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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有些青春要被辜负》 作者:一路开花

第21章 四季吟(2)

  它们在夏夜里集聚,短暂的光明,预兆着它们生命的将尽。它们在春末的生息里,一度被滞留的寒风吹拂。千百个生命以松软的土壤作为依托,如翠柳般,抽絮,成形,翻飞,越过墙壁与池塘,越过朱红的门和雕花的窗。

  我曾一度在青石的小路上徘徊,时常能见到它们的娇小的身体,安静地一动不动地曝露在天光之下,我试图用手触摸它们,让它们因外来的威胁而绷紧神经,仓皇逃窜。可许久之后,我才明白,它们还未等到盛夏消逝,便悄无声息地早早陨落了。

  有多少个晚归的夜啊,是它们那么不离不弃在灯下等待着我。我不知道它们的名姓,更不清楚它们的来历,只是暗自地从肺腑里感激它们。兴许,它们不是在等我,只是出于一种莫名的召唤,出于一种祖辈们都不可逃离的伦理宿命,只是我恰好经过那儿,与它们隔着无边的星光撞上罢了。

  我对它们由衷地悲怜。造物主的残忍,只有在这些没有文明和思想的小生命里才能得以发挥的淋漓尽致。季节造就了它们,赐予它们在黑暗中寻找光明的天性,并让它们懂得自爱,自立,自强。它们几乎不需要求助于任何人,便能懂得生存所需的技能,但遗憾的是,固执的贪生和有生以来的聪慧,丝毫改变不了它们的命运。

  成百上千的飞虫用生命来祭奠暗夜里的光明。如果有那么一种方法,可以精确地计算出它们黄昏后飞来和黎明前离去的数目等差,那么我相信,参与这项工程的人一定能从中领会到许多高深的人生哲理。

  它们明知自己的生命活不过一个夏季,活不过一盏灯的寿命,甚至过不过黑夜到天明,为何还要那样死死地追寻着光明?用足迹,用汗水,引领着同伴,前仆后继,携家带眷,朝着死亡义无反顾地狂奔。这是出于怎样的信念和追求?

  黎明时分,庭外的翠柳又随着清风,越过了旧迹斑斑的墙壁。墙壁上,翠柳中,有一些不知名的昆虫在流光中曼舞,可谁知道,它们明天的命运又待怎样?

  临窗听雨

  真爱雨中漫步的文士们大都知道,其实,夏雨比春雨更赋诗意。

  夏如奔腾的烈马,在九川绵延的沟壑天堑间任意驰骋,将炎炎的嘶鸣化作缭绕不去的羽翼,盘踞在祖国的大江南北。这羽翼象征着急躁,闷热和酷暑。于是,那些原本让人清幽微冷的雨丝,恍然成了一种雪中送炭的慰藉。

  雨有生息。他们从隔地万里的柔云之上而来,上衔天方浩然正气,下接黎明苍生疾苦,无相无形,不可追溯本源。于是,在我国古典名著《西游记》中,便将此天上之水,谓为“无根之水”。

  在雨的世界里,窗是唯一可与之通联的屏障。它虽没有雨这般高贵与神秘,但却有依存着彼此相惜的隐隐血脉。微凉的窗将人与尘俗的世界和大雨巧妙地隔开,让它们可以在苍茫的天地间任意挥洒,无所顾虑。而人,亦可以畅通无阻地在大雨的世界中自由来去。窗是他们各自的庇佑之神。

  我时常觉得,这些晶莹透亮的帘幕,是有着真情实感的。它们来于大地,成于大地,虽在后来的时日里,依托日月光华,直登青天,飞黄腾达,但依旧不忘在急需解围之时,奉上自己的鲜活的生命。要知道,雨一旦投入了大地,所面临的,势必就是那转瞬间的消亡。但它们从不畏缩,更不曾后悔。不然,它们怎会前仆后继,汹涌咆哮地从九天之外偈偈赶来?

