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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罗旺斯的一年》 作者:彼得·梅尔

普罗旺斯的一年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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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度庆典

不过,我们终究还是发现,温饱问题还是比安逸的环境更加重要。那是一个晴朗的夜晚,我们发现原本准备做饭的食料已在一天钻探工程中蒙上了厚厚一层石灰。饥肠辘辘的我们只好决定去附近的古德村(Goult)先解决肠胃的问题。那是一个人烟稀少,对观光客没有丝毫吸引力的小村庄,在村里的那家简朴的小馆用餐就像在自家吃饭一样,没有任何不必要的奢华铺张,只是食品会更干净些。出发前,我们仔细掸去衣服上的灰尘,并留下狗儿看守着满目疮痍的家。

过去的一天闷热宁静、令人窒息。到了夜晚,村口仍然弥散着柏油路面烫焦的气息,混合着晒干的迷迭香味和泥土的芬芳。进了村我们才惊异地发现,不期然又闯入了人的海洋。原来,今天是古德村举行年度庆典的佳节良宵。

我们如果不是饿昏了头,事先应该能够考虑到会发生这种情况的。每个村子都会在八月里举行庆典,只是方式各有不同:有的是滚球大赛,有的是骑驴竞走,有的是烤肉聚餐,有的则是展销会。现在的古德村似乎正沉浸在类似盛大集市的气氛之中。街边的树上着悬挂五彩缤纷的彩灯,地面上有木板铺成的跳舞场;吉普赛人、手风琴手、纪念礼品商人和摇滚乐团不辞辛苦,从亚维依跋涉赶来。这是个热闹场面,通常也很好玩;除非你像我们一样,整天忍受着建筑工地的折磨,再也不愿承受任何的刺激。但既来之,则安之,况且我们已经在脑海里点了无数遍的晚餐,总得吃了再走。想想只要能享用到干贝熏肉沙拉、老酒烧鸡、主厨特餐和美味的巧克力蛋糕,村里多几个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一年中的其他月份中,只要村里的街道上出现了十几个人,就表示发生了特别的事件。可能是哪家的葬礼,也可能是离咖啡馆不远的两家肉店又展开了降价大战。但今晚绝对不同,是由古德村做主人,欢迎全世界来客的造访,而全世界人民显然和我们一样饥饿难当。餐馆早已客满,摆在餐馆外面的桌椅也坐满了人。几对眼中透着期待与渴望的夫妻躲在树影下等待着空位。服务生一脸的怨尤,心里一定在嘀咕为什么为了同样的工资今天要付出这么多劳动。老板帕特里克显得精疲力竭,但看得出心情格外舒畅。他现在的身份可是一个临时金矿的主人了,不开心才怪。“你们应该先打个电话来的,”他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骄傲地说道:“十点再来,看看我能给你们弄点儿什么吃的。”

我们别无选择,只好决定先去咖啡馆要点喝的,暂时安慰一下嗷嗷待哺的肠胃。意料之中的是,连平常能够装下古德村全村人口的咖啡馆,现在也拥挤得只剩下站着的位子了。为了躲避嘈杂的人声,我们端着饮料走到马路对面,那儿在平常是一个空旷的广场。现在的广场上也不清闲,围绕着广场中心的纪念碑,不知来自何方的人们摆起了无数杂货摊。纪念碑上镌刻着当地在历次战争中为了法兰西的荣誉而英勇捐躯的村民们的名字。在法国,我们见过许多类似的战争纪念碑。所有的纪念碑都像眼前的这座一样,得到了十分妥善的维护。现时,三面崭新的法国三色旗在四周灯火的照射下鲜艳明亮地迎风飘扬,映衬着灰色的石碑。

广场周围的民房,都敞开着窗户,居民伸头探脑,张望着窗下难得一见的骚乱场面,连身后光影闪烁的电视节目也忘得一干二净。严格地说,这场面与其说是庆典,还不如说是市集更为准确。广场上随处可见各色的摊位:本地工艺匠摆出了自己制作的雕刻品和陶器;酿酒人带着自家制作的美酒;养蜂人则摊开一罐罐新鲜诱人的蜂蜜;还可以发现不少远道而来的古董商和画家,在兜售各自的存货。白天灼热的天气不仅仍然可以从石墙上残留的温度感觉出来,也可以从慵懒移动的人群身上看出:街上的人们一律腆着饱胀的肚皮,肩膀松垮,一副休闲度假的姿态。

大多数摊位的形式不过是一张折叠桌,外加印花桌布上零星摆放的一些手工艺品。有些摊位的旁边居然见不到摊主,取而代之的是折叠桌上撑起的一则告示:指示大家,万一有人要买东西,可到附近的咖啡馆去寻找摊主。相形之下,有一个摊位以其规模和精致程度十分引人注目。那里不仅有桌子、椅子和长凳,还散落着几盆装饰用的棕桐,活像一个室外的起居室。一个黝黑壮实的男人,穿着短裤和凉鞋,坐在其中的一张桌子旁,面前的桌上摆放着一瓶酒和一本订货簿。我们认出,这是来是帮我们做过活儿的铁器专家奥德先生。他显然也在同一时间认出了我们,招手示意要我们过去坐下。

