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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岛渔夫》 作者:皮埃尔·洛蒂

第二部 一

冰岛的太阳从颜色到状貌都变了,它以个不祥的早晨开始了这新的天。它完全卸去面幕,射出了光柱般的穿透天空的强烈光线,预示坏天气即将来临。

近来天气实在太好,是该结束了。微风吹动密集的船只,仿佛感到需要将它们吹散,将它们逐出海面;这些船于是像溃败的军队样开始四散奔逃,——单凭这天空表明的威胁(这是绝不会弄错的),就足以使它们逃散了。

风越来越大,人和船都颤动起来。

浪还不大,但已开始浪逐浪,推涌堆叠,起初白色的泡沫像大理石花纹般在水面铺展,随后,伴着轻微的噼啪声,冒出阵阵水气,好像在火上煎炒样,所有这些刺耳的声音都与时俱增着。

大家再也顾不上钓鱼,只是忙着驾驶。钓丝早就收起来了。他们全都急于把船驶开,——有的想到海湾找避风港,便力图及时赶去;另些却宁愿绕过冰岛南端,到达广阔的洋面,认为面对自由的空间,顺风行船更为安全。他们彼此还能依稀看见,在浪涛四处,这儿那儿,到处冒出些船帆,些湿漉漉的、疲惫的、正在逃窜的可怜的小东西,——然而它们依然挺立着,活像孩子们玩的吹倒了又立起来的木髓不倒翁。

巨大的带状云层聚集在西方地平线上,看上去颇像岛屿,现在云层从上面崩裂,散乱的云块便在空中奔腾。这云仿佛无穷无尽,风将它展开、拉长、延伸,从中抽出无数阴暗的幕布,将它们铺展在本来是黄色的、晴朗的、而今已变成寒冷而深沉的铅色天空。

风势越来越猛,大风摇撼着切。

巡洋舰已经开往冰岛的避风港;只有渔夫们留在这状貌凶恶、色泽可怕的动荡的海面。他们急急忙忙准备着应付暴风雨的袭击,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很快就要彼此看不见了。

卷成涡螺形的浪在继续追逐着,聚集、叠合,浪更比浪高,浪与浪间的波谷也更深了。

几小时之内,这前天还如此宁静的海域,全都翻腾捣动起来,震耳欲聋的响声代替了先前的沉寂。转眼之间切都已面目全非,眼前这全部无意识的、无益的骚动,进展得多么迅速,这切的目的何在?……这盲目的破坏又是何等的神秘!

从西方源源而至的云块,已经在空中铺开,又匆忙地、迅速地堆叠、增厚,这黑了切。只剩下几道黄色的裂缝,太阳便从那儿投下最后几个光束。现在变得发绿的海水,愈来愈多地涌出道道白色泡沫。

中午,玛丽号已完全是副对付坏天气的姿态;舱口已经关闭,风帆已经落下,它灵巧轻捷地跳跃着;在业已开始的动乱中,它具有种乐于与风暴嬉戏的大海豚的神情。这只卸去风帆、剩下前桅的船,此刻的姿态,按水手们的说法,叫做“逃在时间前面”。

天上,已是片昏黑,变成个密封的、窒人的穹隆,还有些更加浓黑的东西,以变幻不定的形态在它上面弥漫开来;天空几乎像个静止不动的回屋顶,必须仔细观察才能看出它实际上正在飞速地运动:巨大的灰色幕布匆船过,又不断被另些来自水平线尽头的幕布替代;黑暗的帷幔仿佛从个滚筒上源源不绝地散脱出来。

玛丽号在时间前面奔逃,越跑越快;时间也在奔逃,在某种神秘而可怕的东西前面奔逃。风、海、玛丽号、云,所有的切都发疯似地朝同方向飞奔,奔得最快的是风;其次是随着风跑的较重较缓的大浪;再其次是玛丽号,被风和浪卷带着朝前奔去。波涛追逐着渔船,灰白的浪峰在无穷尽的瀑布中滚动。船呢,老是被赶上,被超越,然而凭着它尾部造成的奇妙航迹,凭那粉碎狂涛巨浪的涡流,它总能从巨浪中逃脱。

在这奔逃的姿态中,人们感受最深的,是种轻快的幻觉;无需任何辛苦和努力,只觉得自己在跳跃、当玛丽号随波涛上升时,它像被风举起样,毫不摇晃,随之而来的下降则好似滑行,使人感到腹部微颤,就像在“俄国车”的模拟降落或梦中假想的坠落中感受到的那样。它像倒退般下滑着,逃遁而去的浪山钻到船下好继续朝前奔。于是它又落人个同样在奔跑的巨大波谷里;它直沉到那水花四溅的谷底,却没有受到丝毫损害,甚至没有被浇湿,它和其他切样奔逃,像烟样,在前面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波谷底,比上面更加黑暗,每个浪头过去,可以看见紧接着又来了个,另个更高的、由于透明而显得碧绿的高耸的浪头,它匆匆而来,画着凶险的弧圈、带着随时准备闭合的漩涡,似乎在说:“且慢,待我来抓住你,吞掉你……”

……可是不然,浪只是将你举起,好像耸耸肩膀举起根羽毛;而且,它挟着喧闹的泡沫和瀑布般的轰鸣,你却感到它几乎是悄然从你身下通过。

就这样,连续不断,愈来愈汹涌,浪接浪,浪比浪高,连接成长长的山脉,山间的深谷已开始令人恐惧了。在愈来愈阴沉的天空下,所有这切运动都愈益猛烈,响声也愈来愈大。

这确是极坏的天气,绝不可掉以轻心。但只要前面有广阔自由的空间,有地方可逃就行了。而且,今年玛丽号恰好在冰岛渔区的最西部度过了渔季,因此向东奔逃正是回家的路程。

扬恩和西尔维斯特在掌舵,他们用腰带把自己缚在舵杆上,仍旧在唱“南特的若望弗朗索瓦”那支歌;他们为这样的运动和速度所陶醉,便尽情地唱着,也为在这片喧腾中彼此点听不见而感到好笑,他们为着好玩把头转过去迎着风唱,连气都透不过来了。

