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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田随笔全集》 作者:蒙田

第三十一章

(/T/xt|小/说天|堂)

话说食人部落

 

皮洛士国王进军意大利时,侦察过罗马人派来抗击他的军队的部署之后说道:“这些人不知是哪里的蛮夷(希腊人就这样称呼所有的外族)。可我看到的这支军队的部署却没有丝毫的蛮气开砷希腊人关于弗拉米尼带到他们国家去的军队也说过同样的话。腓力从一座小丘上见到普布里乌斯?苏勒皮齐乌斯?加尔巴指挥下驻在他王国内的罗马兵营秩序井然、布局有方,也作过同样的评价。如此种种,说明应该如何做到不坚持世俗之见,如何才能不人云亦云而只凭理性去判断世俗之见。

 

有位先生曾长期与我共事。此人曾在本世纪发现的新世界的一隅生活过十至十二年。维尔盖尼翁固曾在那里登陆,给这块地方取名叫“南极法兰西,,。发现这样一个无限辽阔的国度,意义好像十分重大。不知我能否指望将来不会再有什么别的发现,因为那么多身份比我们高得多的显贵都在这件事上受了骗。我是担心我们眼大肚子小,趣广本领稀,一切都要揽,结果什么也揽不住。柏拉图引述棱伦的话,说他在埃及塞易斯城听祭司们说过,从前在洪水灭世之前,在直布罗陀海峡出口的右侧,有过一个大岛,名叫阿特兰蒂斯,占据的地盘比非、亚两洲加起来还要大;说岛上的国君们不仅拥有这个岛屿,而且扩展到大陆,占地宽至非洲的埃及,长到欧洲的托斯卡纳地区;他们一直挺进到亚洲,征服了地中海沿岸直至马朱罗海海湾的所有国家。为此,他们穿过了西班牙、高卢、意大利,一直来到希腊,得到雅典人的支持。但不久后,雅典人自己以及他们的岛屿都被灭世洪水所吞没。这场极具破坏力的洪水很可能真的给陆地带来了奇异的变化,就像有人说的,大海分割了意大利和西西里。

 

据说陆地沉陷分割了原本一体的土地。——维吉尔

 

分割了塞浦路斯与叙利亚,奈格莱蓬岛与彼俄提亚陆地;还在别处以泥沙填平了分隔两块陆地的淘壑,将它们连成一片。

 

这片长期荒芜可以剥船的沼地,现在供养诸多城市,承受起沉重的荤铧。——贺拉斯

 

但是这座岛屿看来不很像我们不久前发现的新大陆,因为它几乎与西班牙接壤。接它现在的位置,它已被推移了一千二百多里,洪水的力量简直不可思议。再说,现代人的航海几乎已经表明,那不是一座岛屿,而是连绵不断的陆地,它一面同东印度相邻,另一面同两极下面的轱地相接,即使它同这些陆地有所分隔,也只是一道小小的海峡,一段小小的距离,不能够因此而称为岛屿音

 

在那片大陆上,看来同我们的大陆上一样都有种种地形变动,有的自然而然,有的强劲激烈。我的家乡多尔多涅有条河流,当年曾对顺流的右岸造成很大的压力,二十年中不断往前切割,好几座房屋的基础被它冲走。我曾仔细观察,发现这是一种非同小可的骚动。如果它一直这样切割,或者将来总这样下去,世界的面貌将会彻底改观,河流会发生变化;它们有时滚向这边,有时又滚向那边,有时则温顺克制。我这里谈的不是我们熟知原由的突如其来的洪水。在梅多克沿海,我的弟弟达尔萨克看到他的一块土地被大海喷吐的沙子掩埋掉,有些建筑的顶部仍露在外面。他的岁入枯竭,地产变成了贫瘠的牧场。当地居民说,一段时间以来,大海猛烈推进,使他们失去了四里的土地。沙子是大海推进的前导。他们还看见巨大的流沙堆向前推进半里之后又退了回去。

 

有人想将这一发现同古代的另一则记载联系起来。那是亚里士多德的书记下的——假如那本叫《旷古奇闻》的小书确是他写的话。他在书里讲到,一批迦太基人驶出直布罗陀海峡横穿大西洋,他们航行了很久,最后发现了一座富饶的大岛,此岛远离所有的陆地,岛上森林密布,河流宽深。由于这蛱土地富饶宜人,他们以及后来来的人,就带上妻子儿女一同前往,开始在那里定居。迦太基的领主们看到他们国家的人口日益减少,就下了特别禁令,任何人不得再前往该岛,违者处以死刑。他们还将岛上新来的居民驱逐,据说是怕他们经过岁月交替繁衍到后来排挤了他们自己,毁了他们的地位。亚里士多德的这段记述,同我们的新大陆同样不相符合。

 