铁匠的专长是铁器和钢具。在法国乡下,他们的工作通常都围绕着制作和安装铁窗、铁门、铁条、铁栅栏,用以防范无所不在的小偷。不过,奥德先生高瞻远瞩的目光敏锐地穿透眼前的铁窗和铁栅栏,发现了仿制十八和十九世纪古董钢制家具的广大市场。他有一大本产品照片及设计图样,无论你看上的是一张长椅、一只烤面包架,还是拿破仑睡过的那种折叠行军铁床,他都能做得出来,然后再为它们刻上岁月的风霜和铁锈,使它们回到任何你想像中的年代。奥德先生告诉我们,在他的小舅子和心爱猎犬的帮助下,无论谁来订购任何东西,他一定保证在两周内完成。当然,如果不出任何意外的话,三个月以后,货就可以送到家里了。我试探着问他生意如何。

他拍了拍面前的订货簿,大声地说道:“我都可以开工厂了。德国人、巴黎人、比利时人,今年全都想要一张大圆桌,和几张这样的花园椅。”他说着拖过身旁的椅子,向我们仔细展示凳脚优美的大弧线。“问题是他们总以为不管什么东西,我几天时间就能做好。我们的工作方式你是知道的……”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嘎然而止,我欣慰地猜想,他一定是想起了我们的惨痛经历而问心有愧了。果然,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抓起酒瓶猛咂了一口酒,然后开始若有所思地咀嚼起来。这时,一对已经在摊位附近徘徊了一阵子的夫妇走上前来,询问行军床的价钱。奥德先生这才从冥思中清醒过来,一口咽下嘴里的残酒,飞快地打开订货簿,伸出舌头舔舔铅笔尖,然后抬头看着他们,一脸诚挚地说道:“我必须老实地告诉两位,你们可能要等上两个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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黯夜暴雨

我们吃到晚饭时,已经快十一点了。回到家,早过了午夜。空气温暖而阴沉,异乎寻常的凝滞。这是个适合下池游泳的夜晚,我们滑入水中,仰浮在水面,让满天浩瀚的繁星为这酷热的一天画下一个完美的句号。此时,一道闪电划过远方的夜空,紧接着,遥远的蔚蓝海岸方向传来一声闷雷。我们全身心地感受着清凉池水的滋润,惬意地想着,那将是一场别人家的风暴。

别人家的风暴凭借着漆黑凌晨的掩护来到梅纳村。我们被窗口爆发出的一声巨响和随之而来的狗吠声惊醒。此后的一个多小时中,风暴仿佛就高悬在我们的屋顶上,肆无忌惮地向屋后的葡萄园发出电闪雷鸣。之后是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像皮鞭一样抽打着屋顶和院中的石板。雨水顺着烟囱流下,在门前汇聚成一道道溪流。破晓之前的片刻之间,风雨嗄然而止。然后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太阳像往常一样在东方的地平线缓缓地探出头来,撒下一片金灿灿的光芒。

我们家断电了。片刻之后,当我们想起打电话给法国电力局,才发现电话线也不通了。我们绕屋巡查风雨打坏了什么,看见门前的车道有一半已冲到外面的马路上去了;裂隙竟如拖拉机车轮大小,深度则足以对任何正常车辆造成威胁。但凡事总有好的一面,况且我们一下发现了两个值得庆幸的结果:首先,暴风雨后的早晨格外清新美丽;另外,往日此时已经在卖力地制造噪音的工人也不见了踪影。毕竟,自家的水门事件总是比我们这里的中央供暖系统要重要得多。我们兴致勃勃地到树林子里去散步,好奇心也驱使我们想看看暴风雨在那儿产生了什么效果。

令人惊讶的效果倒不是有多少树木被连根拔起,而是几个月来饱受炎阳烘烤的地面,此时竟然溪水潺潺。缕缕雨水化成的青烟自林间袅袅升起,在新一轮明日的照耀下竟发出嘶嘶的声响。我们回家吃早餐时,心情也像外面的阳光与蓝天一样晴朗。电话线的恢复畅通更加带给我们欣慰,而让我们意识到这个好消息的是保险公司的法图先生。他在第一时间打来电话,关切地询问我们的保险财产是否曾遭遇什么损失。

我们安慰他说惟一受损的只有车道。

“那就算很好的了,”他在电话那端长舒了一口气,然后感叹着说:“我有个客户,厨房里现在的积水足有五十公分。谁想得到有时候偏偏会发生这种事。唉,八月的怪事就是多。”

他说得对。这个月稀奇古怪的事情还真不少。好在这个月马上就要结束了,我们的生活又可以回到原来的轨道:马路上将不再塞车,餐厅也将不再人满为患,而曼尼古希,也会重新穿着长裤来上班了。

九月

九月初的天气,在很多方面给人以春天的感觉。白天干燥而炎热,夜晚则清凉怡人。与八月的沉闷潮湿相比,空气显得格外的清新。山谷的居民也甩去夏日的困顿,开始着手打理一年间最主要的事业。每天早晨,我们都能够在各处的葡萄园看到果农们沿着整齐排列的葡萄藤查看满山遍野饱满多汁的葡萄。

