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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后的项链》 作者:大仲马

40

仁智者为王!

此外,请再设想一下,这样一种道德观突然掉进一个无望的、无目标的、思想混乱得如同遍布礁石的群岛那样的社会里,会造成什么样的反响吧。请再回想一下,在那个年头,女人是温柔的、疯狂的,男人则醉心于权力、荣誉和享受;最终,请再想想,国王听任人们把他们的王冠摘下来,他们第一次在黑暗的深处对王冠露出了迷惑不解而又充满着敌意的目光,人们还将会发现这目光会惊讶地在探问,这种异端邪说怎么会造就出一批新的信奉者的。这种哲学对人们说:

“在你们之中选出一些精神高尚的人吧,他们要有爱怜、同情的心灵,有爱人和使人幸福的坚强意志。然后,如果具有这种精神的人问世了,你们,低贱的人们,就俯下身子,拜倒在他的脚下,自生自灭吧。这是为了给这个独断专行的人以更大的空间,他的宗旨是让你们人人重新享有基本的原则;也就是说,在天赋和机能所造成的不平等之中,让你们平均分担痛苦。”

你们还得补充一点,就是这个默默无闻的哲学家神秘莫测;他之所以甘愿隐藏在漆黑的暗地里,就是为了远离密探和寄生虫,以便安安静静地研讨,使这个新教有一天可能会成为世界的行动准则。

“请听我说,”他说道,“诚实的人们,虔诚的心灵,请听我说,请听明白我说的话;或者说,当你们有兴趣,出于好奇来理解我时,再来听我说话吧,否则,你们要理解我的话是有困难的,我决不会向那些不愿暴露真面目的人传授秘方。”

“我说出的话,是我表面上不愿意说的,这也是我为什么似乎经常口是心非的原因。”

圣·马丁说得对,在他的理论周围确确实实围着一些卫道士,他们默默无声,愁眉不展,羡忌他的思想,这是一个神秘的团体,他们其中却没有一个人能看穿这幽深的、宗教的秘密。

就这样,这两个人,一面梦想着上帝,消灭基督教,一面处心积虑地给精神、给物质戴上荣誉的桂冠。他俩把法国所有理智的人,所有的天理常情分为两个阵营,两种需求。

就这样,在麦斯麦那个流溢着各种福利的小木桶周围,聚集了所有耽于官能享受的人,以及在这个衰退的民族里崇拜唯我主义的信徒;而在谬论和真理的教义周围,却又聚集着那些虔诚的、慈善的、多情的善男信女,他们尝过了异想天开的乐趣,现在渴望着实践。

假如,在这两个特权阶层的势力范围之下,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假如说各持己见的叫声汇聚成轰然的雷鸣,就如无数支亮光汇集成霹雳闪电的话,人们才会了解到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小康者和庶民的复杂多样性,这些人在以后被人称为第三阶级,他们仅仅猜测到有人在管理着他们,而他们失去了耐心,不再能容忍,强烈地渴望着象普罗米修斯③那样去偷窃圣火,把将会属于他们的世界点亮。在这个世界上,他们将自己管理自己。

密谋已在商议,一个个小团体已经组成,社会政党仍各自为政,也就是说还有国内战争和封建专制,这就是思想家综合上述的一切社会现象时看到的两个结局。他们还没看见这个社会有重生的希望。

唉!今天帷幕已被撕开,今天,普罗米修斯式的庶民大众在他们自己偷窃来的解放之火引导下,翻了十次身了,那么请你们告诉我,在这离奇古怪的十八世纪的最后的岁月里,思想家们联合发出看见世界的肢离体解,重见了恺撒④死后,奥古斯都⑤登基前相仿的现象之外,还能看见什么呢!

奥古斯都是把基督教世界和异教徒世界分开来的人,正如拿破仑是把封建社会和民主社会分开来的人。

很可能,我们刚才扯开了话题,把我们的读者引入歧路,而且他们也许会感到未免看得过远了;但是,说真的,如果既要述及到这个时代,又不能写到作为这个社会的机体和生命的这些严肃的问题,可能是不容易的。