这位同我长期共事的人,是位朴实的粗人,这样的人是会提供真实的见证的。细心的人观察入微,发现的事情多,但他们会妄加评论;为了让自己的见解使人信服,他们不免会对历史稍加篡改;他们决不会原原本本地描绘事物,而要根据他们所见事物的面目将事物加以增减和遮掩;为使他们的见解更可信并得到你的赞同,他们往往介绍事件的一面,再添枝加叶,补充夸大。必须要有一位十分正直的人,或是一位非常朴实,不会想入非非,不会胡编乱造,没有任何成见的人来提供情况。我的那个人就是这样的人。另外,他还几次向我引见他在那次探险中结识的数名水手和商人。这样,我就只相信他们提供的这些情况而不管宇宙志专家们说些什么了。

 

我们需要地形学家为我们专门讲述他们到过的地方。可是,就因为他们见过巴勒斯坦,比我们稍强一筹,就以为能够享有特权可以为我们讲述世界其余的一切地方了。我希望,不仅在这件事上,而且在其他一切事情上,每个人都知道什么写什么,知道多少写多少。因为一个人可能对某一河流或泉水的特性有着专门的了解和体验,除此之外,他只拥有人所共知的常识。可是为了让人求得这么一点点知识,他会去写全部的自然学。这种弊端是会造成许多危害的。

 

书归正传。就我听到的情况看,我觉得在那个部族里,没有任何的不开化或野蛮,除非人人都把不合自己习惯的东西称为野蛮。当然,对于何为真理,何为理性,我们无可借鉴,只有章自己国家的主张与习惯当作槽模和典范。在那里,宗教总是十全十美,治理总是尽如人意,任何事物都无可挑剔。我们将大自然车身经过一般的演变结下的果实称为野果。他们的“野什”,就像这些果实的“野“,说实话,我们倒应把那些被我们人为地损坏而变得特别的东西称为”野的“。在前者,真正最有用最为自然的品质和特点是显而易见的。在后者,这些品质和特点却被我们弄得黯然失色,仅仅变得适合我们败坏了的情趣了。然而,这些未经开垦地方的各种果实,与我们的果实相反,味道本身和鲜美程度银台我们的胃口。说人工的创造胜过我们伟大万能的大自然母亲是毫无道理的。我们用我们创造的东西给她丰富美好的作品增添了几多负担,她都已经窒息了。然而,只要她的纯洁在那里放光,她就会在那里使我们徒劳无益的进犯无地自容。

 

自然生长的常春藤更为茁壮,幽各深山的野草莓更加鲜美,野生的小鸟歌儿唱得更甜蜜。——普罗佩斯

 

我们费尽心机都描绘不了区区小鸟的窝巢,也说不清它的结构、它的优美和用途,也道不明卑贱的蜘蛛所织的阿。柏拉图曾说:世间万物,若非造化生成,命运造就,便是人工制造;最大最美的为前两者所刨,最小最次的为后者所作。

 

所以在我看来,这些民族的野蛮,就是这样的野蛮,因为他们极少受到人类思想的熏陶,仍然十分接近他们原始的淳朴,自然法则尚未受到我们的影响,仍对他们起着作用。他们是如此的纯洁,我们却未能更早地了解他们,有时我真感到遗憾,可当时就有人比我们更懂得正确地看待他们。利库尔戈斯和柏拉图未能做到,令我遗憾。我以为,我们在这些部族身上体察到的事实,不仅胜过充满诗意的美化黄金时代的一切绘画,胜过一切臆造美好人生的虚言浮语,而且超越了哲学的构想和追求6他们未能想象会有如此纯洁和单纯的朴实,也未能想到人类社会可以凭着那么一点人工产物,那么一点人际联系就得以维持。我要告诉柏拉图,那是一个漫有任何行业的国家。那里不识文字,不晓算术,不存官吏,不设官职,不使奴仆,不分穷富,不订契约,不继遗产,不分财物,不事劳作而只享清闲,不论亲疏而只尊重众人,不见金属也不用酒麦。谎言、背叛、掩饰、吝啬,嫉妒、中伤、原谅等等字眼,一概闻所未闻。柏拉图可能会感到,他所设想的理想国与这完美之国相距多么遥远。这才是;“上帝刚刚造出的人”哪。

 

起初他们接受大自然加培他们的法则。——维吉尔

 

