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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长篇小说:追忆似水年华》 作者:马塞尔·普鲁斯特

追忆似水年华书评:读不完的似水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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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藤井树的借书卡里见过它,也在狄安莫里亚蒂的方向盘上见过它。

    看之前,完全没想到这七卷《追忆似水年华》竟消磨掉半年光景。

    开篇用长达三十页的篇幅写“我”儿时朦胧的睡意,惊觉不可思议,细想之下又觉得合情合理,若是亲身经历过,三十页的朦胧睡意与失眠痛楚,恰恰是失眠的夜里最真实的辗转反侧,而童年时代的恐惧,稍微放大便扩散到仿佛世界快要崩塌的程度,夜那么长,文章也就那么长。普鲁斯特的长句,像穿梭在女人指尖的毛线,引线穿针,不知不觉,便套在身上了。我们的内心世界有多复杂纠结,那些长句就有多繁复婉转,我们似曾相识却无法文字化的内心感受,普鲁斯特却如细数着我们身上的针脚般流水一样地娓娓而谈。当然也经常性地读到一头雾水,尤其是放下书本一段功夫再拿起来,就像一把抓起了木阁楼上的蜘蛛网,却没发现蜘蛛的踪影。读到后边忘了前边,读了注解忘了主句,破折号、括号和注解标记都成了“你即将读不懂这句话”的标志(假如你是处女座,这本书再适合你不过了)。有些句子实在太长又曲折婉转,既然普鲁斯特用意识流来写小说,我也只好看到哪就是哪,从好的方面来说,这叫做不求甚解(其实就是偷懒)。读时自己的情绪也经历了许多起伏,有时候酣畅淋漓,目睹般一览十九世纪法国的风物人情,事无巨细的电影镜头般的描写应接不暇;有时候却又举步维艰,比如在布里肖畅谈词源学的时候,简直是为了读完而读,甚至有些恼怒。断断续续读了半年之久,以为第六卷已是终章,读到第六卷“女逃亡者”的末尾,竟开始涌起一丝不舍,翻开目录,却又欣喜地发现还有一卷“重现的时光”,真算是是阴差阳错的惊喜了。又是近半月的时间,终究是翻过了最后一页的“重现时光”,转念一想,我还是没读完似水年华罢。

    我原来以为只有外语中的长句子难读,直到我读了似水年华的译文,可它难读却漂亮。普鲁斯特就像一个带着高帽子的法国大厨——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法国大厨的模样,甚至没有吃过一顿法国菜——把最细腻而不为人知的东西从视而不见的生活琐碎里剥离出来,解释我们最习以为常的眼神和举手投足。那些微小的看似不经意的想法和行为,偶尔也被碌碌的我们察觉到,不过也只是像掠过脸颊的一阵风,或是抚着我们睡到不可知明天的一个习习夜晚。我们忽略的许多东西在他笔下又重现了,男爵夏吕斯看似不经意的眼神实际上勾着被包养的小提琴手,阿尔贝蒂娜吞吐着遮掩她隐秘的同性恋情,细微之处甚至是聚会上的一杯饮料或一份点心的种种滋味。普鲁斯特“离题万里”的本事来自于他的“别太快”和“耽于深思”,他可以听布里肖滔滔不绝地讲那些地名的来龙去脉,喜欢读贡布雷的火车时刻表,即使身不能至,只是看各个站点的名字,就能幻想某一站下车,在乡间路上碰到一个戴着帽子挎着篮子送牛奶的少女,然后虚构一个浮想联翩的他乡生活。

    普鲁斯特写巴黎,写十九世纪,但离我们也并没有数千公里和一百年那么远。诚然我们的生活方式也许千差万别,而人本身的性格和情感却共通。斯万在奥黛特身上看到了波提切利的画中人,普鲁斯特的友人在似水年华中发现了自己的影子。书中人的身形难免映照到现实中,普鲁斯特自己也说“读小说而不从女主人公联想到自己恋人的某些特征,简直就不可能”。我们周围,也一样围绕着诸如斯万、希尔贝特和阿尔贝蒂娜这类的人,其中某些特质或多或少地在熟人们身上呈现。“读天才作家的新作,我们会欣喜于种种的发现,我们在书中找到了我们自感羞愧的念头,我们压在心底、不敢表露的快乐和忧伤——一句话,我们发现一整个我们曾经鄙薄不屑的情感世界。恰是这书教我们领略这世界的价值,让我们幡然猛醒。”每个人的世界,从自身出发,又延伸到周围的环境和人。我们与他人的关系大多维持在较浅的友谊层次,我们夸夸其谈的,“尽是浮浅空洞的鸡毛蒜皮”,我们做的,也不过是些让人开心的琐事,因为我们自己明白,拿出内心真实的感受去谈,别人不一定愿意听,也不一定理解,甚至可能伤害表面平和友好的关系,还不如把隐秘的体验埋在心底,尽管孤单些,却不至于产生破坏作用。很多所谓的友谊漏洞太多,根本称不上是合格的友谊,所以普鲁斯特说“对友谊不屑一顾的人也有可能……正是世上最珍视友谊的人”。而一旦我们面对的是日记本,是一本书,我们也就不再需要那套繁琐礼节和虚情假意了,尽可以直抒胸臆,从这种程度上说,我们与作家、导演、画家和音乐家的沟通比浅层的友谊更加深刻。似水年华并不是评价性地描写沙龙周围的人事,也没有在生命将尽时唏嘘不已,因为它“并非一部叹息韶华易逝的感伤回忆,而是一个切切实实,具有普遍意义的故事”。

