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家是同心圆(2)

　　气呼呼地从小男孩家离开后，我仍然越想越不放心，万一这些足球队的孩子又跑回来怎么办？想来想去，我决定到运动商品店，买一把枪，而且我还想自己眼睛不好，买来福枪肯定像是乱枪打鸟打不准，后来买了一把散弹枪，我想万一真的要用到，就像天女散花，至少可以吓吓人。好不容易把枪给买回家了，但我又越想越不对劲，我买了把枪，但没有人知道有什么用呢？于是我决定开始散播这个信息，我要求四个孩子，在家里打电话给他们的同学、朋友，电话中说：“哇，我妈妈真的很生气，不是开玩笑的，她买了一把散弹枪，那些足球队员最好不要惹她，否则她会开枪！”

　　当时黑幼龙在台湾，我和孩子们在美国，我必须母兼父职，保护好我的四个孩子，虽然买了枪，也叫孩子们打了电话，但我还是担心，明天黑立国和其他孩子仍然要上学，我没办法跟到学校保护他们，万一那些坏孩子还要找麻烦，尤其是在学校外的停车场被那些坏孩子围殴打死了怎么办？我越想越担心，后来灵机一动，想到报纸上常常有华人帮派华青帮斗殴、杀人的新闻，我又开始叫孩子们打电话，这回是说：“我看我妈是真的疯了！她找了华青帮的朋友，这些华青帮杀人不眨眼的，大家最好小心一点儿！”

　　虽然已经要求四个孩子打了两轮的电话，但我还是会担心那些足球队员不甘心，又会跑回来，所以我提议全家拿着刚买回来的散弹枪，和孩子们轮流守夜，就这样我和四个孩子，五个人拿着枪，一整夜盯着马路看，就担心他们又跑回来找麻烦。或许是担心害怕的肾上腺素作祟，那一夜我们就一个妈妈四个孩子，真的守了一整夜！

　　或许是三番两次的放话真的有了效果，黑立国和其他三个孩子隔天去上学，真的没有人找他们麻烦。从这些事情我也理解，如果爸爸妈妈不能做孩子坚强的后盾，孩子不小心惹上麻烦，恐怕会很惨，甚至常常被人欺负。我时常觉得自己很矛盾，虽然从小我就胆小又没自信，很多情非到不得已我不会去做，但是事情真的一来，我却也很清楚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不但不能害怕也绝对不能退缩。

　　我这样的性格应该是受到母亲的影响。我妈妈其实是一个有点儿自闭的女人，我们家客人很少，她也不常跟朋友来往。在我大一升大二的那一年，葛乐礼台风侵台，狂风暴雨让整个石门水库水量爆满出来，当时我们家住在三重泄洪道边，可说是首当其冲，大水一来把整个房子都淹没了，隔壁邻居还有人被冲走，幸好我们全家及时爬到屋顶上，才逃过一劫。大水退了以后，我们家的房子一片狼藉，大水淹没了我们家所有的东西，但这时候，我的母亲却二话不说，拿起扫把开始扫地，准备把家弄干净，至少让我们有地方遮风避雨，邻居有一位爸爸无法接受这个重大打击，从此以后就有点儿精神失常。

　　这件事影响我非常深。妈妈坚毅地拿着扫把重建家园的模样，让我印象深刻，也让我理解：一旦事情来临时，我只能勇敢面对。或许遗传了我妈妈某些基因，当我一个人在美国带四个孩子，我完完全全知道，我必须做孩子们坚强的后盾，坚强地照顾保护我的宝贝们。

　　摔跤队队长

　　教练说，学校有一个规定，参加摔跤队平均成绩至少要有B-才可以，队员都反映说大家功课都很差，怎么可能拿到B-！教练就说那为什么托马斯（立国的英文名）可以做到，你们就做不到呢？教练这个肯定的赞美，对立国产生了很大的激励作用，因为他想要活出他在教练心中的样子，所以他开始读书了。

