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皆偶然阿卡狄亚

一切皆偶然阿卡狄亚（1）

■托马西娜·科弗利十三岁，后来是十六岁

塞普蒂莫斯·霍奇托马西娜·科弗利的家庭教师，二十二岁，后来是二十五岁

杰拉拜管家，中年人

埃兹拉·查特诗人，三十一岁

理查德·诺克斯园艺师，中年人

克鲁姆伯爵夫人三十五岁左右

海军军官布赖斯上校三十五岁左右

汉娜·贾维斯作家，近四十岁

克洛伊·科弗利十八岁

伯纳德·南丁格尔大学教师，近四十岁

瓦伦丁·科弗利约二十五岁到三十岁之间

格斯·科弗利十五岁

奥古斯塔斯·科弗利十五岁

■第一幕

第一场

一八〇九年四月，德比郡一幢规模巨大的乡间宅邸内的一个房间，它望向庭园。

如今，这幢宅邸会被称作一座宏伟堂皇的住宅。舞台后部的墙主要是落地窗，高大，美观，未挂窗帘，其中一扇或多扇也当做门使用。窗外之物不必说明，也不必能够看到。我们得知这幢住宅位于当时典型的英式庄园内。我们也许能看到可以说明这点的迹象，也许只有光线、空气和天空而已。

尽管有张大桌子在正中央，但房内看上去空空荡荡。桌子、直背椅和另外惟一一样家具--建筑师的工作台或阅读台--都有古色古香的特点，但在这里，它们放在未铺地毯的木地板上，看起来如同一间教室里的摆设，都朴实无华，而这里此时正是主要用作教室。如果有何雅致之处，都是在建筑风格上。除了形制之大，无任何令人印象深刻之处。两侧墙上都有一扇门，都关着，但有一扇法式落地窗开着，外面是明亮然而未见太阳的上午。

房内有两个人，每人都忙于看书写字，各忙各的。学生为托马西娜·科弗利，十三岁。教师为塞普蒂莫斯·霍奇，二十二岁。每人有本打开的书。前者的是薄薄的数学初级课本，后者的是漂亮的四开大书本，崭新，为自费印刷，上有小带子，可以在书合上后绑上。他的活页纸等等夹在一个硬底文件夹上，也用带子绑起来。

塞普蒂莫斯有只乌龟，老是在睡觉，以至于可用作镇纸。桌子上另一处有个老式经纬仪，还有摞起来的其他书。

托马西娜塞普蒂莫斯，什么是交媾①？

塞普蒂莫斯交媾就是张开手臂，抱着一块牛肉侧面的行为。

托马西娜完了？

①原文为carnalembrace，两词的字面意义分别为"肉体的"和"拥抱"，所以下面塞普蒂莫斯故意进行了错误解释--译注。

②公元前58至前51年古罗马征服山北高卢的战争，以GJ凯撒为统帅。为切断起义者的外援，他率领军队于公元前55至前53年曾两次进入不列颠，并东渡莱茵河，进入德意志--译注。

③布列吞人是古罗马人入侵时居住在古不列颠岛的凯尔特人之一；下面的拉丁语引语来自凯撒--译注。

④塞普蒂莫斯上面最后一句话原文为"Iamsorrythattheseedfellonstonyground"，其中引用了一个典故，即《圣经·新约·马太福音》第13章第3节关于把种子撒子石头上的比喻（喻劳而无功），托马西娜则由此想到《圣经》中的另一个典故，即《圣经·旧约·创世记》第38章第9节所录，犹大的儿子俄南与其嫂同房时，遗精于地，不肯为哥哥珥留后，上帝以为恶而杀之--译注。

⑤皮埃尔·德·费马（1601-1665）是数学史上最伟大的数学家，他有系统地阐述了现代数理论和概率论。约1637年，费马在丢番都的《算术》第2卷第8命题"把一个平方数分为两个平方数"旁的空白处，写了一段评语："另一方面，不可能将一个立方数写成两个立方数之和，或者将一个四次幂写成两个四次幂之和。一般地，对于任何一个数，其幂大于2，就不可能写成同次幂的另外两个数之和。对此命题我得到了一个真正奇妙的证明，可惜空白太小无法写下来。"此即为费马的最后定理，又称费马大定理，英国数学家安德鲁·维尔斯于1993年将其证明并于1994年完善证明方法--译注。

⑥伊洛斯为希腊神话中爱与美女神阿芙罗狄蒂之子，也是爱神之一，代表性爱--译注。

塞普蒂莫斯没有……抱紧一块羊的肩膀肉，一块鹿的腰腿肉，抱着一只松鸡……caro,carnis；阴性，肉。

托马西娜它是一种罪吗？

塞普蒂莫斯不一定，我的小姐，但是如果说交媾有罪，它就是种肉体的罪，谨此作答。我们在我们的高卢战争②中吃过"Caro"--"布列吞人③以牛奶和肉为食"--"lacteetcarnevivunt"。可惜种子落在了石头上。

托马西娜那是俄南之罪④，不是吗，塞普蒂莫斯？

塞普蒂莫斯没错，他给他嫂子上了一节拉丁语课，上完后，她几乎一点也不比没上时更聪明。我还以为你在为费马的最后定理⑤寻找证明方法呢。

托马西娜很难，塞普蒂莫斯。你得告诉我怎么找。

塞普蒂莫斯我要是知道，就没必要问你了。费马的最后定理已经让人们忙乎了一百五十年，我希望它也能让你忙得够久，好让我阅读查特先生赞美爱情的诗，除了它自身的可笑，别的什么都别来让我分心。

