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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杂》 作者:米歇尔·沃尔德罗普

复杂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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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杂之道

三年以后,这位人口研究与经济学系主任兼教授坐在他的办公室临窗的一隅,俯视着斯坦福大学的林荫大道。他承认,他对在桑塔费所经历的一切仍没有完全理出头绪来。阿瑟说:“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越来越欣赏桑塔费的思想和概念。但我想,桑塔费的故事仍然在继续。”

他说,最根本的是,他开始认识到,桑塔费研究所将是众多变化的催化剂。没有桑塔费研究所,这些变化也总是会发生的,但却要缓慢得多。当然,经济学研究项目正是如此。他离开后,这个项目在明尼苏达大学的戴维·阑恩和耶鲁大学的约翰·吉纳考普劳斯(John Geanakoplos)的主持下继续进行。“到1985年左右,似乎各类经济学家都在探索新的方法,他们开始四处张望、各处寻觅,深感统治了以往三十年的常规经济学理论已经达到了极限。旧有的理论曾经促使他们深入探索能够用静滞的均衡分析方法所解释的问题。但常规理论忽略了过程、进化和型态形成等问题。在这些问题中,没有均衡可言、偶然因素不断出现、历史事件关乎重大、而适应和进化水不衰竭。当然,对这些问题的研究当时陷入了困境,因为经济学理论在未能用数学形式做完整表述之前,不能成其为理论。大家只知道如何在均衡的条件下从事研究,但一些最优秀的经济学家已经感到,经济学研究必须从另一个方向有所突破。”

“桑塔费研究所所做的,正是扮演了这一切变化的伟大催化者。在桑塔费研究所,经济学界的许多杰出人物,许多像汉恩和阿罗这样的顶尖人物,能够与像荷兰德和安德森这样的杰才相互交流。他们通过一段时间的相互交谈认识到:对呀!我们可以采用归纳学习法,不一定要采取演绎逻辑法。我们可以斩断均衡的困结,面对指向开放的进化,因为其它学科对这类问题早已开展了研究。桑塔费为这方面的研究提供了专用术语、比喻、专家咨询等经济学领域急需的技术基础和支持。但更重要的是,桑塔费研究所使这个新的经济学观点合法化了。因为当人们听说像阿罗、汉恩、沙金特这样的人物在撰写这类的学术论文时,他们会觉得,那其他人照此行事也就完全合情合理了。”

近来,阿瑟每次参加经济学会议都可以看到事态在这样发展。他说:“一直都有人对经济过程和变化的问题感兴趣。”确实,早在二十年代到三十年代,伟大的匈牙利经济学家约瑟夫·熊彼特就倡导过其中许多基本概念。“但我的感觉是,在最近四五年中,有这种思想的人信心大增。他们不用再为只能对经济变化做出语言上的和定性的描述而感到歉意了。现在他们已经全副武装,对经济过程和变化的研究已经形成了一个蓬勃发展的运动,并正在成为主流经济学的一部分。”

阿瑟说,这个运动当然使他的日子好过得多了。他的曾经不予发表的报酬递增率理论现在有了跟从者,他被当作受人尊重的学者邀请到各种场合和很远的地方作学术报告。1989年,他应《科学美国人》(Scientific American)的邀请,为这个杂志撰写了一篇关于报酬递增率方面的文章。“这是件令我最高兴的事。”他说。这篇文章于1990年2月被该杂志刊登出来,使他成为1990年度进化经济学最佳研究熊彼特奖的获奖者之一。

但对阿瑟来说,阿罗在1989年9月对桑塔费式经济学研究的评价才是令他最为感激的。当时,肯·阿罗是在一个为期一周、迄今为止规模最大的经济研讨会的总结发言中说的这番话。但不无讽刺的是,阿瑟那天基本上没听见阿罗在说些什么。他说,那天中午他走出小教堂大门去吃午饭的时候,不慎严重扭伤了脚。整个下午他在小教堂改成的会议室里忍着疼痛参加闭幕式。考夫曼为他包扎了扭伤的脚,他面前的椅子上还放着一袋让他敷脚的冰块。阿罗在闭幕式上的发言直到几天以后才让他感到如闻春雷。当时他不听医生、同事和妻子的劝告,一瘸一拐地赶到西伯利亚的伊尔库茨克去参加一个企划已久的会议。

