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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情自可成追忆》 作者:白衣萧郎

第10章 画船听雨 (1)

  云鬓裁新绿,

  霞衣曳晓红。

  待歌凝立翠筵中。

  一朵彩云何事下巫峰。

  趁拍鸾飞镜,回身燕漾空。

  莫翻红袖过帘栊。

  怕被杨花勾引嫁东风。

  ——北宋·周邦彦

  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

  五月渔郎相忆否?

  家住吴门,久作长安旅。

  故乡遥,何日去?

  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叶上初阳干宿雨。

  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

  燎沉香,消溽暑。

  扬州不在烟花处

  一

  盈盈碧水,淡淡春山。

  你说。那一夜,是我的箫声牵引着你,跌进扬州的。

  你的步履蹒跚,在瘦西湖的水面横斜成长短不一的诗篇,三五夜的月色倾斜在你的脸,白衣在风里翻卷。你在湖之湄,姚花春的芳香在波光里荡漾,我闻到了黄河岸边熟悉的芳香。那淡淡的清香从我心间悠悠流淌,渐渐模糊成隐约的山峦,远处是碧水盈盈的蓝天。那羽乘风的白鹤游弋在碧草的兰汀,只我一低眉,红袂拂过,洞箫声起,一城梅落如雪,白鹤乘虚而上。

  时逢三月,江南草长。

  长江岸边的桃花渡旁,你斟一斛浊酒,披一袭白衣,你囊中有剑,呵气如兰。角徵声起,兰棹影动。迢迢春水,长亭短亭。我想起了那个季节,黄鹤楼边青青的柳色。那个玉倾城店铺温润如玉的男子。你在水面踯躅,我在月下彷徨,水袖宽袍散发出馥郁的墨香。你副巾布裘,一剑飘然。我峨眉淡颦,金步慢摇。我该怎样去描摹扬州?她的烟花里三月的影子,她的二十四桥下波动的月色,还是你留在我心际芳醇的记忆?

  二

  洛阳古郡邑,万户美风烟。荒凉见宫阙,表里壮河山。

  相将日无事,上马若鸿翩。出门尽垂柳,信步即名园。

  嫩箨筠粉暗,渌池萍锦翻。残花落酒面,飞絮拂归鞍。

  那个白衣的男子,手捻着梅花,打马掠过原上。白色的衣袂,青色的眼眉,胸前是一枚晶莹剔透的玉佩。宛如雪原上的一株梅,端端庄庄。周围是马骢的嘶鸣,还有小厮山呼的喝彩。风拂衣袂,空气里是梅的清香。我打起帘垛,正要偷眼嗅那梅的气息,忽儿却不见了影迹。那个春天,我就这样站在洛城东的紫陌红尘里,怀揣着心事。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丫头儿告知,那个捻梅的男子,便是东门姚家的公子。姚氏家族当年曾助卞和进献和氏璧有功,其雕治的玉,精妙绝伦,倾国倾城,被楚王赐名“玉倾城”。玉倾城由最娴熟的师傅,精选上等好玉,经铡、錾、标、扣、划、冲、轧、钻等七十二道独特工序,以可道之言,可名之物,可像之形,状自然界中不可道、不可名、不可形的道,匠心独运,天下无双。上至王公贵族,下至粗衣走卒,无不以拥有玉倾城店铺雕治的美玉为荣。

  公子以箫为剑,云游天下;以箫倾城,气定神闲。洛阳城里,人人唤作萧郎。姚氏的玉与公子的箫,一直名震京城。

  那个夜晚,是着了魔,还是得了个病恹恹?依在绮窗下,托腮凝神,红笺用残,单单只写下“萧郎”两个字。脑海里却是那个白衣翩飞的影子。那个男子是什么模样?他的梅花缘何带着淡淡的幽香,他的笑声竟然孩童般明朗。那一天铺满整个画布,宛若梅花,我看见那片盛放,燃亮了目光,也燃亮了心里的渴望。梦来竟唤出口来,萧郎,萧郎。

  画栋曲廊,夜雨黄昏的时候,我看见马蹄哒哒的白衣公子,从素笺上逶迤而来。

  那朵梅花,在夜幕下灼灼燃放。

  三

  那一日,照例唤了丫头去看柳。

  沿着洛浦江,满城皆是看花人。一缕洞箫,若有若无,似断似续,从远处飘来。堤上人头攒动,衣香鬓影。拨开人群,杨柳荫下,六位青衣女子一字排开:长发竖箫,宛若天人。放眼望过,忽地瞧见一袭白衣,环佩叮咚的你站在青衣之后。你望着那长天,眼中是一抹空旷的明洁。一柄长剑,随着箫声,跌宕起伏。忽而海底捞月,倏尔白鹤冲天,剑光闪烁,石破天惊。我娇喘吁吁,蓦然心惊:翩鸿者何也,白衣萧郎也。山不转水转,那个马蹄哒哒的男子,竟又在这里出现。更想不到的是,那拂过云端的箫,竟那能让那个马上的七尺男儿这般痴迷。