托马西娜我们的查特先生写了首诗？

一切皆偶然阿卡狄亚（2）

塞普蒂莫斯他以为他写了首诗，没错。可是照我看，连在你的代数里，都比查特先生的《伊洛斯⑥之床》里有更多肉欲呢。

①此处省略了谚语的后半部分：当马被偷以后。类似于中谚的"亡羊补牢"，贼去关门，为时已晚--译注。

②指主人一家--译注。托马西娜噢，别提我的代数了。我听到杰拉拜跟厨子说有人看到查特太太在凉亭里交媾。

塞普蒂莫斯(沉默片刻)真的吗？杰拉拜有没有刚好提到她跟谁那样呢？

(闻此，托马西娜迷惑不解地皱着眉头想。)

托马西娜你什么意思，跟谁？

塞普蒂莫斯跟什么？一点没错，真是荒唐。谁传出来的？

托马西娜诺克斯先生。

塞普蒂莫斯诺克斯先生！

托马西娜爸爸找来的园艺师。他在庭园里摘果子时看到的--用他的小望远镜--查特太太在凉亭里交媾。

塞普蒂莫斯你想跟我说诺克斯先生告诉了管家吗？

托马西娜不是。诺克斯先生告诉了查特先生。杰拉拜是从马夫那儿知道的，马夫无意中听到诺克斯先生告诉查特先生，就在马场那里。

塞普蒂莫斯查特先生在忙着关马厩门①。

托马西娜你什么意思，塞普蒂莫斯？

塞普蒂莫斯这么说，到目前为止，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园艺师诺克斯先生、马夫、管家、厨子，没错，还有查特太太的丈夫，那位诗人。

托马西娜还有擦餐具的阿瑟和擦鞋的，现在还有你。

塞普蒂莫斯没错。他还说了什么？

托马西娜诺克斯先生？

塞普蒂莫斯不，不是诺克斯先生，杰拉拜。你听到杰拉拜告诉厨子。

托马西娜杰拉拜几乎刚开始说，厨子就赶忙不让他说了。杰拉拜不知道我可以在上课之前吃完昨天楼上②剩下的兔肉馅饼。我想你没跟我说实话，塞普蒂莫斯。凉亭毕竟不是肉柜。

塞普蒂莫斯我从来没说过我下的定义是全面的。托马西娜交媾是接吻吗？

塞普蒂莫斯是。

托马西娜还搂着查特太太？

塞普蒂莫斯对。现在，费马的最后定理--

托马西娜我想得也不少。我希望你感到害臊。

塞普蒂莫斯你说我，小姐？

托马西娜你要是不教给我事物的真实意义，谁还会？

塞普蒂莫斯啊。对，我感到害臊。交媾就是性交，指的是男方性器插入到女方性器，目的是生育和快活。与此形成对比的是，费马的最后定理断言当x、y和z都为整数，n大于2时，前两数n次幂后的和永远不会等于后一数的n次幂。

(短暂沉默。)

托马西娜呃！

塞普蒂莫斯然而，这就是费马的最后定理。

托马西娜恶心，不可思议。等我长大到自己可以实践时，我这样做的时候，永远都会想起你。

塞普蒂莫斯非常感谢，小姐。查特太太今天早上来过吗？

托马西娜没有。再多告诉我一些关于性交的事吧。

塞普蒂莫斯关于性交，没什么可以多说的了。

托马西娜它和爱情一样吗？

塞普蒂莫斯噢不，比那强多了。

(有一扇侧门通向音乐室。此时另外一扇门打开，管家杰拉拜进来。)

我在上课，杰拉拜。

杰拉拜请原谅，霍奇先生，查特先生说您得收到他的信，是封急信。

塞普蒂莫斯噢，很好。(他接过信)谢谢。(意在打发杰拉拜走)谢谢。

杰拉拜(原地不动)查特先生让我带您的回话。

塞普蒂莫斯我的回话？(他打开信。没有信封什么的，但有张"封皮"，折叠和封缄后，可以作信封之用。他随随便便把封皮扔到一边并读信)嗯，我的回话是因为我的习惯和对勋爵的职责，直到十一点三刻，我都要给他的女儿上课。我教完后，如果查特先生还在，我将乐意奉陪，在--(他看了一眼那封信)在猎枪室。

杰拉拜我会这样告诉他，谢谢您，先生。

(塞普蒂莫斯叠起信，并把它夹进《伊洛斯之床》。)

托马西娜中饭吃什么，杰拉拜？

一切皆偶然阿卡狄亚（3）

杰拉拜煮火腿和卷心菜，小姐，还有米饭布丁。

托马西娜噢，好呀。

(杰拉拜下。)

塞普蒂莫斯哼，我算看透诺克斯先生了。他装扮得像个绅士，一个园艺方面的哲学家，一个能移山造湖的梦想家，但是要说在庭园里，他就像是那条蛇。

托马西娜你搅动米饭布丁时，塞普蒂莫斯，那勺果酱自己散开，并留下红色的尾迹，就像我那张星相图上的流星。但是如果你往反方向搅动，果酱也不会再回到一起。确实，布丁毫不理会，而是像以前一样，继续变成粉红色。你觉得奇怪吗？

塞普蒂莫斯不觉得。

托马西娜嗯，我觉得奇怪。你没法再通过搅拌把东西分开。

塞普蒂莫斯再也不能，除非时间倒流，既然时间不能倒流，我们便只能一路搅和下去，从混乱到混乱再到混乱，直到全部变成粉红色，不再改变，也不能被改变，我们就算永远完了。这被称作自由意志或者自我决定。(他拿起乌龟，把它在几张活页纸上挪几英寸，好像它迷路了，并警告它)坐下！

托马西娜塞普蒂莫斯，你认为上帝是个牛顿派吗？

①塞普蒂莫斯把托马西娜所说的"Newtonian"（牛顿派）听成了"Etonian"（伊顿公学学生）--译注。塞普蒂莫斯伊顿生①？几乎肯定是，我想是吧。我们一定得让你哥哥把它当做首要的一件事去问。托马西娜不，塞普蒂莫斯，牛顿派。塞普蒂莫斯！我是不是第一个想到这点的人？

塞普蒂莫斯不是。

托马西娜我还没说呢。

塞普蒂莫斯"如果从最遥远的行星到我们脑子里最小的原子都遵守牛顿的定律，那么自由意志呢？"