现在,我们已经作出了努力,就象一个孩子用他的指甲尽力去刮一座古代塑像上的锈斑,为了能认清锈斑里面一条四分之三的字迹已消失了的碑文一样。

回到表面上来吧。在继续正视现实的同时,对一个小说家而言,我们可能对此已讲得太多,而对一个历史学家来说,又可能还讲得太少——

①圣·马丁(1743—1803),法国作家和哲学家。

②伊壁鸠鲁(前341—前270),古希腊唯我主义哲学家。

③希腊神话中造福人类的神。曾从天上盗取火种,并传授给人类多种手艺。

④恺撒(前100—前44),古罗马统帅,后建立独裁政治。

⑤奥古斯都(前63—后14),古罗马皇帝(前27—后14),恺撒之甥孙及养子。恺撒死后,他与安东尼、李必达结成三头政治,打败刺杀恺撒的元老院老派贵族。后又与李必达争权,入侵埃及,并于公元前二十七年称帝,是为罗马帝制之始——

17小木桶

在前一章里,我们力图描绘的一幅时代风俗画,可以让读者看清楚,为什么巴黎人对麦斯麦开诊治病的场面有着不可言状的热情。

因此,国王路易十六假如不是出于好奇心,至少也是出于对他在巴黎这块宝地上影响颇大的新生事物的器重,便允许王后也去看一次大家已看过的东西,但有一个条件——大家也许还会记得的——这就是这位显赫的参观者必须由一位宫廷贵妇人陪着去。

这是罗昂红衣主教先生出访拉莫特夫人后两天的事情。

气温回暖了,解冻了。一队队清洁工因为终于度过了严冬,一个个面露喜色,神采飞扬,带着战士开挖堑壕的那股子热情,把肮脏的、化成一条条溪流的残雪堆进了污水沟。

当一清如洗的湛蓝的夜空上闪耀出第一批星星的时候,穿着入时、外表完全象个女财主的拉莫特夫人乘着一辆克洛蒂尔德太太为她选中的最新的出租马车到来了。它在旺道姆广场的一家房子前面停下了。这座房子气派很大,从高大的窗户里射出耀眼壮丽的灯光,把整个屋子的下面都照亮了。

这座房子就是麦斯麦医生的住所。

除了拉莫特夫人的马车以外,还有不少车马随从和双轮马车停在房子的前面;此外,除了这些车马随从和双轮马车外,还有二三百个好奇的人在的路面上徘徊,等着观看痊愈的病人走出来,或是待诊的病人走进去。

这些病人几乎都是富人,而且是有爵位的。他们坐在漆着纹章的车舆里到来了,并让他们的仆役搀扶来了车。这些裹在毛皮外套里或包在缎子披风里的一只只新颖大包袱似的身躯对在门口守候着的那些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不幸的人们可算是一个不小的安慰,他们的存在足以证明上帝造就出健康或不健康的人时,并没有查看他们的家谱。

每当有一具面色苍白、行动蹒跚的病人走进大门时,在那些好奇的、智力平平的观众中必然会引起一阵喃喃声;他们喜欢观看这些簇拥在舞厅和剧院大门口的贪图享乐的整个贵族阶层,所以他们对这些人没有一个不熟悉的,要不就是一条胳膊或一条大腿瘫痪的某个公爵,要不就是行动不便、已经退役的某位将军,他们的脚疾与其说是行军时疲劳所致,莫如说是在歌剧院或是意大利喜剧院的歌女家里站久了,肌肉麻木造成的。

毋庸说,观众的探究,决不仅仅局限在男人身上。

这个女人也一样,他们看见她由一个穿匈牙利服装的仆人搀扶着,垂着脑袋,目光呆滞,如同饭店由她们色萨利①情夫搀扶着的罗马贵妇人一样。这位夫人不知是得了神经衰弱还是因为放纵过度和经常熬夜引起了尽力衰竭。总之,她们并没有能在时髦的喜剧男演员和杜加松夫人②那儿说出的一大堆会话逸事的强壮的天神那儿得到治疗、恢复健康,感到走投无路,于是便来求救于麦斯麦的小木桶。

请大家不要认为我们是在这儿随心所欲地在丑化风俗。应该承认,在那个时代,在宫廷的贵妇人和的舞女之间是有冲突的。后者从上流社会的贵夫人身边夺去了她们的情人和丈夫,前者则从剧院小姐那里偷走了她们的同行和具有英国风度的堂兄表弟。

这些夫人中的某些人和男人一样为人熟知,她们的大名也一样在人群中被大声地传来传去,甚至还晚响亮;但至少在今晚,带着绸缎假面具来到麦斯麦家里的许多人会逃过公众的议论,也不会成为新闻人物,当然,她们的名字也就不会让人起哄了。

