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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首页 > 散文随笔 > 《此情可待成追忆:季羡林的清华缘与北大情》在线阅读 > 正文 第13章 季羡林的北大情(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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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情可待成追忆:季羡林的清华缘与北大情》 作者:季羡林

第13章 季羡林的北大情(3)

  我上面写了那么多怀念,但是,怀念还没有完。有一晚,我在汉城希尔顿饭店一间豪华的客厅里参加晚宴。对面大镜子里忽然有一团白光一闪。我猛一吃惊:难道我的小猫咪跟我来了吗?定一定神,才知道这是桌子上白色餐巾的影子。我的心迷离恍惚,一下子飞回了燕园。我现在家里有两只小猫,都是洁白如雪的波斯猫。小的一只,我颁赐嘉名曰“毛毛四世”,因为在它之前我已经丢了三只眼睛一黄一绿的波斯猫,它排行第四,故有“四世”之名。几世几世是秦始皇发明的。我以之为猫命名,似有亵渎之意,实则我是诚恳的,不过聊以逗乐子而已。祝愿始皇在天之灵原谅则个!这位四世降生才不过一百天,来自我的家乡。小小年纪,却极端调皮,简直是“无恶不作”,什么地方、什么时候不需要它,它就偏在那地方、那时候蹿出,搅得人心神不安,它自己却怡然自得。这且不去谈它。咪咪二世是老猫了。它陪伴我已经六七年了。它每天夜出昼归。我一般都是早晨4点起床,无间寒暑。咪咪脑袋里似乎有一个表,早晨4点前后,只要我屋子里的灯一亮,它就在窗外窗台上用前爪抓我的纱窗,窸窣作响,好像要告诉我:“你该起床了!应该放我进去进早餐了!”我悚然而兴,飞快下床,开门一跺脚,声控的电灯一亮,只见一缕白烟从门外的黑暗中飞了进来,是咪咪二世,它先踩我的脚,蹭我的腿,好像对我道声“早安”,然后飞身入室,等我给它安排早餐。六七年来,特别是最近一两年来,几乎天天如此。我对它情有独钟,它对我一往情深。在我精神最苦恼的时候,它给了我极大的安慰。“其中有真意”,不足为外人道也。我曾写过几句俚辞:“夜阑人静,虚室凄清。万籁俱寂,独对孤灯。往事如潮,汹涌绕缭。伴我寥寥,唯有一猫。”可见我的心情之一斑。现在,我忽然离开了家。但是,我相信,咪咪仍然会每天凌晨卧在我窗外的窗台上,静静地等候室内的灯光。可是灯光却再也不亮。杜甫诗:“可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我现在改为:“可怜小猫咪,未解忆汉城。”我想,它必然是非常纳闷,非常寂寞,非常失望的。它必然会觉得,人世间非常奇怪:“我的主人怎么忽然不见了?”我现在真是怀念我的咪咪二世。

  临别的前夕,我的老学生现任驻韩国大使的张庭延和夫人也是我的老学生的谭静,在富丽堂皇的大使馆中,设宴招待教委和北大领导以及我这位老师。不言自明,这是我到韩国以后最美最合口味的一顿饭。庭延拿出了茅台招待我们,并且强调说,这是绝对可靠的真正的茅台,是外交部派专人到贵州茅台酒厂去购买和护送回京的。这当然更大大地增加了我们的兴致。不知道怎样一来,话头一转就转到了花生米上。庭延说:他常常以花生米佐茅台。他还说:花生米以农贸市场老农炒的五香花生米为最佳。什么美国瓶装脱皮的花生米,绝不能与之相比,两者简直天渊之别。我初听时,大吃一惊,继之则以我心有戚戚焉。我自认是一个上不得台盘的人,虽留欧十年有余,足迹遍世界上三十几个国家,虽洋气日增,而土气未减。在德国二战时的饥饿地狱中,饱受磨难。夜间做梦,常常梦见祖国的食品。但我梦见的却都并不是什么燕窝、鱼翅、海参、鲍鱼等山珍海味,而是——花生米,正是庭延所说的那种最平常最一般的炒五香花生米。我回国以后,五十年来,每天的早餐就是烤馒头片就炒花生米,佐以一杯浓茶,天天如此,从无单调厌恶之感,而且味感还越来越好。我窃以为这是我个人的怪癖。不意今天竟在汉城找到了从未遇到的花生米知己,我漫卷衣袖喜欲狂,于是我们大侃花生米哲学。庭延和谭静拿出了从祖国带来的炒花生米,仅余小小一塑料袋。我们万般珍惜,只肯一粒一粒地慢慢地吃。此时连绝对真正的茅台都更增添了香味,简直可比王母娘娘的蟠桃、镇元仙人的人参果。我们大家食而乐之,侃兴倍增。这成为我毕生难忘的一夜。