空闲日月

几乎在一夜之间,卢贝隆山区的人口锐减。包括许多漂亮的古老房屋在内的“第二故乡”纷纷重新闭紧门窗,套上重锁。至少在圣诞节以前,这些房子都将不再会有人居住。连我都能轻易识别出这些房屋的所在,也就无怪乎小偷们会在沃克吕兹省成行成市了。即便是装备最差、动作最慢的笨贼,有了这么几个月完全不受打扰的时间,也总能从容地完成任务。而这种特有的理想工作环境,也激发了不少当地人加入这个全无风险的行业。普罗旺斯不愧为一个人杰地灵的地方,连孕育出的小偷们都有着与众不同的品位。我们听到的一个案例中 ,有人像在布置新居一样,带着鉴赏家的眼光四处搜集称心如意的家居物件,涉猎的范围之广,视角之独特,令人咂舌:他会搬走整个厨房设施和用品,而对其他房间的物品秋毫无犯;被他看中的同时还有罗马式的古旧屋瓦,古老的前门,甚至还包括一株刚刚成熟的橄榄树。这让我不禁想到,他很可能就是拿走我们信箱的那个坏蛋。

我们又开始看到久违的当地朋友。他们终于一个接一个地从夏季的围困中解脱了出来。在过去的一个月中,他们遭受了太多访客的骚扰,至今仍然惊魂未定。我们发现,朋友们诉说的故事大同小异,而尤以排水系统和钱财为首要话题。虽然各家访客分别来自不同的国度,说话时的心情也或感困惑,或带歉疚,抑或感到愤怒,但他们使用的词句却有着惊人的共同之处。不知不觉中,他们竟合力编篡出了一套八月常用句。以下八句便是其中的一小部分,仅供参考。

“你说什么?他们不接受信用卡?人人都用信用卡的呀” (神情:困惑)

“你家的伏特加酒喝光了。” (神情:歉疚)

“浴室里有一股怪味。” (神情:困惑,歉疚加无辜)

“可不可以请你付账?我这儿只有五百法郎的大钞。” (神情:无辜)

“没关系,我一回到巴黎,就寄一份新的来赔你。” (神情:看似歉疚)

“我不知道你家的马桶这么容易坏。” (神情:无辜)

“我打到洛杉矶去的电话费一共多少,别忘了告诉我” (神情:无)

“看你这样为我们做牛做马,我真抱歉。”。(神情:看似歉疚)

“你家没威士忌了。” (神情:无辜)

听到了太多有关水管堵塞、狂饮白兰地、把酒杯打碎在游泳池里、一毛不拔以及吃喝无度的故事后,我们觉得自己在八月的遭遇已经算是相当幸运了。我们的房子的确遭到了严重程度的破坏,但听起来朋友们的房子所受的创伤也不轻。而且,当曼尼古希大肆进行破坏活动之时,我们至少不必忍辱负重地继续提供食宿。

九月初的天气,在很多方面给人以春天的感觉。白天干燥而炎热,夜晚则清凉怡人。与八月的沉闷潮湿相比,空气显得格外的清新。山谷的居民也甩去夏日的困顿,开始着手打理一年间最主要的事业。每天早晨,我们都能够在各处的葡萄园看到果农们沿着整齐排列的葡萄藤查看满山遍野饱满多汁的葡萄。

福斯坦也不例外,经常可以看到他站在葡萄园里捧着串串葡萄,若有所思地望着天空,还不时咂着舌头,念念有词。我想他一定是在思索天气将如何变化,于是便好奇地问他,何时才是收获葡萄的最佳时机。

“应该等它们再熟一点,”他说:“但是九月的天气靠不住。”

每个月都能听到福斯坦对天气发表类似的悲观评论。好像全世界的农夫在向人倾诉从土地上讨生活是件多么艰苦的事情时,都用的是这种认命而哀愁的语气。风总是不调、雨总是不顺,阳光、野草、病虫害、政府,总会有什么东西突然跳出来坏了他们的好事。我有时甚至怀疑,他们是否能够从自己这种悲观的论调中得到自虐的快乐。

“一年里头,也许11个月都风平浪静,”福斯坦以一种无奈的口吻说道:“但是,忽然‘哗’的一声,来了一场暴风雨,葡萄就可能再也榨不出汁了,只剩下一堆废物葡萄渣。”说到葡萄渣这个字眼的时候,福斯坦的语气是如此轻蔑,以至于我完全可以想像,如果真的发生了这种不幸的情况,他宁可让风雨打坏的葡萄挂在枝上烂掉,也不愿再多花一分钟时间去采收那些连普通红酒也酿不成的东西。

仿佛上天认为福斯坦的命运还不够悲惨似的,除了天气之外,还为他增添了更多困扰:原来,我们那块地上的葡萄必须分两次采摘。有500棵左右的葡萄藤产的是无法酿酒的食用葡萄。这自然有点麻烦,但是看在食用葡萄在市场上不菲的价钱的份上,再麻烦也只有忍着点儿了。但无疑,这也造成了福斯坦可能遭遇双倍灾难和双倍失望的机会,而照福斯坦自己的说法,这种灾难简直是无法避免的。继续呆在那里显然会更大程度地刺伤福斯坦脆弱的神经,我连忙识趣地走开,留他独自摇头叹息,怨天尤人。