  面对这样的真性真情,我们惟可隔窗遥叹,拂袖旁观。

  雨也是有着年岁的。否则,怎会每每听雨,皆有异然之情?当人生的风浪已经从波澜壮阔,惊涛拍岸的滚滚气势转为一眼千里,风过不兴的淡定从容时,我们对雨的情感,也会从先前的触景伤情,到后来的泰然处之。

  爱雨之人,总是少年居多。少年的心里,总有那么多可歌可泣的故事。我的少年,已经远去数千日,可对于那份听雨的柔情,却至今仍不曾幻变。只要窗上奏起清音,我便会义无反顾地拉开厚重的布帘,让那些时而滂沱悲泣,时而低声小语的真性之物,从朦胧的天地间,缓缓流进我的脑海里。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我总想为它们写点什么。靠着窗,捏着笔。但可惜的是,总会凝神迟滞,无法落笔。兴许,真是人在楼中,雨在外,雨在画中,情顿开的缘故罢了。

  伞的世界

  江南的雨季不再仅属于飘逸的油纸伞。当春雨在干燥的夜里无声袭来,那在屋内柜中安放的绣花洋伞,便早已蠢蠢欲动。春雨过后,夏阳扑至,似乎貌如荷叶的它们该重待闺中,静侍绵雨。

  实质不然。江南的青石路上,依旧攒动着姿态各异的花洋伞。红的牡丹,绿的夏荷,粉的月季,柔的芍药,姹紫嫣红,落英缤纷。偶然,在清风徐徐的楼阁中探出头来,禁不住被这样的景致摄住心魂。

  熙攘的木楼夹道中,无数芳华正茂的少女,从河岸的桥头上迈着盈盈碎步过来。夹道中有市集,有摆设,有吆喝自家祖传的美食工艺。少女们欢快着,银铃一般的笑声从纷杂的集市中剥离出来,缓缓地,如烟似雾地缭绕在伞的上空。这时,你是急切而又充满渴盼的。

  急切的是什么呢?急切的在楼阁上张望许久,仍不见伞下之人。在视野中如灯火一般若隐若现,阑珊至极的,惟有那一个娉婷婀娜的背影。

  渴盼的又是什么呢?渴盼的是伞下之人,何时才能将遮阳蔽日之花匆匆卸去,好让暗处的中人们一睹倾国芙蓉。可偏偏,这时的伞成了布庄里的丝绸,紧挨着,重叠着,揪扯着。因此,即便你望穿秋水,也只能见那群花遍地伞遮行,听得笑音不知影。

  江南有雨,这寂寥的雨中,依然盛开着匆匆不及观望的百花。当你在楼头把盏吃茶,定能看到,一些些突兀的花,急忙忙地冲出雨帘,从这座木楼到那座木楼,从这条小巷道那条小巷,脚步未歇,人便没了无踪迹。

  这倏然的声音,杂乱的脚步,定然会让你对着清冷的雨,有一种莫名的眷恋和幻想。这歪斜的花伞下,到底隐藏着一张怎样动人的脸庞?她心蓄何事?何故要如此匆忙?是不是,那不远的目的地,正站着她心中的有情郎?

  偶然,你也能见到一朵出尘脱俗的睡莲。从细密的雨深处,慢慢地走了过来。伞下,有一双沾着风尘的高跟鞋,踏过青石路上的流水,溅湿了窄长的旗袍。她走的极轻极缓,如同一个惜花之人,进入了百花庄园一般,生怕偶然的不经意,便让一两株绝美的尤物,丧生脚底。你似乎能细致地猜想这,伞中女子的年龄与容貌。这样的气定神闲,泰然不惊,心中势必已经起过了无数的波澜与狂潮,因此,人生想必也去了大半。这葱茏而又抑郁的往事,交织盘踞在她心中,让已失韶华的她,光华内敛,别有一番人生的诗意。

  世中有伞,世中有花,这不同的花伞中,原也有着不同的世界。

  风之语

  一丝风掠过田野。田野上,霎时有了窸窣的声响。这微妙的自然之声里,一只惊慌的田鼠从青绿的麦苗间失魂逃窜,销声匿迹。

  这样细微的风,来自何处?又要去向何方?若它来自清幽山谷,那么,在苍莽的山野里,它是否因为成林的树木,而消瘦了自己的身形?它是否因为那些正在灼灼绽放的玉兰,缓住了自己渴望冲破丛林的心?