  我现在是在飞机上,正飞向北京。过不了多久,我就能再看到我那可爱的祖国,我那可爱的北京,我那可爱的燕园,我那些可爱的燕园中的山水草木,我那些可爱的书籍和手稿,我那些可爱的友人,最后还有我那可爱的两只波斯猫。汉城离开我越来越远,而我在汉城时怀念的上面说的这些东西和人,却越来越近了。我的心绪不知怎样一来陡然一转,我的怀念一下子转回到了汉城上,转回到在韩国的那些朋友身上,特别转回到了庭延和谭静身上。我的心仿佛已经留于汉城。“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汉城夜宴时。”这是我走下飞机时心里涌出来的胡编剽窃的两句诗。

  1995年10月10日草于飞机上

  同月24日改毕于燕园

  我看北大

  也许是出于一种偶合,北大几乎与20世纪同寿。在过去一百年中,时间斗换星移,世事沧海桑田,在中国产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而北大在人事和制度方面也随顺时势,不得不变。然而,我认为,其中却有不变者在,即北大对中国文化所必须担负的责任。

  古人常说,某某人“一身系天下安危”。陈寅恪先生《挽王静安先生》诗中有一句话:“文化神州表一身。”而我却想说:北大一校系中国文化的安危与断续。我并不是否认其他大学也同样对中国文化的传承起了作用;但是其间有历史长短的问题,有作用断续的问题,与夫所处地位不同的问题。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事实,想能获得广大教育界同仁的共识,并非我一个人老王卖瓜,信口开河。

  我所谓“文化”是最广义的文化,精神和物质两个方面都包括在里面。但是狭义的文化,据一般人的理解,则往往只限于与中文、历史、哲学三个系所涵盖的范围有关的东西。而在北大过去一百年的历史上,这三个系,尽管名称有过改变,却始终是北大的重点。从第一任校长严复开始,中经蔡元培、胡适、傅斯年(代校长)、汤用彤(校委会主席)等等,都与这三个系有关。至于在过去一百年中,这三个系的教授,得大名有大影响的人物,灿如列星,不可胜数。五四运动时期是一个高潮,这个运动在中国文化学术界、思想界,甚至政界所起的影响,深远广被,是无论怎样评价也不为高的。如果没有五四运动,我们真不能想象今天中国的文化和教育会是一个什么样子。

  中华民族是一个伟大的民族。我们有5000多年的历史文化传统,而又从没有中断过,这在世界上是独一无二的。我们又是一个毫不吝啬的民族,我们的四大或者更多的大发明,传出了中国,传遍了世界,促进了人类社会的进步,推动了人类文化的发展,为全球人民谋了极大的福利,功不可没。

  可惜的是,自从西方工业革命开始时起,欧风东渐,我们中国逐渐沦为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昔日雄风,悄然匿迹,说实话,说是“可惜”,是我措辞不当。我在最近几年曾反复强调“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之说。激烈反对者有之,衷心赞同者亦有之。我则深信不疑。欧洲东渐,东西盛衰易位,正是符合这个规律的,用不着什么“可惜”。

  到了现在,“天之骄子”西方人所创造的文化,其弊端已日益显露。现在全世界的人民和政府都狂呼要“保护环境”,试问环境之所以需要保护,其罪魁祸首是什么人呢?难道还不是西方处理人与大自然的关系不当,视大自然为要“征服”的敌人这种想法和做法在作祟吗?

