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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首页 > 散文随笔 > 《2002年大学生最佳散文》在线阅读 > 正文 第62章 女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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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南民族学院 冯俊杰。

  我的灵魂,像弦乐器\/被无形的手指拨弄\/暗暗唱一曲共渡乐之歌\/感到多彩的至福而战栗\/可有人在听它。

  --尼采。

  如果不是一次意外的发现,她们的命运也就如同中国的其他的风俗一样。死亡在人间的时代变迁和现代文明的蚕食鲸吞中,在历史的某一个清晨烟消云散和荡然无存,再无法追索回来。仅仅遗留下蛛丝马迹供后人凭吊。

  而她们的命运也因为自己的属性被注定了,只是在世界的角落卑微地歌唱。她们是一种生来谦卑的文字。她们的形态都是女子的形态,身躯瘦弱、纤细、柔软、修长和婀娜。带着悲伤的美丽与忧愁,带着单纯的快乐和希望。但是却像是一个家庭主妇,永远无法在有客人来临的席面上一露面容,只能是独自在墙角和灶台弯曲着身体,弥漫着千年的怯懦和本分。她们必须温和、优良、驯服、恭敬、俭约和礼让,而不能有丝毫的火气。她们必须是如同冰凉的水一样,任人抚弄而不会反抗,而历来如此。

  这样的一种文字是充满了男性霸王气息的世界所无法读懂的后花园。这是汉语言文字有历史记载的,一切文字之外的歌唱,完全的另类和孤独的营造。她们是变异的汉字。更正确地说,她们是汉字的一种反常的支流。从汉字的霸王地域出生,一旦出生就已经不是原本的汉字。

  出嫁、描红、绣花、别离、孕育、祈祷、童年构建成她们全部的价值与意义,构成那些坐卧不宁的笔画。没有一丝不苟的方正,惟有含蓄内敛的情感。相比汉字的堂皇,相比历史上甲骨文、金文、隶书、楷书等等的被钦定,被御用而盛大起来的“民族”,后者是雄居宫殿的标准与君王,前者就是门外每日打扫的宫女,一辈子也不会被纳入法眼。她们从湘南衍生,在湘西诞生了一位擅长书写流水一般的文字而被打击的大师沈从文。也许湘江的多情与水的性格赋予了那里的女子与众不同。一个中国的女子在压抑下沉默了又沉默,在沉默当中,固执地书写她们的文字--女书。女书,这是两个读来都叫人的心灵为之一颤的汉字。她们是彻底的女性文字。从内涵到外形。她们是女子的:三朝书、民歌、童谣、祈祷文、传记、叙事文、自传、汉语故事的译文……七个音节就是一段唱词。

  在那里的吊角楼当中,年纪比较大的女子与女孩一起躲在黄昏的阁楼上。光线从镂空的窗户渗透进来,影子明暗不定地在她们有些凌乱的头发上面神秘地晃荡。年长的女子说:出嫁,出嫁是这样写的。同时比画给女孩看,女孩的面容就有些红色,羞涩而灵巧地在一块绢布的围裙上,用曲折而纤细的字迹铺落。而布是垫到柔软的手掌上,手掌是垫到自己的膝盖上,那文字一落下就无比地婀娜起来,就有了女子的心情与神意。

  那时的女孩已经明白,所有的文字,这种被研究的人叫做女书的全部心思都是写给自己的。

  这样的书写有多少个时代还没有人可以明确。只是我可以肯定的是,她们比千年之前的《诗经》里面的女子的歌唱还要固执和独立。倾诉、抱怨、指责、相思、恋爱--诗歌里面口无遮拦的爽性而说的时代与她们远离太甚。她们的演说不会记录到珍贵的文集里面,不会被朝奉,被收藏,成为经典,被一而再地引用和赞美。她们背负了三从四德和礼义廉耻妇有妇道的教训,从出生到老死,被严严实实地包裹在男权的脚板下和裹脚布中,被要求为忠实的工具和奴仆。可惜世界上的所谓钳制,总是有思维的漏洞流下的遗迹。她们就是如此的结果。她们也是人,有困了、累了、倦了、爱了、恨了、哭了、笑了、收获了、失去了的感情。没有人来听我说,没有人让我说。我就躲起来说,说给自己听,写给自己看。完全是真挚的表达,杜绝了任何的功利,她们的书写是绝对的干净和纯粹。

  她们开始了言说,最初是对着自己的镜子,或者是在河岸边梳头的水流,或者担满清水的水缸。然后是亲密的姐妹和长辈女子。她们私相传递,私相教授。书写在零碎的布头上、屋子的泥土上、大家的歌唱里、自家的记忆里、相互的忠告里。这些,无关乎帝王将相,不理睬仕途经济,不承担国计民生,不讲究道德文章。

  她们是女儿出嫁前回望娘家的最后一眼的泪水干涸后的斑驳痕迹,她们是为心爱的儿女和丈夫祈祷祝福的庙门的哀求,她们是女人之间私房又私房的掏心话,是躲进小楼成一统,独领一个绝对幽微灵秀地的女儿王国全部的事物。当外面的世界充盈金戈铁马的血腥诡谲、尔虞我诈的时候,她们孤立地长吁短叹和浅吟低唱。女书的注意力在于家乡的山在四季当中的美丽和变换的容貌,门前流水的姿态和妩媚所勾引起的全部遐想:对一块少有的精美的石头的感悟,对一片凋落的花瓣所有的慈爱和怜惜;对一只鸟飞过树林的翅膀和歌唱的向往,对一条鱼游过河水的自由与自在的倾慕;对那些青丝在岁月里面居然无情的雪白的惊叹,对自己的额头在年华的老去的感伤……对每个细节的全心精雕细琢,反复渲染与咏叹。

  再有,就是对苦难的排遣与自我的安慰。其实女人在铁索在泥泞中集体的脚印最终构成了这并非有机和有序的文字系统。她们更像是一些细脚的蚊子迈过充满灰尘的柜台,留下的是局外人难以捉摸的足迹。但我们从她们的纤细的走向和痕迹解读出了女子的卑躬屈膝,与她们灵魂的不安与悸动。女书本质上是承受苦难的文字,是寂寞到极点而不得不自言自语的慰问和吟哦。她们就是一些弦乐器,由他人来控制和演奏,声音表达着他人的情感和意志。但当控制的权力角色短暂离开的时候,她们借助着窗户之外偶然的来风,独自嗡嗡地作响,发出自己的悲伤、哀愁、渴望、憧憬、恐惧……

  但是有谁在倾听?宫商角徵羽在说话,黄钟与大吕在雷鸣,风铃草的声音被湮没得那么弱小。这些小女子的卑微歌唱何人在听?富丽堂皇的建筑主宰着我们的视线和欲望。那么,有些需要以真诚、平等与宁静来倾听的声音,注定也只是来自下层命运相同者的共鸣和欣赏。

  原载《散文》2002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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