托马西娜不是。

塞普蒂莫斯上帝的意志。

托马西娜不是。

塞普蒂莫斯罪过。

托马西娜(嘲笑)不是！

塞普蒂莫斯很好。

托马西娜如果你能让每个原子都固定在它的位置及方向上，如果你的脑子可以理解所有被这样中断的动作，另外如果你的代数真的、真的很好，你就能写出关于所有未来的公式，尽管没人会聪明到能做这件事，但这个公式必然存在，等着人来写。

塞普蒂莫斯(沉默片刻)没错。(顿了一下)没错，就我所知，你是第一个想到这点的人。(顿了一下后，有点认真地)在他那本《算术》的书边上，费马写道他已经发现了对于他的定理的一个很棒的证明方法，但是书边太窄，不够他写下来。这条笔记在他死后被发现，从那天起到现在--

托马西娜噢！我现在明白了！答案完全显而易见！

塞普蒂莫斯这次你也许弄巧成拙了。

(门被有点凶狠地打开。查特上。)

查特先生！可能我让人捎的话捎错了。我十一点三刻才有空，如果那时候方便的话。

查特不方便。我的事情等不及。

塞普蒂莫斯那我想你已经得到了克鲁姆勋爵的旨意，那就是你的事情比他女儿上课更重要。

查特我没有，但是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请勋爵来解决。

塞普蒂莫斯(短暂沉默)小姐，去音乐室证明费马的定理吧。你要是能找到证明方法，我再给你一勺果酱。

托马西娜塞普蒂莫斯，没有证明方法。完全显而易见的是，书边上的笔记是个玩笑，就是要搞疯你们大家的。

(托马西娜下。)

塞普蒂莫斯哎，什么事等不及了？

查特哼，我想你知道。你侮辱了我的妻子。

塞普蒂莫斯侮辱她？那等于违背了我的本性和行为准则，还有我对查特太太的景仰。

查特我听说过你的景仰！你昨天晚上在凉亭里侮辱了我的妻子！

塞普蒂莫斯你搞错了。我在凉亭里向你的妻子表明了爱意。她让我去那儿跟她见面，我把她的纸条不知道放哪儿了，我敢说我可以找到给你看。谁要是到处宣扬我没到场，上帝为证，那是谣言。

查特你这个混账的色鬼！你为了掩盖自己的怯懦，不惜败坏一位女士的名誉。不行！我要跟你决斗！

塞普蒂莫斯查特！查特，查特，查特！我亲爱的朋友！

查特你竟然这样称呼我。我要求你答应决斗！

塞普蒂莫斯查特太太要我答应，现在你也要我答应，我不能整天把时间花到满足查特一家的要求上。至于你太太的名誉，原来怎么样，现在还怎么样。

查特你这个流氓！

塞普蒂莫斯我向你保证，查特太太迷人而且活泼，说话声音好听，步态轻盈，体现了她这一性别身上上流社会为之赞赏的特点--不过她出名主要是因为容易到手，这让她处于一种热带性潮湿的状况，以至于一月份时，她的衬裤里面还会长兰花呢。

查特去你妈的，霍奇，我不想听！你决不决斗？

一切皆偶然阿卡狄亚（4）

塞普蒂莫斯(斩钉截铁地)不！如今在世的一流诗人不超过两三个，我才不会就因为在凉亭里站着跟一个女人干了那事，就去打死其中之一，而这个女人的名誉就算让一队火枪手照花名册挨个点名全上，也维护不了。

查特哈！这可是你说的！另外还有谁？依你看来？不--不--！这太离谱了，霍奇，我可不会被奉承得忘了要干什么。这是你说的，对吗？

塞普蒂莫斯是我说的。弥尔顿①要是没死，我也会对弥尔顿说同样的话。当然，我不会那样说他妻子--

①约翰·弥尔顿（1608-1674），英国诗人，学者，著有《失乐园》、《复乐园》等--译注。

②罗伯特·骚塞（1774-1843），英国作家，以其浪漫主义诗歌、评论和传记作品著称，曾被英国王室封为桂冠诗人--译注。

③弗朗西斯·杰弗里（1773-1850），苏格兰文学评论家和法官，《爱丁堡评论》的编辑(1803-1829）和创办者(1802年）之一，以其对浪漫派严厉的抨击而闻名；禄虫，指为个人私利而任命的官吏--译注。

④指亨利·RV福克斯男爵(1773-1840)，英国政治家，作家，其祖父于1767年取得赫兰德庄园，他使赫兰德庄园成为政治、文学和艺术的中心，许多作家都是那里的常客--译注。查特可是在活着的中间呢？骚塞先生②呢？

塞普蒂莫斯骚塞我要是看到就一枪打死他。

查特(难过地晃晃头)对，他已经堕落了。我很喜欢《塔拉巴》，但是《马多克》，(他吃吃地笑)噢，我的天！可是我们忘了现在的正事。你占了查特太太的便宜，而且好像这还不够糟糕，在这儿干活的每个马夫和洗碗女工看样子都知道--

塞普蒂莫斯要命！我说的话你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吗？

查特我听到你说了，先生，我不否认我欢迎你的尊重，上帝为证，如果不属于围绕着杰弗里和《爱丁堡评论》的那个雇佣文人和禄虫③的圈内人，就会多么不受赏识--

塞普蒂莫斯亲爱的查特啊，他们是根据赫兰德勋爵④的客人座次来衡量一位诗人的。

查特我的天，你说得对！还有，我很想知道在《皮卡迪利娱乐》上诋毁我的诗剧《土耳其少女》的那个恶棍叫什么！

塞普蒂莫斯《土耳其少女》！它是我的枕边书啊！我一睡不着觉，就会拿起《土耳其少女》，它就像是我的老朋友！

查特(高兴地)说得好！那个恶棍写道，就算它上面裹着面包酱，里面填了栗子，他也不会拿去喂他的狗。查特太太读到那里时，她哭了，先生，两星期不让我碰她--这让我又想起我来干嘛--

