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封信和尚与道士车迟国斗法

　　贞观十六年秋九月甲寅

　　亲爱的观音老师：

　　最近好吗？这几日发生的事，实在让人心痛。表面上看，车迟国这场和尚与道士的恶斗，我们赢了。用悟空的话说：道士们正在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我没有他那么高兴。尽管一路上玉帝的部下给我们制造了不小的麻烦，道士跟我们也不属于一个系统，但我不是政客，没有党同伐异的瘾，更不希望别人过生不如死的日子。不是谁灭掉谁，花园里也不能只有一种花绽放。其实世界很大，只要大家宽容一些、合作一点，完全可以相安无事的生活，可为什么一定要相互拆台，你死我活的斗个没完呢？我估计，人家这次不会善罢甘休的。

　　在去车迟国国都前，我们还跟玉帝的部下，黑水河的土匪头子干了一架。这家伙其实也是个贵胄子弟，他爸爸是以前的泾河龙王，在反腐败运动中被正法了。他妈妈是西海龙王的小妹妹，他从小在西海龙宫长大。跟所有的贵胄子弟一样，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西海龙王给找了好几个工作，可上班没三天就弄得鸡飞狗上墙，只好作罢。龙王没办法，就把他安置在黑水河这个地方。表面上黑水河的最高长官是黑水河神，可实际上大小事宜都得唯这个花花公子马首是瞻。河神无奈地对我说：在官场上混就是这样，领导家的奴才也得当神仙一般供奉，何况是顶头上司的外甥。

　　黑少爷找我们的茬，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吃我的肉。唉，我算是明白了，越是那些坏事做绝、该千刀万剐的畜生，就越怕死。记得我国历史上那几个杀人如麻、流血漂橹的家伙，就整天劳民伤财在找长生不老的药。秦始皇四次巡游六国故地，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就是寻找长生不老药，并派徐福带3000童男童女赴东海访长生不老药。迷信方士，想尽办法以求长生，几乎所有的帝王晚年都是如此！而像孔夫子这样有学问的好人，没听说怕死怕到这种地步。

　　黑少爷虽然手段够毒辣无耻，但本领却不见得。悟空请了西海龙宫的太子来，就把他降伏了。龙太子开始给他的表弟做思想工作：表弟啊，咱龙宫里什么好吃的东西没有？你偏要吃和尚的肉，和尚的肉有什么好吃的？和尚们都吃素，肉也不鲜嫩，就放了他们吧，回宫去想吃什么哥哥给你张罗。黑少爷说：哥哥有所不知，那些山珍海味弟弟吃厌了，弟弟想找点野味换换口味，和尚是营养不够，可吃点粗粮对心血管有好处啊。龙公子说：弟弟可知道这和尚是从东土大唐来的，有来头啊，他有个徒弟叫孙悟空，当年混黑社会的时候，大闹过天宫呢，咱惹得起吗？黑少爷告诉表哥，他要吃的就是大唐的和尚。龙公子没办法，就只好跟悟空一起把这家伙铐了起来。一般来说，贵胄子弟铐起来后都比较老实，没有他祖宗造反时的英雄气概。

　　其实这是件小事，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大事发生在车迟国的国都。按照惯例，我们要到车迟国外事衙门办通关手续。可在都城不远的沙滩上，发现有很多和尚被道士们监督着搬石头。和尚们衣衫褴褛，面如菜色，稍有不慎，便被道士们抽得嗷嗷叫，死了被拖到一边喂狗。看着自己的同道这样受苦，心里确实很难受。有位老人告诉我那些和尚是被管制起来进行劳动改造的，劳动是手段，思想改造是目的。和尚们白天搬石头，晚上组织学习《太上经》和《玉帝圣训》，要求深挖头脑中的流毒，写交代材料，定期开批斗会。

　　老人说：其实这是近几年的事情，前些年不是这样。前些年这里是和尚的天下。原因很简单，以前的国王信佛，现在的国王信道。那时候和尚威风得很，想占谁家的房子就占谁家的房子，想砸谁家的锅就砸谁家的锅。当时在河滩上劳动改造的都是道士，整天除了念《释迦牟尼圣训》，还把道士们刮光了头，组织起来唱歌，老一点的百姓都会唱那些歌：

　　我们都是车迟国的害虫

　　反动派玉皇大帝是我们的祖宗

　　我们都是车迟国的害虫

　　我们应该千刀万剐断子绝孙

　　伟大的释迦牟尼啊

　　请您饶恕我们的罪行

　　把我们像屁一样扔进垃圾坑

　　我们都是车迟国的害虫

　　……

　　然后组织道士们跳反省舞。老人说了很多，我也记不大清了。车迟国的事我是第一次听说，但在我中华，和尚和道士的斗争，是经常发生的，甚至有过荼毒千百人的血案。想来让人心寒，大家都是出家人，都在出家时说自己看破红尘，要慈悲为怀，可为什么要这样水火不容、斗得你死我活呢？让别人猪狗不如的时候，自己能比猪狗好多少！

