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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野圭吾小说:白夜行》 作者:东野圭吾

第16章

    7

    两天后的傍晚,刑警找上了友彦。他们一行两人,一个是穿白色v字领衬衫的中年人,另一个穿着水蓝色马球衫。他们找上友彦,果然是因为夕子的丈夫发觉了她与友彦的关系。

    我们有点事想请教友彦同学。穿白衬衫的警察说。他并没有说明有什么事。出来应门的房子光是听到来人是警察,就已惶惶不安。

    他们把友彦带到附近的公园。太陽已经落山,但长凳上还留有余温。友彦和穿白衬衫的警察坐在长凳上,身着水蓝色马球衫的男子则站在他面前。

    来公园的路上,友彦尽量不说话。这样看起来虽不自然,但也不必强自镇定,这是桐原的建议。高中生在警察面前一副坦然无事的模样反而奇怪。他说。

    白衬衫警察先给友彦看一张照片,问他:你认识这人吗?

    照片里的人正是花冈夕子,可能是旅行时拍的,身后海水湛蓝。她的笑脸朝着镜头,头发比生前要短。

    是花冈太太吧。友彦回答。

    你知道她的名字吧?

    应该是夕子。

    嗯,花冈夕子太太。警察收起照片,你们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友彦故意吞吞吐吐的,没什么认识而已。

    我们就是要问你们怎么认识的。白衬衫警察的语气虽然平静,却有些许不耐烦的感觉。

    你就老实说吧。马球衫警察嘴边带着嘲讽的笑容。

    大概一个月之前,我路过心斋桥的时候被她叫住了。

    怎么个叫法?

    她问我,如果我有空,要不要跟她去喝个茶。

    友彦的回答让警察们互望一眼。

    然后你就跟她去了?白衬衫问。

    她说要请客。友彦说。

    马球衫从鼻子呼出一口气。

    喝了茶,然后呢?白衬衫进一步问。

    就只喝了茶,离开咖啡馆我就回家了。

    哦。不过,你们不止见过一次面吧?

    后来又见过两次。

    哦,怎么见的?

    她打电话给我,说她在南那个地方,如果我有空,要不要和她一起喝茶大概就是这样。

    接电话的是你母亲?

    不是,两次刚好都是我接的。

    友彦的回答似乎让发问者颇觉无趣,警察嘬起下唇。你就去了?

    是的。

    去做什么?又是喝了茶就回家?怎么可能?

    就是啊,就是那样。我喝了冰咖啡,跟她聊了一下就回家了。

    真的只有那样?

    真的,这样犯法吗?

    不是,不是那个意思。白衬衫警察搔着脖子,盯着友彦。那是一种想从年轻人的表情中找出破绽的眼神。你们学校是男女同校吧,你应该有好几个女朋友,何必去陪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嗯?

    我只是因为很闲才陪陪她。

    哦。警察点点头,脸上浮现不相信的表情,零用钱呢?她给了吧?

    我没收。

    什么?她要给你钱?

    是的。第二次见面的时候,花冈太太塞给我一张五千元的钞票,可是我没有收。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没有收钱的理由。

    白衬衫点点头,抬头看马球衫。

    你们在哪家咖啡馆见面?马球衫问。

    心斋桥新日空酒店的大厅。

    这个问题他诚实地回答了,因为他知道夕子丈夫的朋友曾经看到过他们。

    酒店?都已经去了那里,真的只喝个茶?你们没开房间?马球衫粗鲁无礼,大概是从心底瞧不起陪主妇磨时间的高中生。

    我们只是边喝咖啡边聊天。

    马球衫撇了撇嘴,哼了一声。

    前天晚上,白衬衫开口了,放学后你去了哪里?

    前天友彦舔舔嘴唇,这里是关键,放学后,我到天王寺的旭屋逛了逛。

    什么时候回的家?

    七点半左右。

    然后就一直待在家里?

    是。

    没有跟家人以外的人碰面?

    啊呃,八点左右有朋友来找我玩。是我同班同学,姓桐原。

    桐原同学?怎么写?

    友彦说出写法,白衬衫记录下来,问道:你那位朋友在你家待到几点?

    九点左右。

    九点,然后你做了些什么?