塞普蒂莫斯但是你的新诗，将使你的名字不朽--

查特不管会不会--

塞普蒂莫斯这不成问题，先生。没有哪个圈子能和读者大众的吹呼对着干。《伊洛斯之床》将造成轰动。

查特这是你的估计？

塞普蒂莫斯是我的目的。

查特是吗，是吗？哦，哦！我不明白你的话。

塞普蒂莫斯你看，我提前得到了一本--寄给我让我评论的。我提到了评论，可我说的是高度评价你的天赋，还有你在英国文学中理应占据的位置。

查特嗯，我得说，这真是……你已经写了吗？

塞普蒂莫斯(干脆地说)还没有。

查特噢。要多久……？

塞普蒂莫斯要想写得好，首先需要仔细重读你的书，你的两本书，读上几遍，还要视情况需要，挑出作品片段来表明尊重或者蔑视所在。我记笔记，当然，还整理想法，最后，当万事俱备，而且心平气和时……

查特(灵机一动)查特太太原先知不知道？在她--在你--

塞普蒂莫斯我想她很可能知道。

查特(兴高采烈)这个女人为了我，什么都肯做！现在你了解她这个人了。对，上帝为证，她真是我的好妻子，没错！

塞普蒂莫斯单是因为这一件事，我也不会让她当寡妇。

查特布赖斯上校有次表达过同样的看法！

塞普蒂莫斯布赖斯上校也表达过？

查特霍奇先生，请允许我愉快地为你题词，可以用托马西娜小姐的笔。

塞普蒂莫斯你跟克鲁姆勋爵和夫人攀上关系，是由于你跟夫人的弟弟决斗了一次吗？

查特不！那全是胡说八道--谣传！不过那是个带来幸运的错误，这个错误给我带来一位皇家海军上校，并且是位伯爵夫人的弟弟的恩顾，中间原委我想沃尔特·司各特先生①也讲不完。现在我到了这里，西德利庄园上一位尊贵的客人。

①沃尔特·司各特（1771-1832），英国诗人，历史小说家，著有《艾凡赫》等--译注。塞普蒂莫斯嗯，先生，你可以说你的要求已经得到了满足。

(查特已经在为那本书题词，用的是桌子上的笔和墨水。

诺克斯从查特进来的那扇门进来。他拿着卷起来的设计图。

正在题词的查特对诺克斯视而不见。诺克斯看到屋里的人，惊慌。)

诺克斯哎呀！

塞普蒂莫斯哈，诺克斯先生！你这个一肚子坏水的恶棍！你的望远镜呢？

诺克斯我请求离开--我还以为伯爵夫人--对不起--

一切皆偶然阿卡狄亚（5）

(他正要尴尬地离开，但是查特的说话声又让他停下脚步。查特声音洪亮地念题词。)

查特"致吾友塞普蒂莫斯·霍奇，他支持作者并向其热烈致意--埃兹拉·查特，一八零九年四月十日于德比郡西德利庄园。"(把书递给塞普蒂莫斯)好了，先生--可以拿给你的孙辈看！

塞普蒂莫斯我真是受宠若惊啊，太好了，你觉得呢，诺克斯？

(他们的对话被窗外出现的克鲁姆伯爵夫人和爱德华·布赖斯海军上校打断。克鲁姆伯爵夫人的几句话从开着的门那里先传过来。)

克鲁姆伯爵夫人噢，别！可别是凉亭！

(她上，后面跟着布赖斯，他拿了本皮面的写生簿。)

诺克斯先生！我听说了，这是怎么回事？

布赖斯不止是凉亭，还有船屋、中国式拱桥、灌木丛--

查特我的天！不可能！

布赖斯诺克斯先生意下如此。

塞普蒂莫斯诺克斯先生，这真是荒唐之极！克鲁姆伯爵夫人我很高兴听到您这么说，霍奇先生。

(托马西娜从音乐室那边打开门。)

托马西娜这会儿我可以回来吗？

塞普蒂莫斯(想关上门)还不行--

克鲁姆伯爵夫人哎，让她在这儿待着吧。从蠢行中得一个教训胜过从智慧中得两个。

(布赖斯把写生簿拿到阅读台那边并打开。写生簿由诺克斯先生所完成，他显然是汉弗莱·雷普顿①的"红书"的仰慕者。那些画页用水彩所画，说明的是园林"之前"和"之后"的景观，而且经过精巧的剪裁，使后者可以叠加在前者上，不过雷普顿的做法是前者叠加在后者上。)

①汉弗莱·雷普顿(1752-1818)，英国园林家，他有一著名做法，是会为顾客准备"红书"，展现园林改造前后的两张图，进行对比说明--译注。布赖斯西德利庄园是要成为一个英国人的庭园，还是科西嘉强盗的出没之地？

塞普蒂莫斯我们还是别夸大其辞吧。

布赖斯这是强暴！

诺克斯(为自己辩护)这是现代风格。

查特(跟塞普蒂莫斯一样有误解)可惜，没错，不过的确如此。

(托马西娜已经在那边翻看写生簿。)

克鲁姆伯爵夫人查特先生，您是该争不争啊。霍奇先生，我想听听您的意见。

塞普蒂莫斯夫人，我为凉亭的事感到遗憾，我真的是，一定程度上对船屋的事也是，可是拱桥，想入非非！提到灌木丛叫我恶心！查特先生！一个小人得志、靠打零工为生的花匠在园林的角角落落都能看到交媾，你竟会相信他说的！

