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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随笔年度佳作》 作者:耿立

第79章 赶回家过年

  乔忠延

  赶回家过年,是从坚决不回家过年,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开始的。

  那是1966年的腊月,大年临近时我和我的“战友”在大巴山深处的西乡县忙于平息武斗,促进“文化大革命”。之所以将战友加引号,是因为我们都是学生。那时的学生都以造反派相称,战友似乎才能体现斗争的力量。

  我和我的同学是从黄土高原上的山西徒步串联来的,美其名曰——长征。

  冬日的一天,我们翻过了秦岭,眼前变成茂林修竹的绿色世界。此时,我们的家乡早已寒天雪地,置身这满目青翠的山水,实在让我们受宠若惊。

  我们高扬红旗,挺起胸膛走得更急,恨不得几步跨入湖南,去韶山朝拜那红太阳升起的地方。突然,一伙衣衫褴褛的农民跪倒在地,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这里的“文化大革命”革到了他们的头上,这场触及灵魂的斗争竟破损了他们的皮肉?不少人伤痕累累,还有躺在路上哼唧的。我们走不脱了,就在这个山沟里平息群众斗群众的事件。这一停留就是两个月。我们把受伤者送进医院,又将两派归拢在一起,再批斗当时的领导,也就是被称为“走资本主义的当权派”。那些当权派也好批斗,很快就低头认罪。我清楚记得有一位区长因为属下有人遭受毒打,难过地落泪。下一步就是查找原因,深挖根源,狠斗灵魂深处的私字了。就在这时临近了大年。

  过年,那会儿流行的是移风易俗,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这才符合“文化大革命”破旧立新的号令。那位志在改过自新的区长语重心长地对我们说,年前巩固一下你们的革命成果,年后继续南行,直奔韶山。既瞻仰了伟人故里,还可以一睹江南风光。至于过年嘛,村里条件较差,你们可以到区上来过。我和我的“战友”就打定主意,不再回家过年,不能半途而废,不到达红太阳升起的地方誓不罢休。

  谁知决心是决心,行动是行动,我们的行动并没有将我们的决心付诸现实。信念的动摇是从腊月二十三开始的。这一天,村人常念叨的是:腊月二十三,灶王爷上了天。灶王爷是玉皇大帝派来监视人们过日子的神仙。灶王爷上了天,就不怕得罪他老人家了,于是就动手扫家。一时间山窝窝里各家都搬东挪西,把屋里的家具、用具,还有种地的农具全都倒腾出来,清扫积攒了一年的灰尘。看到家家忙碌,我的心飞走了。就想,每年扫家、里里外外搬东西的都是我。我腿快手快,很快就把锅碗瓢勺,瓶瓶罐罐,一件一件倒腾出来。妈妈擦净了,爸爸也将屋子扫净了,我再飞快地倒腾进去。想起那场景,我竟然眼睛潮潮的,赶紧就此打住,不要让这私心干扰了“革命”

  的大计。

  意志的再一次动摇是山沟里响起了一阵又一阵的猪叫声,农人们准备过年的肉食了。这里的肉食真富足。富足的原因是山路崎岖,养肥的猪运不出去,要卖还需绑了猪的四蹄,由两个壮汉用一个棍子抬出山去。四十里山路,压得他们肩肿腰疼。干脆就宰了自家吃,家家房梁上都吊起一扇一扇的肥肉,米饭碗里变得油乎乎、香喷喷。我们的确过了一把瘾,长这么大真没这样吃过肉。然而,这么过瘾的吃肉没有坚定我们不再回家过年的立场,却无端地让我想家,想家里不知有没有买到肉。食品站虽然卖肉,但那是供应城市人的。按说村里人养猪,吃肉要比城里人方便,但是养肥的猪必须卖给食品站,自己随意宰杀就是干资本主义勾当。所以,宰杀是偷偷摸摸的,卖肉也是偷偷摸摸的。风闻哪家宰杀,赶紧就去,稍迟就被人抢买一空。我要在家,腿脚灵活,一听见猪叫,三脚两步就蹦跳去了,自然,买肉不是难题。这么想来,心里忧忧的,连忙灵魂深处爆发革命,狠斗这又冒出来的私字。斗来斗去,斗得心中苦涩涩的。

  就在我死死硬撑的时候,我的“战友”都变了样。体灵比鸟鸟亦笨的小关呆坐不动了,歌声赛琴琴声哑的小底竟哑了歌喉,向来稳重的小仇、小张居然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成了泥塑的金刚。想家,想回家,都想回家过年,却没有一个人愿意说出来。好在,腊月二十六那位改过自新的区长来看我们,一见往常生机勃勃的我们蔫成了霜打过的树叶,当然明白我们的心思。他说,现在动身还能赶上回家过年。我们竟然像是囚犯获了特赦令,立即卷起铺盖出发。招展在窗外的长征队红旗拔了,扔了旗杆,裹进被子里上路。之后想起来就觉得挺别扭,本来斗走资派是造反派的天职,却怎么走资派的话竟成了我们的行动号令?

