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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尔明斯特三部曲》 作者:艾德·格林伍德

第十二章 无人王座

    术士常困扰,何以倾尽其所有法术,仍无法获不朽之声名?有人试图修身成神,而少有成功者。此事实乃凡人之幸哉!桑玛士之贤者桑布林·尤尔格林摘自《风暴山之景》出版于大门之年就在那位面带笑意的精灵满怀期盼地走进旅店的时候,西门城东远郊,一团迷雾正漂浮过一片古老深邃的森林。

    这是一团边飘动边闪光,并叮当作响的雾气,它极有目标地穿越着树林。它时候呈现人体形状,大跨着步,个子很高,而且体格粗壮;又有时候它就像一条跳跃的毒蛇,如波涛般起起伏伏地窜动。迷雾所过之处,周围连鸣叫的鸟儿都没有一只;而它走过地上堆积的枯叶,也不曾发出飒飒声。它穿过树林里的爬山虎,又穿过附着在树干上残缺的苔藓,也只听得见它自己发出的旋风声。

    迷雾在前进,而静谧统治着整座森林。

    这一点并没什么值得奇怪的。早些时候,迷雾叮当作响的饥渴感早就把树林能吞噬的活物吃了个一干二净。霜火团的墓地早被它远远抛在身后,它沿着荒芜的小路走了数里地,来到一个地方。在这里,大多数人都会错过一条深入森林的小路,周围茂密生长的树丛几乎已经把它完全覆盖了。

    迷雾从大路上走下,沿着小路,像一团热切的烟雾,飞快地跳过了好几座废弃的石头桥,如此这般渡过了重重小溪与河道。在遍布浓绿的树林深处,就走到了小路的尽头……紧接着出现的就是废墟。

    茂密生长的老树矗立在被废弃的道路两旁,好几辆四轮马车和货车歪倒在前面,车身上满满地覆盖着一层又一层的爬山虎。灌木丛中央,立着好些土垛子,那里曾经是农舍和马厩。而大树形成的浓密树荫中,是一座生满铁锈的吊桥,横跨过一条深深的沟壑,里面填满厚厚的泥浆,它曾经是一条护城河。护城河之内的石头柱子,应该是已经倒塌城墙的主要支撑体。即使只看到这惨不忍睹的遗迹,也能毫不费力地推测出,这座城墙也曾是一道结实厚重的防护体系,一度高高地耸立在费伦大陆上,皱着眉头傲然面对凡人与世俗庸常的一切。

    但现在,这座废弃已久的要塞早已变成森林的一部分,与其说它仍是人工建筑物,还不如简单地说成是一片倒塌的大石头更为恰当。迷雾毫不犹豫地穿过胡乱纠结的树木和爬山虎,就如同它完全明白在这里会找到什么东西。它往前走着,而城墙墙体似乎也变得高大了许多。到处都是残留的天花板和屋顶,所有拱门和通道都大大地敞开着,上面没有人。整片废墟里,并没有任何人或生物生活在这里的痕迹。

    迷雾叮当作响,慢慢地停在一间大厅前。它曾是一间委实盛大豪华的大厅,墙上的缝隙里探进几条树木的枝桠,明白无误地表明它外面已被树林包围了。但大厅的天花板依然存在,甚至还留着几件家具:一张生锈的罩盖床,比许多马厩还宽敞。床边立着镀金的华丽床柱,床上罩的床单,虽然布料长满灰绿色的霉菌,可边缘绣的金丝仍然闪闪发光。大床边还有一张长沙发,断了一条腿,歪歪地斜站着。沙发后还放着几条凳子,蘑菇疯狂地在上面生长。再走过去一点,越过破烂的大理石地板,就放着一面足有一人高的椭圆形衣帽镜,玻璃早就碎了。旁边是一整排衣柜。

    而在房间的另一侧,一张大桌子上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水。桌子后面的地方,是整间大厅里屋顶保存最好的地方,光线也最暗。那里有一圈环形的矮墙。矮墙大概有人的膝盖高低,里面围着更深更暗的一团漆黑,似乎是一口井。

