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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首页 > 散文随笔 > 《2002年大学生最佳散文》在线阅读 > 正文 第44章 天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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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师范大学 唐泽慧。

  去给自己买束花吧。大朵大朵沉甸甸的鲜花握在手里,感觉多好!

  随意地哼着不知名的小调,飘荡在槐花飘香的道路上,任由路灯把影子拉得老长--我爱那影子!那么修长,那么优美,又那么沉默。我的任何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都被它表演得如舞蹈般优雅动人。

  路过那家有偌大玻璃窗的豆浆店的时候,我习惯性地向里张望--店门已经关了,里面漆黑一团。突然意识到其实每次我都是在看橱窗里自己的影子。至于里面是什么,我从未关心。

  往常,天桥下总是有很多卖花的人。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也没有。满心都在打算着买到花后如何如何的我,一下子没主意。走来走去,终于还是去了那儿--第一次与他长谈的咖啡屋。“睹物思人,触景生情吗?不过是没地方可去。”我对自己说,“要是这儿有另外一家咖啡屋,有另外一家的话……唉,算了。大概--我还是会去那儿。”

  老板认得我,很热心地替我找了位子,把印在粗麻布上的做得很漂亮的饮品单递给我,很知趣,没问我为什么一个人来,其实我希望他问,我也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就要“玻璃之城”吧,一种冰咖啡。味道想必会不错,咖啡的香味全靠一口热气笼着,吸引我的是它的名字--舒淇拍的一部片子。选择本就是件困难的事情,这作为理由足够了。

  很多人都说我长得像舒淇。我对明星一向知之甚少,把她等同于一般当红影星的时候,总是很生硬地回上一句:“为什么不说舒淇长得像我?”偶然看了一部舒淇拍的片子。喜欢上她。不需要怎么解释,看过就能明白--那样的人生来就是给人爱的。

  有件小事一直不能忘:那天在图书馆看书,对面的人盯着我看了半天,递过一张条子:你是舒淇的妹妹吧。我一乐,回了一张:对,我叫舒(抒)情。可是,有的玩笑开不得,名字更不是可以随便取的。不经意的一句话,竟叫我耿耿于怀。因为我越来越发现:我真是很“抒情”。总喜欢对现实作一些小小的发挥,追求那些安全的浪漫。春风的夜里,在垂柳夹道的路上且舞且行,且行且歌;拾了秋天所见的第一片落叶,写了字,寄给远方的友人;从古典文学的课堂上逃出来,挤公车去吃一支樱桃冰淇淋……不够真实吧,似乎表演的成分很大。可是没办法,已经成为我的一种内在需求。有观众的时候,自然演得起劲儿;更多时候,我演给自己看。要怎样才能判定真实和不真实呢?每件事都是自己去做的,每分钟都实实在在地流走了,我何曾把生活弄成假的?不过是不愿意她赤裸的样子,穿件衣服给她罢了。

  很久没有这么放肆,让一切水一般的漫开,不着边际地想。看着小气泡从杯子的底部升起,“倏”地一下浮出水面,碎了。挺高兴的样子,自己也觉得在做一件挺美的事情。咖啡屋里很少有一个人的,情侣们在为杯子的形状,桌布的颜色纠缠不休。坐在他们中间,我一点也不觉得尴尬,甚至也不羡慕--他们未必比我快乐--即使比我快乐,那样的快乐我也曾有过。可不管怎么说,如果不发生那件事的话,现在坐在这里的应该是两个人。

  半个月前,我和他的呼机同时坏了,刚好是在跟他吵了架之后。

  他去找了先前的女友。

  那个女孩我曾经见过。一般说来也算个美人儿,可是美得太中规中矩了。仿佛身体的各个部位商商量量长成那个样子,处处显出妥协的痕迹--缺乏必要的挑逗性。最糟的是她爱他爱得死心塌地,毫无保留。近乎病态地认为世上除了他,别的男人就都不是男人。这样的女孩儿是可怕的。我很奇怪他怎么会交这样一个女友。问他,他一脸苦相地说,他们是中学同学,不过中学时倒没什么来往。两年前一次同学聚会。大家玩得兴致正浓的时候,他发现那个女孩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不言不语地喝冰水。一时触发他男性的某根神经,走过去问她。那女孩儿不知道正在哪个世界里梦游,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我没有男朋友。”他大概是被吓坏了,条件反射似的说:“你没有男朋友吗?我也没有女朋友。不如你做我的女朋友,我做你的男朋友吧。”两人省略一切过程,直接进入结果。没几天就同居了。