因为这一天正是封斋期度过一半的节日③,在歌剧院有化装舞会,而这些夫人想一旦离开旺道姆广场后,马上就可以到皇家大会堂去了。

正是在这个哼哼唧唧、讥讽挖苦、啧啧称羡,特别是悄悄议论的人群中,拉莫特伯爵夫人蒙着面,昂着头,迈着坚定的步伐穿了过去,在她身后人们纷纷地说着:

“啊,这一个女的可不象有什么大病。”

但请大家不必误会,这句话完全不表示没有议论。

因为,假如拉莫特夫人压根儿没病,她到麦斯麦的家里又是干什么来着?

假如人群象我们一样知道我们刚刚叙述过的事情,他们就会懂得没有比这个问题更为简单的了。

原来是罗昂红衣主教先生的一番谈话,特别是红衣主教对被遗忘或是遗失在她家的那个带肖像的盒子的非同寻常的兴趣,引起了拉莫特夫人的反复思索。

由于这个照片盒子的女主人的名字让红衣主教突然得对她可爱可亲起来,拉莫特夫人想出了两个办法来打听这个盒子主人的名字。

起先,她用的是最容易的法子。

她先是到凡尔赛去询问在慈善救济会里有没有两位德国夫人。

在那儿,大家猜也猜得出来,她什么也打听不到。

由于王后对本国同胞公开表示好感,住在凡尔赛的德国贵妇数量不少,总有一百五十到二百们。

她们都是乐善好施的,但谁也没有想到到慈善机构去挂个名。

因此,雅纳去打听出访的两位夫人的情况,是徒劳的;她和人说,其中有一个人的名字叫安德烈,但在凡尔赛,没有人知道有哪位德国夫人的名字叫安德烈,何况,这个名字也不大象德文。

因此,在这方面,下功夫也是白搭了。

如要直接去问罗昂先生,这个名字为何使他心事重重,首先,这等于让他看出来别人在打他什么主意;其次,这等于把自己在毫无根据、孤军奋斗的情况下,发现了一桩秘密的乐趣和功劳一笔抹掉了。

然而,既然在雅纳家,这两位夫人的举止有些神秘的东西,既然在罗昂先生的惊讶和保留中有一些神秘的内容,那也就应该神秘地去打听这么许多谜的谜底。

此外,以雅纳的性格而言,她认为在未知中求知,是极大的乐趣。

她早就听人说过,在巴黎,一些日子以来,有一个人,一个抱有宗教幻想的人,一个玩弄幻术的人找到了在人身上消除病魔和苦痛的方法,就如往日基督能在魔鬼附身的人身上驱除魔鬼一样。

她还知道,这个人不仅能治肉体上的病,还能消除人的隐痛,把人的灵魂拯救出来。人们已经看到了,在他念那威力无边的驱魔咒文时,他的病人的坚定的意志会软化下去,变成了一个唯唯诺诺的奴隶。

这样,紧接着痛苦的是睡眠。这位博学的医生使病人最敏感的部分完全失去知觉,使它平静下来。在这以后,由于巫术师的功劳,安息的灵魂就完全置于新的主人的支配之下了。打这时开始,他就能支配所有的行动,打这时起,他就能支配所有的思路;因此,这个感激不尽的灵魂中的每一个思想似乎以一种语言作为信息都传递给他了,这种语言凌驾于人类的语言之上,说优点,缺点也罢,反正它是决不会说谎的。

不仅如此,这个灵魂在暂时统治它的人的第一声命令下,一旦飞出躯体的囹圄之后,就奔向世界,和其他灵魂混杂在一起,不断地探测它们,无情地搜索它们,就象猎狗把躲在灌木丛中的、自以为极安全的猎物引出来那样,这个灵魂最终也把埋藏在心灵深处的秘密给赶出来了,并跟踪它,赶上它,终于把它奉呈在主人的脚下。这和驯养有素的隼鹰捕食时的情景酷似,为了他的主人——驯养隼鹰的人,它们翱翔在云天之下,四处寻找着命中注定将受它残酷奴役的鹭、竹鸡或是云雀。

很多不可思议的秘密就这样被发现了。

迪拉夫人就是用这个方法找到了一个在哺乳期被偷走的婴儿,尚托内夫人找到了象拳头一样大小的一条小狗,为了得到这条狗,她大概会把地球上所有的孩子作为代价的;还有沃德勒伊先生,他找到了一鬈头发,他本来会拿出他的一半财产作交换代价的。