  何物令侬羡,羡郎船尾燕。

  衔泥趁樯竿,宿食长相见。

  ——唐·刘禹锡《淮阴行》

  这是魏王堤畔的杨柳岸,风细浪软,紫燕翩翩。当年河埠边给刘禹锡送行的那个温润女子,如今去了哪里?桅间的燕在不停地飞旋,极目,是无尽的白帆,来来还还。白发摇橹,红颜弹筝,有箫声逶迤而来。在哪一声箫里才能邂逅你那一低头的温柔?你的眼神在箫声里沉迷,每一声箫起都能错过我们的一生。当芳菲落尽,柳色堆烟的时候,衣香鬓影里,你是否留意到我温馨的致意?

  眼看着那些飘逝的烟花,流淌的箫声,漫卷的红尘,被春风吹散在梦里。没有痕迹,没有记忆,只有淡淡的芳馨定格在堤下回旋的烟花里。拊过掌,我悄然地隐退。

  在白马寺清扬的梵歌和伊洛人暮归的渔唱里,我走过了金谷园和凤凰台。

  又一个杨花飞春的季节,我成了洛阳城里吹洞箫最好的一个。

  除了萧郎。

  四

  你开始约我。

  我如约而至,风姿绰约。十指纤纤,掐下一枚桃红,印在眉间。

  我盈盈地笑望着你,行将而立的你居然也有一丝的羞赧,脸颊竟泛出淡淡的红晕,宛如闺中的处子,我看到你心中咚咚鹿跳得厉害,忍不住偷偷地掩袖而笑。

  杨柳低沉,洞箫声起: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

  你起舞,盛妆锦衫,长剑当空,翩然若醉;我弄箫,低眸浅笑,韵追青云,清丽自露。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姣姣是月下幽梅,疏影横斜,遥立于浊世之外;莹莹如红尘白莲,不曼不枝,濯清涟而不妖。惊鸿一瞥间,是莹莹的清香弥漫。你止了剑,笑意盈盈。你说我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是燕在梁间呢喃,是爱,是暖,是希望,是人间的四月天。

  你就这样微笑着凝望着我。

  时间仿佛凝滞,笑靥艳若星辰,情意轻易流淌眼底。

  抱信柱下,我们执手,箫剑相伴,相视莞尔。那些腾挪跌宕的片段,千百次地碾过我的心田。那抹温暖的身影,那个甘醇的笑容,一如玉之晶莹、温润,在我是心间氤氲着,升腾着,绵绵不断。

  佩兰,我的兰,你唤我的时候,我的心里一阵阵软,满城的烟花弥漫了我的眼。我在躲绿荫的背后,眸子里盈着梅子的青涩,羞涩地掩袖。

  那一年,那一声箫,一直激荡在我的脑海。

  洛浦江畔,杨花滚滚,散尽红尘。

  我知道,我又迎来了一个春天。

  五

  留君不住,醉解兰舟去。

  黄鹤楼下,一杯浊酒,几个故人。李太白呼尔将出唤美酒,黄庭坚想得扬州醉年少,明月奴曩昔东游维扬不逾一年,散金三十余万,王建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这些散落江湖的昔日旧友,在暮色苍茫的时候纷纷来到黄鹤楼下。一时高朋满座,胜友如云。曲筹交错,白帆凌波。扬州城醉倒在三月青青的柳色里。

  春草碧色,春水绿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

  我不来送你。我如何能来送你!那一日,我早早地来到白萍洲的最高层楼。我眼神慌乱,泪珠欲坠,斜坐在春帷的深处。黄鹤楼下,几个朋友举杯把盏。浊酒下肚,两岸的柳色漫过长堤,不尽长江水滚滚东逝。

  挥挥手,君去也。脑海里?还是眼眸里?