暧气设备

福斯坦造成的悲愁气氛,不久被从曼尼古希那里传来的大好消息冲淡了。最近,曼尼古希像分配口粮似的,每天给我们一些关于工程进度的好消息。而今天的新闻是,暖气工程终于就要完工了。随着预期中点燃锅炉的日子一天天迫近,曼尼古希显得比我们还要兴奋。他不仅打了三通电话来提醒我订购油料,还坚持一定要亲自监督灌油过程,生怕外来的新手坏了他精心设计的工程大事。

“你最好小心一点,”他颐指气使地冲着送燃油来的人叮嘱着,给我的感觉那与其说是在解释,不如说是在教训来得更为准确。“知道吗,一小滴油星子就能塞住燃烧器,阻碍电极,后果就严重啦。我想你在灌油前最好再过滤一遍比较好。”

送油工愤怒地站起身,用他沾满油污的黑手气愤地拨开曼尼古希指点过来的手指尖,大声说道:“我的油经过三重过滤,绝不可能出问题。”他习惯性地将指头递向嘴唇,似乎要进一步通过诅咒发誓来捍卫自己的名誉。所幸,终于在最后关头停住,发觉以目前手指的状况,还是不要冲动的为好。

“我们等着瞧。”曼尼古希兀自嘴硬地说着,怀疑地看着那尚未塞入油桶的油嘴。见此情景,送油工赌气地拿过一块肮脏的油布,夸张地在桶上擦拭着,好像曼尼古希的眼光玷污了他心爱的老伙计。在灌油典礼的进行过程中,曼尼古希照例发表了一场内容详尽的科技演说,论述燃烧器和锅炉的内部结构与功能,送油工不怎么感兴趣地听着,只是在必要他做出反应的当口才咕噜地应一声:“呃,是吗?” 眼看着油料就要装完了,曼尼古希转向我,骄傲地大声说道:“好,我们今天下午第一次试车。”话音未落,他突然考虑到一种可怕的可能性,流露出一脸焦虑的神情:“你们今天下午不会出去吧?你和夫人都在家吗?”让曼尼古希这样的演说大师失去听众是一种极不人道的做法。我们当即表示,下午两点钟准时到场,听候教诲。

下午两点,我们准时聚集在试车指挥现场。这里原来是一间驴舍,现在经过曼尼古希的精心改造,已经成为暖气系统的神经中枢。锅炉、燃烧炉和水箱依次排列,由铜质总开关和不同色彩的管道连接。管子的颜色十分符合逻辑地用红色代表热水,蓝色代表冷水。若干大小粗细不一的管子像手臂一样从锅炉中探出,延伸到天花板上消失不见。各类水阀、标度盘、开关或明或暗地点缀在房间粗糙的石墙上,看上去十分复杂。

我真后悔不该直接将这个想法说了出来,因为曼尼古希显然把我的话当作了对他的人身攻击,足足花了10分钟向我示范这些仪器是如何令人难以置信地简单。他不停地转动开关和水阀,摆弄着仪表,终于搞得我彻底晕头转向。“好啦!”他最后一次示范开关动作之后说道:“现在你了解这机器了,让我们开始试车吧。”这会儿他才好像意识到了学徒的存在,冲那可怜的孩子大声喝道:“孩子!你给我当心点儿!”

这头怪兽在一阵吱吱嘎嘎的轰鸣之后苏醒过来。“火再烧得旺点儿,”曼尼古希在锅炉四周手舞足蹈地进行着第五次调整。室内的空气仿佛猛然遭到重击,爆发出一声怒吼。“哈,现在才是真正的燃烧!”曼尼古希兴奋地呼喊着,好像他现在启动的不是一台锅炉,而是法国有史以来的第一架航天飞机。“瞧着吧,用不了5分钟,每个房间的暖气片都会烧得烫手。跟我来!”

他带头冲了出去。在曼尼古希的带领下,我们开始巡视自己的房屋,他坚持让我们触摸到每一个角落的暖气片,骄傲地说:“瞧见没有,今年冬天你们穿着衬衫就可以过了。”他的话也许是对的,但此刻我们可是汗流浃背,连衬衫都不想再穿了。屋外依旧是摄氏27℃的高温,而大开暖气的室内更加让人无法忍受。于是,我善意地提出,我们已经完全信服了曼尼古希先生的杰出成就,那么现在是否能够赶在大家脱水之前关掉这个玩意儿呢。

“啊,这可不行。”我们的小小请求遭到曼尼古希的断然拒绝:“得让它开足二十四个小时,这样,我们才能知道接头紧不紧,有没有漏水的地方。注意了,什么都别碰,我明天这个时候再来检查。千万当心,每个阀门都要开到最大,这一点最重要。”说完,曼尼古希逃似地走了。留下我们伴着满屋烤熟了的灰尘和炙热的铁管,像花草一样在风中枯萎。

乡间枪声四起

九月的一个周末,乡间忽然枪声大作,像是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前的战前演习。法定的狩猎季节开始了。每一个热血的法国男人都端起枪,带着狗,杀气腾腾地开进山去追寻所谓的体育精神。这事儿对我们来说其实早有预兆。最先的迹象来自于维松村(Vaison-la-Romaine)一家枪具店随邮件发来的一则骇人听闻的广告,号称该店愿以“季前价格”提供应有尽有的军火,仅枪械一项就有六七十种可供选择。想到或许可以拥有一支威尔内·卡龙大号猎枪或一支带有电子瞄准器的鲁格点四四毫米口径步枪,我自打出生以来便一直沉睡多年的狩 猎本能复苏了。但任何危险物品交在我手上,我妻总有充分的理由提心吊胆。她敏锐地指出,我如果打算射穿自己的脚,似乎大可不必使用电子瞄准器。