　　黑立国出生的时候，是我们生活最穷苦、最惨的年代，他出生在台湾三军总医院的大产房里，医院还因为产妇太多，不让百龄休息太久，马上就要求她出院。所幸这段比较困苦的童年，没有让立国变成愤世嫉俗的小孩，他仍然相当开心。

　　我们常说，立国小时候是那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孩子，非常好动，以前在美国时我们养了只好大的圣伯纳犬，帮狗洗澡、带狗出去散步都由他一手包办，家里的一些粗活，像要锯东西、搬树、除草也全都是他自愿帮忙。

　　立国也是家中的冒险家，他喜欢骑自行车、参加过好几届马拉松比赛，只要他参加比赛，我们一家人就在路边帮他呐喊加油！高中的时候他还当上摔跤队长，他这些冒险家的个性，其实从他小时候我们住在新店花园新城的时候，就可以窥见一二。

　　花园新城是个大社区，有自己的小区巴士，如果从小区入口走路，得要走一大段路才能到家，别的孩子可能都直接回家，但立国的每一天却都像一场探险的旅程。今天抓了金龟子，明天带了只甲虫，后天手上又抓了只小乌龟，这些各式各样的小动物还有自己的名字，什么罗兰飞弹、坦克，非常有趣。不然就是突然在回家路上的山边，采了个香瓜或是水果回来，当年因为规划花园新城有很多自然绿地相当闻名，很多民众还特地跑来这儿的野溪游泳、玩耍。对好动的立国来说，这儿简直就是为他量身打造的乐园，我们住在半山腰，他常常拿个滑板，一溜烟儿就从家里滑到山底下，每次妈妈想要买东西，他马上就自愿出门，又拿着滑板一溜烟滑下去。

　　不同的孩子真的就像花圃里头不同的花，父母如果没有这样的认知，可能会被不同个性的孩子给气死。立国从小好动爱玩，心思都不在功课上，所以成绩一直很差，但他偏偏又很好强、好胜，脾气也不太好，像我有时候跟他打乒乓球，他接不到球或被我杀球，都好生气，甚至还会瞪我！他的奶奶总是提醒我，难道小孩没有自己的个性吗？这就是立国的个性！

　　像立国这样有个性的孩子，如果在台湾接受一般传统教育的话，我可以肯定他百分之一百考不上任何大学，也有可能是不良少年。他在国一 ①的时候到美国去念书，刚开始个性还是没改，照样天天玩耍、天天混，功课也不好，不读书，然后还忙着交女朋友，只有霹雳舞跳得最好，直到他高二遇到了改变他一生的摔跤教练……

　　立国刚到美国交的最好的两个朋友，跟他一样都不爱念书，而且也没打算申请大学，一个去当了军人，一个到超市打工赚钱，黑立国能走出和两个好朋友不一样的路，其实连我都觉得很不容易。

　　立国人生的转折点是从加入摔跤队开始的。摔跤队里头很多都是黑人队员，他们的功课都很差，甚至不及格的比比皆是，那时候教练跟这些摔跤队员说，学校有一个规定，参加摔跤队平均成绩至少要有B-才可以，那些黑人队员都反映说大家功课都很差，怎么可能拿到B-！这时教练就说那为什么托马斯（立国的英文名）可以做到，你们就做不到呢？教练这个肯定的赞美，对立国产生了很大的激励作用，因为他想要活出他在教练心中的样子。

　　所以，立国开始读书了，而这也改变了他的一生，让他从高中的摔跤队长变成一名医生。

　　不同的孩子真的就像花圃里头不同的花，父母如果没有这样的认知，可能会被不同个性的孩子给气死。

　　不良少年变爱心医师

　　有一天我们发现，孩子竟然要念医学院。说来实在有点儿讽刺，这个从小最不会念书、差点儿变成不良少年的孩子，竟然变成了医生。

　　每个人其实都很想活出别人心目中最好的自己，如果对方觉得你很善良，你就会希望自己变得很善良；同样的，如果我们觉得别人很坏，那对方会想反正你已经把我看扁，那我就变成你期待的模样。