  我们绝不想否定西方近几百年来对人类生活福利所做的贡献,那样做是不对的。但我们也绝不能对西方文化所造成的弊端视而不见。“西方不亮东方亮”,连西方的有识人士也已觉悟到,西方文化已陷入困境,唯一的挽救办法就是乞灵于东方,英国大历史学家汤因比就是其中一人。

  我们东方,首先是中国,在处理人与大自然的关系方面,是比较聪明的。至少在理论上是这样,在行动上我们同西方差别不大。我们有一种“天人合一”的理想,自先秦起就有,而且不限于一家,其后绵延未断。宋朝大哲学家张载有两句话,说得最扼要,最准确:“民,吾同胞;物,吾与也。”“与”的意思是伙伴,“物”包括动物和植物。我们的生活来源都取之于大自然,而我们不把大自然看作敌人,而看作朋友。将来全世界的人都必须这样做,然后西方文化所产生的那些弊端才能逐渐克服。否则,说一句危言耸听的话,我们人类前途将出现大灾难,甚至于无法生存下去。

  前几年,我们中国学术界提出了一个口号:弘扬中华民族优秀文化。这口号提得正确,提得及时,立即得到了全国的响应。所谓“弘扬”,我觉得,有两方面的意义:一个是在国内弘扬,一个是向国外弘扬。二者不能偏废。在国内弘扬,其意义之重要尽人皆知。我们常讲“有中国特色的”,这“特色”无法表现在科技上。即使我们的科技占世界首位,同其他国家相比,也只能是量的差别,无所谓“特色”。“特色”只能表现在文化上。这个浅近的道理,一想就能明白。在文化方面,我们中华民族除了上面所说的“天人合一”的思想以外,几乎是处处有特色。我们的语言,我们的书法,我们的绘画,我们的音乐,我们的饮食,我们的社会风习,我们的文学创作,等等,等等,哪个地方没有特色呢?这个道理也是极浅的,一看就能明白。这些都属于广义的文化,对内我们要弘扬的。

  除了对国内弘扬,我们还有对国外弘扬的责任和义务。我在上面已经谈到,在文化的给予方面,我们中华民族从来是不吝惜的。现在国外那一些懵懵懂懂的“天之骄子”们,还在自我欣赏。我们过去曾实行鲁迅所说的“拿来主义”,拿来了许多外国的好东西,今后我们还将要继续去拿。但是,为了世界人类的幸福和前途,不管这些“天之骄子”们愿意不愿意来拿我们中国的好东西,我们都要想方设法实行“送去主义”,我们要“送货上门”。我相信,有朝一日他们会觉悟过来而由衷地感谢我们的。

  写到这里,我们再回头看我在本文一开头就提到的北大与中国文化的关系,以及北大对中国文化所负的责任。如果我说“文化神州系一校”,这似乎有点夸大。其他大学也在不同程度上有这种责任。但是其中最突出者仍然是非北大莫属。如果连这一点都不承认,那不是实事求是的态度。北大上承几千年来太学与国子监的衣钵,师生“以天下为己任”,在文化和政治方面一向敢于冲锋陷阵。这一点恐怕是大家不得不承认的。今天,在对内弘扬和对外弘扬方面,责任落在所有大学的人文社会科学学术教育机构以及教员和学生的肩上,北大以其过去的传统,更应当是当仁不让,首当其冲,勇往直前,义无返顾。

  专就北大本身来讲,中文、历史、哲学三系更是任重道远,责无旁贷。我希望而且也相信,这三个系的师生能意识到自己肩头上的重担。陈寅恪先生的诗曰“吾侪所学关天意”,可以移来相赠。我希望国家教委和北大党政领导在待遇方面多向这三个系倾斜一些,平均主义不是办学的最好方针。我的意思并不是说,在北大只有这三个系有责任,其他各系都可以袖手旁观。否,否,我绝无此意。弘扬、传承文化是大家共有的责任。而且学科与学科间的界限越来越变得不泾渭分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现象越来越明显。其他文科各系,甚至理科各系,都是有责任的。其他各大学以及科学研究机构,也都是有责任的。唯愿我们能众志成城,共襄盛举,振文化之天声,播福祉于寰宇,跂予望之矣。

