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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特琳日记》 作者:明妮·魏特琳

1939年(一)

    1939年1月1日,星期天今天太阳约出了一个小时,然后就被云彩挡住了,天转阴了,这多少令人有些扫兴。我们听说街上有许多喝醉酒的士兵,还有一人被汽车撞倒了,幸好是被日本汽车撞倒的。

    早上我又呆在家里,因为可能有客人来访。下午我们学校有20多人在圣保罗教堂接受洗礼,他们去年春天都在我们学校参加了圣经课。其中有两人来自家庭手工学校,其他人则来自实验班。在这次仪式上共有40多人参加了洗礼。洗礼之前,英国圣公会认真训练了申请者。

    在海伦·丹尼尔斯家吃了新年饭。凯瑟琳·舒茨、施夫人、陈洁(音译)小姐也去了。海伦明早将和她的两个孩子一起去上海,因为她的孩子们在那里上学。威尔逊也将和孩子一起南下,因为有十几个孩子来南京度假。

    今天的英文祈祷规模没有上周日大。由年轻的保罗·阿博特布道,他就教皇保罗在菲律宾教堂的讲话《忘记过去》做了一次精彩的新年布道。

    南京卫理公会的传教士们在盖尔博士家吃了新年饭。

    今晚,我和邵小姐一起吃饭,为她送行,她明早将去无锡。从去年春天开始,英国圣公会非常慷慨地让她在我们这里全天工作。她经验丰富,工作干得不错,对我们帮助很大。她办理离城通行证已经快有一个月了,我为她用英语写了一封特别的信,由陈先生交给日本人,以帮助她把行李运出城门和车站。

    “新年快乐!”今天已经不再是一句恰当的祝福语。我想对我的中国朋友说的是:“新年如意!”新的一年能事事如意。

    1月2日,星期一今早8时30分我出发去南门教堂,那里将为两个城市教会里的年轻人举行告别仪式。

    当我骑车穿过几条马路时,我想起了这样一句话:“这个勇敢的旧世界!”到处可以看到可怜的人们试图开始新的生活: 在被抢劫一空并被焚烧的旧商店的废墟上建起了较小的店铺,有些非常小;在大街上可以看到成群的人们,不屈的农民又像过去那样吆喝叫卖着自己的产品了。我没有见到喝醉酒的士兵,可能是因为还没到时间。在告别仪式上大约有90位年轻人,更确切地说是十几岁的男孩、女孩们。我们一年来忍受苦难所得到的结果是,大家都认识到了合作的必要性,没有一个教派能独自应付这次撤退的特殊局面。一位卫理公会牧师和一位英国圣公会教徒一起主持了分组讨论。我的任务是在开幕式上讲话。听众中有很多难民和放假在家的实验班的女学生。吉什夫人说大约还有一百位年轻人本来也想来。她正在从事一件了不起的工作——的确如此!是不是该有几个人帮助她呢?哈丽雅特请我今晚去她家吃饭,但我更愿意呆在家里,因为我想给玛丽·特威纳姆写封信,几个月来我一直想写而没有写成。现在我已经写完6页了。

    从早到晚都很冷,对于缺少被褥和衣服的穷人来说是太冷了。今晚的报纸上刊登了汪精卫向蒋总司令提出的和平建议。不知这一建议有什么意义?他是个“傀儡”呢,还是日本人的“触角”呢?1月3日,星期二新年假期的最后一天。我一天都用来写题为《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的圣诞节》的报告,还给吴博士写了一封8页长的信。

    下午5时之前学生们回来了,她们看上去都很高兴。今天早上有一个学生回来说,在3天假期中的大部分时间,她都得藏起来,因为总是有士兵到前门口要“花姑娘”。她看上去疲惫不堪。明天,我们将开始这学期的最后一段时间的学习,这学期将于1月28日结束。

    亨廷顿(Huntington)主教、克拉克(Clark)小姐和12月23日离开安庆的一位护士,今晚来到学校,他们将去上海。他们从芜湖到南京用了6个小时——从早上9时到下午3时。他们说,芜湖的人口可能比战前还多,原因在于很多农村人为了躲避战乱进入了城市。农村里有伤兵,附近有游击队,因此,农民常常会遇到被日军惩罚的危险。

    从南京去安庆的护士说,大约有七千人回到了安庆,大部分是穷人。因为,尽管安庆是6月份陷落的,但是,很多人早在南京和芜湖陷落后不久就撤到西部去了。安庆陷落时,有800人在天主教院落避难,有600人在英国圣公会医院和教会院落避难。这3个教派都张贴了布告,说他们不接受难民是因为无法保护他们。显然,安庆发生了大量抢劫事件,但纵火事件不多。