这些口供都是被男女占卜家支用了麦斯麦医生的磁力学方法,套出来的。

因此,人们可以到这位杰出的医生的诊所里,挑选一些急于要知道的秘密让奇妙的占卜术显灵;拉莫特夫人想在就诊时,能够和她朝思暮想的凤凰见面,再想方设法发现这个盒子的女主人。就目前而论,这是她最大的心思了。

这就是她为什么象一阵风似的走进候诊室的原因;病人也是道德集中在那儿的。

我们请读者原谅,对这个候诊室我们必须另外作一番专门描述。

我们直截了当地介绍一番。

寓所分为两个房间。

当人们通过前厅,给值班的看门人看过必要的证件后,就被引进一间客厅,客厅四周的窗户关得死死的,在白天,遮挡了光线和气流,在夜晚,阻挡了外来的噪声和晚风。

在客厅正中,挂着一盏大吊灯,吊灯里的烛光微弱、昏暗。在吊灯下,有一个盖着盖子的大桶。

就外形而言,这个桶并无高雅之处。它没有什么装饰,也没有什么帷幔之类的东西遮住它四周裸露着金属侧面。

这个桶,也就是人们称之为麦斯麦的小木桶。

究竟桶里盛着什么宝贝?没有什么比解释清楚这个问题更为简单的了。

桶内几乎完全盛满了以硫作为主要成分的水,桶盖下面的臭气都聚集在水里,并把这臭水灌进一排排整齐地插在桶底的瓶子里。

这样,就产生了这两股神秘的水的交错对流,借助于这两股水的影响,病人就能得到治疗。

桶盖上焊着一个铁环,铁环上系着一根长绳子。我们只需在病人身上瞥上一眼,就可知道其用途了。

我们刚才看见走进寓所来的这些人,一个个面容苍白,有气无力地坐在大桶四周的安乐椅上。

男女混杂在一起,他们表情淡漠、严肃,或是不安,在等待着治疗的结果。

一个仆役拿着扣在大桶铁环上的绳子的一端,的四肢一圈一圈地绕起来;这样,所有的病人都审美观点一根绳子捆住,同时承受着桶内发出的电流的效应。

接着,为了使传输给每个病人、并在他们身上变化着的动物磁气始终保持畅通,病人遵照医嘱,特别注意相互接触,或是用手肘,或是用肩胛,或是用脚,这样,救命的小木桶便能同时给每个人体输送强烈的热力和它的再生力。

当然,这个治疗场面是颇为奇特的。如果它引起了巴黎人的好奇心,并把这种好奇心刺激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也是不足为奇的。

在木桶四周围了二三十个病人。一个象病人一样默不作声的仆役用一根绳子把他们绑起来,绑成象拉奥孔④和他的儿子们被巨蟒缠住时那个样子。接着,这个人给每个人发一根铁钎后,就悄悄地退了出去。这些铁钎分别插入木桶的孔里,作导线用,以便使麦斯麦流体能更直接地发挥疗效。

起先,刚进行治疗时,先在大厅里注入一股温和而暖人心脾的热气,它先使病人有些紧张的情绪松弛下来。接着,温度由地板朝天花板方向逐渐上升,不久,气中就弥漫着一股幽香。在香气的侵袭下,再倔强的头脑也变得昏昏沉沉,俯首就范。

这时,病人的灵魂就在这个使人软绵绵懒洋洋的气氛下完全超然了。忽然,不知从哪儿传来了一支悦耳动听的音乐,象一支微弱的火焰在这温暖的芬芳的气息中弛张。

这支乐曲象水晶一样纯净,又象从水晶里发出来似的。它以不可抗拒的魔力,攫住了病人的每根神经。它仿佛是一种使动物本身感到震惊和迷惑的一种自然中的神秘和陌生和声音,又仿佛是在巨岩间回荡着的风的呜咽。

不一会儿,在风琴声中,又渗进了和谐的歌声,两相聚合,就象一大簇鲜花;零落的音符又象是撒在病人头上的花瓣枝叶。

病人的脸开始是惊惶不定,继而,又因全身的感官得到了享受,又慢慢地表现出怡然自得的神情。灵魂退却了,人体所有的欲念对它围而攻之,它飞出了隐匿之地,并在全身上下自由地、畅通无阻地扩展伸张,它终于超脱了、蜕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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