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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散文全集》 作者:鲁迅

第53章 附录(7)

  今天寄到一本《红玫瑰》,陈西滢和凌叔华的照片都登上了,胡适之的诗载于《礼拜六》,他们的像见于《红玫瑰》,真是“物以类聚”。

  云南腿已经将近吃完,是很好的,肉多,油也足,可惜这里的做法千篇一律,总是蒸。听说明天要吃蒋〔酱〕腿了,但大约也还是蒸。每天饭菜,大同小异,实在吃得厌烦了,不过饭量并不减,你不要神经过敏为要。鱼肝油带来的已吃完,买了一瓶,这里的价钱是二元二角。

  吕云章未到西三条来,所以不知道她住在何处;小鹿也没有来过。

  这里很热,可穿纱衫了,雨是久已不下,比之南方的梅天,真是大不相同。所有带来的夹衣,都已无用,何况绒衫。我从明天起,想去看牙齿,大约有一星期,总可以补好了。至于时局,若以询人,则因其人之派别,而所答不同,所以我也并不深究,总之,到下月初,京津车总该是可走的,那么,就可以了。

  D.H.,这里的空气,真是沉静,和上海的动荡烦扰,大不相同,所以我是平安的;但只因为欠缺一件事,因而也静不下,惟看来信,知道小刺猬在上海也很乖,于是也就暂自宽慰了。要这样继续摄生,万勿疏懈才好。

  转告老三:汇票到了,但取款须用印章,今名字写错,不知能取出否。两三天内当去一试,看结果再说。

  L.

  五月廿二夜一时

  一二二

  D.H.M:

  此刻是二十三日之夜十点半,我独自坐在靠壁的桌前,这旁边,先前是小刺猬常常坐着的,而她此刻却在上海。我只好来写信算谈天了。

  今天上午,来了六个北大国文系的代表,要我去教书,我即谢绝了。后来他们承认我回上海,只要豫〔预〕定下几门功课,何时来京,便何时开始,我也没有答应他们。我总结的话,是今之L,已非三年前之L,我有缘故,但此刻不说,将来或许会知道,总之是不想做教授了云云。他们只得回去,而希望我有一回讲演,我已约于下星期三去讲。

  午后出街,将寄给你的信投入邮箱中。其次是往牙医寓,拔去一齿,毫不疼痛,他约我于廿七上午去补好,大约只要一次就可以了。其次是到商务印书馆,将老三的汇款取出,倒也并不麻烦。其次是走了三家纸铺,搜得中国纸的印笺数十种,化钱约七元,也并无什么妙品,如此信所用这一种,要算是很漂亮的了。还有两三家未去,便中当再去走一趟,大约再用四五元,即将琉璃厂略佳之笺收备矣。

  计到北平,已将十日,除车钱外,自己只化了十五元,一半买信笺,一半是买碑帖的。至于旧书,则仍然很贵,所以一本也不买。

  明天仍当出门,为侍桁的饭碗去设设法;将来又想往西山一趟,看看素园,听他朋友的口气,恐怕总是医不好的了。韦丛芜却长大了一点。待廿九日往北大讲演后,便当作回沪之准备,听说日本船有一只叫“天津丸”的,是从天津直航上海,并不绕来绕去,但不知向沪的时候,能否相值耳。

  今天路过前门车站,看见很扎着些素彩牌坊了,但这些典礼,似乎只有少数人在忙。

  我这次回来,正值暑假将近,所以很有几处想送我饭碗,但我对于此种地位,总是漠然。为安闲计,北平是不坏的,但因为和南方太不同了,所以几有世外桃源之感,我来此虽已十天,几乎毫无刺戟〔激〕,略不小心,确有落伍之惧的。上海虽繁〔烦〕扰,但也别有生气。

  再〔下〕次再谈罢。我是很好的。

  L.