    迷雾开始移动,它的目标直朝矮墙而来。

    它刚来到矮墙前边,墙体上空突然出现噼啪作响的闪电。

    迷雾有些迟疑,它把身体拉长,冒险朝井再靠近了些。

    一道闪光扑向它,闪电大作,周围的地面和石墙上也亮起点点光芒,现出许多神秘的古文和符号。

    火焰犹如闪电无声的舌头,舔噬着迷雾。雾气蹦蹦跳跳闪躲了好一阵,突然抓住时机,猛地一跃,扑进井里。那些精心设计的防卫魔法闪了又闪,像利箭一样追捕着迷雾,然而当它消失在井下之后,这些幽灵般的守卫术便再度恢复了宁静和沉寂。

    迷雾笔直地往井底落下,一段很长很长的距离,非常地漫长,而且一丝光亮也没有。终于,它降落在一块不平坦的地面上,它完全由天然的石头所形成。——这真是一个巨大而深邃的洞穴啊。

    不管怎么说,在这如丝般光滑的虚无之中,神秘的雾气信心满满地往前走着,就像它来到的是一处非常熟悉的地方。它轻声鸣叫着,自身发出的微弱光线隐约地照亮前路,一把高大而空荡荡的石头椅子,从黑暗中显出行迹,出现在迷雾面前。

    迷雾停在这张高大的座椅之前,慢慢盘旋飞舞着。这不仅仅是一把普通的椅子,而且是一把象征权利与地位的王座。王座前的石头地板上,雕刻着一圈半圆形的古文字,字迹巨大,形体复杂。如果把王座比作一条面朝前方的航船最中心的座椅,那么这圈古文则形成圆形的船首。

    迷雾在古文上方流连良久,似是陷入沉思,接着它如微风般缓慢的动作突然加快运动速度,变成活跃的小旋风,一边发出闪光和叮当声,一边螺旋飞舞。它的旋转速度变得让人抓狂,连地面的灰尘都被它卷起,跟着旋风的涡流一起打转;小圆鹅卵石也在地上滴溜溜地乱转。在这个过程中,旋风渐渐变做一个有棱角的圆柱体。

    再往后,它长出一对手臂;最上方冒出如头状的大块(也许是个脑袋,但也许是其他什么东西),最后它狠命地闪了闪,光芒便黯淡下去。

    黑暗中再也没有旋风了,也再也没有如毒蛇般的迷雾了。迷雾最后出现的地方站着一个幽灵样的半透明形体,应该是个高个子瘦削女人,穿着简朴的长袍,双腿和双臂都裸露在外,头发长及膝盖,有些凌乱地披散着,而她的眼睛十分狂野。她快活地举起手臂,发出一阵疯狂的笑声,尖利的声音高亢刺耳,反复回荡在漆黑的石头洞穴中。

    ☆☆☆“你是说,你难道竟敢怀疑黑歌夫人传给我们的幻象吗?”一个枯燥沙哑的声音从面罩后传出来,“这个想法可相当危险,很快就会沦入异端邪说。对我来说,这可不值得相信。”“不,不,恐惧之修女,”第二个女人的声音匆匆忙忙地回答道,“这是我的错,我的脑筋总有时候不够用,不听使唤。我一点也不敢怀疑夜之修女,更不敢对她有任何冒犯和无礼。我、我只是不太明白为什么这座神庙一定要建在一座树林深处,没人会住在那里,也就没有人会知道它的存在和具体位置。”“够了,”蒙着嘴的声音打断了她,“躺在这块石板上,我不会锁住你。在欧熊的吞噬下,你将坚定你的信仰,不再怀疑。把你自己献给它们吧,别拒绝,也别害怕。不管欧熊吃了你身体的哪一部分,我的法术也将让你一直活下去。也不管你会体验到多大的痛苦,仪式结束之后,你的身体亦都可还原。我年轻时,也曾经历这道仪式,并且最终活了下来。你没有什么别的选择,来吧,这是真正荣耀的典礼,一个忠诚者的鲜血,将是对掌管世间所有恐惧的女神的最好献礼。”“遵命,恐怖之修女,”见习女修士低声道,她的牙齿咯咯地颤抖着,谁都听得出她心里的害怕。“我、我、我,那东西吃我的时候,##我的意识能保持原状吗?”“没问题,这个决定掌握在你手里,”蒙着嘴的声音镇定地说,“石板正等着你呢,你是我指导过的见习恐怖之修女中最讨我喜欢的,今天,让我为你感到骄傲吧,而不是让我蒙羞。我会一直看着你。而那位地位远比我们所有人都崇高的姐妹,也会一直看着你。”☆☆☆“看在蜜斯特拉的面上——这感觉真棒!”贝勒顿伸出手指,试探着晃了晃,充满惊讶地说。“我觉得自己更年轻了,所有的疼痛也消失了呐!”他换了个坐姿,抚摸着眼睛周围的脸,从手指缝隙里观望着拓罢雷斯。