托马西娜塞普蒂莫斯，他们不是说交媾吧，你是在说吧，妈妈？

克鲁姆伯爵夫人当然不是。你懂得什么是交媾？

托马西娜一切，多亏有塞普蒂莫斯。在我看来，诺克斯的造园方案是完美的，它是幅萨尔瓦多！

克鲁姆伯爵夫人她什么意思？

诺克斯(回答错问题)萨尔瓦多·罗萨①，夫人，画家。他的确是如画风格②的完美代表。

①萨尔瓦多·罗萨(1615-1673)，意大利画家，以浪漫主义风景画著名--译注。

②如画风格（picturesquestyle）是英国十九世纪初流行一时的园林风格，原来代表着静谧风格的草地、湖以及希腊式圣堂建筑等被代之以参差不齐和不规则形状、废墟和"浪漫性"荒芜等--译注。布赖斯霍奇，这是怎么回事？

塞普蒂莫斯她这话出自纯真，而不是出自经验。

布赖斯你称这为纯真吗？他毁了你吗，孩子？

(短暂沉默。)

塞普蒂莫斯回答你舅舅的话！

托马西娜(对塞普蒂莫斯)一个被毁的孩子跟一座被毁了的城堡有什么区别？

塞普蒂莫斯这种问题我要请教诺克斯先生。

诺克斯(茫然答道)一座被毁了的城堡景色优美，当然是。

塞普蒂莫斯这就是主要区别。(对布赖斯)我教的是古典作家的作品。我要是不解释那些词的含义，谁还会？

布赖斯作为她的教师，你有责任让她对此无知。

一切皆偶然阿卡狄亚（6）

克鲁姆伯爵夫人别胡扯些自相矛盾的话，爱德华，这会让你说话有时风趣，有时却不。托马西娜，在你的睡房里等我去。

托马西娜(退下)好吧，妈妈。我没想给你惹麻烦，塞普蒂莫斯，非常抱歉。显然有些东西可以让一个女孩子明白，其中包括代数的方方面面，但是有别的，比如说拥抱一块牛肉的侧面，那一定得瞒着她，直到她长大到有自己的一腿才可以。

克鲁姆伯爵夫人等会儿。

布赖斯她在说什么？

克鲁姆伯爵夫人肉。

布赖斯肉？克鲁姆伯爵夫人托马西娜，你最好留下来。关于如画风格，显然你知道的比我们其他人多。霍奇先生，无知应当像一个空的容器，在真相的井边等着被装满--而不是在搁着低俗古玩的柜子旁。诺克斯先生--终于该说您了--

诺克斯谢谢，夫人--

克鲁姆伯爵夫人您画的图是幅很精彩的变化图。要不是有您这本设计精妙的书，我还不了解自己的庭园呢--对吧？看吧！这是我们眼前可以看到的庄园，这边是诺克斯先生完成后可能的样子。原来一个英国人的庭园中熟悉的田园式雅致的地方，却冒出让人压抑的树林和高高耸立的断崖，从来没有过房子的地方冒出了废墟，这里以前既没有泉水，也没有我扔不了一个板球场那么远的石头，却冒出了冲击着石头的水流。我的风信子谷地成了妖精出没的地方，我的中国式拱桥，我肯定它比皇家植物园的那座更漂亮，据我所知，比北京那里的都漂亮，却被一座上面长满欧石南的倒下的方尖塔--

诺克斯(嘀咕)利特尔勋爵有座非常类似的--

克鲁姆伯爵夫人我不能靠增加自己的不幸，而使利特尔勋爵的不幸减轻一些。请告诉我，那个看样子要取代我的凉亭的乡间小屋是干嘛用的？

诺克斯隐居屋，夫人。

克鲁姆伯爵夫人隐居屋？我都给搞糊涂了。

布赖斯全是不规则的，诺克斯先生。

诺克斯的确是，先生。不规则是如画风格最主要的原则之一--

①拉丁语，但意思不是"我在这个阿卡狄亚！"，而是指"即使在阿卡狄亚，也会有我！""阿卡狄亚"原指古希腊的一区域，位于伯罗奔尼撒，其居民与其他著名文明世界相对隔绝，以过着简朴和田园式的生活著称，现常指能够提供乡村的简朴与满足的地区，故又可以译为"世外桃源"；"我"指死神。此句拉丁文1623年在英国发现刻在一块墓牌上--译注。克鲁姆伯爵夫人可是西德利庄园已经是幅画了，而且是一幅无比亲切的画。绿色的斜坡，坡度和缓。树木像做伴一样，隔一段有一棵，让它们每一棵都风采尽现。小溪如练，蜿蜒在湖边。湖又被草地安静地包围着，上面绵羊的数目不多也不少，安排得刚刚好--简而言之，这是上帝想要的大自然景观，我可以对画家说："EtinArcadiaego！"①"我这是在阿卡狄亚"，托马西娜。托马西娜对，妈妈，你要是非得这么说的话。

克鲁姆伯爵夫人她是在纠正我的品味还是翻译？

托马西娜两样都没法纠正，妈妈，只不过是你的地理知识引起了这种怀疑。

克鲁姆伯爵夫人从我上次见到这孩子以来，她经历过不知道什么事，肯定是昨天。到今天上午，你多大了？

托马西娜十三岁十个月，妈妈。

克鲁姆伯爵夫人十三岁十个月。她至少还得半年才会变得无礼，要么还得更长时间才会有品味的概念。霍奇先生，我要您负责。诺克斯先生，再说回您--

诺克斯谢谢，夫--

①安·沃德·拉德克利夫（1764-1823），英国哥特式小说作家--译注。

②霍勒斯·沃泊尔（1717-1797），英国作家、历史学家，他的《奥伦托城堡》被认为是用英语写成的第一部哥特式小说--译注。克鲁姆伯爵夫人您读太多拉德克利夫夫人①的小说了，这是我的看法。这是个《奥伦托城堡》或者《尤道夫之谜》中的庭园--

查特《奥伦托城堡》，夫人，是霍勒斯·沃泊尔②的作品。

诺克斯(兴奋地)园艺家沃泊尔先生？！

克鲁姆伯爵夫人查特先生，您在西德利庄园是位受欢迎的客人，然而在您还是这样一位客人时，我说《奥伦托城堡》是谁写的，就是谁写的，否则当客人或者留客人又有什么道理呢？

(远处传来"砰砰"响的枪声。)