  没有人知道这丝风的去向。或许,连它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将要去向何方,要经历怎样的艰难险阻,遇见怎样的人,以及怎样动人的故事。

  风是无言的使者。当睿智的人类从盘古的血脉中苏醒,风便悄然来到了这个世界。没有人见过它的面容,更不曾听过它的声音。有人说,他曾在麦堆上听过风的呼喊。远远地,从千里之外的小镇上赶来,夹杂着喧闹和欢腾,携卷着一方人民的安宁。我相信,那一切都是真实的。只不过,那不是风的声音。

  也有人说,他曾在滚滚的云层下,林立的高楼间听到了风的声音。那样的静谧和安详,如同深藏在湛蓝海水中的游鱼的姿态,如同山巅上的佛音,袅袅娜娜。隐隐约约,忽近忽远。我相信,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只不过,那不是风的声音。

  远处,一对双眼含情脉脉的情侣在风中低吟。他的手掌宽厚温柔,像一扇遮蔽风雨的紫色大门。她的嘴唇像一团烈火,点燃了正在冉冉射出的月光。她隐住那团潜藏在心中的爱火,安然地静坐在时光与风中,像个不谙世事的处子。

  很多年后,这丝掠过他们嘴角的风,依旧微弱地在人世间回荡,可昔日那些由心灵与心灵迸发出的眷恋,誓言,泪水,是否还依旧残留在温和的风尖?

  他们兴许还在徜徉于人潮之中,还在期待着旧日的故事重现。他们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岁月无情地将他们的身形雕刻,佝偻,弯曲,狼狈不堪。可他们的心,仍旧和当年的那丝风吹过时一样,朗朗地,挂在山岗。

  暮色四合,一群在外游玩忘却了时间的孩子,远远地,听到了母亲叫唤出的乳名。他们抬头伫立,在一条荒凉的小路上,看到了娇柔的风,将坚硬的炊烟拨得歪斜。他们似乎一瞬间明白,这风中,暗藏了无穷的力量。总有那么一天,这风也会毫不犹豫地到来,没有征兆地将他们与他们母亲的音容拨得混乱。

  这一天,总是要到来的。可遗憾的是,直到那一刻缓缓结束,我们仍旧没能读懂,那些在一丝风中所残存的话语,那些在一丝风中所发生过的故事。

  树上初秋

  炎热,依旧在城市的柏油路上拖着沉重的尾巴。昏黄的日光中,八月像一件被无形搁置的商品,等待告罄。兴许,你还未曾发现,这个夏天正在渐行渐远。

  偶然,抬起匆忙的头,或是坐在路旁的木凳上,你会猛然惊觉,车轮滚滚的呼啸中,少了许多焦躁的蝉鸣。这些生于夏天,亡于夏天的小生命,终于从你的岁月中悄无声息地消逝了。你依稀望着茂盛的枝叶,想要寻找,这些鸣蝉的踪影。

  它们是躲到幽冷的树洞里去了吗?我想不是。习惯了阳光和茂盛的它们,大抵不会喜欢潮湿,僻静,而且有诸多陌生虫类的“地下室”。那么,它们是躲到更为茂盛的树梢上去了吗?我想,也不是。因为,有许多人就这么站在树下,从正午到黄昏,看着炽热的阳光一丝丝地从树梢退去,还是没能见到它们的身影。

  它们去了何处?不知你关心过没有。它们曾是那么真实而又无可避免地来到了你的生命里,和你同在一棵蓊郁的大树下生活。虽然,它曾惊扰了你的清梦,让你无由地心生浮躁,可你不得不承认,有的时候,它也曾赐予你欢喜。

  如果,你是一个习惯早起的人,你更会发现,黎明的曙光,已在某一个原本清朗的时刻里变得逐渐昏沉起来。为了补充光明,街旁的路灯,只好百般无赖地伫立在那儿,闪着微弱的黄光。

  如果,你是一个度日如年的人。你更会发现,一天的日光,已在一个个淡然泯灭的日子里变得越来越加羞涩。倘若真有那么一种科技,可以将当日的阳光等分,计算出它的数量的话,我想,此刻的阳光,在惨白的纸页上,定然少得可怜。与七月的庞然数据堆在一起,莫名其妙地就在你心间腾升出了物是人非的怅惘。

  如果,你是一个热爱绿色的人。你更会发现,树梢上的绿色旗帜,已经不再那么生机勃勃。它打着微卷,神情黯淡。即使有风从远方呼啦啦地翻来,它也只是敷衍了事地摇摇手臂。从它迟缓的动作中,心力交瘁的身形里,你似乎独到了苍老的影子。你甚至可以想象出,白日之后,它那金黄枯萎,摇摇欲坠的模样。

  滚烫的柏油路上,刮起了想念已久的凉风。这风,到底是丧失了烈夏的癫狂。如果,你能在某一棵树下驻足,兴许会听到有这么一个声音,隐隐约约地从树梢上赶来:“凉了!秋来了!”