    《字林西报》上有几篇关于汪精卫向蒋将军提出和平建议的文章。或许我们最终会知道幕后的真相。我个人对经常背叛的人没有什么尊敬可言。

    1月4日,星期三假期已经过去了,今早又开始了工作。气温很低,人人都觉得冷。我们想让学生们在课间走出教室,绕着院子跑两圈取暖。我最终不得不在办公室里放了一只油炉,因为,我的手指冻得都打不了字了。

    我已经和许多放假时回家的女孩子谈了话,除了我昨天提到的那名学生外,其他人都说没有受到士兵的骚扰。

    已经有新来的女孩子来问下学期还能不能来上学。在最后一次教师会上,我们已决定只能填满空缺,以便我们能够管理高年级的3个班。要是陈玉珍小姐能从美国回来当主任就好了。

    王先生今天向我解释了在城里实行的“五家互保”制度,每个人、每个户主都要参加一个五人小组,五家人要相互担保,如果其中有一人犯错,其他4个人都要负责。关于犯罪或犯错的定义很有趣,不是盗窃,不是杀人,也不是吸食鸦片或海洛因,而是掩护开枪者或反政府分子,以及帮助游击队员。这才是最大的道德过失。

    拨了50美元用于购买米票,今天,罗小姐将分发给穷人,在我们中她是最适宜做这项工作的,因为她知道谁是穷人。

    一位老年教师今天来向我们借钱。我们告诉他,如果他能在校园西侧、孙先生的空房子里开设一所私立学校的话,我们将每月给他一些钱。至少他能教当地的孩子们读书写字。我们满怀兴趣地看他能否召集一批孩子。

    1月5日,星期四今天更冷了。能在傍晚回到一个温暖的房间放松自己真是很舒服。今天下午,我出去散了一会儿步,路上看到一个人力车夫,他显得很冷。在我们校园前面的宁海路上,有很多傀儡政府的官员路过,都坐着崭新的轿车或人力车。我个人认为很难对他们彬彬有礼。

    我们现在在美孚石油公司兑现支票,我们还在使用普通的中国货币,不知这种货币还能使用多久。今晚的报纸上说,华北已经颁布了规定,所有的人都必须使用联储券华北联合储备银行发行的钞票。。

    今天有5个士兵误入我们校园,他们并没有找麻烦。他们带着一个相机,一个士兵想让我和其他4个士兵一起合影。我们还做了一件让每个人都满意的事,我给他们5个人照了一张照片。

    1月6日,星期五今天没有什么有趣的事。天更冷了。池塘里一整天都结着冰。今天买了价值70美元的米票,罗小姐将分发给附近的穷人。

    国际救济委员会的6位成员还在监狱里,这意味着国际救济委员会的工作受到很大影响。

    1月7日,星期六怀远的海伦·鲍顿(Helen Boughton)今天来到南京参加教会会议。这是她第一次出门在外一年以上。她们开设了一所小学,主要招收她们的职员和教会成员的孩子们。她们还开设了两个初中班。海伦说,蚌埠的破坏情况比苏州要好一些,而下关的情况最糟。

    今晚,我们在金陵女子文理学院举行了一次基督教教会晚餐,饭后我们一起朗读,人不多,只能勉强称之为一个小唱诗班。洛伊丝·艾丽负责此事,周牧师也来了,可能他不是很情愿,因为,他住在中华中学,就是说他要穿过中山路,而那里经常有军车来往。

    今天收到了许多祝福圣诞节的国外来信,有些来信很出乎我的意料,因而也更加受欢迎。

    1月8日,星期天今晚,探照灯照向夜空,可能是知道中国空军的飞机要来轰炸,因而有一些恐惧。今天下午进行了猛烈轰炸,我并不知道此事,可能是在城南进行的。

    斯坦利·史密斯(Stanley Smith)在下午的祈祷会上讲了话,题目是《我们未来希望的源泉》。《申命记》第31章第6节:“你们当刚强壮胆,不要害怕,也不要畏惧他们;因为耶和华——你的上帝和你同去;他必不撇下你,也不丢弃你。”有4个来自怀远的人和我们在一起,他们是坎贝尔夫妇、罗米格(Romig)先生和海伦·鲍顿。他们来这里参加教会会议。

    今晚,我接待了实验班3个班级的正、副班长,然后,我又和各房间的负责人开了一次会,每个宿舍都选出了一个舍长。我们很希望这些舍长们和各房间的负责人能管理宿舍里的秩序。下午2时30分开了一次很好的会议,大概有200位妇女和女孩们出席了这次会议。

    1月9日,星期一国际救济委员会的6位职员还被关在监狱里,很多人认为,他们还要在监狱里再呆一段时间,这就影响了国际救济委员会的工作。今天下午,索恩先生请了许多牧师帮助调查要求援助的个案。还有大约一千件棉衣将被分发给穷人。