我们俩都为法国人对枪枝的酷爱感到惊讶。我们曾两度造访外表看来温柔和平的法国家庭,而两次都被主人主动邀请参观其家庭武器库。其中一位男士藏有5支口径不等的来福枪,而另一位则有8支上了油、抛了光的长枪,赫然陈列在餐厅墙壁的框架上,像一件件致命的艺术品。为此,我们产生了一系列疑问:怎么会有人需要八支枪?你们怎么知道出去打猎时该带那一枝?还是你们会全部都带着,像打高尔夫球一般用长袋子装着,然后遇见豹子或糜鹿时拣出那支点四四口径的,等到遇见兔子再挑出那把最细小的?

后来,我们渐渐了解到,法国人对于枪枝的狂热,不过是全国上下热衷脸面功夫的部分表现罢了。无论做什么事,他们都会极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专家。法国人要是决定参加骑自行车,打网球或是滑雪之类的体育运动,最忌讳的就是让别人看出他们是新手,因此总会竭力装备得像个职业高手一般。说来这也简单,只要花上那么几千法郎,他们就能打扮得像个参加环法自行车赛或冬季奥运会的国家级选手。至于狩猎运动,各式附属装备的种类几乎可以说是无限的,每一件装备又因能极大地增强主人的勇武强悍气质和危险的外表而变得格外迷人。

有一天,我们应朋友之邀去卡维隆市场参观在那里举行的狩猎装备预展。我们到达时,各个摊位上的展品已经堆积如山,而整个市场看起来就是一座小型军需用品仓库:有与子弹带相连的皮质来福枪套;有缀着无数拉链口袋的猎装和便于清洗血迹的猎物袋;有外籍雇佣兵空降刚果时穿的那种野战靴和刃宽九寸、手柄里刻有罗盘的巨大猎刀;有轻巧的铝制水壶(在我想来,它们装酒的机会可能比装水的机会还要多);还有套环的宽腰带,上面附着装刺刀的套子,想来在子弹都已耗尽的情形下,这冰冷的钢刀就要派上用场了。其他诸如:步兵帽、野战迷彩裤、救命口粮、折叠式野炊火炉等更是种类齐备,琳琅满目。除了那有着四条腿和一只像雷达一样鼻子的猎犬外,人类在对抗森林里的各类野兽时可能需要的东西,这里都齐备了。

猎犬作为一种特殊的商品,是不能简简单单地在柜台上草草交易的。我们听说,真正有心打猎的人,若是没有亲眼见过小狗的双亲,谁也不会贸然买下它。不过,照我们所见的几只猎犬看来,要找到小狗的父亲恐怕相当困难。但我们也发现,来源不明的杂种狗,大概有三种可以辨认的类别:淡褐色的大型长耳狗,细细长长的矮脚狗,以及那满面皱纹与悲愤的高瘦猎犬。

几乎每个猎人都认为自己的狗天赋异禀,而且至少能讲出一个扣人心弦的故事来佐证爱犬的英明神武。如果单从主人的溢美之词来看,这些狗儿不仅都具有超凡脱俗的灵性与能力,而且时刻效忠主人,至死而不渝。听多了狗儿们的传奇,我们不禁心驰神往,迫不及待地期待着在狩猎季节展开的那个周末能够亲眼目睹看他们的精彩表演。说不定我家的小犬见识了前辈们的光辉榜样,也能励精图治,做出点比追蜥蜴、捉网球更有建树的事业来呢!

狩猎活动拉开了帷幕

在我们家附近山谷举行的狩猎活动于一个周日的清晨七点拉开了帷幕。一时间,枪声此起彼伏,从我们的房屋左右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山区。枪林弹雨的声音,让人觉得任何移动的物体都随时会有中弹的可能。有鉴于此,在带着狗儿外出散步时,我特地带上家里所能找到的最大一条白色手帕,以便在必要时当作白旗,及时缴械投降。为谨慎起见,我们选择了屋后通往村子的小径,心想,任何领到猎枪执照的人,都应该前往林深草密的山谷中去寻猎物,绝不会那么没有品位地留在这人来人往的小道上吧。

很明显地听不到鸟鸣了。所有敏感和有经验的鸟都在第一声枪响之后,逃往更加安全的地方去了。远的现在应该已经踏上了前往北非的征程,近的恐怕已经在亚维依市中心重建家园了。早些年,猎人们常把家养的鸟挂在树上,利用美色引诱其他鸟儿靠近,然后来个瓮中捉鳖。可惜,现在法律不允许这么做了,猎人们得靠自己的森林知识外加敏捷轻巧的身手主动出击了。