    看看电视,跟朋友通电话

    电话?和谁?

    一个姓森下的,我初中同学。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通话?

    他大概十一点打过来,我想我们讲完的时候已经超过十二点了。

    打过来?是他打给你的?

    是的。

    这件事是有玄机的,因为是友彦先打电话给森下。他知道森下去打工不在家,故意挑那个时间打电话,然后请森下的母亲转告森下回电。这当然是为了确保不在场证明所做的手脚,这一切都是依照桐原的指示进行的。

    警察皱起眉头,问他如何联络森下。友彦记得电话号码,当场便说了。

    你什么血型?白衬衫问。

    0型。

    0型?你确定?

    我确定,我爸妈都是0型。

    友彦感觉到警察突然对他失去了兴趣,但他不明所以。那天晚上,桐原也问过他的血型,那时也没有告诉他原因。

    请问,友彦怯怯地问,花冈太太怎么了?

    你不看报纸?白衬衫厌烦地说。

    嗯。友彦点点头。他知道昨天晚报有小幅报道,但他决定装傻到底。

    她死了,前天晚上死在酒店。

    啊?友彦故作惊讶,这是他在警察面前表现得唯一像样的演技,怎么会

    天知道为什么。警察从长凳上站起,谢谢,你的话是很好的参考,我们可能会再来问点事情,到时候再麻烦你。

    哦,好的。

    我们走吧。白衬衫对同伴说,两人转身扬长而去。

    为花冈夕子之死来找友彦的不止警察。

    警察来过的四天后,他走出校门不远,就有人从背后拍他的肩膀。一回头,一个上了年纪、头发全部往后梳的男子,露出暧昧的笑容站在那里。你是园村友彦同学吧?男子问道。

    是。

    听到友彦的回答,男子迅速伸出右手,拿出一张名片,上面的名字是花冈郁雄。

    友彦感觉自己的脸色转成铁青,他知道必须装作若无其事,然而却控制不了身体的僵硬。

    我有事想问你,现在方便吗?男子一口标准的东京口音,声音低沉,咬字清晰。

    方便。

    那么在车里谈吧。男子指着停在路旁的银灰色轿车。

    友彦在他的指示下坐在副驾驶座。

    南局的警察找过你了吧?驾驶座上的花冈开门见山。

    是的。

    是我跟他们提起你的,因为我太太的通讯簿上有你的电话号码。或许给你带来了麻烦,但是有很多事情我实在想不通。

    友彦不认为花冈真会顾虑到他,便没做声。

    我听警察先生说,她找过你好几次,要你陪她解闷。花冈对友彦笑着,但眼里了无笑意。

    我们只是在咖啡馆聊天。

    嗯,这我知道。听说是她主动找你的?

    友彦默默地点头,花冈发出低沉的笑声。她就是喜欢帅哥,而且偏爱小伙子。都一大把年纪了,看到偶像明星还会尖叫。像你,既年轻,长得又帅,正是她喜欢的类型。

    友彦放在膝头的双手握成拳头。花冈的声音黏黏腻腻的,也像是忌妒从字句间渗透出来。

    你们真的只是聊天?他又换了一个方式问。

    是的。

    她有没有约你去做其他事?譬如说,去旅馆开房间之类的。花冈似乎想故作风趣,但他的口气一点也不轻松愉快。

    从来没有。

    真的?

    真的。友彦重重点头。

    那么,我再问你一件事。除你之外,还有没有人像这样和她见面?

    除我之外?不知道友彦微微偏着头。

    没印象?

    没有。

    哦。

    友彦虽然低着头,却感觉得到花冈正盯着他。那是成年男子的视线,那种带刺的感觉,让人心情跌到谷底。就在这时,友彦身旁发出敲玻璃的声响。一抬头,桐原正看向车内,友彦打开车门。

    园村,你在干吗?老师在找你。桐原说。

    哦

    老师在办公室等着,你最好赶快去。

    啊!一看到桐原的眼神,友彦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友彦转身面向花冈,请问,我可以走了吗?

    既然是老师找,总不能置之不理。花冈看来虽然有点心有未甘,也只好说:好吧,没事了。

    友彦下了车,和桐原并肩走向学校。

    他问你什么?桐原小声问。

    关于那个人。

    你装傻了?