  一直以为,对这样一个女孩我是能够宽容的。甚至还隐隐希望他们继续来往。很自私也很可笑的想法:让她去承担那些烦琐的义务,我享受不负责任的纯粹的快乐。想想罢了。当他真的去找前任女友时,我生气了。水晶攥在手里,就肯把石头给别人了吗?不会的,他再三解释,再三道歉,我只是怒气冲冲。不过,并没打算跟他分手。

  第二天,很好的阳光,透过粉红色的窗帘照在我的呼机上,头一次,发现呼机的屏幕是浅绿色的,眼睛的形状,茫然地望着我。有点喜欢它沉默的样子。

  第三天,有风。隔着玻璃看见杨树的叶子一闪一闪,忽明忽灭的。每片叶子都在动,却没有一个整体的方向。一片一片自己做得了主似的,晃得有滋有味,不管不顾。我简直不知道风在怎么吹,又听不见声音。它被封在外面,进不来,像看一场沉闷的无声电影,满眼满窗晃动着手语和暗示--猜得人心烦。

  不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我决定找他。

  “对不起,对方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对不起,您呼叫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有点意思,我来了兴趣。那就打传呼吧。

  “此号码不存在,请查询后再拨。”

  我愣住了,不通也就罢了,什么叫“不存在”。号码错了?我把电话捧到脸前,照着号码本一字一顿地拨了一遍。

  “此号码不存在,请查询后再拨。”

  放下电话,我跑向另外一个电话亭。

  “此号码不存在,请查询后再拨。”

  又换了一电话亭,仍是那个声音。不存在,不存在?一个人也可以这么不存在吗?

  眼里的路灯闪烁成一片,不甚分明了。我决定回宿舍,好歹是个家。到了楼下,想起往他们家打电话。他母亲接的,说他这几天没回家。这是我第一次跟他家里人讲话。我猜她应该是那种典型的家庭主妇,以丈夫和儿子为生活的全部,表面上唠唠叨叨,内心深处却是满足而自得的。居然还能注意到这些问题。他们宿舍没有电话,可我知道他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的传呼。加呼了五遍,没有回。事情离奇得如同说谎:他就在这个城市某处,可我就是找不着他。

  人的想像力是很可怕的,它以自己的方式迅速填充所有的空白。我开始回忆一天前我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简直句句都有歧义。不能再想了。

  不会出什么事的,肯定是一场误会。我相信这是最终结果,可这并不能使我安静下来。整个晚上,不知道干点儿什么好。明知找不着,又不能不找。

  十一点钟的时候,我发现我的呼机好像不是很正常。“天气预报”成了“天袄预婴”。他的呼机坏了,难到我的呼机也坏了?我激动起来。马上让别人呼了我一个,结果没有收到。(事后,我才发现自己的愚蠢:自己呼自己难道不行。)他肯定呼我了,而我没有收到。也就是说我用置之不理的态度回应了他所有可能是热情或绝望的话。

  也许呼机没电了,我突然想。穿着睡衣跑到楼下买了电池上来。一边走一边傻傻地想:换上新电池昨天和今天的留言也许还能出来呢。电池换上了,屏幕上出现一行字:无信息。

  按前进键:无信息。后退键:无信息。所有的键都按遍了:无信息。

  我把原来的电池又换了回去:无信息。

  我傻了。这个呼机,从我跟他交往后,几乎就没出现过别的名字。小小的容器里盛着我和他的点点滴滴。它看见过我哭,也看见过我笑:听见过我的叹息,也听见过我的默默无语。一下子,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过去,没有了将来,就像从来不曾有过。酒精燃烧后也不会这么干净。

  什么都没有了,我甚至不知道有过什么。忍不住,哭了。

  想起古代传奇小说里,主人公做了一个纷纷扬扬的梦。醒来后手里总要攥着个玉佩,扇子之类的东西,作为同另一个世界联系的凭证。可是我,连这样一个凭证都没有了。不由得怀疑自己是否真从那些日子中穿过。或者,只是穿过而已。

  那天晚上我想了很多,多得让自己害怕。后来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第二天早晨,突然想到可以给传呼台打电话问收到的传呼的内容。我打了,果然问了出来。总共收了四条,有三条是他打的。最后一条是:我在天桥上等你到十点。

  误会是很深了。但我很清楚:只要我愿意,局面并非无法挽回。

  意识到这一点,我反倒平静下来。开始犹豫,因为要做出决定。昨天晚上没有想清楚的事,今天还是得接着想。越是长大,就越是绝望地意识到:凡是自己不能解决的,就没有人能替我解决,再难些,也只能独自面对。想起小时候有一次把妈妈的玉石手镯打碎了,很害怕,偷偷把碎片藏在抽屉里,躲出去,直到吃晚饭的时候才回来。拉开抽屉,还是一堆碎片--只可能是这样。可还是失望得厉害。