　　萧伯纳小说《窈窕淑女》的原著其实和电影情节不同，小说中最后那个窈窕淑女伊莉莎其实并没有和教她成为淑女的亨利·希金斯教授在一起，她说她在亨利面前会想要讲脏话，因为纵使她已经变成淑女，但在亨利心中她永远是那个在菜市场卖菜的粗俗女孩。

　　黑立国在摔跤教练的鼓励下开始转变，不但拿到奖学金，也申请到加州大学尔湾分校。那时我们已经回台湾推动卡内基，他则在学校跟几个同学租了一个房子，常吃泡面刻苦地念书，老实说，我并不知道他大学想要念什么，刚开始他接触一些环保的科目，到了三年级有一天我们才发现，他竟然要念医学院。说来实在有点儿讽刺，这个从小最不爱念书、差点儿变成不良少年的孩子，竟然变成了医生。

　　我记得创办成大医学院的黄昆岩院长写过几篇文章，他说现在的教育制度，让大部分的医学院学生都只是很会念书、很会考试，或是很想从医，因为可以多赚点儿钱。这些孩子不见得对关心病人、医疗伦理有多少热忱，对整个医学质量的提升其实也没有帮助。所以他很希望成立一个委员会，通过口试，让那些真的以助人为乐，非常希望为病人付出，真心想当医生的孩子，能够有机会实现他们的愿望，这是非常好的理念。在美国就是这样，黑立国能进医学院也是蛮幸运的事，我想大概在口试的时候，教授可以感受到他是真的想要当一个为病人服务的医生。在美国医学院的口试中，考官不只是问你为什么要当医生，还要给你临床的试题，例如说：如果有一个少女怀孕了，要你帮她堕胎，你怎么办？或是要你举一个在学校参加社团或帮助弱势团体的例子，这些都是只会死读书答不出来的问题。

　　黑立国当实习医生的时候其实很辛苦，几乎经常熬夜三十六小时待命，但薪水很低。实习结束后他选择当家庭医师，因为他觉得家庭医生可以照顾比较多的病人，他看病的地方是一个社区的医院，到了第二年黑立国就当了这个社区医院的院长。

　　其实社区医院也有业绩压力，原来的院长就是因为这样常跟员工起冲突，造成医院员工离职率很高，后来医院决定由黑立国当院长。坦白说，黑立国的医术可能不是最好的，而且才刚在医院工作没几年，也跟西雅图当地的医学院没有渊源，但他却被选为院长，这应该跟他的沟通能力、对病人付出的爱心和热忱有很大关系。

　　他在当住院医师的时候，病人写给他的考核表，都对他相当赞赏，评分也很高。我到医院看他，看到医院的候诊室写着一句服务宗旨：“病人是我们的客人！”我想这种真的关心病人、为病人服务的精神，让病人觉得医生很重视他，满足他希望被照顾的感觉；这或许就是黑立国能当上院长，而且一当至今八年的主要原因。

　　黑立国曾经告诉我，和高血压的病人沟通最不容易，因为没有人喜欢天天吃药，所以病人经常会不信任医生，而医生要怎么让病人相信自己，让他们照着医生的指示吃药，而不是只吃一半的分量或是压根不吃呢？这时沟通就变成非常重要的工作，对黑立国而言，“医术”到最后变成了一种“艺术”。

　　我后来发现，其实立国的爱心和价值观从小就始终如一，他小时候喜欢小动物、喜欢探索大自然，结婚后会想要领养柬埔寨的小孩，这些都是因为他有一颗愿意付出爱的爱心，这样的价值观和爱心，才是我最引以为荣的。

　　人其实都很想活出别人心中认为的自己的模样，如果对方觉得你很善良，你就会希望自己变得很善良；同样的，如果我们觉得别人很坏，那对方会想反正你已经把我看扁，那我就变成你期待的模样。

　　地下道的街头艺人

　　我问女儿黑立，问她知不知道黑立国为什么到地下道吹萨克斯啊？结果立回答：“他不需要有理由啊！”

