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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厌居习作》 作者:叶圣陶

第10章 9、“昆曲”

  昆曲本是吴方言区域里的产物,现今还有人在那里传习。苏州地方,曲社有好几个,退休的官僚,现任的善堂董事,从课业练习簿的堆里溜出来的学校教员,专等冬季里开栈收租的中年田主少年田主,还有诸如此类的一些人,都是那几个曲社里的社员。北平并不属于吴方言区域。可是听说也有曲社,又有私家聘请了教师学习的,在太太们,能唱几句昆曲算是一种时髦。除了这些“爱美的”唱曲家偶而登台串演以外,“职业的”演唱家只有一个班子,这是唯一的班子了,就是上海大千世界的仙霓社。

  逢到星期日,没有什么事情来逼迫,我也偶而跑去,看他们演唱,消磨一个下午。

  演唱昆曲是厅堂里的事情。地上铺了一方红地毯,就算是剧中的境界;唱的时候,笛子是主要的乐器,声音当然不会怎么响,但是在一个厅堂里,也就各处听得见了。搬上旧式的戏台去虽然在一个并不广大的戏院子里,就不及平剧那样容易叫全体观众听清。如果搬上新式的舞台去,那简直没有法子听,大概坐在第五六排的人就只看见演员拂袖按鬓了。我不曾做过考据工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演唱昆曲的戏院子。从一些零星的记载上看来,似乎明朝时候只有绅富家里养着私家的戏班子。《桃花扇》里有陈定生一班文人向阮大铖借戏班子,要到去鸡鸣埭上去吃酒,看他的燕子笺,也可以见得当时的戏不过是几十个人看看的东西罢了。我十几岁的时候,苏州城外有演唱平剧的戏院子两三家,演唱昆曲的戏院子是不常有的,偶而开设起来,开锣不久,往往因为生意清淡就停闭了。

  昆曲彻头彻尾是士大夫阶级的娱乐品,宴饮的当儿,叫养着的戏班子出来串演几出,自然是满写意的。而那些戏本子虽然也有幽期密约,劫盗篡夺,但是总之归结到教忠教孝,劝贞劝节,神佛有灵,人力微薄:这除了供给娱乐以外,对于士大夫阶级也尽了相当的使命。就文词而论,据内行家说,多用词藻故实是不算希奇的,要像元曲那样亦文亦话,才是本色,然而就是像了元曲,又何尝能够句句同口语一般,听进耳朵就明白?况且昆曲的调子有非常迂缓的,一个字延长到了十几拍,那就无论如何讲究辨音,讲究发声跟收声,听的人总之难以听清楚那是什么字了。

  所以,听昆曲先得记熟曲文;自然,能够通晓曲文里的词藻跟故实那就尤其有味。这又岂是士大夫阶级以外的人所能办到的?当初编撰戏本子的人原来不曾为大众设想,他们只就自己的天地里选取一些材料,演成悲欢离合的故事,藉此娱乐自已,教训同辈,或者发发牢骚。谁如果说昆曲太不顾到大众,谁就是认错了题目。

  昆曲的串演,歌舞并重。舞的部分就是身体的各种动作跟姿势,唱到那一个字,眼睛应该看那里,手应该怎样,脚应该怎样,都由老师傅传授下来,世代遵守着。动作跟姿势大概重在对称,向左方做了这么一个舞态,接下来就向右方也做这么一个舞态,意思是使台下的看客得到同等的观赏。譬如牡丹亭里的游园一出,杜丽娘小姐跟春香丫头就是一对舞伴,自从闺中晓妆起,直到游罢回家止,没有一刻不是带唱带舞,而且没有一刻不是两个人互相对称的。

  这一点似乎比较平剧跟汉调来得高明。前年看见过一《本国剧身段谱》,详记平剧里各种角色的各种姿势,实在繁复非凡;可是我们去看平剧,就觉得演员很少有动作,如李陵碑里的杨老令公,直站在台边尽唱,两手插在袍甲里,偶而伸出来挥动一下罢了。昆曲虽然注重动作跟姿势,也要演员能够体会才好,如果不知道所以然,只是死守着祖传表演,也就跟木人戏差不多。

  昆曲跟平剧在本质上没有多大差别,然而后者比较适合于市民,而士大夫阶级巳无法挽救他们的没落,所以昆曲的被淘汰是必然的。这个跟麻将代替了围棋,豁拳代替了酒令,是同样的情形。虽然有曲社里的人在那里传习,然而可怜得很,有些人连曲文都解不通,字音都念不准,自以为风雅,实际却是薛蟠那样的哼哼,活受罪;等到一个时会到来,他们再没有哼哼的余闲,昆曲岂不将就此“绝响”?这也没有什么可惜,昆曲原不过是士大夫阶级的娱乐品罢了。

  有人说,还有大学文科里的“曲学”一门在。大学文科里分门这样细,有了诗,还有词,有了词,还有曲,有了曲,还有散曲跟剧曲,有了剧曲,还有元曲研究跟传奇研究,我只有钦佩赞叹,别无话说。如果真是研究,把曲这样东西看做文学史里的一宗材料,还它一个本来面目,那自然是正当的事。但是人的癖性,往往会因为亲近了某一种东西,生出特别的爱好心情来,以为天下之道尽在于是。这样,就离开研究二字不止十里八里了。

  我又听说某一个大学里的“曲学”一门功课,教授先生在教室里简直就教唱昆曲,教台旁边坐着笛师,笛声嘘嘘地吹起来,教授先生跟学生就一同爱爱爱……地唱着。告诉我的那位先生说这太不成话了,这下颇有点愤慨,我说,那位教授先生大概还没有知道,仙霓社的台柱子,有名的巾生顾传,因为唱昆曲没有前途,从前年起丢掉本行,进某大学当学生去了。

  这一回又是望道先生出的题目。真是“漫谈”,对于昆曲一点也没有说出中肯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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