  五,二三

  一二五

  H.D:

  昨天上午寄老三信,内附上一函,想已收到了。十点左右有沉钟社的人来访我,至午邀我到中央公园吃饭,一直谈到五点才散。内有一人名郝荫潭,是女师大学生,但是新的,你未必认识,她说,马云也在回校读书了。这一类人,偏都回校来读书,可叹。中央公园昨天是开放的,但到下午为止,游人不多,风景大略如旧,芍药已开过,将谢了,此外“公理战胜”的牌坊上,添了许多蓝地白字的标语。

  从公园回来以后,未名社的人来访我了,谈了一点钟。他们去后,就接到小刺猬的十九,二十所写的两函。自然,看来信,小刺猬是很乖的,鼻子不再冻冷,也令我放心。不过勒令我的鼻子垂下,却未免专制。我的鼻子,虽然有时不免为刺猬所拉下,但不至于常如橡皮象那样也。

  我毫不“拼命干,写,做,想……”至今为止,什么也不干,写……昨天因为说话太多了,十点钟便睡觉,一点醒了一次,即刻又睡,再醒已是早上七点钟,躺到九点,便是现在,就起来写这信。

  达夫们所说关于北新的话,大概即受玉堂们影响的。北新门市每日不到百元,一月已有一千余元,足够上海开支了,此外还有外埠批发,不至于支持不下。但这是就理论而言,至于事实,也许真糟,我在此所见的人,都说北新不给版税,不给回信,和北新感情很坏,这样下去,自然也很不好的。

  至于开明之股本,则我们知道得很明白,号称六万元,而其中之二万五千,是章雪村弟兄之旧底子;一万是一个绍兴人的,他自己月取薪水百元,又荐了五个人,则其余之二万五千,也可想而知矣。大约达夫不知此种底细,所以听到从绍兴集了资本来,便疑为大有神秘也。

  绍原的信,吞吞吐吐,其意思盖想他的译稿,由我为之设法出售,或给北新,或登《奔流》,而又要装腔作势,不肯自己开口。我是决不来做这样傻子的了,拟不答复,或者胡里胡涂的答几句。

  此地天气很好,已穿纱衫。我是好的,能食能睡,加以小刺猬报告她的近状,知道非常之乖,更令我放心。今天尚无客来,这信安安静静写到这里,要说的也大略说过了,下次再谈罢。

  五月廿五日上午十点正〔整〕

  一二六

  H.D:

  此刻是二十五日之夜的一点钟,我是十点钟睡着的,十二点醒来了,喝了两碗茶,还不想睡,就来写几句。今天下午,我出门时,将寄你的一封信,投入邮筒,接着看见邮局门外帖〔贴〕着条子道:“奉安典礼放假两天”。那么,我的那一封信,须在二十七日才会上车的了。所以我明天不再寄信,且待“奉安典礼”完毕之后罢。刚才我是被炮声惊醒的,数起来共有百余响,亦“奉安典礼”之一也。

  我今天的出门,是为侍桁寻地方去的,和幼渔接洽,已有头绪,访凤举却未遇。途次往孔德学校,去看旧书,遇钱玄同,恶其噜苏,给碰了一个钉子,遂逡巡避去;少顷,则顾颉刚叩门而入,见我即踌〔踟〕蹰不前,目光如鼠,终即退出,状极可笑也。他此来是为觅饭碗而来的,志在燕大,但未必请他,因燕大颇想请我;闻又在钻营清华,倘罗家伦不走,或有希望也。

  傍晚往未名社闲谈,知道燕大学生又在运动我去教书,先令韦丛芜游说,我即拒绝。丛芜吞吞吐吐说,彼校国文系主任(幼渔之弟,但非马衡)早疑我未必肯去,因为在南边有唔唔唔……。我答以原因并不在“因为在南边有唔唔唔”,那是也可以同到北边的,我之谢绝,只因为不愿意做教员。因即告以我在厦门时长虹之流言,及现在你之在上海,惟于那一小白象事,却尚秘而不宣。

  丛芜因告诉我,长虹写给冰心情书,已阅三年,成一大捆。今年冰心结婚后,将该捆交给她的男人,他于旅行时,随看随抛入海中,数日而毕云。

  丛芜又指《冰块》之封面画告诉我云:“这是我的朋友画的,燕大女生……很要好……”