“喂!孩子们,上面有问味吗?”盖尔默从半开的舱口探出他满是胡须的面孔,问道,活像个魔鬼正要从魔盒里钻出来。

啊!不,当然,上面是没有问味的。

他们毫不恐惧,因为他们有扎实的航海知识,对船的坚固程度和自己的臂力有足够的信心,而且他们还相信那陶制的圣母会保护他们,四十年来她在冰岛的旅途中,已经跳过无数次这种危险的舞蹈,而始终是微笑着呆在她的两束假花之间……

南特的若望—弗朗索瓦;

若望—弗朗索瓦,

若望—弗朗索瓦!

般地说,他们对自己周围看不多远,几米之外,全都是惊涛骇浪,全都是高高耸起的灰白色的浪峰,封锁着他们的视线。他们总觉得自己处在个狭窄的舞台上,虽然场景在不断变换;而且,这些景物都浸没在种以非凡的速度,像云般在整个海面流逝的水烟之中。

但是西北方向有时却露出角青天,从那儿可能会突然改变风向:这时线微光从天际斜投下来,道长长的反光洒落在翻腾着的白色浪尖上,使天空的圆顶显得更加阴暗。这角青天看去十分惨淡;这隐约可见的远方,这偶尔露出的远景,再清楚不过地表明到处都是同样的混乱,同样的狂暴,从而使人心中更加难受起来。这混乱和狂暴直扩展到空旷无垠的广漠的水平线的那边,四周是片无止境的恐怖景象,人们却孤单单地悬于其间。

切都发出巨大的喧嚣,好似世界末日的前兆样,散播出世界将毁灭的恐怖。人们可以从中分辨出千万种声响:从上面,传来种种尖锐或深沉的声音,由于广阔而几乎显得十分遥远:这是风,是这场混乱的伟大灵魂,是支配切的无形的力量。风声令人恐惧,但还有别的声音,那更靠近、更物质、更具有破坏性威胁的,则是仿佛在火上烧煮而呼呼作响的、巨浪翻滚的水声……

风浪愈来愈大。

但是,尽管他们顺风而逃,海浪仍然开始盖过渔船,就像他们所说的,要“吞掉”他们:起初,浪花冲击着船尾,随后,大股的海水以粉碎切的力量猛扑过来。浪愈来愈高,愈来愈发狂似地升高,然而它们又渐渐碎裂,人们看见大团大团发绿的海水,从抓起的浪涛中落下,被风刮得遍处皆是。它们带着砰砰的响声,沉甸甸地摊摊落在甲板上,这时玛丽号便像感到疼痛般地全身颤抖起来。现在因有这些散乱的白沫,什么都分辨不出来了;当狂风哀号得更响时,滚滚的白沫便飞奔着,像夏天路上的尘土般越滚越厚。大雨已经来了,却斜着横扫过去,它们起呼啸着、抽打着,如同皮鞭样打得人很痛。

他们两个仍然掌着舵,身子缚在舵杆上,稳稳地站着;他们身上的油布衣,像鲨鱼皮样又硬又亮;他们用涂了柏油的小线把油布衣的领口、袖口和裤口紧紧捆住,不让水灌进去。水便在他们身上哗哗地淌着。风急浪高时,他们便弓起背伏在舵杆上,免得被风浪掀倒。他们感到脸颊的皮肤灼痛,呼吸也不时中断。每次大浪过后,因为胡须上挂满盐粒,他们便相视微笑着。

然而时间长,这毕竟令人十分疲乏,这不肯平息的狂涛巨浪,直保持着它极度的狂热。而人和兽类的暴怒却很快就会衰竭和平伏下去;——必须长时间长时间地忍受,忍受这没有理由、也没有目的、如同生和死样神秘的无生命物的暴怒。

南特的若望—弗朗索瓦;

若望—弗朗索瓦,

若望—弗朗索瓦!

这支古老歌曲的叠句,仍从他们变得发白的唇间传出,但已变成种无声的、不时无意识地反复念叨的东西。过度的动荡和喧嚣使他们昏昏沉沉,尽管年轻,他们的微笑由于冷得牙齿发颤也变得难看了;他们的眼睛,在发疼的眨巴着的眼皮下半闭着,呆呆地凝然不动。他们紧伏在舵杆上,像两根大理石的拱形支柱,他们几乎不再思索,单单凭着肌肉的习惯,以抽搐的、发青的双手做着必要的努力。他们的头发淌着水,嘴巴痉挛着,样子变得很古怪,浑身都显出原始的野性。

他们彼此看不见了!仅仅意识到自己还在原地,两人紧挨着。在更危险的时刻,每当个新的、陡直的、呼啸着的、山般的、可怕的巨浪在他们身后高高耸起,带着沉闷的巨响撞击他们的船只,他们便下意识地用只手画着十字。他们什么也不再想,既不想歌特,也不想任何女人、任何婚姻。风浪继续的时间太长了,他们已不再能思考,噪音、疲乏和寒冷把他们弄得迷迷糊糊,使他们头脑中的切都变成模糊片。他们只是两根固定住舵杆的僵硬的肉柱,只是两只凭着本能攀在那儿以免死去的强壮的野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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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子夫人冰岛渔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