他说:“那就好像凌晨三点钟的一道亮彻天穹的闪光。当时飞机刚落在伊尔库兹克,有一个人在跑道上骑着自行车,手里晃着一根光棒,指示我们哪儿有出租车。顿时,我想到了阿罗在闭幕词中所说的话,一下子就恍然大悟了。阿罗当时说:‘我想我们现在可以很安全地说,我们已经有了另外一种经济学。我们原来已经有了一种经济学,就是我们大家都很熟悉的常规经济学’他很谦虚,没有把这称为阿罗-德布诺体系(Arrow-Debre system),但他指的基本上就是新古典经济学和一般的均衡理论。‘现在我们又有了另一种经济学,桑塔费式的进化经济学。’他很清楚地说,对他来说,这一年的进展表明,这是研究经济学的另一种有效的方法,其重要性与传统的经济学理论等量齐观。这并不是说常规经济学理论错了,而是我们又探索到了一个新的方法。这个新的方法适用于对常规方法之外的经济学的研究。所以,这个新的方法是对常现经济学的一种补充。他还说,我们并不知道这个新的经济学将会把我们带向何方。现在这个研究还只是一个开端。但他发现这项研究非常有趣、非常令人激动。”

“他的这些话使我无比兴奋。”阿瑟说。“但阿罗还说了第二层意思。他将桑塔费的研究与考勒斯基金会(CowlesFoundation)的研究做了比较。他从五十年代初开始就与考勒斯基金会的研究保持着联系。他说,与考勒斯基金会的研究的同期水平相比,还不到两年的桑塔费研究目前似乎更易为人接受。我听到他的这番评论简直惊喜之极,感到受到了莫大的褒奖。因为考勒斯基金会项目组的成员都是当今经济学界的少壮派人物。他们中间有阿罗、库珀曼斯、德布诺、科林(Klein)、赫威兹(Hurwicz)等人。其中有四人获过诺贝尔奖,还有几个正在步上诺贝尔奖的领奖台。他们是用数学规范了经济学的大人物,是为后几代人制定了规范的人物,是实际上在经济学领域领导了一场革命的人物。”

从桑塔费研究所的角度来看,催化经济学领域的巨变只是他们为催化整个科学界复杂性革命所付出的努力的一部分。他们的探索也许最终是一场幻梦,但阿瑟相信,乔治·考温、马瑞·盖尔曼和其他人已经准确地把握了最重要的问题。

他说:“不是科学家的人总是认为科学是演绎出来的。但其实科学主要是通过比喻而来的。现在的情形是,人们头脑中的某一类比喻发生了变化。”回顾以往,想象牛顿出现以后我们的头脑对世界的看法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在十七世纪之前,世界就是树木、疾病、人类的心灵和行为,这样的世界既混乱又有机。天堂仍然是复杂的,行星的轨道显得任意而难解。从艺术的角度来想象一下当时世界的情形吧。尔后,十七世纪六十年代出现了牛顿。他设计了几条规律、设计了微分学,忽然间,行星看上去就是在简单而可以预测的轨道上运行了!”

“直到现在为止,牛顿对人们的心灵仍有无法想象的深远影响。”阿瑟说。“天堂,即上帝的住所,已经能够被我们解释了。我们不再需要天使来管东管西了,不再需要上帝来主宰一切了。所以,没有了上帝,这个世纪就变得更加世俗了。然而,当我们面对毒蛇、地震、风暴和瘟疫的时候,我们还是极其渴望知道是谁主宰了这一切。所以,在1680年至整个十八世纪的文艺复兴时期,人们的信仰转为对大自然至高无上的崇拜:如果你让事物顺其自然地发展,大自然会负责使一切事物的发展符合共同的利益。

阿瑟说,行星时钟般规律的运动成为十八世纪的比喻:简单的、有规律的、可预测的、能够自我运行的牛顿式的机器。这个后来主宰了两个半世纪的还原论科学变成了牛顿式物理学。“还原论科学会说:‘嘿,这个世界既复杂又混乱。但是你看,只要有这两三条规则就能把所有这一切还原成简单无比的系统!’”