　　那一夜我失眠了，内心有一种无法言语的烦闷和痛苦。甚至有点怀疑自己走的路，是否还有什么意义。我不想介入这些无聊的斗争，我始终以为，出家人之间的这种斗争是对我们坚持的信念的最大亵渎。一走了之吧，又想起那些受罪的和尚无助的眼神，不能见死不救。于是把他们三个叫起来，商量一下对策。

　　八戒是坚决反对的，他说：唐老师，从组织关系上讲，我跟悟空小沙其实都是属于道士这个系统的，虽然我们现在跟着你混，但这只是工作关系。既然这里道士掌权，都是自家兄弟，我们吃喝上几天走了算了。悟空说：我对什么道士、和尚没兴趣，我他妈的什么系统也不是，在跟唐老师以前，老子一直就在单干，不过唐老师如果觉着看不过去，把那些道士灭了就是了。小沙说听我的。我权衡了半天，决定大家去找车迟国的国王讨个说法。希望国王能够给和尚们一个公正的待遇，至于悟空灭掉道士的建议，我是坚决反对的。

　　车迟国的国王在早朝时接见了我们。国王看见我们就雷霆震怒，喝令侍卫拿下。原来前一天晚上悟空与八戒闯了祸。悟空决定给道士头子先来个下马威，招呼八戒一起去袭击三清观。八戒本来是不情愿的，可当悟空告诉他三清观有吃有喝时，就改变了主意。悟空笑他：八戒，你不是属于道士那个系统吗？八戒不耐烦地说：去他妈的，老子才不管那么多，什么系统，谁让老子舒服老子就属于谁。悟空三人到了三清观先把里边的供品吃干净，然后砸掉了观里供奉的元始天尊、灵宝天尊、道德天尊塑像。您是知道的，这三天尊都是道教的元老，玉帝的老上级，太上皇级的人物。三人还变成三天尊的像，哄三个道士头子说是给他们圣水喝，实际上就是八戒的尿。在我大唐，据说童子尿喝了是治百病的，可八戒的尿差不多就是毒药。受了这等羞辱，国王和那三个道士头子自然要给我们好看。

　　在朝堂上上演了舌战群儒的一幕，国王、道士、大小官吏们集体向我过招。我说我是大唐的和尚，来这里只是换个关文，并没有什么恶意，我希望大家不要难为我们，也不要难为那些和尚。那道士说：那些和尚是牛鬼蛇神，自作自受！你也是和尚，自然要替他们说话。我说我承认我是和尚，也的确是在替他们说话，但并没有护短的意思，我是站在人道主义的立场上讲公道话，即便他们有什么罪过，也不能说人家就是牛鬼蛇神，说这种话要断子绝孙的，因为我们都是人，应该有起码的尊严，不能像畜生一样没有尊严地活着。当你把别人弄得跟牲口一样的时候，你自己离牲口又有多远？

　　显然，我的话让国王很上火，他厉声道：可你们这些和尚思想很坏、很反动！我对他说：陛下，我知道你法力无边，你有想灭谁就灭谁的资本，可是你记着，别说是你就是玉帝也不行，你们可以管别人干什么、说什么，但你管不了别人想什么（可是历朝历代都有人想管别人想什么。辛注）。恕我直言，那些连别人想什么都要管的人，不是自不量力就是神经有问题！可我现在要让你这个大唐来的什么都不会再想！他吩咐左右把我推出去砍了。我不怕他，我已经死过好多次了，冲他们道：我知道你不就是这点本事嘛，杀人谁不会啊，蚊子也会盯死人的。动不动就推出去砍了，智商多高啊，白痴也会啊！

　　国王听了我这话，反倒暂时不杀我了，他问三个道士头子：你们看这个家伙怎么办？道士中的大哥虎力大仙让国王放心，他有办法降伏我们。然后冲着我说：好吧，你既然口口声声说智商，那你敢不敢跟我赌一下到底谁聪明？优胜劣汰，如果你赢了，我们这些道士全部消失，如果你输了，你还有你的徒弟、那些和尚，老子要全部宰了以谢天下。国王也表示认可。我是不愿意赌的，尽管对于对联、对诗、猜谜语、解几何题这些我还是有信心的，但出家人怎么能好赌斗狠呢？可现在被他们逼得没办法，我只好答应了。等他说出赌的方法，我就傻眼了。比赛一共是三局，第一局划拳，第二局掷色子，第三局是玩牌九（以上都是国术，输给别人很挫伤我们的民族自尊心。辛注）。这些东西我虽然见过，可一窍不通啊。

