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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随笔年度佳作》 作者:耿立

第75章 问路者(1)

  凌仕江

  鲁迅先生说过,世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这话折射的现实语境,曾让手持粉笔站在讲台上的老师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家长颇感得意,以为找到了抽打脑筋转不过弯的孩子的有力鞭子。于是那个貌似犯了错误的孩子就会沉默地低下头,他究竟想了些什么?

  当时懵懂的我生活在蜀南丘陵,对此话不以为然。

  像蚯蚓一样弯曲的丘陵,风能吹到的地方就有路。但我不知那样的路能否将风延伸?累了的时候,我就躺在风里,目及之处总能够闻到路上飘来的气息。至于这些路究竟能让人走多远?路上从古至今踏过多少不平凡的人,山里的长者不得而知。他们根本不会像我一样打听或思考诸如此类无关个人痛痒的小事情。日月更替,年年重叠,岁月青了又黄,父辈们挑着季节的担子踩出纵横交错的路,看上去比丝绸更美。几乎每户家庭都有一条属于自家的“彩之路”,下雨天路面升起青苔仿若邻里乡亲锅里的清水煮白菜。那些路,一头连着村庄,一头连着庄稼。到了收获季节,站在高冈上听风眺望,满眼都是红蓝黄绿青靛紫的路。

  路上挂满了白萝卜与红苕藤,就连桑树枝也披挂上了婴儿的尿布,那是人丁兴旺的旗帜。走在路上的劳动者,从不抬头望一眼天空,更没欣赏风景的习惯。他们像蜗牛,背着重重的粮食爬坡上坎;一点一点地爬,沿着横七竖八蜿蜿蜒蜒的路爬,喘着厚厚的粗气,直到田野在布谷鸟的歌声里空缺,这时家便成了缤纷的粮仓。

  十万只蜷伏在树梢的蝉声如同唢呐庆典丰收。

  秋天的蝉声如同季节的挽歌。我在风里听来的只有年少的寂寞,但不悲伤,村庄的喜悦与我无关。那时我想得最多的是一个人如何才能找到一条路,走出村庄,走出这片宛如桫椤谷的隐秘之地。

  在来来往往的人眼里,还有一条路是被村人的眼睛盯亮的,那是一条滋生希望的路,它随父老乡亲的脚步翻山过岭一直通向以两块石头命名的双石镇。隔三差五的逢场天,村人们的买卖交易、荤素生活几乎通过双石才能得以实现。归来时,三三两两的村人总能用背篓或口袋装回一些捕风捉影或缺斤少两的消息——哪个谁谁谁天不见亮就被一个蒙面人杀了,看热闹的人挤得水泄不通哟;谁家如花似玉的青头姑娘跟着街上毛线铺子里的老男人好上了;哪村哪户王麻子家刚刚卖了老母鸡的钱被一个穿红衣服的女扒手统统摸走了,他说下次逮着她不宰掉她的“三只手”就让双石的人不要叫他王麻子了;还有骑摩托的小伙子喊了一车的人来把一个开公交的老几打得满地乱滚,血流了一条长长的街,不知出了啥事……

  我伫立在麦田与竹林之间,假装闻麦香。

  那些走近又走远的赶场人,一定没太在意小小的我。他们传递的消息常常被我惊恐万状地带到山坡坡上去,当一个人也没出现的时候,我赶紧借狂风将它们吹得逃之夭夭。我想双石镇是不是天天都有流血的事,那究竟是一个怎样的镇呢?我爬上桑树,双脚交叉紧紧地靠住树枝,任凭阳光照进我的破衣裳。我想看得更远,但我最终与双石镇无缘,闭上眼,就连梦中它也未能出现。直到今天我也想象不出双石镇曾经或未来的格局,因为在我记忆里,它一直处于遥远的状态。我拒绝像其他小孩一样跟着大人撵路去双石,那时我就连买泡筒吃的一枚五分钱的硬币也拿不出来。

  我更喜欢独自走在这条属于安静的路上,看那些赶场人从镇上归来时的表情,听他们讲惊心动魄的见闻。

  正午的路铺满了阳光,氛围宛如油画里的恬静。我们的学堂就在大风随时光顾的山坡坡上。我不怎么喜欢那些风,我清楚地意识到我是没有翅膀的人。老师说只有蒲公英才有翅膀。除了风,路上的露,我也不喜欢。因为露常常不顾情面,打湿我唯一的帆布胶鞋,让我的脚趾在课堂上冷得生疼。路的两边,耸立着一行行排山倒海的红苕堆堆,恰似一个个孩子的小坟茔,上面爬满了青油油的红苕藤,藤里夹杂着肥肥的泥秋蒜和迎风招展的狗尾巴花。