阿瑟说:“所以,剩下的事就要指望亚当·斯密了。亚当·斯密在苏格兰文艺复兴巅峰期的爱丁堡发现了隐匿在经济背后的机制,于1776年出版了《国富论》(The Wealth ofNation)。他在该书中称,如果让人们自由地追求他们的个人利益,供求这只‘看不见的手’会负责让一切都朝着符合共同利益的方向发展。”很显然,这并非故事的全部。斯密自己也指出了像工人异化和剥削这类令人烦恼不已的问题。但他的牛顿式经济学观点之简洁、强大和正确,使其从此成为西方经济学思想的主导。“斯密的思想太伟大了,我们都为之倾倒。很久以前,经济学家肯尼斯·波尔丁(Kenneth Boulding)曾经问我:‘你想在经济学领域做些什么?’当时我年轻气盛,毫不谦虚地回答说:‘我想把经济学推向二十世纪。’他看着我说:‘难道你不觉得你应该先把它推入十八世纪?’”

阿瑟说,他觉得所有的科学都不再天真,而二十世纪的经济学却较之落后了三十年。比如,这个世纪之初,像罗素、怀特海(Whitehead)、佛雷基(Frege)维特根斯坦(Wittgenstein)这样的哲学家出来证明说,所有的数学都基于简单的逻辑。他们只说对了一部分。许多数学确实能基于简单的逻辑,但不是全部。在三十年代,数学家科特·歌德尔(Kurt Godel)表明,甚至某些非常简单的数学体系,比如像算术,都不完整。它们的系统中总是包括一些甚至在逻辑上都不能被证实真伪的陈述。逻辑学家爱伦·图灵在差不多同一时期(而且用的是同样的道理)表明,非常简单的计算机程序也会犹豫不决。你无法事先知道计算机是否会提供答案。到了六十年代和七十年代,物理学家也从混沌理论中得出了同样的结论:极其简单的等式能够产生令人吃惊的、不可预测的结果。阿瑟说,同样的道理在一个又一个的领域不断得到证实。“人们认识到,逻辑和哲学是混乱的、语言是混乱的、化学动力学是混乱的、物理学是混乱的、因此经济自然也是混乱的。这种混乱并不是显微镜下的尘土所造成的,而是这些系统本身所固有的。你无法抓住它们,把它们限制在一个洁净的逻辑之盒中。”

结果就爆发了复杂性科学的革命。阿瑟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场革命是针对还原论而来的。当有人说:‘嘿,我能从这个极其简单的系统入手,瞧,它产生了如此复杂而不可预测的结果’时,复杂性科学的革命就算开始了。”复杂性理论不是基于牛顿式机械化预测的比喻,它似乎更接近于一颗树从树种长成参天大树的比喻,或者好比一个计算机程序从几行编码展开,甚至或许是一群头脑简单的鸟儿,有机而自组。这当然是朗顿头脑中对人工生命的比喻。他的整个观点就是:复杂而类似生命的行为是几条简单的、由下而上的规则所导致的结果。这个比喻对阿瑟在桑塔费的经济学研究项目也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如果说我对这个项目抱有目的,或自己的观点,那这个目的和观点就是,我想说明混乱而生机勃勃的经济源自于极其简单而优雅的理论。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创建了这些简单的股市模型的原因。这些股市会变得很情绪化,会出现崩盘,或完全出乎预料地出现股市的暴涨,就像通晓某种人性。”

颇具讽刺意义的是,阿瑟当时虽然在桑塔费研究所,但几乎没有一点儿时间来关注朗顿的人工生命、混沌边缘的理论和假设的新的第二定律。经济学项目已经占据了他百分之一百一十的时间。但他听说了这些理论,觉得他们非常吸引人。对他来说,人工生命理论和其它这些理论是这个研究所的某种基本精神。阿瑟说:“马丁·海德格尔曾经说过,最基本的哲学问题就是存在。作为具有意识的实体,我们在做些什么?为什么宇宙不只是一团相互碰撞的混乱的粒子?为什么会存在结构、形态和模式?为什么会有意识的存在?”在桑塔费研究所,很少有人像朗顿、考夫曼和法默那样直接探索存在这个问题。但阿瑟感到,每个人都在从不同的方向切入这个问题。