    “人们应该信任时间,信任自己不可思议的伙伴,”他坚定地说,“可我知道,至今为止,我还从来没听说过,一个术士会从自己的魔法书空白页上突然找到‘新的’法术。快告诉我,它是从哪里来的?”三歌咒的拓罢雷斯·巴内斯特用拇指捻着自己脏乎乎的眼睛,严肃地回看同伴,道:“最最尊敬的贝勒顿,你虽然越来越老,可并没随着年纪增长,学会温文尔雅。我察觉你现在渐渐出现一种不太好的倾向,就是随便怀疑睿智长者所说的话。拜托你把这怀疑扔到一边去,如果你还把这睿智长者仍然视为朋友。请记住,一定要保存好你的智慧,因为它会随着年纪的增长而越变越少——尤其是你。”总爱倚老卖老的拓罢雷斯若有所思地踱了几步,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架,“我确实是才发现它的,也确实是从一页空白纸上发现的。从前那里总是空白页,可这次我翻看它的时候,发现上面写满有力的字样,大概是最近三十年以内写上去的。我不知道它为什么在那里,可我相信——我也只能相信,这和神圣的蜜斯特拉女神有关联。别再用你那些滔滔不绝的废话和吐沫烦我,说什么女神从不把魔法赐给凡人。”贝勒顿使劲眨眼睛。而拓罢雷斯则静静地等着他反驳,同时小心翼翼地忍住微笑的冲动。

    “说得好,说得好,”稍年轻的术士停顿了一小会,并不是太久的时间,但似乎显得挺长,“但现在,请让我安静一下。我需要安静,安静。”这下拓罢雷斯真的笑起来,可紧接着,他用很纯洁很无辜的语气问:“我能把这句话视为你的允诺吗——给我们双方‘安静’?”幸运的是,返老还童的贝勒顿飞快地证明了自己的活力——从身体下抽出垫枕朝老法师先前站的地方甩过去。当然,被拓罢雷斯躲了过去。

    ☆☆☆黄昏树林一棵棵靠得很近,就像是野草巨大的叶片。尽管在这深深的阴影里看不到任何生物的迹象,但这个单身上路的旅者仍然强烈地察觉到:有人正在观察他,注视他,而且就在附近不远。男人咽了口吐沫,决心赌上一把。

    “这是人们称作‘混乱树林’的地方吗?”他镇定地朝空中问道,坐到一棵倒下的老树墩上。树根上长满大片滑溜溜的苔藓。男人把手里磨损得很旧的拐杖放到一边。

    “是的。”半空中传来一声轻柔优美的回答,只可能是精灵发出来的。

    前葛蓝多摩人尤姆贝伽本能地想回过头,看看这声音到底是从哪里传来的,说话人又是谁。但他忍住这个念头,反而微笑着举起手,他的手掌空空的,“我为和平而来,我没有带火,也没有任何想破坏这里的念头或打算。我来这里,只是为了寻找答案。”一个深沉的笑声仿佛泉水般传进他耳朵,接着对方道:“人类,我们皆是如此——可只有极少数幸运的人,才能找到他们所需的答案。来吧,做我的客人,放松一点。你可以站起身,到右边那两棵交缠的树附近去,钻进那个洞口。里面有水。我猜,你的双唇一定渴望碰到那最纯净的液体。”“啊,谢谢您。”尤姆贝伽真心地回答道。