　　悟空一见这局面就来劲了，他说师父你别怕，有我们呢，干这些事情我们哥仨最在行了。你只需告诉那道人，你看不起跟他过招，只需三个徒弟就行了。我只好照悟空的意思说了，并说要是你们打败了我的三个徒弟，我愿意与阁下一决雌雄。道士答应了。

　　朝堂上马上搭起了比赛的台子，国王还吩咐宫廷乐队现场演奏进行曲，一队宫女穿着迷你裙作宝贝样在台上热舞。比赛由国王亲自担任裁判。第一局代表我方出场的是八戒，对方是老二鹿力大仙。八戒激动得全身颤抖，泪流满面，向在场的所有人说：沧海桑田，已经离开舞台好多年了，午夜梦回，经常肝肠寸断，谢谢陛下，谢谢唐老师，终于给我一个重返舞台的机会，一个圆梦的机会，我一定会拿出最好的状态，赛出风格，赛出水平，绝不辜负大家的期望。八戒说他本来还想回顾一下自己当年纵横拳坛的经历，可国王的哨子已经响了，两人就在赛台中央干了起来。双方杀得难分难解，下边掌声、尖叫声如浪潮奔涌。最后还是八戒赢了。小沙说，两人的技战术水平在伯仲之间，八戒赢在心理上，因为八戒一到这种场合，就能全身心投入，平时训练的东西都能发挥出来，而鹿力大仙还是嫩了点。

　　开局不错，第二局出场的是悟空和虎力大仙。悟空说，他当年在黑社会混时，就从来没输过。可事实并非如此，上去没几个回合就败下阵来。悟空输了后极为沮丧，八戒终于可以出口恶气了，挖苦道：就这么点本事，还混黑社会，不会是外边看门的吧。悟空叹息道：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发挥非常不好，可能是气候的问题，或者时差还没有转过来。我问小沙：悟空可能是输在心理上吧。小沙笑着偷偷告诉我：唐老师，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悟空的技战术水平太差了，技术不行，心理素质再好有什么用，其实他还处在很业余的阶段。

　　大家打成了平局，第三局是制胜的一局。我有点担心，问小沙行不行，他说没问题，当年他在皇家蹴鞠队和黑社会混的时候，人家都尊称他是赌神，跟一万个高手同时过招，他都没有输过。在黑社会混，吃喝玩乐的功夫不行，怎么做大哥？第三局气氛非常紧张，朝堂里只听见大家急促的呼吸。后来听小沙说，他一上手就发现牌有问题，用他们黑社会的话说就是耍老千。不过这种事他见多了，有的是办法，他也耍老千。两人你来我去大战了好多回合，直到黄昏时才分出胜负。最后小沙赢了。三局两胜，国王只能宣布我方取得最终胜利。那三个道士脸色阴冷得就像刚过了水的大理石。

　　我要国王兑现开始约定的承诺。他看了看那三个道士，说这事明天再议，然后吩咐我们先去王室招待所休息。我们只好先回去等待消息。晚饭后，悟空他们三个兴奋得不行，继续在灯下切磋技艺，我就早早睡了。没想到午夜时分，房间突然起了大火。不用说是国王和道士使的坏。我叫醒悟空他们三个急忙逃了出来。没走多远，三个道士就领着一帮侍卫冲了上来，与悟空他们干上了。他们自然不是悟空、八戒、小沙的对手，不消几刻钟，就被全部消灭，一个不留。我忍不住批评了他们几句，因为实在没必要这样滥杀无辜。悟空对我的话很上火：唐老师，你他妈的少假仁假义好不好？留着这些畜生干什么？！

　　事情还没完，当晚我们找了个小店休息。我是睡着了，他们三个却没有休息，偷偷去了三清观，把所有的道士杀了个干净，并放了一把火。接着把国王从被窝里揪了出来，跟他老婆一起挂在金殿大梁上。然后三个人找地方狂喝了一顿，回来像什么事也没发生，酣然入睡。第二天，也就是今天，城外的和尚已经冲了进来，占领了所有的衙门。国王从房梁上被解了下来，跟他的大小老婆一起关在王宫的水牢里。

　　罪孽啊，观音老师，真的。我原本是一片好心，却酿成了这样的惨剧。八戒还说什么这下子和尚们要扬眉吐气了！可是我们真的赢了吗？我看谁都没有赢。就像下棋一样，如果大家都不讲规则，都没有起码的道德水平，永远也不会分出胜负。我们这算什么扬眉吐气？这是强盗的行径啊。你死我活地斗来斗去，大家算什么出家人？还不如直接上山去当土匪。话说回来，八戒他们也不想一想，道士们会善罢甘休吗？玉帝会善罢甘休吗？！

　　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办，就说这些吧，希望您能有一些好的意见。

　　玄奘夜于车迟国都悦来小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