而且,阿瑟感到这些思想与他和他的同事们在经济学上致力于研究的问题有很强烈的共鸣。比如,当你透过朗顿的相变之镜来看这个问题时,新古典经济学理论突然就转化成了一种简洁的断言,即,经济深植于有序领域之中,市场永远是均衡的,事物如果有变化,也是变化缓慢。而桑塔费观点同样也转化成了一种简单的断言,即,经济存在于混沌的边缘,经济作用者不断地相互适应,事物总是处于不断的变化之中。阿瑟一直很明白哪一种断言更接近现实。

就像其他桑塔费成员一样,阿瑟一开始思考其中更为深广的意义就变得犹豫不决。这个学派的思想尚不成熟,显得不能自圆其说,让人听上去太容易想到这是什么新时代的玩艺儿。但就像桑塔费研究所的所有人一样,阿瑟无法不去思考其中更为深广的意义。

他说,你几乎可以从神学的角度来看待复杂性革命。“牛顿的机械化运动的比喻接近正统的新教,这个比喻认为宇宙基本上是井然有序的,我们并不是有赖于上帝来创造秩序。这样说有些偏向天主教了。这是说,上帝安排了世界,而只要我们循规蹈矩,秩序自然存在。如果我们每一个人都各行其责,追求我们各自的正当权益、努力工作。不打扰别人,那么这个世界会自然趋于均衡。那么我们就能最大化地实现自己的利益,我们应得的利益。这样说也许不太神学化,但这是我对基督教的一种印象。”

“而另一种理论选择——复杂性的特点——则完全是道教的。在道教中,秩序不是天然固有的,‘世界从一开始,一变成二、进而变成许许多多,许许多多又导致无穷无尽。’在道教中,宇宙是广袤的、无定性的、永恒变化的。你无法将其钉死。虽然其元素永远不变,但它们却永远在进行自我重组。所以这就像一个万花筒:世界的含义在于模型和变化,世上万事万物虽有重复之处,但却永远不可能一模一样地重复,世事永远新颖、永远不同。”

“我们和这个世界的关系是怎样的呢?我们是由和宇宙同样的元素所组成的。所以我们是这个既永不变化、又永恒变化的宇宙的一部分。如果你把自己想象成是一只逆流而上的船,那你就是在和自己开玩笑。其实你只是一只顺流而下的纸船的船长。如果你要逆流而行,那只会原地不动。另一方面,如果你很善于识辨流向,认识到你是其中的一部分,而水流总是永恒变化、永远趋于新的复杂性,那你很容易就能用你的篙,撑过一个又一个旋涡。”

“但这和经济与政治政策又有什么关系呢?从政策这个方面来说,这意味着观察、观察、再观察,偶尔把船篙放入河水中,做一些改进。这意味着,你力图看清现实的本来面貌,认识到,你置身的游戏始终在变化,因此你要弄清楚眼下的游戏规则。这意味着,你像一只鹰一样观察日本人,不再天真、不再向他们要求公正、不再坚持基于过时的游戏规则的正统理论,不再说:‘只要能够达到均衡,我们就能生活在富裕之都。’你只是在不断观察。当你发现能够采取有效行动时,就采取行动。”

阿瑟说,但请注意,这不是被动等待,也不是宿命。“这是一个运用自然的非线性动力系统的一个强有力的方法。你不浪费精力,将有限的力量用于最大化的效果。这正是越战时南越的方法和北越的方法的不同之处、维斯特莫兰德(Westmoreland)采取猛烈的炮火攻击,安装刺网和烧毁村庄的方法,而北越就像退落的潮水一样。但三天以后,他们又回来了,谁也不知道他们从何而来。这也是隐含在所有东方武术之后的规则:你不是去阻止你对手的进攻,而是让他们冲着你来,当他向你冲过来的时候看准机会给予他致命的一击。其思想就是观察、然后果断出击,正确把握时机。”

阿瑟不愿意深究这一观点对制定政策的意义。但他确实记得1989年秋天,在他离开桑塔费之前,马瑞·盖尔曼力劝他共同主持的一个小型研讨会。这个研讨会的目的是探讨如何将复杂性科学综合应用于一个地区的经济、环境价值和政策制定。比如像亚马逊河流域,因为建路、建农场,雨林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被砍伐。阿瑟在研讨会期间所做出的回答是,对雨林(或其他东西)制定政策应该从三个层次上进行考虑。