    树洞里又冷又黑,就像是一口山洞,头顶上厚厚地盖着树叶,阳光无法照到地面。真菌发出微弱的光线,刚好能让人看到小池塘边有一块石头,上面放着一只水晶玻璃杯。“给我用的么?”人类法师问道。

    “当然,”对方平静地回答。这声音无所不在,却又无所在。“你害怕这是妖术,还是害怕它是精灵作弄人的鬼把戏?”“不,我并不是担心这个,”尤姆贝伽回答,“我只是不想因为粗鲁的取用他人物品,冒犯了别人。”他拿起酒杯——酒杯冰凉,在指尖的触摸下,显得很柔软,比普通的玻璃要柔和许多。他用酒杯在池塘里舀了一杯水,一饮而尽。水面上荡漾着微波,有一瞬间,他以为那里出现了一张忧伤的精灵的脸孔,眼睛黝黑,静静地看着他……但下一个瞬间,一切都消失了。他不知道那是真的存在,抑或是他脑海里的幻觉。

    池水清凉,既让人爽快,又使人感到宽慰。男人把水咽下喉咙,闭上眼睛,无声地享受着这刻的愉悦。

    不知在什么地方,有鸟儿此起彼伏地鸣叫起来。树林里非常祥和宁静……他突然有些惊惶地坐起身,害怕被精灵突如其来的魔法给摆平在地,这让想法让他感到恶心。他小心翼翼地把玻璃杯放回石头上。

    “谢谢您,”他又道了一回谢,“这池水完全如您所说,甘甜可口。在下叫做尤姆贝伽,曾是葛蓝多摩人,但在王国陷落前逃了出来。在下本专攻魔法,尽管并没什么可值得夸耀的魔力。在旅途中,我常向蜜斯特拉女神祷告——她是人类的魔法女神。”“那么,你向她祷告,祈祷些什么呢?”精灵愉快地问,似乎挺感兴趣,他的声音离得很近。尤姆贝伽再次克制住自己的冲动,拼命忍住不扭头乱看。

    “我向她寻求指引,询问她,倘若一个人,对使用魔法威胁、恐吓、残杀别人,完全没有兴趣,那么他该用哪些魔法才合适呢?”他回答道,“我的祖国,葛蓝多摩王国,在它沦陷以前,已变成一个毒蛇的巢穴,每条蛇都擅使魔法,为了一丁点利益,就要跟对手拼个你死我活,而毫不在乎自己的魔法会造成如何不堪的后果与结局。我绝不愿自己也变成这样的人。”“说得很好,”精灵说。葛蓝多摩听见高脚杯在池塘里舀了一下,又举起来。“对人类来说,来到这片树林,要经过一段漫长而艰难的旅程。那么,是什么把你带到这里来的?”“是蜜斯特拉指引我来的,来到这片黄昏树林,”尤姆贝伽回答,“我不知道我在这里会遇到什么人,我只是猜测我会遇到一个精灵,一个前迷斯卓诺的游弋者……因为只有这样的人,才会知道,当亡国家破之时,该选择什么样的道路,压抑住心中的悲痛,顽强地继续生存下去。”他听得清清楚楚,那精灵倒抽一口冷气,回答道:“尤姆贝伽,看来你对直言不讳还挺有天分。”“在下并不是有意冒犯,”人类法师一边回答,一边很快转过头,伸出双手。

    一位月之男精灵,穿一件深蓝色的开襟衬衣,脚下穿一双高统靴子,臀部绷着紧身皮裤,悠然地坐在半空中,手里举着高脚玻璃杯。他看上去没有带武器,只是在他左肩膀上方,悬着两枚小小的宝石,如泪珠状,而又明亮得如同夜空中的星星。