    普鲁斯特的贡布雷时光让人难忘,教堂钟楼笼罩在夕阳的余晖里,马蹄哒哒。我的贡布雷依着山傍着河,是个山高皇帝远的小镇。田野上健步如飞的我们彼时还有魔法,让每一个飞旋的陀螺,都透着电影滤镜的色彩,让耳旁拂过的风和流水,都变成黑白琴键在流动。而今已远离的小镇在记忆中已成了固定的城堡,无法再作出任何动作。镇子上的包子铺,杂货店,裁缝铺,医院,粮油站,是一个都不能少,不能变的,少了,变了,便不再是那个小镇,若是老板走了,铁匠换了,医生调职了,甚至连医院南墙角的老黄桷被砍了,也不再是那个小镇了。可“房屋、街衢、道路和岁月一样转瞬即逝”,我的贡布雷,我的天堂电影院,也已没入波涛碧顷之下,即使旧地重游,也只能无奈地发现她不再是她,我亦不再是我。这是旅途必经的一段路。

    伴随普鲁斯特的常常是痛苦,半自传的小说中,不断有长达几页甚至十几页的痛苦瞬间。他疾病缠身又敏感异常,无休止的咳嗽、哮喘、过敏和失眠,让他无法像他弟弟那样生龙活虎,脚下生风。而这却也培养了他敏感的心和锐利的眼。痛楚的如影随形也让他对痛苦知根知底,“当痛苦转化为思想的那一刻,痛苦加于我们的影响即随之减轻”。他习惯于观察细节,沙龙里的贵族和汽车里的司机,宴会上的饼干和卢浮宫的油画,都是他的兴趣所在。我相信,这些生活中无数的细枝末节给他带来了异于常人的愉快。

    幻想,可能成为美丽的真实,也可能沦为虚幻的泡沫。关于盖尔芒特高贵而超凡脱俗的幻想,最终在“我”亲身进入这个门槛森严的沙龙之后幻灭,贵族也不过是粗鄙不堪浅陋寡才的人类,他们身上的光环来自于掌握话语权的洋洋自夸和平民们陌生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如今,霸占报纸和荧屏的明星成了贵族似的人物,他们在电视的那头无所不能,大多也都是距离所产生的幻象。他们神性的光环,远看灿烂夺目,近看却不着一物。不论明星政要,伟人巨擘,也都是凡夫俗子,常常是距离感和不自觉的演绎迷惑了我们。而艺术家们更值得喜爱,因为我们确确实实读到了波德莱尔的诗,看到了莫奈的画,这些实实在在的作品激发我们体验了新的事物,让我们睁开了眼睛。艺术家更擅长发现美,表达美,尤其是我们匆匆而过忽略掉的生活的绮丽。一幅看似静止的画里通常都有一个世界,比如莫奈的一幅罂粟,就让我想起了多年前随着母亲回乡下老家的蓝天白云和黄桷树。

    生活千姿百态,细节繁复多样的不仅仅是普鲁斯特的世界。世界不只一个,它成千上万,地球上存在无数不同的地方,不同的职业和迥异的人,有万千小说、动漫和电影,这些世界一样精彩,但精彩程度取决于我们如何观察和描述,虽说没有无数个普鲁斯特,也大可以参考一下那些美轮美奂的纪录片。如果我们用陈词滥调去描述,生活当然也陈腐不堪。不如用学着用新的眼光看看,从忽略的东西开始。我常常注意到太阳如何升起,阳光从教室里一点点消失,影子缩短又拉长,就是太阳东升西落的过程;却从未注意过月亮是如何悬挂在半空中的,好像月亮从来都不曾升起,只要你看到她,她就永远是在半空之中。在高中,作文写八百字就很痛苦,有时候死活都凑不满八百字,作文纸空空荡荡留白一大片,忽略的是其中许多细节,若是叫普鲁斯特来写,估计是作文纸死活不够用。拿一次夏天的冰雹来说吧,下冰雹的样子,就像无数隐形的铅笔刷刷刷地在空中画虚线,而大雨并不是这样的,大雨是密密麻麻的,比冰雹更加密集,受风的影响更明显以致轨迹不似直线,像是无数略粗的铅笔慢速点出来的。生活的点线面和立体空间,色彩搭配和明暗阴影,如果注意到了,作文不会只是八百字,画也不会只一个颜色一种明暗。