  而坟茔前正在开花的玉米就像孩子们摇曳的墓碑。遇到勤快的庄稼人,坟茔上朴素的草儿都将在一场雨水的背后惨遭锄奸。从此堆堆上裸露的沙粒在阳光下不再含羞。含羞的只是沙粒中的蚯蚓,它们跟随那些不幸的草儿连根拔起。它们昼夜寻找回归的路,趁庄稼人毫无防备之时,它们想尽早钻进红苕的心里去享受幸福。

  除了路,知道蚯蚓鬼把戏的人并不多。我也只是偶尔路过,停下来看着蚯蚓的脸,在雨中想想蚯蚓的处境罢了。

  它们有时比没有带伞的过路人更可怜!

  这条路的伴侣除了我,还有躲藏在竹林里的小花猫与大公鸡。有时它俩在竹林里忽然随风而舞,随一股热风钻到路面上来。大公鸡望着从树叶缝隙里遗漏下来的太阳光,昂起脖子,尖叫一声。其实它俩是在偷听水边读书郎讲蒲公英的故事。当背着书包的读书郎走远之后,它俩开始交头接耳。一只画眉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小花猫闻到风吹草动便嗖嗖地跑到了树梢上。

  大公鸡却在水边低头审视小花猫倒在水中的影子。它俩之间相互张望,相互猜忌,相互欣赏,却又相互不买账,距离美得真可以叫若即若离。当一个挑着柴禾的劳动者脚步声重重地走过,它俩彼此摆了摆头,一唱一和,声音高低不平,经过风的洗涤与传诵,便有了自然的多声部效果。那分明是一首绝版的乡村情歌,比蒲公英的故事更温暖,比牧童的笛声更清寂,比一粒种子的梦想更生动,比一座村庄的历史细节更遥远……大公鸡把摇晃的身子唱得潇潇洒洒,把小小的脸庞唱得大红大紫;小花猫在高空中清脆的声音敌不过大公鸡在地面上的引吭高歌,它绝望地哀怨几声后,一气之下“呼儿嘿哟”

  从树梢上纵身落到地面,翻了几个滚儿,然后学着大公鸡的模样大摇大摆走过荷叶铺出的田埂,它俩谁也不搭理谁,各自分道扬镳找要好的伙伴去。

  风数着泥土里新生的绿,微微笑了。

  就这样,那条路留下了我永远叙述不完的细节。而我的影子便是细节的主题,在经年的冷暖风寒中,常常被异乡的月光拉得长长。有时,那条路就像一条裹得像绳子的红领巾闪耀在我眼帘。多年后,才发现我一直不曾停止奔跑,可我的速度怎么也驱不散那个影子。它被紧紧地系在红领巾的结上。

  无论时光往哪个方向追,最终我看见我的影子依然停在那条阳光铺就的路上岿然不动。

  我问路,那是另一个我吗?——比宣纸上抖落的苍白水印更顽固。他是童年里融化不了的心魂,他注定了伴随我的一生之忆。

  当我注定不再经过那条路的时候,我已经走出了那片寂寞的丘陵。这一走,便是十八年。我以为我早已忘记了深藏在丘陵里的路,尽管偶有回来,但我不是特意回来,顶多算得上无意路过。每一次路过,村庄都在给我陌生的脸色看,那些五彩的路仿佛眨眼便从父亲烟斗里随风飘散了。我问路,缭人的香烟将那么多路带到了何处?是父亲愁绪的香烟焚化了村庄里的路吗?

  许多看见或看不见的人或物都在烟尘里慢慢飘散了,唯一无法飘散的便是记忆中挥之不去的路。我一直记得在雨天里同儿时伙伴穿着布鞋走过干干净净的路——紧挨着墙壁的路,拐过两家邻居的屋檐,可以横跨一步抵达表哥家。

  路上三步或五步的地方堆积着等待冬天的柴禾,它们如同柴禾的主人,笑容总是温暖迷人。

  可如今表哥的家早已废墟一片。连接着表哥家的邻居房屋也只剩下一匹残墙。野花乱开,蜘蛛网早已编织好未来的遗迹。就连过路的狗也懒得多看一眼这村庄里呈现的残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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