第一个层次是常规的成本回报法:每一个特定行动的成本有多大、回报有多大、如何获得最大的投资回报?阿瑟说:“这种评价有一定的道理。他迫使你弄明白每一个替代方案的意义。当然,在研讨会上,有一些人对雨林的成本与回报问题争论不休。问题是,这个方法总的来说是假设所有问题都已经界定清楚了、各种选择方案也已明确、政治上也做了进退有略的安排,所以分析者的工作只是对各种方案做成本与利益的计算,就好像这个世界是一个铁路调车场:我们都行驶在同一条轨道上,但我们可以用调度开关来把火车引上其他轨道。”但不幸的是,对常规理论来说,现实世界总不是像我们所界定的那样,特别是在环境问题上。客观的成本收益分析往往是草率而武断的主观判断的结果,而对没人知道如何评估的事情给的就是零分。阿瑟说:“我在讨论中挖苦这类成本收益分析说,保存有斑点的猫头鹰的‘收益 ’,是要看有多少人来森林游玩,多少人能看到斑点猫头鹰,看到这些有斑点的猫头鹰对他们来说有什么好处,等等。这简直是天大的玩笑。这种环境的成本收益分析看起来好像是我们在大自然的橱窗前说:‘那好,我们要这个、这个、还有这个。’但我们自己不是局内人,我们不是其中的一部分。所以我对这一类的研究毫无兴趣。如果问大自然如何对人类有利,那就太专横、太傲慢了。”

第二层次的分析完全是制度和政治分析。阿瑟说:这是要弄明白谁干什么、为什么干这些。“比如说,一旦你开始做巴西森林的分析,你会发现各种角色:地主、落户者、牧场主、政治人物、乡村警察、道路建设者、土著人。他们不是对环境问题做决策的人,但他们都是这个庞杂而互动的垄断游戏中的主要角色,在很大程度上左右着环境。而且,政治体系并非某种游戏之外的事物,而是游戏的结果,各种联盟和派系都是由此而生的。”

阿瑟说,简而言之,你得把这个系统当作系统来看,就像一个乘在纸船上的道教徒会观察复杂而永恒变化的河流那样。当然,历史学家或政治家本能地就会这样来审时度势。最近,经济学方面有些精彩的研究也是从这个角度出发的。但在1989年的研讨会上,这个观点对许多经济学家来说似乎还是个新发现。“我在谈话中十分强调这个思想,”阿瑟说。“我告诉他们,如果你们真的想深入研究环境问题,就必须问自己这样的一些问题:这和谁有多大程度上的关联、会形成什么样的联盟、形成什么样的基本情势。这样你也许会发现可能干预的突破点。”

阿瑟说:“所有这些都导向第三层次的分析。在这个层次上,我们可以看看两个不同的世界观是如何分析环境问题的。一个是我们从文艺复兴时期承袭至今的传统的均衡观点。这个观点认为人与自然的关系是二分的,在人与自然之间存在对人类最有利的均衡点。如果你相信这个观点,那你就是在讨论‘自然资源的最优化决策’,这是我从研讨会上最初的一个发言者那儿听到的词儿。”

“另一个观点就是复杂性的观点。这个观点认为,人与自然之间基本上是不可分的。我们是大自然的一部分。我们置身其中,在作用者与被作用者之间不存在区分,因为我们是这个相互锁定之网的一部分。如果我们人类采取对我们自己有利的行为,而不了解整个系统会如何对此做出调整,比如像砍伐雨林,那我们就会连带出一连串的事情,这些事情很可能会反过来以不同的模式迫使我们适应,比如像全球性的气候变化。”

“所以一旦你放弃二分法,那么问题就变了。你就不能谈论最优化的问题了,因为它变得毫无意义。这就好像家长要在与孩子的对立中找到最优化的行为方式一样。如果你把自己的家当一个家来看的话,就会感到这个观点很怪异。你只能谈共处和相互适应,怎样做对这个家庭最有利。”

“我所说的,对东方哲学来说基本上不是什么新鲜的东西。东方哲学一向把世界看作是一个复杂的整体。这个世界观无论在科学界、在文化界,还是在西方,都变得越来越重要了。人们的观念正在非常缓慢地从对自然的剥削,即,人类与自然的对立,转变为人与自然的共存。我们看世界的眼光开始摒弃幼稚,变得成熟起来。当我们了解了复杂系统,就是开始懂得我们是这个永恒变化、互相制约、非线性运动的万花筒般的世界的一部分。”