  别扭,那是以后的事情,当下我们真想“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可惜,“一日”那是李白作诗,“行路难”才是我们面对的现实。

  先步行到了西乡县城,挤上卡车颠簸到汉中,再换汽车憋闷到阳平关。在那里等啊等啊,等来了火车,又是一场生死拼搏,总算全部“战友”都攻克上来了。稍微喘口气,就听火车喘气,那是在艰难地爬秦岭。火车的喘息一停,耳边竟有了饮泣声。身边的女生在哭,脸上竟挂着笑容。忙问缘由,她手指窗外,惊喜地叫着:雪!白雪!这场革命就是好,要不然我做梦也见不到北方的雪。接着,就高呼领袖万岁。原来,女生是从南国奔北京去的,雪对我们不稀奇,对她却难得一见的。她对革命领袖的虔诚令我们这半途而废的逃兵无比汗颜。可惜,一问及她的去向,竟是由西安转车回家过年。年,到底有多大的魔力,竟然也摧垮了她虔诚的革命意志!

  赶到孟原,要过黄河北上了。黄河没有桥,坐火车要到对岸的风陵渡去。

  我们背着铺盖冒着凛冽的寒风,行走在荒草瑟缩的河滩上。不远处红旗招展,是在架桥,可是,火车畅通无阻是几年后的事了,现下我们只能坐了木船在波浪里漂泊。上岸后又是一阵紧赶,赶得在寒冬里汗流满面,还不敢歇气。

  已是除夕了,误了每天一班的火车就只有冷落在黄河边过年了。我们走得倒有点革命化的意味,两条腿硬是要跑过汽车轮子,可这不是朝新时代号召的新风尚前进,却是在向几千年的旧习俗奔跑。

  所幸,我们赶上了火车,而且上车的人寥寥无几,生平头一次坐上了硬座卧铺。火车一开就进了年夜,想想每年守岁全家人坐在一起说着笑着,包饺子、煮饺子、吃饺子,吃出饺子里所包的麻钱笑得简直能让油灯也舞动起来,未免就有些遗憾。不过,一想到大年初一会突然出现在亲人面前,便有一种少见的幸福感。少见的幸福压倒了些许的遗憾,于是,灵巧的身姿灵巧开了,小关跑来跑去,关照这个那个;清脆的歌喉清脆开了,小底唱起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就连一向不善唱歌的小仇、小张也加入进来。火车载着我们,载着歌声奔跃在晋南平原。

  车到临汾已是凌晨三点,走出灯光昏黄的火车站,同学们四散而去。我一个人面临了无边的孤寂,城里的街头时不时有根木杆高挂着一个小小的灯泡,微弱的光芒冲淡了弥漫的黑暗。一出城,没了路灯,就成了黑暗的一统天下,沙哑的西北风更让四野沉睡得无比静寂。要在往常,胆怯的我会退回城里,坐在候车室里等待天亮。偏偏那夜,我没有一点害怕,大步踩踏着黑暗,踏出了一阵沙沙的响声。

  到家时,挂在村胡同里的有线喇叭响了,“东方红”的旋律洋溢开来,该是凌晨五点了。我伸手敲门,没想到手一挨,门就开了。爸爸出来了,看见我,好不惊喜,忙卸我的行李。我问他咋能知道我要回来,就在门口等候?

  他笑着说,我哪里是给你开门,是早早起来接神的。接神是燃放爆竹,喜气洋洋将去往天宫述职的灶神爷重新迎接回来。打十一二岁起,接神就是我的事了。爸爸看到我比接到神还高兴,把爆竹、火柴递给我。这时妈妈和两个妹妹也喜出望外地迎出来了!

  我欢快地划着火,爆竹在我手上又一次响起。新年来临了,我进入17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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