    嗯。

    很好,这样就行了。

    桐原,现在事情到底怎样了?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这你就不用管了。

    可是

    友彦还想说下去,桐原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刚才那家伙可能还在看,你先进学校。回家的时候走后门。

    他们两人站定在学校正门。知道了。友彦回答。

    那我走了。说着,桐原离去。友彦望了望他的背影,照他的吩咐走进学校。

    从那之后,花冈夕子的丈夫便不曾出现在友彦面前,南局的警察也没有再来。

    8

    八月中旬的星期日,友彦被桐原带到公寓,就是他获得第一次性经验的地方。和那时不同,这次桐原自己用钥匙开了门,他的钥匙圈上挂着一大串钥匙。

    进来吧。桐原边脱运动鞋边说。

    厨房看起来没多大改变。廉价的餐桌和椅子,冰箱和微波炉,都和当时一样。不同的是当时弥漫室内的化妆品香味现在都

    已消散。

    昨晚,桐原突然打电话来,说有东西要给他看,约他今天一起出去。问为什么,桐原便笑着说是秘密。他会发出冷笑之外的笑声,真非常难得。

    当友彦知道目的地是那间公寓的时候,脸色不由得变得很难看。他对那里的回忆实在称不上美好。

    别担心!不会叫你卖身。似乎是看穿了友彦的心思,桐原笑着说。这是可以称为冷笑的笑声。

    桐原打开上次来时没有装上的拉门。当时,花冈夕子她们就坐在拉门后的和室里,今天那里没人。但是,友彦一看到里面的东西,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吓到你了吧。桐原开心地说,大概是因为友彦的反应正如他所料。

    里面设置了四部个人电脑,还连接了十几台附属机器。

    怎么会有这些?还没从惊讶中恢复的友彦愣愣地问。

    还用说,当然是买的。

    桐原,你会用?

    一点点。不过,我想请你帮忙。

    我?

    对,所以才找你过来。

    桐原刚说完,门铃就响了。因为没想到会有人来,友彦背脊不由得紧绷起来。

    想必是奈美江。桐原站起身来。

    友彦走近堆在房间角落的纸箱,望向最上面的箱子,里面塞满了全新的卡带。要这么多卡带做什么?

    外面传来开门声和脚步声。他听到桐原说园村来了。哦。是女人在回答。

    一个女人走进房间,看上去年过三十,其貌不扬。友彦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好久不见。女人说。

    哦?

    看到友彦吃惊的样子,女人轻笑一声。

    就是上次先走的那位。桐原在旁边说。

    那时候啊!友彦很惊讶,再次细看女人。记得她当时一身牛仔装,今天的妆很淡,看起来更老上几分。不过,这才是她真正的模样。

    解释起来很麻烦,她的事你就别问了。她叫奈美江,我们的会计,这样就够了。桐原说。

    会计

    桐原从牛仔裤口袋中取出一张折起来的纸,递给友彦。纸上用签字笔写着一行字各式个人电脑游戏邮购无限企划。

    无限企划?

    我们公司的名字,卖存在卡带里的电脑游戏程序,用邮购的方式出售。

    游戏程序,友彦轻轻点头,这个也许会大卖。

    绝对会大卖,我向你保证。桐原说得很笃定。

    可是,我想应该要看软件吧。

    桐原走向一部电脑,把打印机刚打印出来的一长串纸拿到友彦面前。这个就是主力商品。

    上面打印的是一连串程序,那复杂冗长的程度,几乎不是友彦所能消化的。程序名为submarine。

    哪来的?你写的?

    谁写的还不都一样,奈美江,游戏的名字你想了没有?

    想是想了啦,不过不知道亮满不满意。

    说来听听。

    marinebrash,奈美江没把握地说,你觉得怎样?

    marinebrash桐原双手抱胸,想了一会儿,点点头,ok,就用这个名字。

    见他很满意,奈美江松了口气,笑了。

    桐原看看表,站起来。我去一下印刷厂。

    印刷厂?干吗?