  山野之秋

  秋是一阵色泽金黄的凉风。它把触摸过的树叶染成了凋零,把喜爱的花朵珍藏为枯萎。当然,它也把此刻的稻田,镀上一颗颗饱满的麦穗。

  山野上吹响了丰收的号角。成群的小鸟从山林中急急赶来,分享从农人指缝中滑落的麦穗。它们欢叫着,喜悦着,从东至西,从南至北。

  于是,湛蓝的天际上,便恍然有一串又一串密集的鸟云。天空犹如一面静止的布,映衬着它们扑扇的翅膀。偶然,有掉落的羽毛,缓缓地,缓缓地从那深蓝的布块中脱离出来。汇入金秋的风中,汇入山野的血脉里。

  农人弯着结实的腰,手中握着锋利的镰刀,还未等那些麦穗喘息,便一把将它们割刈了去。秋风又从不知名的角落里蹿了出来,安抚着大地上的笑语和哭泣。农人额上闪满了晶莹的汗珠。细细观望,似乎那汗珠,也透露着深浓的金黄。

  几只肥壮的大狗越过木门,冲进了空旷的山野。山野中,有它们渴望的自由,也有它们难以割舍的主人。它们在山野中极目搜寻,试图找到晚归的主人。

  山野的那头,俨然升起了袅袅炊烟。有顶着头巾的母亲,倚在门槛上高喊孩子的乳名。不到片刻,那孩子便从那头的路上,奔进了田野。他们或是送饭,或是如忠诚的老狗一般,寻找自己的父亲。

  飞鸟又从昏黄的天际中徐徐坠落。农人赶着牛车,陆续走在黄沙滚滚的山路上,前后笑谈今年的收成,以及陈年的往事。秋风从树叶中探出头来,想要偷听他们的话语。殊不料,那些凋零的叶片,竟在瞬间曝露了它们的踪影。

  黄昏将至。山野似乎又要归于一种周而复始的宁静。稻穗依旧立在茫茫的田野中,飞鸟依旧潜伏在枝头,秋风,也依旧居无定所,

  幸好,还有那些一些调皮的孩子。他们从裤兜里摸索出一支树杈做成的橡皮枪,对着忘乎所以的鸟群,飞射而去。此刻的飞鸟,原本以为自己丰收了人类的果实,却不知自己将要被人类以一种游戏的模式,收割为另一种更为丰硕的果实。

  秋风又次第漫过了山野。它们坐上高高的谷堆,聆听岁月的脚步,和那些前来丰收季节的声音。

  秋末海岸

  若你曾在海滨小镇住过,那你定然知晓,最美的海不在早春与烈夏。春来时,海上总弥散着稀薄的雨,缭绕着,让人不免有些伤怀的惆怅。烈夏间,海岸的空地上总是站满了人群,盘踞着,分割海水中的每一分凉意。于是,你的视线里便从来不曾出现过完整的海面。

  秋是冬的号角。秋的到来,本身就是在预示着冬的逼近。深秋像一把锋利的剪刀,将海岸上那些为图热闹的人逐次减去,独留一片湛蓝的天际,围住滚滚海潮。

  中秋之后的每个清晨,海上总会涨起了无法窥破的大雾。雾中的海,是迷朦的,是可爱的,亦是让人心生畏惧的。因为你再看不清海的浪潮,也触摸不到海的心。你只能凭着仅有的听觉,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向沙岸深处走去。

  这时的海水,往往匿藏着冬的手臂。他潜伏在翻卷的浪花里,呼啸着朝你的身体奔涌而去,蓄势,聚集,碰撞,旋即哗啦啦散开,消失在雾中的沙岸里。你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暗叹起秋凉二字。

  东方渐然翻起了昏黄的光亮,微弱地,暗沉沉地,像隔着重重白纱的炉火,像油烟中的荷包蛋。这时的海,不再让你觉得遥远,咫尺天涯。它散发着自然本身特有的人情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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