  1997年12月12日

  我和北大

  北大创建于1898年,到明年整整一百年了,称之为“与世纪同龄”,是当之无愧的。我生于1911年,小北大十三岁,到明年也达到八十七岁高龄,称我为“世纪老人”,虽不中不远矣。说到我和北大的关系,在我活在世界上的八十七年中,竟有五十一年是在北大度过的,称我为“老北大”是再恰当不过的。由于自然规律的作用,在现在的北大中,像我这样的“老北大”,已寥若晨星了。

  在北大五十余年中,我走过的并不是一条阳关大道。有光风霁月,也有阴霾蔽天;有“山重水复疑无路”,也有“柳暗花明又一村”,而后者远远超过前者。这多一半是人为地造成的,并不能怨天尤人。在这里,我同普天下的老百姓,特别是其中的知识分子,是同呼吸、共命运的,大家彼此彼此,我并没有多少怨气,也不应该有怨气。不管怎样,不知道有什么无形的力量,把我同北大紧紧缚在一起,不管我在北大经历过多少艰难困苦,甚至一度走到死亡的边缘上,我仍然认为我这一生是幸福的。一个人只有一次生命,我不相信什么轮回转生。在我这仅有的可贵的一生中,从“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少不更事的青年,一直到“高堂明镜悲白发”的耄耋之年,我从未离开过北大。追忆我的一生,怡悦之感,油然而生,“虽九死其犹未悔”。

  有人会问:“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呢?”这个问题是我必须答复的。

  记得前几年,北大曾召开过几次座谈会,探讨的问题是:北大的传统究竟是什么?参加者很踊跃,发言也颇热烈。大家的意见不尽一致,这是很自然的现象。我个人始终认为,北大的优良传统是根深蒂固的爱国主义。有人主张,北大的优良传统是革命。其实真正的革命还不是为了爱国?不爱国,革命干吗呢?历史上那种“你方唱罢我登场”的“以暴易暴”的改朝换代,应该排除在“革命”之外。

  讲到爱国主义,我想多说上几句。现在有人一看到“爱国主义”,就认为是好事,一律予以肯定。其实,倘若仔细分析起来,世上有两类性质截然不同的爱国主义。被压迫、被迫害、被屠杀的国家或人民的爱国主义是正义的爱国主义,而压迫人、迫害人、屠杀人的国家或人民的“爱国主义”则是邪恶的“爱国主义”,其实质是“害国主义”。远的例子不用举了,只举现代的德国的法西斯和日本的军国主义侵略者,就足够了。当年他们把“爱国主义”喊得震天价响,这不是“害国主义”又是什么呢?

  而中国从历史一直到现在的爱国主义则无疑是正义的爱国主义。我们虽是泱泱大国,那些皇帝们也曾以“天子”自命而沾沾自喜。实际上从先秦时代起,中国的“边患”就连绵未断。一直到今天,我们也不能说,我们毫无“边患”了,可以高枕无忧了。我们绝不能说,中国在历史上没有侵略过别的国家或民族。但是历史事实是,绝大多数时间,我们是处在被侵略的状态中。我们有多少“真龙天子”被围困,甚至被俘虏;我们有多少人民被屠杀,都有史迹可考。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中国在历史上出的伟大的爱国者之多,为世界上任何国家所不及。汉代的苏武,宋代的岳飞和文天祥,明代的戚继光,清代的林则徐,等等,至今仍为全国人民所崇拜。至于戴有“爱国诗人”桂冠的则更不计其数。难道说中国人的诞生基因中就含有爱国基因吗?那样说是形而上学,是绝对荒唐的。唯物主义者主张存在决定意识。我们祖国几千年的历史这个存在,决定了我们的爱国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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