嗯，开枪的到了坡顶那里--我会跟老爷谈这件事，我们会逐步看到--(她站着张望)哎！您的朋友打下了一只鸽子，霍奇先生。(喊道)好哇，先生！

塞普蒂莫斯我肯定鸽子要么是您的丈夫，要么是您的儿子打下的--我的同窗朋友从来算不上是个猎人。

布赖斯(张望)没错，是奥古斯塔斯打下的！好哇，小伙子！

克鲁姆伯爵夫人(在外面)哎，都来吧！我的部队呢？(克罗姆太太离去。布赖斯、诺克斯和查特顺从地跟着她。查特专门绕过来热烈地握塞普蒂莫斯的手。)

查特亲爱的霍奇先生！

(查特也下。

又传来枪声，这次又近了一点儿。)

托马西娜砰，砰，砰……我像个在围城里的孩子，听着枪炮声长大。打鸽子和白嘴鸦的时候快过完了，八月份以来，一直是打松鸡的高峰期，接下来是野鸡--鹌鹑，鹬鸟，丘鹬还有水鸭--砰砰砰，还有从走兽中挑选干掉。爸爸不需要记录天使①，他的一辈子都写在猎物登记簿上了。

①《圣经》所载专记人的行为善恶供末日审判之用的天使--译注。

②指基督教早期圣徒施洗者约翰--译注。塞普蒂莫斯一种记载屠杀的日历。"即使在阿卡狄亚，也会有我！"

托马西娜噢，去他的死神！(她把笔蘸了墨水后拿去阅读台那边)我要画上一个隐士，因为没隐士又算什么隐居屋？你是不是爱我妈妈，塞普蒂莫斯？

一切皆偶然阿卡狄亚（7）

塞普蒂莫斯你一定不要比你年长的人还要聪明，这不礼貌。

托马西娜我更聪明吗？

塞普蒂莫斯对，多得多。

托马西娜嗯，对不起，塞普蒂莫斯。(她画着画着停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信封)查特太太来过音乐室，要给你一封短信。她说这没那么重要，因此我应该以最安全、紧急和谨慎的方式带给你。交媾能让脑子变糊涂吗？

塞普蒂莫斯(接过信)无一例外。谢谢。今天就教这么多吧。

托马西娜好了。我把他画得像是荒野上的施洗者②。

塞普蒂莫斯真是风景如画啊。

克鲁姆伯爵夫人(在舞台外，从远处喊)托马西娜！

(托马西娜高高兴兴地跑进庭园，她是个思想简单的女孩。

塞普蒂莫斯打开查特太太的短信，把信封揉成一团扔掉。他读了信，叠起并夹进《伊洛斯之床》。)第二场

同一个房间内的灯亮起，也是上午，时间却是当前，因为汉娜·贾维斯的打扮，一眼就能让人看出这点，而别的全不能说明。

关于这点，需要做解释。本剧的剧情在十九世纪和当前之间来回转移，但始终在同一房间内。两个时期必须共用室内的器物，无通常预料中的增减。这个房间予人的总体观感与两时期都不抵触。道具方面--书，纸，花等等，绝对不需要拿走能说明一个时期的东西，以适合另一时期。但在两个时期都使用的书本等等，要有新旧两种。外面的风景按说有变化，然而看不出。再次重申，我们看到的既不应改变，也不应与该时期抵触。

按照上述原则，第一幕中使用的墨水和笔等等可以留下来，第二场中跟汉娜的研究有关的书和纸张可以在本剧一开始就放在桌子上。类似情形皆作如此处理。本剧过程中，桌子上放了这样那样的东西，当上一幕留下的东西到了下一幕与时代不合时(例如咖啡杯)，它只是被当做变得看不到。到本剧结束时，桌子上放了许多东西。

汉娜正在翻看诺克斯先生的写生簿。手边还有几本像是日记的小册子，有打开的，也有合上的(后来得知这些是克鲁姆伯爵夫人的"园艺簿")。过了一会儿，汉娜把写生簿拿到窗前，把景色跟画上的进行比较，然后又把写生簿放到阅读台上。她穿得一点也不轻浮，她的鞋子适合在庭园里走，她这时从桌上拿了经纬仪，出门进了庭园。

房间内空了一会儿。

另外两扇门中有一扇打开，克洛伊和伯纳德进来。克洛伊是这家的女儿，穿得随便。伯纳德是来访者，穿西装，打领带。他倾向于穿得奢华，但这次他稍微没那么过分。一方孔雀蓝手帕插在胸袋里。他拿着一个大皮包，用作文件包。

克洛伊咦！刚才她还在这儿……

伯纳德嗯……法式落地窗……

克洛伊对了。你等着。

(克洛伊从通向庭园的那扇门走出去，消失了身影。

伯纳德没走。

另外一扇门打开，瓦伦丁往里看。)

瓦伦丁讨厌。

(瓦伦丁又出去，关上门。克洛伊回来，手里拿了一双胶靴。她进来坐下，一边说话，一边换上胶靴。)

克洛伊你最好在这儿等，省得到处跑。她很多时候都待在庭园里，你可能想到了。

伯纳德哎。为什么？

克洛伊嗯，她在写这个庭园的历史，你不知道吗？

伯纳德不知道，我知道她在研究克鲁姆家族的文件，可是……

克洛伊嗯，倒不是这座庭园严格意义上的历史。我让汉娜来解释吧。跟你差点把车开进去的那条沟很有关系。我本来想说你怎么自在怎么来，可那几乎不可能，东西全被清理出去了，去最近的厕所要经过这儿。