    尤姆贝伽惊讶不已,那精灵朝他微微一笑,“我知道。在我的族人里,我亦同样因为不同寻常的率直而遭人非议。我叫——在我们的语言里,堕落星。在我出生的那一刻,一颗星星从天空堕落。虽然我并不认为它所预兆的一切事情,跟我有任何相关。”人类法师粗重地喘着气,边往后退边说道:“这就是,这就是……”精灵扬起眉毛,“怎么了?”他问,“你为何如此激动?连你的秘密也忍不住了么?”尤姆贝伽脸涨得通红,“啊,不……不是你说的那样,”他说,“不过你的名字,就是蜜斯特拉女神传教士传下的谚语之一啊——‘寻那堕落的星,他将道破真相’。”堕落星眨眨眼,“哇,哇。看来这就是我的命运,”精灵微笑着,喝干杯里的水,又像尤姆贝伽方才那样,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回石头上。轻轻地,它消失了。

    “那么你想要听到什么样的真相呢?”精灵问道。在这时,尤姆贝伽才知道,精灵声音里的笑意,并不永远都意味着嘲弄。

    他迟疑片刻,接着才说:“葛蓝多摩有人传说,那个叫伊尔明斯特的男人,我国最后一任皇庭法师,也曾于多年前住在迷斯卓诺,在那里从事黑暗魔法。我知道我问的这个人类,我对他存有太多推测和假定,但我仍希望您能直言解答我的询问。我知道,您不必如此,可我必须知道。人类能像精灵那样活这么久吗?是怎么回事呢?又是为什么呢?在这漫长的时间里,他肩负着什么样的使命呢?”堕落星扬起一只手,“呵,你的滔滔不绝就此开始,”他打趣道,“请先克制一下。否则,我的答案很快会消失在你的下一次洪水般的询问之中,你也根本不会记得。让我们一个一个地慢慢来。”他微笑着退后,斜靠在一棵树根下。

    “对于你的第一个问题:是的,多年前,远在迷锁诞生之前,确实有个叫伊尔明斯特的男人住在迷斯卓诺。而当迷锁笼罩城市之后,他也继续住了不少日子。他在城里学习和从事多种魔法,有些精灵很不喜欢他,因为他是第一个住在精灵中的人类,至少是第一批。城市开放之后,很多外地人来到迷斯卓诺,亦极为嫉恨他拥有的力量。所以这些人,大概会称他的魔法为‘黑暗之术’。但若单纯从他施法的原因与理由,我不能做出如此不负责任的判断。”尤姆贝伽张开嘴要说什么,但堕落星咯咯地笑了笑,举起手阻止他道,“还不是时候,请让我继续说下去。真相总是枯燥的,但它又总是很重要,容不得打断。”尤姆贝伽的脸又红了,他尴尬地笑了一声,重新坐下,示意精灵继续往下说。