我倒是没见到什么丛林知识丰富、身手矫健的猎人,但确实见到不少全副武装的人牵着猎狗浩浩荡荡地出发来扫荡法国南部的兔子与画眉。可他们并没有往森林里去。事实上,他们就散布在我行走的这条小道旁,三五成群地聚在空地上,说笑、抽烟,饮酒和切香肠吃。没有一点迹象表明,这里将会有一场人与画眉鸟的斗智之战。我暗暗猜想,一定是清晨的那场枪炮齐鸣,耗光了他们的弹药。

狗铃儿响叮当

倒是他们的猎犬跃跃欲试地急于开工。在狗屋里圈了好几个月,突然恢复了行动的自由,重新嗅到了森林的气息,猎犬们兴奋之余,拼命拉扯着皮带,鼻子紧贴着地面来回地奔跑。每条狗的脖子上都系着一条厚厚的项圈,项圈上挂着个小铜铃铛。据说这只小铃铛具有双重作用:一来,它可以标明猎犬正在追逐猎物的方位,使猎人得以提前占据有利地形,给猎物来个迎头痛击;二来,它还能够避免主人将在草丛中辛勤工作的爱犬当作兔子或野猪射杀。当然,有责任感的猎人绝不会在没看清猎物之前就胡乱开枪---至少他们是这样告诉我的。 但我自有我怀疑的理由。喝了一早上的酒,乍听到丛林中传来沙沙之声,难保他们不会热血沸腾地拔枪就射;而发出沙沙之声的,很可能就是人,事实上,很可能就是我。我越想越惊,开始盘算着是不是也该戴个铃铛,免遭误伤。

将近中午时分,铃铛的另一妙用开始显露出来,那就是:避免猎人一趟狩猎活动下来,因走丢了狗而大失体面。原来猎犬远不是我想像中那种循规蹈矩和忠贞不二的动物,他们更喜欢追随着自己的鼻子乱跑,浑然没有丝毫的时间概念。他们当然弄不懂午餐时间一到,狩猎就要中止的规矩。当然,挂了铃铛,也并不表示一经召唤狗儿们就一定会回来,不过至少能让猎人们晓得它们大致身在何方。

中午到了,一个个穿着迷彩服的猎手走向停在路边的汽车。只有几个人的身后还跟随着忠诚的老伙计,其他人则一边走一边吹着口哨,向着铃声传来的方向呼唤着狗的名字,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呼唤变得愈来愈不耐烦。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主人的呼唤渐渐升级为咆哮和诅咒。又过了几分钟,猎人们放弃了,纷纷发动车子向村里驶去,大都形单影只。

稍后,当我和妻子在院里准备午餐时,三只被抛弃的猎犬跑进院来享用游泳池里的清水。可恨我家那两头母犬对那三位骤悍猎手的异国风味大为倾慕,不顾廉耻地在它们面前搔首弄姿。我索性把他们统统圈在院子里,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茫然中,我想到了福斯坦。

听了我的陈述,福斯坦镇定地说道:“别担心,放他们出去。那些猎人傍晚还会再来的,找不到狗的话,他们会留下一只坐垫。”

根据福斯坦的解释,这一招屡试不爽。猎狗如果在树林里走失,主人只须在最后见到它们的地方留下狗窝里拿来的垫子,或一块破布片之类的东西,狗儿们迟早会回到这块与他气味相投的地方,等人来接它们回去。

我们刚刚按照福斯坦的话把院门打开,三只猎犬撒腿便跑,嘴里发出兴奋的叫声。那是一种奇特的、悲哀的叫声,不是吠,也不是嚎,而是哀婉幽怨的声音,像双簧管奏出的痛苦悲鸣。福斯坦摇摇头,带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口吻叹道:“看来他们会流浪好几天了。”他不打猎,更视猎人和猎犬为入侵者,认为他们无权在他珍贵的葡萄藤边打转。

葡萄丰收的季节

福斯坦告诉我们,他认为收获食用葡萄的时机已经成熟了,现在万事具备,就等安莉修好卡车马上就开始动手。安莉是这个家的机械能手,每年九月,她都要想办法让那辆采摘葡萄的老爷车尽可能地多干些儿活。那台老爷车现年已经30多岁了(实际年龄福斯坦已经记不太清了),车头突起、车身塌陷、两侧已经没有了车门和挡板、轮胎更是早已磨得失去了纹理。照理说,它多年以前就该退休了,但是谁也没有提起买新车的事。况且,家里不是有现成的机械能手吗,为什么还要花钱买新车,再送到外面的修车厂去修理呢?由于卡车每年只 会派上几星期的用场,每次出动时,福斯坦都会格外小心翼翼地开着它绕道穿过屋后的乡间小道,免得遇上那些多管闲事的小警察,纠缠不清,什么煞车失灵啦、保险过期啦等等。

安莉的手段的确高明,老爷车在一天清晨终于喘着粗气发动了。福斯坦开着它蹒跚地走过来时,我发现车上载满着装葡萄用的木制托盘,托盘的深度恰可以让葡萄浅浅地铺上一层。福斯坦、安莉和他们的女儿将托盘沿着整齐的葡萄架均匀地分配排开之后,便手持剪刀,开始了今年的第一次采摘工作。