    今天下午3时30分,我在南京教会联合会主持了一次祈祷会。大约有五十人参加,大部分是牧师和教堂工作人员。

    今晚,行政委员会的成员和哈丽雅特、布兰奇、林弥励,在我家里举行了一次非正式会议。

    我们决定正式结束开办了6个月的家庭手工学校,但是,一些人将再进行一个月的训练,因为,我们相信她们可以从中受益。我们开始考虑秋天的问题。接着我们举行了一次晚会,我开了大约一夸脱的草莓,这是去年春天在南京灌装的,我们还打开了鲁丝小姐和格雷夫斯(Graves)小姐的圣诞礼盒。此外,我们还讨论了如何分发瑟斯顿夫人的支票。

    1月10日,星期二下午5时。我去了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的西面——石城桥该桥位于汉西门外。

    的十字路口。在拐角处,我碰到了一个以前的难民,旁边还有3个住在路口的人。他们告诉我,他们的生活简直过不下去。前一天晚上,来了几个日本士兵,扇他们耳光,并毒打他们,说是原来属于市政府的几根下水管道被拿走了。他们说,他们确实看见来了一辆卡车,几个带袖章的人把管子抬到车上,他们没有阻止这些人,因为,他们以为是日本人派来的卡车。这些市民被告之,如果他们再对偷盗行为不加阻止的话,将被处死。现在,对这个地区的大多数人来说,他们的命运前途未卜。

    此后,我去了附近的尼姑庵,一位70多岁的老尼姑还在那里,去年情况最糟的时候她也没有离开。她说,士兵们并没有骚扰她们,但是,她们现在很穷,她们现在已经没有收入了。

    今晚,我们家庭手工学校的一些教师讨论了100名贫穷妇女的将来,这100人中有28人可能无法自己谋生。可供这些妇女选择的职业有: 织袜子72人,织围巾12人,当女佣10人,做裁缝9人,当厨师3人,幼儿园女佣3人,当店员1人。

    现在的问题是要确保每个人所选择的职业都能适合她们,然后制定计划,使她们在最后两个月的专业知识学习中能得到最充分的训练。

    1月11日,星期三今天一直在工作: 清点现金,写宣传信件,监管修路工作。宿舍的女舍监提醒姑娘们小声说话,因为,她们的房间离校外的马路很近,而马路上经常有日本士兵经过。一旦这些15岁的女孩子们忘记了这些规定,我就要告诫她们不许违反规定。此外,我还和一个特殊委员会的负责人商讨,如果我们取消期末考试的话,怎样确定一个最佳办法,以便检测这学期所学的重要内容。学生们还不知道这件事。

    1月12日,星期四下午5时。凯瑟琳、美国大使馆的一个小伙子和我一起骑车去清凉山,路过了外国人公墓。

    人们似乎已经回家了,我们甚至还看到了一两个妇女。但是,这座漂亮而古老的山看上去很凄凉。公墓附近的树木有些已有四五十年的树龄,全都不见了,墓地四周的雪松也没有了。

    切普告诉我们,高尔夫球场周围的树木都被砍光了。

    我们骑了很长时间的车子,没有看到一个士兵,恐怕在城东就不是这样了。

    今晚,我再次听到校外马路上有步兵经过。昨天下午,我看到一小队汽车载着全副武装的士兵出城,可能是到城西追击附近的游击队员。

    今天,在教堂,钱牧师就浪子问题发表了精彩的讲话。杨牧师和钱牧师精心准备了星期二和星期三的礼拜。由于洛伊丝·艾丽昨天训练了全组人唱《我们热爱上帝,我们很幸福》,所以,今天姑娘们唱得很好。

    许多失业的人还在南山上挖接通两幢教师住宅的下水道。他们的工资将从国际救济委员会的勤工俭学的资金中划出。国际救济委员会这个可怜的组织受到重创,它的6个职员还被关在监狱里。不知他们什么时候才能获释。

    今天撰写财务报告,一份是家庭手工学校的,另一份是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的。两份都无法保持收支平衡。

    1月13日,星期五中午吃的是白饭。如果米饭能煮熟,大豆也能做得好一点的话,我也能应付,但是,这两样都没有煮熟,我得说要吃饱真不容易。

    今天听到一个故事,说一个女人光着脚走了10天,从宿迁附近走回南京。她背着她的孩子走了很长的路,一路上她看到许多尸体,人们怀疑是被打死的游击队员,其中很多人穿着和尚的服装。