    堕落星重新开口的时候,眼睛闪闪发亮,“人类掌握了足够多的魔法之后,或者说,当人类认为他们掌握了足够多的魔法之后,总是想尽各种方法延长寿命。大多数的方法,从干尸法到长生不老之药,都扭曲了自然生命的本质,也扭曲了他们自己的本来存在方式。他们只是变成了新的生命物体,并非延续他本来的寿命。很多人都认为,这种新的生命物,较之原本的人类,较为低等次要,对于这个观点,我是赞同的。所以要是你问我如何活得更长久些,我只能回答,唯一纯洁无暇的长寿之法,就是伊尔明斯特选择的方法……兴许他亦是受神的指引。我并不认为他曾刻意地寻求长生之道,他只是不得不如此。伊尔明斯特乃是蜜斯特拉女神的特别侍者,全依她吩咐行事,因此而获得了长寿、特别的地位、和异常的魔法能力。我记得,他似乎又被成为女神的‘神选者’。”“他是怎么被女神选中的呢?”尤姆贝伽慢慢地问,“你知道吗?”“这一点我并不知道,”堕落星回答,“我只知道,但我知道他‘爱’她,他长久地爱着女神——对人类来说,这份爱的期限显得分外长久。因为这个原因,他一直保持了自己‘神选者’的身份。”“爱?蜜斯特拉女神爱一个凡人,爱他?”“是的,这个人类也爱着女神。”看到人类法师满脸都写着“难以置信”和“十分怀疑”,于是堕落星又轻声补充道,“是的,爱。远在溺爱、友谊,和对肉体的热望之外,而是真正的,深沉的,持久的爱情。这很难想像,除非你真正地感觉这种爱情。尤姆贝伽,听我说,相比许多能打动人类的情感,爱情的力量是最强大的。甚至对精灵,对兽人来说也是如此。这力量能让人行善,也能趋人作恶。跟所有强大的力量一样,爱情也是非常危险的。”“危险?”堕落星斜靠着拉起尤姆贝伽的手,两人目光交接,精灵带着激情地说:“错误的魔法足可杀死一个法师,而爱情可令他重生,甚至驱使他重建世界。我们的大统领,他对精灵国的热爱,驱使他为科曼多人寻找一条重生之路……而且,我的大多数族人都会说,这热爱最终也将科曼多毁于一旦。我还年轻的时候,在一个温暖的夜晚,我出门在池塘里游泳嬉戏,那时我身上一丁点魔法也没有带——也许证是这个原因,我活了下来。在那天晚上,我看到了塞塔琳家最受人敬重的女族长,艾狄黛莱特洛·塞塔琳,她曾经深爱着大统领,而大统领也深深地爱着她。而在那晚,她竟不惜以自戕的方式,试图与大统领同赴死路。驱使她这么做的原因,是因为她热爱着科曼多,一点一丝也不逊于大统领。虽然他们拼命用理智否认,但两人彼此之间的爱情,却从来也不曾熄灭,而是无声无息地茁壮生长。”月之精灵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摇摇头,“你不会明白,当我听到两人的声音再度响起,互相争论,我心中是何等悲伤。在伊尔明斯特之后,你是唯一一个听到那夜实情的人类。尤姆贝伽,请听好:要是你不小心把这个秘密告诉我的族人,你很快就会死掉。”“我一定留心。”尤姆贝伽轻声回答,“您继续说下去吧。”精灵冷冷一笑,继续说道:“没什么可说的了。蜜斯特拉选择这个伊尔明斯特侍奉她,他做得很好,而其他人比不上他。诸神让我们彼此不同,让我们遭遇失败多于成功。伊尔明斯特经常失败,但他的爱则一如从前。他在继续完成他的使命。他很勇敢,我想你们人类的吟游诗人会如此形容。”“勇敢?一个人,他拥有一位女神的帮助和神力的武装,他还会畏惧吗?倘若他内心不必再与恐惧和害怕进行角力和斗争,一次次地征服恐惧又被恐惧征服,又何来所谓勇敢呢?”尤姆贝伽问道,因为兴奋,他显得有些大胆。

    堕落星的眼中跳动着类似喜爱的情绪,回答道:“世间有诸神,他们喜欢让一个‘不同寻常’的凡人面临各种可怖境地,远比普通人的遭遇危险百倍。在这世界上,很少有人能安然渡过所有这一切预设险地——即使神也不成。只有愚蠢的白痴,才会全心信奉自己的神,完全抛开所有恐惧,对危险视而不见。我见过很多勇敢的人类,他们的确擅长此道。尽管我认为他们对危险过于忽视,甚至可以称作鲁莽。也许这样说比较好,看不见危险的人,总是比较勇敢。”“那么什么是勇敢呢?”尤姆贝伽问:“难道站在危险的大路中央,就是勇敢?”“是的。尽忠于自己的职责与使命,克勤克俭地继续去做,哪怕明知道随时都会有一把利剑劈头砍下,或是厄运迫在眉睫,而放弃所有逃跑的机会。”“请原谅我的不敬,但我必须知道:如果这就是你所说的勇敢,那么,”尤姆贝伽低声道,连他都禁不住为自己大胆的话给吓了一跳,“当迷斯卓诺,也就是科曼多陷落之后,为何您仍旧活了下来?”堕落星的回答里带着哀伤,“一个种族,一片国土,更需要的是顺从的、苟活的傻瓜,而不是死去的勇者。”他站起身,挥挥手,做了个也许是告别的手势,“你应该明白,我只能做前者。要是以后你遇见这个伊尔明斯特,请问问他,他是哪一种人。记得把答案带回来。我必须知道所有答案——这是我缺点。”接着,他像一只灵敏的猎豹,跃出树洞,走进前方的黄昏树林。