伯纳德全被清理了？

克洛伊不，只是这个房间。他们不让用移动式厕所。

伯纳德噢，我明白了。你刚才说汉娜吗？

克洛伊汉娜，对。你没事吧？(她穿着靴子站起身)我要等到……(但他走了神)南丁格尔先生？

伯纳德(回过神)哎。谢谢。贾维斯小姐就是作家汉娜·贾维斯吗？

克洛伊没错。你读过她的书吗？

伯纳德噢，读过，读过。

克洛伊我敢打赌她在隐居屋那边，有大帐篷挡着，从这儿看不到……

伯纳德你们要开一个庭园派对吗？

克洛伊给方圆附近的人开一场舞会，这是我们每年一次的化装舞会和通通喝醉酒的时候。老家伙们不让在房子里开。我们家以前有个茶壶，刚好在被拍卖前，才从克里斯蒂拍卖行找回来，所以不管什么东西，只要会被损坏、偷掉或呕吐上去，全被有先见之明地搬走了；应该说不明才对--(她正要走)

伯纳德嗯--这个--你告诉她--别告诉她我的名字，你不介意吧？

克洛伊噢，好吧。

伯纳德(微笑)让她吃一惊更好玩。你介意吗？

克洛伊不介意。可是她肯定会问……我应该暂时用别的名字称呼你吗？

伯纳德好啊，干嘛不？

①伯纳德的姓（Nightingale），也指一种鸟的名称，即夜莺--译注。

②即克洛伊的昵称--译注。克洛伊也许用另外一种鸟名，你可不是个真的南丁格尔①。

(她又离去。

伯纳德扫了一眼桌子上的书。他放下文件包。传来远处霰弹枪的砰砰声，让伯纳德茫然走到窗前。他往外看。他走进来时经过的那扇门此时开了。

一切皆偶然阿卡狄亚（8）

格斯往房内看。

伯纳德转身看到他。)

伯纳德你好。

(格斯没说话，他从不说话，也许不会说话。他根本不沉着，面对一个陌生人时，他退却了，又下。

过了一会儿，另外一扇门打开，瓦伦丁穿过房间，并非真的没看见伯纳德，但显得看到他。)

瓦伦丁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不停地说，直到从对面那扇门出去)

(瓦伦丁出去，并在身后关上门。)

(在舞台外喊)克洛②！克洛！

(伯纳德越来越不安。同一扇门打开，瓦伦丁回来。他望着伯纳德。)

伯纳德她去庭园里找贾维斯小姐了。

瓦伦丁东西都搬哪儿了？

伯纳德搬走了，为了，呃……

瓦伦丁舞会都在帐篷里举行，不是吗？

伯纳德是，可是去最近的厕所要经过这儿。

瓦伦丁我要用小柜子。

伯纳德你不能用厕所吗①？

①此处又是一个利用双关语的文字游戏。小柜子的原文为"commode"，又指小便用的便桶，故伯纳德有误解--译注。瓦伦丁所有的猎物登记簿都放在那里面。

伯纳德哎，便桶还是厕所？

瓦伦丁有人招呼你吗？

伯纳德有人。谢谢你。我是伯纳德·南--我是来见贾维斯小姐的。我给克鲁姆勋爵写了信，遗憾的是一直没收到回复，所以我--

瓦伦丁你的信是打出来的吗？

伯纳德打出来？

瓦伦丁我父亲从来不回复打出来的信。(他看到桌子上只露出一半身子的乌龟)嗨！你往哪儿藏呢，"闪电"？(他拿起乌龟)

伯纳德所以我昨天打了电话，我想是跟你通的电话--

瓦伦丁跟我？噢！没错！抱歉！你要做一次学术报告会，关于--什么人--你想问汉娜--什么事--

伯纳德对，真是巧了。我希望贾维斯小姐会和气待我。

瓦伦丁我怀疑。

伯纳德哎，你了解她的研究吗？

瓦伦丁我了解汉娜。

伯纳德她在这儿已经待了很久吗？

瓦伦丁恐怕已经找到了很多东西。你知道吧，我母亲读过她的书。你读过吗？伯纳德没有。对。她的书，确实读过。

瓦伦丁她对自己满意之极。

伯纳德咳，我敢说，我要是写了本畅销书--

瓦伦丁不，因为读了它。我母亲她读的基本上是园艺书。

伯纳德让汉娜·贾维斯来写本关于她的庭园的书，她肯定高兴。

瓦伦丁事实上，是关于隐士的。

(格斯从同一扇门回来，但转身就要走。)

没关系，格斯--你想做什么？

(但是格斯又走了。)

嗯……我带"闪电"去走一走。

伯纳德事实上，我们以前见过面。在苏塞克斯郡，两年前，在一次研讨会上……

瓦伦丁噢。我参加了吗？

伯纳德对。我有位同行相信他发现了DH劳伦斯的一个散佚短篇小说，他在他的家用电脑上做了分析，很有意思，你也许还记得那篇论文？

瓦伦丁谈不上。不过我经常闭着眼坐，那不代表我醒着。

伯纳德嗯，通过比较句子结构等等，这位老兄说明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那个短篇实际上是由写出《恋爱中的女人》的同一个人写出来的。让我乐得要命的，是你们那帮搞数学的有一位利用同样的统计基础，可以说明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劳伦斯也写了《正义威廉》①，还有前一天《布赖顿与霍伍的阿尔戈斯报》上的很多文章。

①《正义威廉》是英国作家理查德·克朗普顿1922年出版的一本儿童文学书--译注。瓦伦丁(沉默片刻)噢，布赖顿。没错，我参加了。(往外看)噢--她来了，我走，你们聊吧。顺便问一句，那辆红色的马自达是你的吗？

伯纳德是。

瓦伦丁如果你想听句建议的话，我会在我父亲进来前，把车开过马厩拱门停得看不到。他不让家里任何人开日本车。你是个同性恋吗？

伯纳德不是。瓦伦丁嗯，即便如此。

(瓦伦丁下，同时关上门。

伯纳德一直看着关着的门。

在他身后，汉娜走到通向庭园的门前。)