    今天很冷,我的办公室尤其冷。我整理了一天的账目,但无法做平。差额不大,但令人恼火,似乎我怎么也算不清。许多女孩子都生了冻疮,我们在课间留出10分钟时间让她们去大草坪跑步,好在我们新修了一条好一点的路让她们跑步。今天收到弗洛伦斯寄来的一封厚厚的航空信,讲述她们的“新生入学月”的情况,读起来很有趣,我已经很久没去那里帮忙了。

    1月14日,星期六~1月16日,星期一这几天是我的圣诞节和新年假期。到星期六下午5时,我一直认真撰写11月和12月的财务报告。然后,我急急忙忙地整理好公文包,去盖尔博士家度周末。今天下午5时,经过休息后我又回来了,准备继续工作。昨天下午我没有去教堂,而是在家诵读了菲利普·布鲁克斯(Phillp Brooks)的布道书。

    在盖尔博士家的院子里闲逛时,我和他家的两个佣人进行了有趣的交谈。厨师告诉我,哈梅克主教原来的司机现在为一个日本人工作,从客人的小费中和买汽油的回扣中每月可以挣到150美元(他每加一罐5加仑的汽油就可以得到1美元)。他已经挣到了足够的钱,花400美元买了一辆二手车,并雇了一个人开车。当我和厨师谈话时,老花匠也过来了,他非常严肃地问我中国还有没有希望。当我告诉他们这将取决于中国人自己时,他也同意。如果每个人都像那个司机的话,中国就没有希望了。厨师的妻子也加入了我们的谈话,她说,最近刚刚开设了一所军事学校,鼓励中国的年轻人进入这所学校,他们可以得到军装,每月还可以得到12美元。

    今天下午回家时,我碰到了许多载着妇女的卡车。人力车夫告诉我说,她们每天都要去下关缝衣服,每天可以得到50美分。看到她们在卡车上和男人们一起颠簸,我感到很难过,通常有身份的中国妇女是不会这样做的。

    盖尔博士说,不久前,他和两个中国人一起去刘夫人家查看,在屋里他看到了他未曾看到的最可怜也最令人厌恶的吸毒者。他们刚刚占据这所房子,以为房主永远不会回来了。盖尔在杰斐逊·拉姆(Jefferson Lamb)家也发现了同样的事。我想现在大多数空房屋里情况都差不多。

    威尔逊的妻子和刚出生的孩子已经到达了上海,但是,美国总领事馆不允许她把孩子带来。

    1月17日,星期二我今天做了些什么呢?把上个周末的休假取消真不是个明智的决定,现在很难再继续日常工作。可怜的程夫人今天非常不安地来找我,因为,她被邀请明晚去市长家,以帮助接待英国大使馆的普赖斯夫人。似乎市长夫人觉得自己没有能力应付这个场面。当然,程夫人不想去——有谁会想去呢?我给美国大使馆写信,得知大使馆的3位官员也接受了邀请。接着,我又给英国大使馆写信,了解到程夫人对此一无所知。这时谢传安(音译)先生的一位秘书送来了给我的邀请信,我想尽办法试图推辞掉这个邀请,但是,最后还是没办法推辞掉。这位秘书是博恩大学的毕业生,说他认识鲍恩(Bowen)博士,并曾在这里的齐燮元和孙传芳北京政府时期的五省联军总司令。的政权里供职,还是文士诚(音译)的朋友。我真想当众说这种人简直太卑鄙了,也想当众问问他,中国是否应当成为日本的一个附庸国。

    1月18日,星期三盖尔博士从广播中听说,可怜的牯岭古城被炸得很惨。在我看来,如果日本人打算占领那里的群山的话,将要动用5万~10万名士兵,他们的伤亡将是惨重的。游击队员藏在当地的各个地方,日本人要把他们赶走几乎是不可能的。

    今天,我主持了实验班教师的第7次会议。我们讨论了如何不进行期末考试而结束这个学期,并让学生们认真复习的问题。

    机密今晚我和程夫人参加了在高市长及其夫人家举行的宴会(市长叫高冠吾)。下午6时,一辆车来接我们。当我们到达学校北面居民区里戒备森严的市长官邸时,其他客人已经到了,有美国大使馆的克拉布(Clubb)、库泊尔和切普先生,德国大使馆的洛斯(Roth)先生。从男女主人日本式的深鞠躬中,可以看出他们和日本人有着密切的联系。除了上面提到的人以外,市长的大儿子也在场,他马上要去早稻田大学完成他的大学学业;还有秘书谢传安先生。宴会上用外国人就餐的方式提供了中餐,此外,还有很多的酒。我们的主人似乎很能喝,而且好像也受到了酒的影响,不停地让我们干杯。