  转身。萧萧,已是别情满襟。

  缓缓移步楼头,慢慢将箫送到唇边。

  风起,一曲销魂。

  送君南浦。对烟柳、青青万缕。

  更满眼、残红吹尽,叶底黄鹂自语。

  甚动人、多少离情,楼头水阔山无数。

  记竹里题诗,花边载酒,魂断江干春暮。

  都莫问功名事,白发渐、星星如许。

  任鸡鸣起舞,乡关何在,凭高目尽孤鸿去。漫留君住。

  趁酴醿香暖,持杯且醉瑶台露。相思记取,愁绝西窗夜雨。

  ——宋·韩元吉《薄幸·送安伯弟》

  隔着烟花,遥遥地凝望着你。那柄龙泉剑上缀着我送你的玉佩,风吹起的流苏拂在你的脸,像晕开的墨卷,终于消散于不见。你挥手,你远眺,不觉间已是泪雨滂沱。我凝眸,弥眼弱柳拂堤,一江春水如注。

  看着风帆在碧波间起伏,心底波涛翻转。千百次的轻声唤你,萧郎,萧郎,我的郎。明日之后,小山重叠,烟树重重芳信隔,当琼花扑窗,曲水流觞的时候,扬州城有没有我这样的朋友,为你分担忧和愁?扬州城有没有我这样的知心人,和你风雨同舟?当月光斜穿朱窗的时候,你可否听到我轻声的呼唤?这空灵的月色,这静谧的夜色,你是否听到我心底斩绝不断的叹息。

  箫,不经意间,滑下层楼。拂袖,疾步下楼。

  舟在天际处,有渺渺碧空,无穷沙鸥。

  不忍回头,还是不敢回头?

  恨莫恨过斯别,长莫长过今宵。萧郎啊萧郎,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便纵有万种风情,更与何人说?那个不梳妆,不洗尘,柴扉半掩的女子,独留她坐在柳箫的深处。每一声箫上都缀着孤独和思念,没有琴箫和鸣,这些孤单和思念,在扬州的半城柳色里悬浮不定。萧郎啊萧郎,纵是有人折了新竹,又把缠绵的《关雎》藏在里面,可是从今我的手指也将异常僵硬。纵使把它握在手里,也掏不出里面曼妙的音符。

  六

  我不止一次地来到扬州。

  天下西湖三十六,独一无二瘦西湖。

  我该是从乾隆登舟游湖的码头下西湖的吧,身后是紧傍着的冶春茶社。千骑拥高牙,御船过处,红袂飘飘歌婉转,几醉霓裳。乾隆巨笔如椽,依稀可见当年;你白衣胜雪,一剑飘然。潋滟的波光,动地的颦鼓。你俏立船头,六朝的繁华,从眼前滚滚而过,月下的杨柳如青烟如薄雾,肃列在虞学士的堤头,炀帝龙颜大悦,亲植柳树一株,遂赐杨姓。我是站在这株杨姓的柳后,轻棹着兰舟,乘醉听箫鼓,吟赏瘦西湖十里烟霞。

  我看你的眼神有些迷离,箫声呜咽的时候,甚至微熏地醉着。周围是山水的清嘉。曲径芳堤处,文君正当垆,垆上沸腾的是黄河边的姚花春吧,十里之外,我就闻到了酒香,那种浸湮在心底的清冽和甘醇。烟柳画桥歌管尽处,小杜醉倒在秦淮酒家。船在水上行,白袂在我心里飞扬,你的笑把柳梢染得金黄。

  西湖的水很清,我的梦很长,你的笑在柳叶上荡漾,二十四桥的明月斜穿在我的身上。

  我驱舟趋你,黄雀儿啼破窗棂。

  “细雨梦回,鸡塞寥远;小楼吹彻,玉笙清寒。”洛阳城一片春色。

  瘦西湖依旧,二十四桥柳青青。泪却哽在喉头。

  红笺、泪眼、栏杆,天涯望断。有烟花纷纷,落红如雨。天昏地暗。整个世界,都被泪水覆盖。

  曲栏外,纳兰的《采桑子》被人幽幽弹奏:

  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

  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

  七

  月色迷离的夜晚,我会来到扬州。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木凋。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萧?

  ——唐·杜牧《寄扬州韩绰判官》

  三五之夜,你吹笛,在美人伫过的二十四桥。二十四桥在沈括的《梦溪补笔谈》有记载:“唐时扬州繁盛,城南北十五里一百一十步,东西七里三十步,有桥二十四座。”也有人说“二十四桥”是桥的名字,清李斗《扬州画舫录》称:“二十四桥即吴家砖桥,一名红药桥,出西郭二里许即至。清吴绔《扬州鼓吹词》序称,此地相传为二十四桥旧址,曾集二十四美人于此吹萧,故名。今二十四桥重建于扬州瘦西湖熙春台东北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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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情自可成追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