“所以问题是,你如何在这样的世界上采取行动。回答是,你要保持尽可能多的选择。你选择的是生存能力和可行的方案,而不是所谓的‘最优化’。许多人都会对此发问:‘这样你不就选择了较次的方案了吗?’不,你没有。因为利益最大化不再是一个界定得很清楚的定义了。你要做的是在前途未卜的世界上变得更强健、更有生存能力。而这反过来又会使你尽可能多地了解非线性关系和偶然因素的作用。你极其小心谨慎地观察这个世界,不期望目前的状况会永远不变。”

所以,在这一切中,桑塔费研究所扮演的是什么样的角色呢?阿瑟说,当然不会是另一个制定政策的智囊机构,虽然似乎总有人这样期望。不,桑塔费研究所的作用就是帮助我们观察这个永恒流动的河流,帮助我们理解我们目之所及。

“在真正的复杂系统中,不会存在一模一样的模式,但其中有些共同的主题却是可以辨认出来的。比如,你可以笼统地谈及历史上的‘革命’,虽然这个革命与那个革命也许全然不同。所以我们才要用比喻。其实,许多政策的制定不得不依赖于恰当的比喻。反过来说,糟糕的政策制定总是与不恰当的比喻有关。比如说,把反毒比喻成‘战争’,让人想象到枪炮和军事进攻,也许不太恰当。”

“所以,从这个观点来看,成立桑塔费研究所的目的,就是要让这样的研究所成为创造复杂性系统的比喻和词汇的地方。如果有人在计算机上做了一项非常精彩的研究,你就可以说:‘我们有了一个新的比喻。让我们把它称为混沌的边缘。’或随便什么。因此,桑塔费要做的是,在对复杂性系统做出充分研究之后,告诉我们有哪些可供观察的模型,有哪些比喻适用于永恒变化、不断发展的复杂性系统,而不是告诉我们有哪些比喻可以适用于机械运动。”

“因此我认为,聪明的做法,是让桑塔费研究所从事科学研究,”阿瑟说。“把它变成一个出售政策的商店将是一个极大的错误。它会使桑塔费的意义贬值,最终使它走向反面。因为当前所缺乏的正是对复杂性系统运作机制的了解。这是今后五十年到一百年科学研究的主要任务。”

阿瑟说:“我觉得从事这类研究与个性有关。从事复杂性研究的都是些喜欢过程和模型的人,他们与习惯于静滞与有序的人正好相反。我知道,在我这一生中,只要碰到简单的规则产生出涌现而复杂的一片混沌时,我就会禁不住说:‘啊,这太棒了!’我觉得,有时其他人碰到这种现象会退缩回去。”

他说,大约在1980年的某段时间,当他仍在苦苦阐述自己对具有动力的、进化的经济学观点的时候,他碰巧读到遗传学家里查德·列文丁(Richard Lewontin)的一本书。他被其中的一段话所震撼了。列文丁说,有两种科学家。第一种科学家把世界基本上看作是均衡的。如果有某种不合时宜的力量在某一时刻将整个系统略微推离了均衡点,他们会感到,从通盘来说,这个系统仍然会回归到均衡点上来。列文丁把持这种观点的科学家叫作“柏拉图派”,因为柏拉图这位雅典哲学家曾声称,我们周遭这个混沌而不尽完善的世界不过是尽善尽美的“原型”的各种影像而已。

而第二种类型的科学家则把世界看作一个流动和变化的过程,看作同种物质以无穷无尽的不同组合不断循环往复。列文丁把这些科学家称为“赫拉克利特派” (Heracliti-ans),因为赫拉克利特这位爱奥尼亚哲学家曾热烈而诗意地认定,这个世界处于流动的、不断变化的状态之中。比柏拉图几乎早一个世纪的赫氏因观察到“你踏入同一条河,但流过的却是不同的水流”而著称。他的这句话被柏拉图意解为:“一个人无法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阿瑟说:“列文丁的这些话对我是一个启迪。我终于对周遭的万事万物恍然大悟。心想,我们终于从牛顿的理论中醒悟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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