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另一个人到哪里去了？”

　　原本以为只有我一个人了解的秘密，现在已变成众所周知的事了，或许他认为要找的人已经死了，其实另一个人就在这里，他藏在我的血液中，躲在我的胸腔里。可你们怎么知道他呢？如何发现我的秘密呢？

　　“你指的是哪一个人？”

　　“刚才与你搏斗的人，他把你的脸和胸口都弄伤了。”

　　我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故意问他：

　　“你是在进行调查吗？”

　　“我作为旅游村保安负责人，只是在尽自己的义务。”

　　“好，那好。刚才这里没有其他的人，刚才我是在与自己搏斗。”

　　安全员长时间地打量我，然后放声大笑。他耸耸肩膀，摇动一下自己的身体，然后又继续笑个不停。我看到赛娜的衬衣扣子散落在地上，心里有点紧张和不安，很想哭。可我觉得该轮到我笑了，便和他一起笑起来。好像我现在才发现，在世界上有一种行为被我们称为“欢笑”，与欢笑相对的是哭泣。我可以通过笑治疗喉咙里的痛苦，宣泄对躲在我的血液中的恶棍的厌恶之情。于是我放声大笑起来，我的笑声比安全员的笑声还要响，笑过一阵后，我的笑声突然变成了哭声。对我来说，笑和哭都很痛苦。我靠在被掀翻的沙发上痛哭，当我停止哭泣时，发现那个安全员坐在门口看着我。我朝他走过去，对所发生的事表示歉意，我对他说，因为今天我失去了一位亲人，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的痛苦，所以便像他刚才所看到的那样，用自罚的方式宣泄自己的感情，我将照价赔偿所损坏的东西。我取出工作证，以此证明自己的身份。然后对他说，请给我一周的时间，以便找一个合适的住处搬走。他走后，我并没有去浴室找刮胡子刀片割手腕动脉，而独自坐在阳台上。我想，虽然自己惩罚自己的地震已经结束了，可我恨自己，而且我将伴随着这种仇恨自己的心情生活下去。尽管我知道今天所发生的事，迟早都会发生，我和赛娜的关系也将会结束，但发生的时间却比我预计的要早。从一开始我就清楚，自己是一个丑陋的、软弱无能的人，不可能赢得赛娜，结果，我头上的水罐破碎了，舞蹈结束了，我终于未能如愿以偿。

　　夜幕降临了，夜色笼罩着大海。我住房附近那棵树干上攀爬着常春藤的椰枣树处于灯光下，四周无数小昆虫围绕灯光飞来飞去。

　　赛娜只是我的幻觉，我用梦的蒸汽塑造了她，她只是我的一个美好的愿望。在这个夏季的一个夜晚，在充满了神话和消亡的文明的地中海海岸上，我在梦境中看见了一名女子，便把她加工成我的未婚妻，她用美丽的眼睛照亮没有尽头的隧道。

　　今天晚上并没有一个名叫赛娜的女子陪我来到旅游村，我讲述的这个如梦如幻、虚虚实实的故事，不过是我医治梦想时代的幻想病的一种方法，只是我在赤日炎炎、南风烘烘的沙漠城市中渴望见到的海市蜃楼。

　　从现在起，我面对的将是讨厌幻觉，喜爱真实，让大自然恢复其本来面目的秋季。

　　我马上就去洗掉仍然在脸上流淌的鲜血，我要为社会穿上一件新衬衣，然后去参加安瓦尔·杰拉勒举办的最后一次夏季晚会。我将从他的生活哲学中受益，那是他研究宗教、教律和天书的结晶。我将追随他，变成他的一名信徒，成为他的只在夜晚才能打出旗帜的夜晚王国的一名士兵。他悄悄地在地下挖掘秘密隧道，以通向幸福的未来。我将从他那里学会怎样为自己设计一个新的人生，以便顺应这个时代的要求。

　　我将躲在阿卜杜·卡迪尔·艾明的保护伞下，成为他在世界上建立的关系网的一员。他的口袋里藏有宫殿、庄园、美女和谎言，他现在微笑着迎接我，露出满口漂亮的黄牙。他选择我作为其与奥林匹克女神来往函件的翻译。奥林匹克女神下山后变成一位讲英语的女老板，经营着其总部设在香港的数家大公司。