  必须回答那个他问了我无数次我也问了自己无数次的问题了。

  我到底爱不爱他。

  每次他问我,我总是说:“这个太难回答了。我哪儿能跟你比?你交过那么多女友,坐标系都建立起来了,很容易确定自己的感觉。而我从来也没有认真地谈过男朋友,连个参照物也没有,怎么能知道什么就算爱了呢?”看似一种圆滑的托辞,事实上,便是对自己,我也没有更好的回答了。

  刚开始的时候,我以为我爱他。可是越到后来,越不能确定自己的感觉。

  不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总能有一些有趣的想法想跟他一起分享。可是一遇到他,我的那些好主意就像细雨飘进水中似的,消逝得无影无踪,甚至听不到破碎的声音。

  我要求精致到点点滴滴,美丽到细枝末节。他呢?觉得这些花哨无用。

  那次,他穿了一件灰蓝色的衬衣,里面套了一件砖红色的有领T恤,衬衣的下摆是那种弧形豁口,刚好露出里面的T恤。两件衣服无论色彩还是款式都极不搭配。然而,出于某种奇怪的禁忌,我是绝对不会主动指出的。闷闷地和他去吃饭,偏又碰上我的朋友。心里气得要命,他却是一副浑然不觉的模样。

  当我一个人静静地想他时,我觉得我爱他。当我向别人描述他时,他几乎是个理想男友--那些好处绝非编造,甚至也没有夸张。可是,当我实实在在跟他在一起的时候,那些无法忍受的细节,总让我对他所有的好视而不见。

  由于他前任女友的缘故,使他产生盲目的自信,以为自己是那种不管怎样都能讨得对方喜欢的情人。自然,被我打击得厉害。他怯了。就什么都依着我,事事都来问我,坦白得像个孩子。可惜,我没有多少母性,刚刚顾得住自己罢了。

  有时觉得很累,就想:既然他爱我,横竖由他爱就是了。可是他……

  两人坐在肯德基的店里,他咬一口汉堡,说一句:我想吻你;啃一口鸡腿,来一句:我想抱着你。最后抹抹嘴巴总结一句:我真的好喜欢你。大概自以为情真意切,朴实无华吧。有时在路上走着走着,他就突然转过头来对我说一些很过分的话,以为很具有挑逗性,我也就应和几句。心里却暗自好笑:他说得全然不像那么回事儿。甚至不让人觉得下流,只觉得滑稽。他常说:“我是农民,我怕谁。”问题是,他装得太像了,以至那点区别对我已没有意义。

  小的时候,看过一个斧头汤的故事。士兵在斧头的名义下,加入种种作料,为妇人煮了一锅汤。他无疑是一把好斧头的,可惜不懂得加作料,以为单凭一把斧头就能煮出一锅好汤。而我本该坚信一把斧头就能煮出一锅好汤。可惜,我太爱那些作料的味道。

  不知道该怎么做,索性什么也不做。一天一天,犹豫着,僵持着,不肯伸手,也不肯痛痛快快放手,直到几天前……

  我和朋友出去购物,在路的拐角处遇上了他。很落魄的样子。我把头微微一扬,冲他摆了摆手。“嗨,你好。”控制得很好的声音,灿烂得到位的笑容。像跟一个认识而不熟悉的同学打招呼似的。他愣了一下,很困难地笑了笑。走开了--我把他弄蒙了,肯定把他弄蒙了。我发誓不是故意的。我甚至还没有来得及考虑如果遇到他该怎么办。天晓得我怎么会有那样的表现--像策划下的成功表演。他蒙了,我也蒙了。原以为有些东西是我不能理解不能把握的,后来发现原来我根本就不能理解什么,把握什么。

  这些天,不止一次地想给他打电话。有次甚至拿起了话筒。我不是不难受,也不是不想他。可是,不过如此。我知道了结果不过如此--正在承受着。我受得了,原来我受得了。

  此刻,我可以哭也可以笑,因为我既不想哭也不想笑。我心灰意懒。

  走出咖啡屋,夜色已经深浓了。我看见左边的车子,一辆一辆瞪着明亮的眼睛,兴高采烈地跑过来,个个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似的,一点也不怀疑。右边的车子,一辆一辆红着个脸,像小孩子吵了嘴,这会儿怒气冲冲,满心委屈地跑开了,可要不了多久就会和好。而我,我知道我既不在左边也不在右边。我,站在天桥上。

  原载《美文》2002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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