    我们讨论了很多事情——中国的文学、历史、饮食和茶叶,但是,很少触及心里真正想说的话题。看来市长是个热诚的人,如果日本人从中国撤走的话,他也会很高兴的。他说,他可以向南京的穷人分发10万美元,所以不会有人缺衣少食。我们是市长接待的第一批客人,这说明他有比以前多得多的自由,这是谢先生说的。

    谢先生是博恩大学的毕业生,过去是齐燮元和文士诚的同事,南京陷落时他肯定是当了汉奸。他的妻子和女儿曾作为难民在我们学校呆了两个月。整个晚上所有的人都要掩饰自己的真实感情,只是谈论肤浅的话题。我们被告之,市政府正资助26所小学和2所中学,下个学期将再资助10所小学,但不打算再资助其他中学了。现在没有教科书,只能开讲座。

    1月19日,星期四今天天气晴朗,但比去年冬天冷多了,但据我所知这也并不是最冷的。

    罗伯特·威尔逊夫人和他们的刚出生的女儿伊丽莎白(Elizabeth)已经回到南京,并住在里格斯家,我们都为威尔逊高兴。

    晚上7时。哈丽雅特、凯瑟琳和我一起步行去米尔斯夫人家吃晚饭,还有美国大使馆的3位官员。我们的话题一直围绕着目前的战争、南京的形势和中国的未来。我们没有讨论一年前的事情,对此我很高兴。

    格里希小姐也回来了,她一直和她的中国朋友们交谈。他们来得早走得晚,对他们来说,能与人交谈感觉会好一些。

    1月20日,星期五今天下午2时30分,3辆美国汽车在日军摩托车的护送下驶进我们的学校,车上坐着美国太平洋舰队的亚内尔(Yarnell)上将、美国驻上海总领事高斯(Gauss)和司令游艇上的官员们。他们只呆了一会儿,只是四处转了转,问了问我们是否一切都好,然后,就到市里其他美国学校访问去了。下午4时~7时,在美国大使馆为他们举行了欢迎会,所有的美国人都得到了邀请,我估计一共约40人,有一些商人,但大部分是传教士。共同面对困难的同志之情现在非常真诚。司令是一位十分坦率而友好的人。

    喝完茶后,我们教会中参加这次欢迎会的人听说克拉伦斯·伯奇已经回来了,于是,我便急忙去麦卡伦家看望他。他说,他现在想做的事就是和大家在一起,听听人们说英语。我相信从去年1月开始,在合肥只有他一个外国人,到现在已经几乎整整一年了,他经历了许多可怕的事情: 他不得不把20名女护士和1名女医生藏在他的楼上;他不得不一直守在门口保护她们;他一次又一次地被要求提供年轻女人,但每一次他都加以拒绝。他说,农村的妇女们经历了无法描述的恐惧,日本士兵到家里和村里搜寻她们,如果她们要跑的话就会被打死。

    最终他得了伤寒病,比正常体重瘦了30磅,他明天将去上海,和他的妻子女儿相聚。他看上去显得很苍老,脸上出现了深深的皱纹。自然,日本人并不想让他出来,因为,他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1月21日,星期六在互助会会议上,高二化学班的学生演示了如何制作镜子。这的确是个优秀的班级。这些姑娘们曾经有过什么样的经历啊!下午1时~3时,我检查了这些姑娘们在实验学校宿舍做生产自救工作。做烹调工作的4个姑娘已经大有进步,所有人都取得了进步。大王每个周六下午让3个年级的女孩们打扫教室,大概有30名女孩做这项工作。

    从下午3时几乎到6时,我访问了初一、初二所有从事生产自救的学生,和她们一起核对到本学期末,她们还缺多少小时的工作。如果一名学生只是不交学费(20美元)的话,她每周要工作10小时;如果任何费用(共46美元)都不交的话,则每周要工作23小时。如果她们不能按要求干满这么多小时工作的话,她们可以通过暑假织袜子或围巾来弥补。我下午和她们谈了话,希望她们能尽量多交一些费用,但是,很多女孩子说她们的父亲失业了,家里没有任何收入。有些女孩子家里可以养家糊口的人(她们的哥哥)已经到西部去了,而且杳无音信。

    今晚,我和莉迪亚·唐(Lydia Tang)都累极了,便一起去南山公寓与哈丽雅特和凯瑟琳玩猜字游戏。

    1月22日,星期天今天没有什么特别的新闻。在今天下午的妇女会议上,有220人参加,其中有一些是住在附近的妇女,她们大部分都很穷,都想得到米票,许多人还想得到棉衣。一位妇女告诉我,她的丈夫去年被打死了,当时她惊恐万分,想躲起来。她一个人靠做一点小生意养活4个孩子。