　　我将为拉西德·俄尼木撰写广播剧，美化充斥城市里的丑恶的东西，肯定杰出的长老留下的遗产。这位长老认为广播电台不过是他擤鼻涕，咳嗽、吐痰的地方。他将主动把他的神奇的假面具中的一种借给我用，以供我防身之用。

　　今天晚上我将喝很多酒，直到酩酊大醉。我将尽可能成为夜晚聚会的小丑，逗那些大人物们发笑，以此作为我在聚会上大吃大喝的代价。一位在场者讲了这样一个故事：有一天，一位农民路过海滨旅游村的海滩时，惊奇地发现一些半裸体女人无遮无掩地睡在阳光下的沙滩上。她们说，因为城市里男人比女人多，所以她们便到这里晒太阳。而我要给他们讲比男人强暴女精灵还要刺激的性故事。我对他们说，我作为一名写作关于性的论文的学者，将运用科学经验为夜晚聚会服务。我对他们讲述神话传说中的趣事，我将借鉴山鲁佐德的智慧，讲到精彩处突然结束，以便吊他们的胃口，吸引他们再来参加下一次聚会。他们将明白，我是这座城市里惟一一位能够为性笑话带上科学帽子的专家。我将藏垢纳污，趋炎附势，以此表明我属于这个时代。

　　我在那里将会见每年自杀一次的女人苏阿德，她现在正在享受第五次人生。她深信自己的玉体能对异性“放电”，她是一名不畏强暴的女人。她很早就知道，弱肉强食，强暴是生活的法则。她现在又回到我的卧室，亲身体验我的活力。我告诉她，我烧掉了所有的旧船，我梦中的那个女人并不存在，你是活生生的，而她只是个幻觉；你是真实的，她是虚无的。扔掉我床上的干果盘，让我们一起品尝生活的新滋味。

　　我一大早就起床，准备前往学校。我仔细刷牙，把脸刮干净，然后往脸上和身上喷洒大量古龙香水，以掩盖身上受伤的痕迹和血腥味。我穿上一套色彩鲜艳的衣服，以便给人们一个新的印象。然后我将幸福地离开学校，再也不回学校。我刚来到大学工作时，就曾听到过学校将废除英语教学课程，取消英语系的传闻。现在这一消息终于成为事实，英语系是多余的，也没有人愿意学英语。我将结束与大学的关系，像一名普通国民一样回到社会，犹如飘浮在水面上的浮萍。我将加入创作人员队伍，以便自己从国库里领取薪水。

　　从今以后，我将自由自在地走在马路上，再也用不着每天早早爬起来，像个机器人似的按时上班。我靠继承父母的遗产，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我将习惯住在水泥盒子似的高层建筑里，驾车行驶在柏油公路上，目睹长龙似的车队喷出“美丽”的浓烟，为天际“增色添彩”。我将与藏在我心中的另一个人——我过去的对手和睦相处，而不再向往只有病态、忧伤的年代才会出现的梦城仙境。我的脸上将挂着永不消失的微笑。当我步行穿过街道时，再也不会感到像在水杯里游泳，因为我失去了记忆，忘记了历史，再没有幻想，没有梦，也没有虚伪的热恋。我不属于任何人，而只属于自己的影子。我只承认自己的假面具，只为这美丽的毁灭——现已变成在夜晚的灯光下闪闪发光的奖章而骄傲。

　　一个时代过去了，另一个时代尚未到来，也绝不会到来。

　　在逃逸到后面的时代和逃逸到前面的时代之间，是第三时代，我将以归顺这个时代而自豪。第三时代是两个时代之间华丽的圈套。圈套下有个坑，坑上罩着网，坑里有昆虫、干草、水藓等，只有心黑的人才看得见这个坑。

　　一个时代过去了，另一个时代绝不会到来。

　　两个时代之间有一个坑，虚假的星星不会在上面闪烁，土坑里开不出诱人的、火红的花朵，翅膀强健的海鸥也不来造访。我将在一个人的指导下找到通向这个坑的路，这个人是我余生的主人和向导。我会倒在这个坑里。为寻求保护和安全，我宣布属于这个时代。

　　作为一个信奉享乐哲学的人，我将体面地堕落。我哈哈大笑，我放声歌唱，我抱着自己的影子跳舞，在欢声笑语中堕落。

　　第三时代是我的时代，这是一个让人堕落、随波逐流的时代，一个充满圈套和假面具的时代。

　　险象环生的时代美不胜收，妙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