　　黑立国的人很精彩，有什么梦想就努力去实现，他也做了很多一般人觉得疯狂的事！

　　读大学期间，他学吹萨克斯。回台湾度假的时候他把萨克斯带回来，有一天他突发奇想穿得破破烂烂的，跑去台大罗斯福路的地下道，放了个帽子在地上，竟然就摆摊当起吹萨克斯的街头艺人，路过的行人还有人真的给钱，那一天帽子里的钱加起来有九十几块，虽然赚的钱连一百块都不到，可是他还是开心得不得了。

　　这件事他并没有告诉我，还是别人来跟我说的。我没有骂他，也忍住没讲话，私下我就去问女儿黑立，问她知不知道黑立国为什么想到地下道吹萨克斯，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理由。结果立的回答很有意思，她说：“他不需要有理由，才去地下道吹萨克斯啊！”

　　我曾经写过文章提到黑立国当街头艺人，我曾请他思考，大家都以为他是流浪的街头艺人，如果知道他是黑幼龙的儿子，会有什么想法？但黑立的回答，我仔细想想也有道理。像黑立国这样，想到什么就去做，一点儿都不迟疑，也是非常令人羡慕的，不像我们可能年轻岁月都已经过了，才想起来有些梦想没能去完成，白发时只能徒呼负负①，所以对黑立国率性的行为也就能够接受了。

　　其实我到现在还觉得，黑立国能有今天，太太说是天主保佑，我自己也觉得像个奇迹，如果在他的教养过程中，我们哪怕走歪了一点点，他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们真的都很难想象！

　　黑立国在台湾几年读书的过程中，功课都非常差，老是班上倒数几名，只有棒球打得不错，还曾经经过选拔加入荣工棒球队，我和太太对他的学业几乎完全放任。我们没有要求他去补习，也不看他的作业，更对他不抱任何期望。我和太太甚至觉得，就算他以后长大要去当木匠，只要有一份正当的工作，也没什么不好，只是万万没想到，黑立国后来竟然念医学院当了医生！

　　立国从小调皮捣蛋，挨骂的次数自然比其他孩子多，但我们对他的爱从来没有减少，所以虽然他的哥哥、弟弟、妹妹功课都不错，但他不会因为功课不好被歧视，我们对待四个孩子的爱是一样的。

　　立国自己也承认，如果他一直在台湾传统教育体制下成长，没有机会到美国念书，没有我和太太给他的支持，最重要是遇到鼓励他的摔跤教练，他的人生恐怕会大不同。

　　爸爸，我原谅你！

　　天底下哪有儿子原谅老子的道理！老子不先破口大骂一顿才怪。但我愣了一会儿，静下心来听听立国要说些什么。

　　在和孩子相处的过程中，我们可能对孩子造成了伤害却不自知。

　　几年前，我到美国开会，顺道去西雅图看老二黑立国和三个小孙子，因为回台湾的飞机是半夜两三点，我就跟立国说，我们到二十四小时的赌场杀杀时间好了，本来我想自己待在赌场里头，再自己坐车到机场，让立国先回家休息，没想到他跟着下车，表情有点儿严肃地说：“我们到咖啡厅坐坐好了。”一坐下来，他就告诉我：“我经过很长时间的思考，我原谅你了！”那时我愣了一下，有些错愕，也忘了当时自己到底说了什么。

　　如果照我爸爸那种大男人个性，他早就生气了，天底下哪有儿子原谅老子的道理！老子不先破口大骂一顿才怪。但我愣了一会儿，静下心来听听立国要说些什么。他说他前一阵子非常生气，对我很失望，因为他和太太生第一个小孩后，一直想要生第二个，让孩子有个伴，但老是无法如愿，眼看太太快四十岁，已经是不适合生产的高龄产妇，于是他们想要到柬埔寨领养一个小孩，这件事情联系了一段时间，但我都不知道，直到后来太太百龄告诉我，我才知道他们有这个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