    “等一等!”人类法师站起身,磕磕绊绊地站在树林里,抗议道:“我还有很多问题要问呢——您现在就必须离开吗?”“我只是去替你这个人类找个打盹的地方,再为我们两人准备好晚餐,”堕落星回答,“欢迎你留下来,也欢迎你问问题。你愿意逗留多久都可以。在分离之海的沿岸,我还活着的朋友不太多了。”尤姆贝伽微微颤抖,“被您视为友人,实在是我的荣幸,”他小心地说,又颤栗了一番,才问:“但我能不能问问,您何以如此信任我?我们只不过是谈了一小会,仅此而已。你如何能判断我的为人?也许我是个精灵杀手,又也许是贪慕精灵宝藏而来的猎人。虽然我对你说过我不是这样的人,但我想,人类对精灵的许诺总是落了空——尤其是这些年来。您就不怀疑我对您别有恶意吗?”堕落星微笑着说,“这片小树林我们精灵族两位神的圣地:色汉奈神和莱礼佛神。他们已经对你做出了判断。你看——”人类法师的眼睛顺着精灵伸出的手,朝一棵覆满苔藓的树墩看过去,他的木头手杖斜靠在那里。尤姆贝伽非常熟悉它,就像熟悉自己的手一样。它的长短适宜,他握着这根棍子,走遍费伦大陆,踏便数千里征途。手杖被磨损得非常残旧,被火烧炼得十分坚硬,着地的一头上包着黄铜,紧紧地箍在上面,免得木棍裂口而散落。就在他方才坐在山洞里的功夫,手杖上上下下长出无数翠绿的嫩枝,每一条嫩枝尖上,都开出一朵美丽的小白花,在树荫下闪闪发光。

    ☆☆☆在阴冷的黑暗中,一个如鬼魂般的女人停下狂妄的大笑,放下双手。她冷酷的欢笑回荡在石洞四周,隔了好一会才渐渐中止。而她环顾四周,在漆黑中打量着周遭空阔而巨大的环境,就像是第一次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她的眼神慢慢变得锐利而又狂躁。

    等她开始移动,眼神已变成两团燃烧的火焰。她像猫一般迈着步子,充满自信而优雅地来到那行古文之前。她抬起一只脚,坚定地踩在那符号之上,那字迹闪出明亮的蓝白色光芒。女人抄着双臂,静静地观望,文字上升起烟雾,光辉中形成一团云(足有一个人那般大小的光团),突然接合了成别的东西:那里出现一个悬浮的虚像,是个年轻人,但只是上半身,而下半身隐约不见,凝聚在女人脚下的符号之上。

    过了一会,虚像开始说话,幻影般的女人走过古文,来到王座之前,把一只胳膊撑在座椅上,看着那虚像发表讲演。

    那东西穿着深红色镶黑条的长袍,它手指上戴着闪光的金戒指,明亮的色泽正如那年轻人金光四溢的眼睛。他的头发呈棕色,但很蓬乱,还有不太整洁的胡子渣。可他的声音分外自信。

    “我是凯撒斯,就像你一样,你也是凯撒斯。当你看到这个的时候,第一代凯撒斯,也就是我,已遭遇了不幸。而你,第二任凯撒斯,必须将荣耀发扬光大。”人像似乎往前走了几步,但实际上仍悬在符号上并未移动。他有些慌张地挥挥手,继续说,“我并不知道你是否还能回想起我——不,是我们的生活。这些天来,总有人说我的意识不太正常。要知道,我们国家里的许多法师已经掌握了强有力的能量。而其中法力最强的那些,也就是耐色瑞尔的大法师,甚至统治着自己的封地。而我就是其中之一。我的城是一座悬浮之城,为了我们,我替它赐了名。我乃是所有大法师中地位最尊那种:至高密士。他们都叫我伟大的凯撒斯。”虚像不屑一顾地挥挥手,炽热的眼睛紧紧锁着王座。鬼影般的女人耳语着,念出她已听过无数回的字眼。然而她的嘴唇透露出极为轻蔑的讥笑来,虽然那表情并不太明显。