这是一份既耗时间又辛苦的工作。因为作为水果的食用葡萄,其外观与滋味几乎同等重要。采下的每一串葡萄都要再经过仔细的检查,凡是有伤痕的、起皱折的,都要掐掉。葡萄串长得很低,有时竟然触碰到地面,而有的又被层层叶子遮盖,为采摘者制造着重重困难。由于必须不断地蹲下、剪枝、站起、审核,再掐掉坏的,包装好的,采摘的进度每小时只有几十公尺。酷热的天气从上下两个方向夹攻着福斯坦一家:土地从脚下蒸腾出热气,炙烤着他们的面庞,而骄阳则从上方恶毒地紧盯着他们裸露的脖颈和肩膀。田野里没有树荫,也没有一丝微风,但这丝毫没有降低福斯坦他们的斗志。在一天忙碌的十个小时当中,他们除了中午吃饭时间外,绝不休息。从那以后,每当我看到水果盘里的葡萄,脑海中一定会浮现出背痛与中暑的景象。直到傍晚七点多,福斯坦一家人才算结束了今天的工作。当他们走进屋来喝杯酒的时候,看上去疲惫不堪,浑身散发着热气,但显然心满意足。福斯坦表示,葡萄长得很好,估计用三四天工夫就能采收完毕。我也被福斯坦一家的劲头所感染,开始高兴地谈论起今天的好天气。这个话题很明显地引起了福斯坦的共鸣。

“天气的确太好了,”他说着,把帽子往后一推,露出了额头上有一条泾渭分明的界线,一端是日头肆虐了一天后留下的深褐色皮肤,一端则是相对较白的本色。“但越是好的天气越可能持续不了多久。”他若有所思地仰头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显然想起了随时可能降临的各种灾难。接下来的如果不是暴风雨,便有可能是严霜,要不就是闹蝗虫或者森林火灾,说不定哪天还会遭到原子弹攻击呢。总之,根据他的经验,在第二批葡萄采摘之前,一定还会出状况。就算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也会因为医生说他胆固醇太高需要节食而自怜自爱一番。是啊,这的确也是个大问题。仿佛记起了命运近来待他不仁不义,他不禁又干了一杯苦酒。

寻觅美酒与酒窖欢宴

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来适应家里那间单独为储存美酒而设置的房间。那不是华丽的酒橱,也不是楼梯下的低矮阴沉的角落,而是名副其实的酒窖。它就埋藏在房子最下面的地底下,四面墙壁由终年冰冷的大石块砌成,地面上则铺满碎石,看空间,就算放上三四百瓶酒也没有一点问题。我决心在适当的时候把这个酒窖填满,同时也相信我们的朋友会以同样的决心把它喝空。我于是有了借口,经常以亲善大使的姿态,走访各地葡萄园,搜购好酒,免得渴着了朋友。

为了追寻美酒和友谊,我去过吉恭达和包姆村,也去过教皇城堡。这些著名的美酒产地都不过是一个个稍微大一点的村子大小,但看得出,每一个地方和当地的人们都是全心全意地为了制造美酒这项美好的事业而存在的。所到之处,好像相隔几十公尺就有一座酒窖,因为随时都可以见到各家酒窖的广告,广告词简单而热情:“请来品尝我们的美酒!”而我每一次拜访都得到主人们极大热情的迎接,这种礼遇是我在任何其他地方都不曾经历过的,让我每每感到受宠若惊。我的足迹遍及吉恭达的库房和包姆村的山上城堡,那里的佳酿都给我留下了美好的回忆。但令我印象深刻的还是“教皇城堡”出产的一种后劲足而极易入口的廉价红酒,每公升仅售30法郎,像路边地摊大甩卖一样不负责地装在一个个塑胶大桶里面,一点也不起眼。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种陈列在某个昂贵浮夸酒房内的烧酒。当我提出希望尝试一下的时候,主人小心翼翼地捧出一支娇小纤细的雕花玻璃瓶,轻轻地将一滴酒点在我的手背上,使我一时之间大感尴尬和困惑:吃不准他只是让我闻闻,还是在请我品尝。

片刻之后,我驾车驶离了村庄,开始追随路边过目都是的卖酒招牌,一路深入遍野葡萄的乡间。在那里,我可以直接从农家的手中买到原装的佳酿。我发现,当地农人有两个基本特点:第一,他们个个亲切友善;第二,他们毫无例外地以自己的产品为荣。另外,至少对我而言,他们的推销技巧高超得无法抗拒。

下午两三点钟的光景,我从大路转上一条两边栽满葡萄的狭窄石径。据朋友们说,这条小路通往一家特别制造隆河白酒的酒窖,而这种白酒恰是我午餐时的最爱。再有个一两箱,就可以重新填满酒窖中上次家中举行狂欢酒会后腾出的空位了。我暗暗盘算着,短暂地停留一下,用不了十分钟,买了酒就可以回家。

小径末端是一座宽大的房子,在一株巨大的悬铃树的遮蔽下,呈U字形坐落在一片空地中间。一只昏昏欲睡的狼狗爬在树下,对着我无精打采地吠叫了两声,又兀自埋头睡去,算是尽到它作为替身门铃的职责。

一个身穿工作服的男人从院子那头的拖拉机旁走过来,手里还捧着一堆油腻腻的火花塞,抱歉地伸过一只前臂迎向我的手掌。

“您想买些白酒?好哇。真不巧,您看,我正忙着拾捣我那台拖拉机呢。不过没关系,我叔叔会来招呼您的。”他说着,抬头冲屋内喊道:“爱德华叔叔,你能不能来招呼一下这位先生?”