汉娜皮科克①先生？

①关于伯纳德，克洛伊告诉汉娜的是个假姓皮科克（Peacock，也有"孔雀"的意思）--译注。

②此处的南丁格尔既指伯纳德的姓，也隐指弗洛伦斯·南丁格尔（1820-1910，英国女护士，近代护理学和护士教育创始人）--译注。

③haha，指用作庭园界沟的壕沟，不阻碍视线或景观--译注。

④指詹姆斯·A·默里（1837-1915），英国文献学家以及《牛津英语词典》的最早编纂者--译注。(伯纳德茫然四顾，又扭头找皮科克先生在哪儿，接着恢复常态，表现出南丁格尔式②的亲切。)

一切皆偶然阿卡狄亚（9）

伯纳德噢……你好！贾维斯小姐，没错了。真是幸会。我一时走神了--照片比不上你本人啊。

汉娜照片？(她鞋上有泥巴，正在脱鞋)

伯纳德书上的。抱歉把你叫回来，可是克洛伊小姐坚持她去--

汉娜没关系--你去会让你的鞋子沾上泥巴。

伯纳德真是有心了。你肯为我抽出一点时间，真是一番好意啊。

(他把话说得过了头。她瞄了他一眼。)

汉娜你是记者吗？

伯纳德(吃了一惊)不是！

汉娜(接着说)我刚才在"哈哈"③里，走起来吱吱响。

伯纳德(出其不意地)"哈喝"！

汉娜什么？

伯纳德一个想法。哈喝，不是哈哈。你要是正在庭园里散步，突然脚下有道深沟，你不会说"哈哈"，而是会往后跳一步，说"哈喝"，或者更有可能的是"我操！"……不过我个人觉得老默里④在这个词上脑子有点儿不正常--在法国，你知道，"哈哈"是指一个丑陋之极的女人，人们极大可能更会选她，来想让奶牛不上草坪。

(这番话说得对伯纳德不算有利，但他说得开心而未能觉察。汉娜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汉娜皮科克先生，我能为你做什么？

伯纳德嗯，首先呢，你可以称我为伯纳德，那是我的名字。

汉娜谢谢。(她走到通向庭园的门前把鞋子往一起撞，并刮掉最大的泥块)

①卡罗琳·兰姆（1785-1828），英国女作家，一度是拜伦的情人--译注。伯纳德那本书！那本书让人大开眼界！通过你的眼睛看到卡罗琳·兰姆①，真的就像第一次看到她。我得惭愧地说我从来没读过她的小说，你写得真对，她的小说非同凡响……可以说，十九世纪初期是我最喜欢的时期。

汉娜你教书吗？

伯纳德对，还写作，像你一样，像大家都写作一样，可是我从来没写出像《卡罗琳》那样畅销的书。

汉娜我不教书。

伯纳德没错，那更值得赞扬。重新确定一位被遗忘的作家的地位，我想你可以说，这是一位英语教师的主要目的所在。

汉娜不是教书？

伯纳德咳，不是，让那些小子自己去搞清楚吧。不管怎么样，恭喜恭喜。我想现在快有人出版卡罗琳·兰姆的全集了吧？

汉娜对，我想是吧。

伯纳德太好了！真棒！仅仅作为能说明拜伦性格的文件，它就注定会--

汉娜伯纳德。你说过你叫伯纳德，不是吗？

伯纳德我是说过。

汉娜我要再穿上鞋子。

伯纳德噢，你不是还要出去吧？

汉娜不是，我要踹你一脚。

伯纳德好。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埃兹拉·查特。

汉娜埃兹拉·查特。伯纳德一七七八年生于米德尔塞克斯郡特威肯汉姆，两部叙事诗的作者：一八零八年的《土耳其少女》和一八零九年的《伊洛斯之床》。一八零九年以后，对他一无所知，从视野中消失了。

汉娜我明白了，然后呢？

伯纳德(伸手去拿他的文件包)跟西德利庄园有关系。(他从公文包中拿出一本《伊洛斯之床》。他读题词)"致吾友塞普蒂莫斯·霍奇，他支持作者并向其热烈致意--埃兹拉·查特，一八零九年四月十日于德比郡西德利庄园。"

(他把书递给她。)

我全靠你了。

汉娜《伊洛斯之床》。好吗？

伯纳德很让人吃惊。

汉娜你觉得可以就他写本书吗？

伯纳德不，不--也许可以在《英语研究杂志》上发表一篇专题文章。关于查特，几乎没有一点记录，当然《英国名人词典》上只字未提--到那时，他已经完全被遗忘了。

汉娜家庭呢？

伯纳德一无所有。在大英图书馆的资料库里，只有另外一个查特。

汉娜同一时期？

伯纳德对，不过他不是像我们所说的这位埃兹拉是位诗人，而是位植物学家，记录了一种马提尼克岛①的矮种大丽花，被一只猴子咬伤后死去。

①位于西印度群岛中向风群岛的一个岛屿--译注。汉娜埃兹拉·查特呢？

伯纳德期刊索引中提到两次，每次都是因为一本书，都是登在《皮卡迪利娱乐》上相当篇幅的书评，那是份三周一期的对开报纸，但是未披露个人的详细情况。

汉娜它(那本书)原来在哪儿？

伯纳德私人藏品。我下周要在伦敦做一次学术报告，我觉得查特很有意思，关于他的一切都是，或者这位塞普蒂莫斯·霍奇，西德利庄园，所有多少能成为线索的……我都感激不尽。

(短暂沉默。)

汉娜呵！对我来说，这可是头一回啊，见识了一个奴颜婢膝的学院派。

伯纳德噢，什么呀。

汉娜噢，不过的确是。所有评论我的书的学院派都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伯纳德肯定不是。

汉娜肯定是。拜伦帮①拉开他们的裤链，对着我的书撒尿。顺便问一句，你不乐意在哪儿教书？

①指研究拜伦的学者--译注。伯纳德噢，嗯，苏塞克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