    “当然,”虚像在继续,“你既已被唤醒,所有的这些全都毫无意义。就算我没被仇家杀死,就算我不在一个绝对私人的厄运中饱受磨难,凯撒斯城,连同耐色瑞尔的荣耀本身,也早就陷落在一场浩劫和灾难之中。我们有许许多多敌人,而最强大的那些又都是我们自己的人。我们这些耐色瑞尔人,总是自相残杀,自己人跟自己人作战。我的意识,并不总受我自己的控制——我想你一定也为这个遗传的病症深感痛苦吧?小心防着它,别被它控制。”凯撒斯的虚像微笑着,讽刺地弯起眉毛,鬼魂般的女人也回敬地笑了笑。接着,凯撒斯继续往下说。“也许你并不需要我记录完成的法术,但我仍然在这里为你准备好了专用的阅读仪,你能在地板上发现它。这是一个系列的魔法教程,以防你在缺乏必要魔法物品的时候遭遇危险,我想这至关重要。我们的事业必须继续下去……只有通过绝对的力量,我——我们——才能找到完美……而凯撒斯亦可永存不朽,达至善至美之境界,改变托瑞尔所有一切。”女人为这句话嗤笑了一声,是简短而不愉快的短吠。“真是疯狂,疯狂,凯撒斯!这是命运啊,改变托瑞尔所有一切,噢!当然,你完全有能力这么做。”“首先你需要的是物理形体上的治疗,我已为此刻的到来做好准备。你也知道,你的生命中总是缺乏忠诚的侍从法师,任何人你都无法信任。接着,请触摸这块产生我映像的阅读仪,同时念‘达拉巴尔达’,如此一来,所有的创伤都可治愈。只要古文保持完整,这道治疗之力可随时被召唤出来,任何人说这道咒语,亦都可获得帮助。这道咒语是创造此法术的法师之名,为了魔法之永存,他已经死去。他是个忠诚的侍者,真的,而且很……”“别再说这些废话,凯撒斯!”鬼魂般的女人嘲笑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完美复制品,它就只是一具没有头的干尸!是谁把它变成那样的?让我猜猜?嗯,蜜斯特拉?阿祖色?你的仇敌?还是只是一个过路的小小冒险家,能力最低的那种,他一刀就砍下了至高的,伟大的,沉睡中的凯撒斯的脑袋?哈哈,他一定以为他见到的只是一具普通的僵尸咧!”“当这些魔法失效之时,还有许多其他可用的法术。我已将自己的施法过程记录保存下来,它包括许多有用而持久的魔法……”这些话鬼影般的女人以前已经听过许多次,她不耐地转过身,满意地点点头,“是的,是的,它们的确有用而持久,的确如此。这也是我来此地的原因,任何法师都无法阻挡这诱惑。”她跨过地面上的古文,而虚像的话正说到一半,就消失了。石头上的光芒褪去,洞穴里再度陷入一片漆黑。

    “好吧,如何才能让外面世界的法师知道这里呢?同时还不能让他们成千上万涌过来,要不然,这里很快就会人山人海,接踵磨肩。”女人的嘴唇微微动弹,询问着无尽的黑暗。

    然而黑暗并没有回答。

    皱着眉头的鬼魂迈过深井底部,她开始旋转,身体变得模模糊糊,很快,她重新变成一团闪光的旋风,在黑暗中跳动着,慢慢绕着井壁盘旋,“##而我又该如何让我的法师猎物们在这里多停留一段时间呢?”很快旋风盘旋到了井口,叮当作响,光芒沿着井沿飞舞,一个轻柔的声音从里头响起:“我必须使出最强大的法术,要让那些古文只听从我的召唤,而且每月只能生效一次。不管那些法师用什么方法尝试,都无法打破我的双重咒语。这样,一个年轻的法师就会至少在这里逗留一个月了。”迷雾突然充满活力,飞出废墟之外,扑进森林,像毒蛇一般缠着树干穿行。狂野的笑声再度响起,它兴奋地大叫着:“哈哈,一个月,一个月,足够好好地吃上一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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