    做生意得准备很多东西。桐原穿上运动鞋,离开公寓。

    友彦在和室盘腿而坐,望着那个程序。但是,他很快就把头抬起来。奈美江坐在桌子那边,拿着计算器计算。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他朝着她的侧脸说。

    她的手停止动作。什么什么样的人?

    他在学校里完全不起眼,好像也没有走得比较近的朋友。可是,背地里却在做这些。

    奈美江把脸转过来朝着他。学校不过是人生的一小部分。

    话是没错,可是也没人像他这么诡异啊。

    亮的事情你最好别打听太多。

    我不是想打听,只是很多事让我觉得很神奇。那时候也是友彦含糊其辞,他不知道可以对她透露多少。

    她却神色自若地说:你是说花冈夕子的事?

    嗯。他点头,明白她了解内情,内心松了一口气,所谓坠入云里雾中,大概就是这种感觉。他到底是怎么解决的?

    你想知道?

    当然。

    听了友彦的话,奈美江皱着眉,用圆珠笔尾端搔了搔太陽穴。就我听说的呢,花冈夕子的尸体是她住进酒店的第二天下午两点左右被发现的。因为退房的时间已经过了,她没有和前台联络,打内线电话到房间也没有人接,酒店的人有些担心,就

    跑去查看。房门是自动锁,他们是用总钥匙开门进去的。听说花冈夕子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

    友彦点点头,他能想象那情景。

    警察马上就赶来了,看样子好像没有他杀的嫌疑。警察好像认为她是在进行性事时心脏病发作,推定死亡时间是前一天

    晚上十一点。

    十一点?友彦歪着头,不对,怎么可能

    服务生见到她了。奈美江说。

    服务生?

    听说有女人打电话给客房服务台,说浴室没有洗发精。服务生送过去的时候,是花冈夕子来拿的。

    不对,这太奇怪了。我离开饭店的时候

    友彦没继续往下说,因为奈美江开始摇头:这是服务生说的,他在十一点左右把洗发精交给女性客人。那个房间的女性客人,不就是花冈夕子吗?

    啊!友彦这才明白,原来是有人假扮花冈夕子。那天,夕子戴着很大的太陽镜。只要梳类似的发型,再戴上那副眼镜

    ,要骗过服务生应该不难。

    那么,是谁冒充花冈夕子?

    友彦看着眼前的奈美江。是奈美江小姐假扮的?

    奈美江笑着摇头:不是我,这么吓人的事,我可做不来。我立刻就会露出马脚。

    这样的话

    对此事,你最好别多想,奈美江毫不客气地说,那些只有亮才知道。有人帮了你的忙,这样不就好了吗?

    可是

    还有一件事,奈美江竖起食指,警察听了花冈夕子丈夫的话,盯上了你,可是马上又对你失去了兴趣。你知道为什么吗?那是因为现场找到的物证是ab型的。

    ab型?

    精十液,奈美江眼睛眨也不眨,从花冈夕子的身上验出了ab型的精十液。

    那太奇怪了。

    你大概很想说那不可能,但事实就是如此。她的陰十道里的确装了ab型的精十液。

    装了这说法很毒,友彦恍然大悟。

    桐原是什么血型?

    ab.说完,奈美江点点头。

    友彦伸手掩住嘴,他有点想吐。分明是盛夏,他却觉得背脊发凉。

    他对尸体

    我不许你胡想发生了什么。奈美江的语气冷得简直令人战栗,眼神也很严厉。友彦找不到话说,一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在抖。

    这时玄关的门开了。

    广告我谈好了。桐原进来,把手上的纸递给奈美江,怎么样?跟当初的估价一样吧。

    奈美江接过那张纸,微笑点头,表情有点僵。

    桐原似乎立刻发现气氛有所不同。他一面打量着奈美江和友彦,一面走到窗边,叼起一根烟。怎么了?他简短地问,用打火机点着烟。

    那个友彦抬头看他。

    嗯?

    那个我咽下一口唾沫,友彦说,我什么都做,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桐原直勾勾地盯着友彦,然后,那双眼睛转向奈美江,她微微点头。

    桐原的目光再度落到友彦身上,平时的冷笑已经回到他脸上。他让笑容挂在嘴边,惬意地抽烟。那当然了。然后,他仰望稍显混浊的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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