不一会儿工夫,木珠编成的门帘掀开了,爱德华大叔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耀眼的金光出现在门口。他穿着无袖汗衫、棉布工作裤,脚下是地毯拖鞋。他的腰围十分可观,足可与庭院中那棵老树媲美,但是他的鼻子却更加惊人,我有生以来从没见过这样的鼻子——宽大,厚实而多肉,鼻头呈现出一种介于玫瑰红和深紫色之间的某种颜色,紫色的线条则从鼻侧醒目地越过脸颊。毋庸质疑,眼前的这个人钟爱他所酿造出来的每一桶酒。

他友善向我望过来,脸颊上的皱纹绽放得像一条条紫色的胡须。“你好。请先来尝尝我们的酒吧。”说罢,他领我穿过庭院,推开两重厚重的木门,进入一座没有窗户的长方形房子。他关好外边的那扇房门,要我在门内等着,自己走去开灯。虽然刚从阳光刺眼的外面走进来,我在屋内什么也看不见,但鼻子分明闻到一股股略带霉味、但绝不会弄错的味道,那是一股发酵葡萄汁的芳香气息。

爱德华大叔开了灯,关上里面的房门,完全将屋外的热气隔离开去。屋顶垂落着一盏只有一只灯泡的电灯,在一个破旧的扁平灯罩下散发出昏黄的光芒。借助着这一点微光,我四处打量了一下屋内的陈设:一张长柜桌周围散落摆放着六张椅子,昏暗的屋角隐约可辨一个通往地窖的水泥阶梯,一箱一箱的酒堆在沿着四周墙壁码放的木架上。一台老式冰箱靠在一个破烂的水槽边,发出低沉的嗡嗡声。

在我观察房间的摆设时,爱德华大叔已经在那边擦拭起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的一排高脚玻璃酒杯。他神情严肃,每擦完一个都要举到灯光下察看,在仔细确认没有什么杂质残留物之后,这才放到桌上。在七只杯子整齐地排列在桌上之后,他又开始将各式酒瓶依次摆放在每个杯子的后面。每安置一瓶酒,他都要简短地发表一段评论:“这白酒,先生您是知道的,非常不错的新鲜酿造。这玫瑰红,可不像蔚蓝海岸那边的玫瑰红,味道浓着呢。喏,瞧这瓶,十三度的酒精含量,恰到好处。这是淡红酒,就算喝上一整瓶也可以照常下场打网球。这一瓶,恰恰相反,是冬天喝的,酒力10年不退。还有……”

我几次试图阻止他再说下去,并一再表示,我只要两箱那种白酒就好了。但他对我的话置若罔闻。他的理论是,既然已经不辞辛苦地大老远跑来,哪儿能不多尝几种酒再走呢?“来吧,年轻人,”爱德华大叔说:“我也陪你一块儿尝尝。” 他在我肩膀上重重地一拍,将我按坐在桌边。

我们品尝着各种美酒,而爱德华大叔则开始向我讲述葡萄和美酒的关系。不知不觉中,我竟然渐渐听入了迷。他告诉我哪一种酒会出产自葡萄园中的哪一个具体部位,为什么某些坡地上产的酒味道比较淡,而某些坡地却专产浓郁的烈酒。每尝一口酒,他都声情并貌地连带说明可以搭配的食物,不禁令我也逐渐想入非非。在想像中的天堂,我们不仅品尝了鳌虾和醋溜三文鱼,还饱餐了香烧鸡、蒜泥烤羊肉,外加牛肉嫩橄榄和蘑菇红焖猪肉。酒的滋味是一种比一种好,也一种比一种贵。但想到我正在接受专家的款待,除了坐下细品之外,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

“还有一种酒你该尝尝,”爱德华大叔说:“虽然有些人会觉得不合口味。”他挑出一瓶酒,小心地倒了半杯,放在我面前。酒的颜色深红偏黑。“很有特色的酒,”他说:“且慢,喝这酒需要配点儿东西。”他说着转身不知去了什么地方,只留下我一个人守着一大堆空空的酒杯和酒瓶。我这时才突然感觉到肚子里的酒精开始发生了作用。

“好啦,” 爱德华大叔不知什么时候又出现了,把一只盘子放在我面前;盘子里面放着两小卷羊乳酪,撒着香菜、闪动着橄榄油的光泽。他接着递给我一把木柄小刀,从木质刀柄的磨损程度显示,爱德华大叔这一生中已经不知道用这种方法痛饮了多少沉年老酒,也不知道招待了多少像我这样的酒食之徒。爱德华大叔在旁边津津有味地看着我切开一片乳酪吃下去。浓厚的乳酪气味,顿时塞满了我的口腔,此时再将杯中酒慢慢吮入口中,那种感受犹如琼浆玉液。

爱德华大叔帮我将一箱箱酒瓶搬上车时,我不禁产生了少许疑问:真的买了这么多吗?但我很快便开始嘲笑自己的健忘。我们在那阴暗的酒窖欢宴上待了将近两个小时;人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买下多少东西都有可能。我摇晃着醉醺醺的头,同时还带走了一份邀约:下个月,一定来参观葡萄采摘大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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