我和他就完了，没戏了。”

　　那个午后，长发男孩儿哭了许久，站在暖光深邃的院子里，一个劲儿叫着小妹的名字。小妹说：“我已经不喜欢你了，我喜欢我哥，你快回家去吧！”

　　我坐在内屋看书，心里恍然有些心酸。即便这是我和父亲商量好的，最想看到的结局，可终究还是有些于心不忍。毕竟，这是小妹的初恋啊！

　　三

　　小妹考上重点那年，长发男孩儿和一帮同学到家里吃饭，一进门便冲着我嘿嘿地笑。起初，我并没有认出是他。剪了短发，戴了黑框眼镜，整个人精神、文静了许多。

　　我说：“小妹，你那个长发同学怎么不一起带过来热闹热闹呢？即便不喜欢人家了，好歹还是可以做个朋友的。”小妹咯咯地笑，将那男孩儿一把从人堆抓出来，甩到我的面前说：“哥，你还记得这个丑男啊？作家的记性可真好！”

　　那顿饭，我吃得颇为伤感，因为，这是今年我和小妹的最后一顿饭。小妹彷佛看出了我的心事，故作轻松地说：“哥，我一放假就去看你，你到时候可得来车站接我啊，你知道的，你小妹一直都是路盲，没有你，我会迷路的。”

　　我笑笑，忽然感觉鼻子异常酸楚。抱着碗，独自去了院子里。小妹依旧如从前一般，把腮帮塞得鼓鼓的，屁颠屁颠地跟在我身后问：“哥，我成年了，可以谈恋爱了吧？”

　　“行，到时候你一块儿把他带来我审核审核。”说完，小妹又埋到一堆同学中间去了。我恍然发现，小妹好看了许多。乌黑飘逸的发，洁白的牙齿，百褶裙像一朵倒插的花儿粘附在她的身上。她越发地像个公主了。

　　第一年的黄金周，小妹真来看我了。她像个孩子一般，整日挽着我的手，在校园里的小径上闲逛。后来，有朋友发短信问：你小子，什么时候找了一个这么漂亮的女朋友？什么时代了，还这么中意地道战？真不够意思！

　　小妹在一旁看着，笑得前仰后合。她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次日，在步行街上买了两件特价情侣T恤，硬是要我穿上。

　　小妹走后，学校里炸开了锅，谣传学生会主席终于冲破了单身束缚，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异地恋。我打电话责骂小妹：“你看你弄出来的好事儿，哈，我本来就是单身恐龙，被你这么一来，别说青蛙不会看上我了，就连蟑螂都得躲我远远的。”

　　小妹在那头，笑得没了声音。

　　四

　　接到小妹同学打来的电话时，我正在床上写杂志约稿。那头，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告诉我，小妹清早叠被，失足从床头摔下来，左脸刚好磕到凳角上。

　　当我飞到小妹的学校时，她安静地躺在床上，左脸被一块惨白的纱布遮掩住。我还未开口，小妹便嗡动着嘴唇问：“哥，你吃饭了没？这有苹果。”

　　顿时，我的眼泪便如断珠般大颗大颗地往下落。她握着我的手，艰难地说：“哥，这事儿你千万别告诉爸妈啊，要不，他们肯定会急坏的。”

　　我点点头。她不失调皮地说：“哥，要是我真毁容了，嫁不出去，你会不会养我一辈子？”我用手戳了戳她的额头说：“鬼丫头，你那么漂亮懂事，指不定以后多少男人得围着你转呢！今年回去，我就得把咱们家的门槛加修牢固点儿，免得被人踩坏。”

　　小妹紧紧地闭着嘴巴，眼泪哗啦啦地濡湿了枕头。

　　小妹脸上真留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疤，尽管我那么努力，那么努力地四处为她寻医，找偏方。我愧疚地说：“哥真没用，连你的容颜都保护不了。”

　　小妹穿着花红的百褶裙，挽着我的手说：“哥，真爱你的人，不管你怎么样，仍旧珍惜你。不真爱你的人，哪怕你有绝世容颜，他也迟早会销声匿迹。”

　　我抚摸着小妹受伤的面颊，恍然有些愁伤。这个曾经不识愁滋味的小丫头，真是长大了。而一个人如果长大了，就代表着必然要经历一切成人将要经历的东西，譬如恋爱，譬如结婚生子。

　　五

　　几年后，小妹结婚了，对象是曾在我们家院子里为她哭过一整个下午的长发男孩儿。我欣喜若狂地手写一张张请柬，妻子奔前忙后地为他俩打点一切。

　　小妹心疼地说：“哥，别累着了。”我敲了敲她的脑袋：“傻丫头，你这一辈子就这么一次，不隆重点怎么行呢？”

　　新婚当天，理应由新郎背出新娘，殊不知，小妹却死活要我背她。正当我疑惑不解，欲大发脾气之时，小妹泪眼涟涟地说：“哥，以前去哪儿都是你背着我，宠着我，这辈子，你就背我最后一次吧，我相信，只有你把我背到的地方，才是真正能让我幸福的地方。”

　　我小心翼翼地蹲在酒店的台阶上，等待小妹纵身一跃。小妹跳上之后，新郎送上一大束玫瑰，小妹在背上问我：“哥，你觉得我今天漂亮吗？”我说：“漂亮，像花儿一样！”

　　小妹捣蛋地问：“那到底是我漂亮还是花儿漂亮？”

　　“没有哪朵花比得上你！”

　　话毕，小妹安静靠在我的背上，一股冰凉的泪水，顺着她的左脸，悄悄地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