    国际救济委员会请求牧师及其妻子们帮助他们调查一些情况,以便更快地分发他们的基金。

    当分发这种基金时,你会觉得这并非长久之计,而只是帮助他们度过寒冷的冬季而已。

    1月23日,星期一早上,我们专门为穷人们进行的工作开始了。两位妇女每天早上去米尔斯夫人家,向她的佣人学习如何当个好女佣;两人去南山公寓跟韩嫂子学习。我们本希望两位想当厨师的妇女能跟着盖尔博士家的厨师学习,但这个计划没能实现,我们对此感到很遗憾。

    天气仍然晴好,一整天都有温暖的阳光,对穷人来说这是件好事。罗小姐正忙着调查所有的家庭,并分发米票。这些米票是用提供给我的基金买来的。还要分发国际红十字会提供给我们的棉衣。我们需要更多的精明能干的社会工作者来做这项工作。

    我们开始考虑今年秋天的问题。有没有可能进行我们的农村重建计划呢?招收一些有希望的农村女孩子来参加8个月的培训行不行呢?可不可以把我们课程的重点放在训练农村重建计划的领导者上呢?甚至能不能训练一些大学毕业生来监督这些计划的实施呢?希望我们能有丰富的想像力来解决这些问题。

    1月24日,星期二机密今天早上,安村先生给我打电话,主要是请我帮忙给他的女儿们做两件衣服。

    他将在5星期后回日本,想带上这些衣服作为礼物。我们谈了很长时间。他说,他与军方没有官方联系,但做事必须得到他们的允许。他还说,军方很乐意让基督徒们来为中国人工作,但是,不希望他们向日本士兵或平民传教,因为,基督教会瓦解他们的斗志。他说,军方希望一些更具权威的中国人出来担任官职,但是,不知道如何保护他们。军方不想像对待台湾人、朝鲜人甚至满洲人那样对待中国人,而且,他们已经意识到他们必须让中国人担任重要职务,而日本人只担任顾问。军方非常坚信,亚洲必须是亚洲或东方文化的亚洲,即日本、中国等民族的亚洲,尽管已经有很多人意识到并不存在所谓的东方文化。

    今天晚上,我们许多人被邀请去钱牧师家吃中国餐,就数量而言,这的确算得上是一次宴会,尽管这些食品都是在他自己家里由他本人监督做成的。提供的食品比我们能吃的多一倍。

    似乎没有任何东西能改变这种习惯——让客人们高兴似乎是一种天生的愿望,同时也是为了“面子”。我们这些女士们晚上9时独自步行回家的时候,我想起了去年的事情(可能比这个时候晚一点),我和陈先生一起到这条路上找一位中国官员,那天晚上到处都是恐惧和凄惨的景象。

    今天有传言说,美国、英国和法国正计划制裁日本,这使我沉思很久,事实上使我有些害怕。这可能意味着外国财产将会立刻被没收,外国人会不会被驱逐出境呢?这肯定会导致战争。上帝啊,这将是多大的悲剧啊!我只能祈祷这种建议不会被通过。难道我们都疯了吗?牧师报告说,他的看门人告诉他,前天晚上,他们教堂附近的一位年轻女子被强奸了。即使在我们学校西边的荒芜地带,我也很少听到这种事情。安村先生说,甚至军方本身也在更加努力地防止强奸事件发生,宪兵把这些士兵全送到了汉口前线。

    1月25日,星期三阳光灿烂的一天,由于有太阳,天气也暖和了。现在天气如此暖和令人感到奇怪,因为,已经是四九天了,这段时间被认为是九九寒冬中最冷的一段时间。有时我不相信阴历,但整体而言它还是可靠的。

    罗小姐正在默默无闻地调查附近穷人们的情况,并发放我们的救济物资,她干得很不错。本周末她将为国际救济委员会发放100件棉衣。

    金陵大学的齐先生今早打电话说,他打算下个学期为约20名学生开设工业学习课。他们将半天学习、半天进行实际操作,以便成为技工。另外,还将有20名学生学习园艺课,在上这门课时,他们将半天学习、半天在花园劳动。

    中午,我们在南山公寓接待了来自美孚石油公司的米德(Mead)先生和皮克林夫妇,他们是来参加午宴的。米德先生认为,美国人民不会允许制裁,即使实行制裁的话,他觉得日本人也不会把外国租界没收。世界形势实在是太混乱了,也太艰险了。我只能痛苦地为生活在西方民主社会里的人们祈祷: 那些能够做出决定的人能够遵从上帝的精神,做出符合上帝意愿的决定。日本每天发表的声明似乎充满了利他主义和人道主义,但是,根据人们亲眼看到的事实,我们根本无法相信这些声明。或许日本的政治家们说的是一回事,而他们的军方的本意则是另外一回事。