  明天是星期日,恐怕来访之客必多,我要睡了。现在已两点钟,遥想小刺猬或在南边也已醒来,但我想,因为她乖,一定也即睡着的。

  (二十五夜)

  星期日上午,是因为葬式的行列,道路几乎断绝交通,下午是可以走了,但只有宋紫佩一人来谈,所以我能够十分休息。夜十点入睡,此刻两点,又醒了,吸一支烟,照例是便能睡着的。明天十点要去镶牙,所以就将闹钟拨在九点上。

  看现在的情形,下月之初,火车大概是还可以走的,倘如此,我想坐六月三日的通车回沪,即使有迟到之事,六日总该可以到了罢——如果不去访季黻。但这仍须俟临时再决定,因为距今还有十来天,倘觉不妥,便一定坐船。总之,我必当筹一稳妥之走法,打听明白,决不冒险,你可以放心。

  明天想当有信来,但此信我当于上午先行发出。

  ELEF.

  二十六夜二点半

  一三一

  D.EL:

  我盼了两天信,计期应该会到了,果然,今天收到你十七夜写的信。如果照十五夜那信一样快,我这两天的苦不至于吃了,原因是在前一信五天到,快得喜出望外,这回七天到,就觉着不应该了,都是邮局的作弄,以后我当耐心地等候。至于你,则不必连睡也不睡来执笔的。

  明天是礼拜六,这是第二礼拜了,过得似乎也快,又似乎慢。

  北平并不萧条,倒好,因为我也视它如故乡的,有时感情比真的故乡还要好,还要留恋,因为那里有许多使我记念的经历存留着。

  上海也还好,不过太喧噪了,这几天天已晴,颇热,几如过夏,蚊子也多起来了,围着坐处要吃人。昨夜八时多,忽然鞭爆声大作,有似度岁,又似放枪,先不知其故,后见邻居仍然歌舞升平,吃食担不绝于门外,知是无事。今日看报,才知月蚀,其社会可知矣。

  我眠食都好,日间仍编衣服,赵公送来《奇剑及其他》十本,信已转交。闻下星期一,章公与程公将对簿于公庭云。

  H.M.

  五月廿四夜九时卅分

  一三三

  D.EL:

  今早八点多起来,阿菩推开门交给我你廿一写的信,另外一封是玉书的,又一份《华北日报》。

  我前回太等信了,苦了两天,这回廿四收过信,安心些了,而今天又得信,也是“使我怎样意外地高兴呀”。

  前天发你信后,得到通知,知道冯家姑母已到上海,要见见面,早粥后我就往南方中学去,谈了大半天。昨天她又来看我。她过些时又要往庐山去了,今天她来,我也许同她到外面去吃一餐夜饭。

  星六(廿五)收到锌版十块,连书一并交给赵公了。昨日收到《良友》一,《新女性》一,又《一般》三本,并不衔接的。

  母亲高年,你回去不多几天,最好多同她谈谈,玩玩,使她欢喜。

  看来信,你似很忙于应酬,这也是没法的事,久不到北平,熟人见见面,也是好的,而且也借此或消永昼。我有时怕你跑来跑去吃力,但有时又愿意你到外面走走,既可变换视听,又可活动身体,你实在也太沉闷了。这两种意思正相矛盾,颇可笑,但在北平的日子少,或者还不如多到外面走走罢。

  上海当阴雨时,还穿绒线衫,出了太阳,才较热。北京的天气却已如此热了么?幸而你衣服多带了几件去,否则真有些窘了。书能带,还是理出些好,自己找书较易。小峰无消息。《奔流》稿没有来。

  H.M.

  廿七上午十时十分

  (注:以上书信写于1929年5月至6月,鲁迅在北平,许广平在上海。)

  说明:

  信中凡笔误的字后用〔 〕号标出正确的写法,漏字用( )号标出,多余的字用〈 〉号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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