    虽说是小说,情节却像被淹没一般,最令我意外的大概就只有阿尔贝蒂娜之死,这也是书中的“我”平淡生活中最动荡的事了。读到最后“我”的一生行将就墓之时,我真正在一本书里恍然触碰到了时间的流逝。倏而老之将至,旧时社交界呼风唤雨的人物或命归尘土,或瘫睡在病床奄奄一息,繁华的沙龙们迎来了新宠和新贵,他们带来新的传说和桂冠。当玫瑰女郎奥黛特凋零般老去,德盖尔芒特公爵开始颤颤巍巍,我仿佛也注视着身边人的一瞬间老去。在漫长的阅读过程中并没有察觉到自己和书中人的时间在一步步离去,不经意间生命即将走完,时间感突然袭来,展示时间其独具的不经意属性。而在一般小说里看到的,并没有遽然的时间感而仅有人物流转变迁。这一切显得让我有些措手不及,好像激起了若有若无的唏嘘,可按说又并不应唏嘘,b'est la vie。

    我们珍视的童年总会消失不见,世事依旧轮转。“青草应该生长,孩子们必须死去。”一个人不再被想起,即是他在别人心中真正死去的时候。外祖母在意料之中病逝,阿尔贝蒂娜在意外里坠马,时间抹去了很多消逝的人,从另一些人的心里。人意识到青春不再总在一瞬之间,年龄每加一个一都是很漫长的时间,明天总是按时到来,也总还是有另一个明天,我们生来年轻,惯性也催着让我们永远年轻下去,可每次看到新生的婴儿,看到崭露头角的少年,我们产生了无可避免的苍老感,forever young总不像迪伦唱得那么简单。除去意外死亡,假如人的平均寿命在七十岁,当一个人已经六十多或者七十几,他是如何看待自己日渐老去的生命和随时可能降临的死亡呢?我不知道,也没有勇气去向老人提起这些问题。“当我们明白死亡正在逼近之时,对生命的依恋之情就会油然而生”,没有了世界末日或者疾病的宣判,我们不知道也不曾关心如何判断其来临,或者被忽略的事实是死亡一直在逼近。“一旦明白人终有一死,放弃了永生之念,我们会忽然发现,在看似冗长无聊的生活表层之下,藏着那么多人们未加尝试的可能性”,也许我们在诸如报纸等媒体上看到过那些鹤立鸡群的人,尝试着诸多可能性,不过这样的人实在少之又少,少到媒体可以花大力气为其作专题采访。碌碌的生活让人无聊而乏善思考,即使偶尔看见了许多可能性也毫不在意。

    “追忆似水年华”还有个名字“找回过去的时间”。“追忆”有蓦然回首的感觉,而“找回”显得朴实;“似水年华”相比“过去的时间”,多了“似水”,而“年华”也隐含美好意,“过去的时间”比较中性。而普鲁斯特应是喜欢记忆里的时光的,“无论用哪一种笔法来描绘当年所见的情景,我都无法把失去多年的感触在记忆的版画中重现。感触使我们端详一件事物不仅把它当做观赏的对象,而且相信它是独一无二的。所以没有一幅记忆的版画能独立地保全我内心生活的某一完整的部分,如同我忆及从贡布雷教堂后面的街上所见到的钟楼的种种景象,那样完整地保留着当年的心境”。“唯一真实的乐园是人们失去的乐园。”有人说“追忆似水年华”的翻译太中文,不如“寻找过去的时间”,我反而觉得似水年华非常法国,也许是距离的美,像一首长长的钢琴曲的曲名也还是很诗意的。普鲁斯特本人不大待见这个书名, 我倒是很喜欢。在这样一本书里,错别字无法容忍,偶尔出现“天字第一号”这样蹩脚的翻译也让人气恼,如此吹毛求疵,都是太喜欢的缘故。

    关于读书,普鲁斯特说“我们可以把文学看得无比崇高,同时也可以一笑了之”。我们用正经的态度去对待文学,可又不能把它捧入神坛,神坛疏远了读者和作者,丧失了亲切感,读者便不愿触碰。“好书了不起而又美妙的特征之一即在于,对作者而言,书也许可说是结论,而对读者而言,书则是激发。我们会强烈地感受到,作者离我们而去之际,正是我们自己的智慧萌发之时。作者所能做的一切是激发出我们的欲望,我们却期盼他提供答案......这是阅读的价值,同时也就是它的局限”。好书里是从前、现在和未来的世界,有他人,也有自我。虽说人的特质一般具有普遍意义,但具体到我们个人,我们的生活依然有其独一无二的地方。既需要去领略作者思索的魅力,也要能保证自我思想的独立性,因为“阅读是通向精神生活的一扇门,它可引导我们进入精神的世界,却不构成精神生活本身”。总会有许多时候,“好书让我们觉得再也无话可说”,尤其是像似水年华这样一本繁复庞大的书,但假如我们用普鲁斯特的眼光来看待身旁的一切,是不是这个世界又呈现出新的面目了呢?

    读时屡屡想要做一些摘抄,可我毕竟不能把七卷似水年华抄下来,我们自有属于我们的似水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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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长篇小说:追忆似水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