    伊迪丝·特纳(Edith Turner)今天从上海来此访问,她上午9时40分从上海出发,到下午4时才到达南京。她说,她在车站受到了礼遇,没有被要求用来苏尔溶液洗手或漱嘴。

    今天下午,我开始处理下学期宿舍分配的问题,并和两组学生就此进行了座谈。

    意外地收到了美国大使馆的来信,内容保密,甚至在日记里我也不能提及。

    1月26日,星期四今天,我本来下定决心要做一些工作,但始终没有做。相反,我一整天都在做许多其他事情,这些事情看来也很重要。刚刚结束今天最后的一件工作——和初一的孩子们谈话,告诉她们在哪些方面她们取得了进步,还有哪些方面希望她们今后还要努力。

    今天中午,伊迪丝·特纳和我一起吃了中餐,然后又参观了一会儿。科妮莉亚·米尔斯教家庭手工学校的学生们如何做便宜的甜饼。今天,她们试着用面粉、豆粉、盐和糖做甜饼。

    晚9时。几分钟前,马特(Matt)先生和贵格会的中国牧师来找我,告诉我,有一个叫崔兰英(音译)的人说她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今天中午从我们这儿逃出去,不敢回来了。我们没听说过我们这儿有叫崔兰英的学生。这肯定又是那个女精神病人,她曾经说过,她是我们的学生。今晚,巴塞罗纳的情况肯定很糟。或许当我写这篇日记时,人们正惊恐地从城里逃跑,这是多么残酷又令人恐惧的疯狂的战争啊!我们为什么不能让这个世界没有战争呢?1月27日,星期五今天,当地的报纸报道说,下学期,南京所有的学校和特别课程班都必须到新政府登记。我想,我们经受考验的时刻肯定就要到了,将会发生许多令我们愤怒的事情。当然,这个学期我们没有受到任何干扰,没有人来视察学校,更没有人检查图书馆藏书和教材等等。如果下个学期还是这样的话,那就真是奇迹了。让我们期盼着最好的情况出现。

    今天早上,王先生把我们昨天晚上研究出来的布告抄写好并张贴出去。为了避免太多的人在同一时刻离校,我们要求学生从5个不同的离校时间中选择一个,而且,在同一时间内离校的人数不能超过30人。我们将等到星期天,如果到那时还有人认为还不够安全的话,我们不想强迫她们立即离校。

    下午3时。初二的学生在教室为她们的老师们举行了联欢会。今晚,初一的学生也将举行联欢会。她们是多么喜欢玩啊,但是,她们经常想起一些悲伤的往事——对她们祖国前途的祝福。王先生一直是优秀的初一年级辅导员,他和凯瑟琳为这些学生做了许多工作。下个学期我们要为初三和高一的学生多做一些工作。今晚的晚会尤其热闹,因为,这些女孩们都很小,才12、13或14岁。

    今天初一的学生送给慈善基金的掌管人陈先生的礼物,是她们募集用来购买食物的6.2美元,这是我们教育工作的真正成果。

    1月28日,星期六阳光灿烂,天气很暖和,而农民们盼望的却是一场大雪。伯莎·卡西迪小姐今天为实验班的女孩子们做了系列讲座的最后一讲。我们不打算使进度过快,因为,很多学生以前从没听说过基督教。

    今天下午,大部分学生都回家了,有些学生的家长还来接她们。他们说,尽管今天是1932年上海事件的纪念日,但路上并没有戒严。南京已经被彻底打扫干净了。

    下午2时30分~3时。凯瑟琳和我一起去城墙边,凯瑟琳骑马,我骑自行车。我们到了校园正西侧那段过去几年已经加固的城墙。过去,我们一到这个地方,士兵们就会让我们离开。你们或许还记得那里的树林和竹林里被认为藏着大炮。现在,那些山全都光秃秃的,连树根都被挖掉了。两块水泥平台还在那里,说明那里曾经安放过大炮。士兵和大炮都已经没有了,只有重新开始干活的农民,连沙包路障都又变成了耕地,以后也会是这样。按自然规律,劳作的农民们将一代代地繁衍下去。山上也没有日本士兵了。

    下午3时30分~5时。我检查了教室卫生并进行评比。住在我的宿舍楼里的姑娘们将在离校之前整理、打扫房间,她们干得很好,有两个房间得了A。我想她们以前从没这样做过。晚上,我和福斯特、伊迪丝·特纳一起去哈丽雅特家吃晚饭。

    今晚报纸上的消息令人沮丧。欧洲将会爆发战争吗?这将会再导致一场世界大战吗?1月29日,星期天今天下雨了。户部街清教教堂的孙牧师,在今天下午2时30分的会议上讲了话。他刚从他过去的教区——南京西南方216英里的溧阳原文有误,溧阳位于南京的东南方。回来,他说溧阳和附近的几个城市都被中央军控制了,但是,这些城市在1937年11月曾被日军占领,溧阳在那时就遭到严重破坏,被中央军夺回后,又经常遭受轰炸。城里10%的人已经回来了。

    可怜的朴嫂子今晚非常伤心。她曾经听说,她的大儿子正在回南京的路上,但在路上,她的这个17岁的儿子又随中央军去西部了。如果这是真的,还有希望。但是,另一方面,这也可能是不令其失望的安慰之说。他可能已经被日本人杀害了,而他的朋友们不想让她知道。可怜的人!我和程夫人以及她的小家庭在400号宿舍楼吃饭,晚上又在福斯特家吃了西餐,还有哈丽雅特和伊迪丝·特纳。今晚宿舍楼里很静。楼里只有朴嫂子和我,她住在3楼,我在1楼。我们实验班只有6个学生无法回家,她们现在住在500号宿舍楼。

    1月30日,星期一今天早上,两个勤杂工开始打扫我住的宿舍楼,学生们已经扫得很干净了,但是,还有很多要做的事。早上用了部分时间安排本学期的期终教师会。

    中午12时30分。在400号宿舍楼的餐厅里,实验班和家庭手工学校的教职员工围坐成4桌,吃了一顿简单而美味的午宴。出席午宴的有36位教职员工和一位客人。和往常一样,程夫人做了所有的工作,我只是发请帖,安排座位。宴席上的甜食——橘子、糖和糖炒栗子,是瑟斯顿夫人的圣诞礼物。

    下午2时30分。实验班的教师们举行了本学期最后一次教师会,讨论了一些问题。一个女孩子,她是一位新政府官员的女儿,得了5项最优。会议的一部分内容是研究如何改进下学期的工作,我们将在3月4日返校时进一步讨论这些问题。这个学期的确充满了奇迹。这些几乎是临时拼凑在一起的教职员们没有出现任何真正的问题,145名学生也是临时集中在一起的。除了宪兵木野先生友好地来访问过两次外,没有人来询问我们。我们希望这种情况能继续下去,否则的话,我们也会真诚、纯洁而勇敢地面对一切。

    今晚累极了,但我还是阅读了关于艾伯特·斯派塞(Albert Spicer)的文章。这篇文章写得很好。我猜这可能是奥尔加(Olga)写的,但后面有一句话表明这是他的3个儿子中的一个写的,是不是斯图尔特呢?1月31日,星期二这是怎样的一天啊!本打算完成一项既定的工作——写一份报告,但根本就没开始做这项工作,而是做了许多其他工作,每一件工作看来都很值得做,似乎也不得不做。

    上午10时。卡西迪小姐来了,她想看看我们的工作。11时30分,她给家庭手工学校的妇女们讲了话,讲得很好。她很高兴看到在南京有很多“门和心灵”,如饥似渴地向她开放着。我们都认为,如果现在能有一位福音传道者来南京访问这里的人们,并为他们开设圣经课,将会得到非常热烈的响应。

    中午12时30分。在实验学校,我和卡西迪小姐、古尔特夫人、马克斯先生、莉迪亚·唐、林弥励和哈丽雅特等客人一起吃了中餐。饭后,我陪古尔特夫人四处看看我们的工作,因为,她的确对此很感兴趣。陈先生和我把瑟斯顿夫人的圣诞礼物——总计120美元的支票分好。校园里的每位工人分到2美元,直接为她工作的人分到5美元。此外,罗小姐和毕夫人每人也得到了5美元。还有10美元给教职员们购买橘子和糖,8美元用于为附近的妇女开新年晚会。人们将感激瑟斯顿夫人,并有许多人会记住她。瑟斯顿还给了程夫人、陈先生、布兰奇、哈丽雅特和我成篮的橘子,同时也给了程夫人的孙子们一篮子橘子。很需要钱的李先生也得到了5美元。

    下午4时。刚刚做完这些事,在准备开始其他工作时,安村先生和中村先生来了。中村想看看我们的工作,我也很高兴有机会让他看看。参观过后,我们回到我的办公室,坦诚而友好地谈论了当前的形势,一直谈到下午6时。我坦率地告诉他,我觉得日本人正在努力做一些错误的而且是不可能的事。他们为日本的子孙们所做的事只是在准备更多的“通州大屠杀”1937年7月29日,通州伪河北省特种保安队第一总队队长张庆余、第二总队队长张砚田率部约2万人反正,杀死日军200余人,俘汉奸殷汝耕。。我觉得只有在基督徒之间才会如此坦率地交谈而不会产生敌意,我这样做是因为我对日本人深感怜悯。

    巴塞罗纳的陷落是件可怕的事,我可以非常逼真地想象出那些难民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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