另外。他们生活在一个十分温和宜人的国度里,所以,据我的见证人说,那里很步见人生病。他们还告诉我,从未见人老得发照、出眼眵、掉牙或驼背。他们沿海而居,陆地一面有高山阻隔,两者间宽约一百里。那里的鱼,肉与我们的大不相同,但十分丰足,吃时仅加烧烤,不作别的加工。第一位带马来此的人,虽在几次探险中与他们有过交往,但乘马而来却给他们造成巨大恐慌,致使他们用弓箭将他射死,死了才将他认出。他们的房屋极长,容得下二三百人。房子用大树皮搭成,一头固着在地,上部互相依傍支撑,好像我们一些屋顶垂地充作侧壁的谷仓。他们的木材有的非常坚硬,砍下竟可制作剑和烧肉架。他们的床以棉布制成悬在屋顶,有如我们船上的床。吊床一人一张,妻子与丈夫各睡各的。他们日出即起,立刻吃全天的饭,因为他们一天只吃一顿。吃饭时不喝饮料,同苏伊达斯词典所说的某些东方民族一样,在用餐之外喝饿料。他们一天喝饮数次,喝得尽情尽兴。他们的饮料用某种根须配制,颜色有如我们的浅红葡萄酒,经过温热才饮。这种饮料只髓保存两三天,味道略带辛辣,喝后不上头脸却能健胃。喝不惯的人会有轻微腹泻,饮惯的人却觉十分爽口睁他们不吃面包而吃一种类似浸渍过的芜荽根的白色东西。我曾加以品尝,味道甜而略淡。他们的日子整个儿在跳舞中打发。最年轻人持弓箭出去捕猎野兽,部分妇女则负责加热他们的饮料,那是她们的主要职责。清早在他们用饭之前,一位老人从谷仓的一头走到另一头,向全屋的人训诫说教,口中反复说着同样的箴言,直至走完!固(房子足有百步之长)。他叮嘱他们的不外乎两件事:对敌人勇猛,对妻子亲爱。他们则总忘不了列数她们的好处,将之挂在嘴上:是她们热好、调好他们的饮料的。现在有好几处地方,包括在本人家中,可以看到他们物件的样品,如:床、绳子、剑、打仗时套在手腕的木质护腕、跳舞时敲打节奏一头开口的大杆子。他们的毛发处处刮光。虽说只有木头、石块作剃刀,毛发却远比我们刮得干净。他们相信灵魂永存,值得神灵庇佑的灵魂安置在天上太阳升起的地方,该受诅咒的灵魂则被送到太阳落下的地方奇

 

他们的祭司和预言师不知是些什么人,他们住在山里,很少在百姓前露面。他们一到,就大事庆祝并举行好几个村于(我描述的每个谷仓就是一个村子,互相间相隔约为一里)的庄严集会。预言师当众讲话,鼓励他们英勇作战、恪尽职守。不过他们的全部伦理,只包括两个信条:坚决作战和热爱妻子。预言师为他们预测未来,预言他们的打算会有什么结果,指示他们去还是不去打仗。不过有十条件,一旦预言失误,或事情的进展与他的预言不符,只要他被抓住,就会被他们剁个粉碎,并被指控为假预言师。由于这一原因,一旦有人预言出错,他就再不露面。

 

预言的本领是上帝的恩赐。所以,甩它来胡说八道便是恶劣的欺骗行为,必须受到惩罚。在斯基泰人中,占卜师一旦出错,就被戴上脚镣手铐平放在装满政石南枝的牛车上烧死。有的由人掌管的事情,受着人的能力的约束,只要尽力而为便可得到原谅。但那帮跑来向我们吹嘘拥有超凡本领的人,许诺的事情不兑现,竟敢欺骗我们,难道不应受到惩罚吗?

 

他们同山脉另一边深入内陆的部族作战,去时人人赤身裸体,只有弓箭或一头削尖形同我们矛头的木剑当武器。他们作战的毅力令人赞叹,不到死人、流血不会休战:他们不知害怕、溃败为何物。人人都将自己杀死的敌人的首级作战利品带回,挂到自己住处的门首。他们对于俘虏,先是尽其所能长久优待,然后,俘虏的主人召来自己所有的熟人举行盛典。他用绳索系住俘虏的一条手臂,为防俘虏伤害离开几步将绳头拽在手里,又让自己最亲密的朋友照样抓住另一条手臂。然后当着众人的面,两人用剑柄将俘虏打死,再将他烤熟,与众人一起吃他们的肉,并给未到场的朋友送去几小块。那样做,并非如有些人所想,似乎他们跟从前的斯基泰人一样,将人肉拿来食用,那是代表着一种极端的复仇方式。事情就是这样,他们看到同他们的敌人结盟的葡萄牙人抓住他们时,用另外一种处死方法对付他们,就是先将人的下半身埋在土里,再用投枪往上半身扎上好多下,然后将人绞死。看到这些,他们觉得,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这伏人,正如在周围传播过种种恶习的人一样,作恶的本领比他们大得多,这些人采用这样的复仇方法不会没有道理,一定比他们的办法更刻薄。于是,他们就开始放弃自己的老办法而仿效这种做法。我感到,我们指出这种行为中的柏柏尔式的恐怖并没有什么不好。拽所不以为然的是,我们在评判他们错误的同时,对我们自己的错误却熟视无睹。我认为,吃活人要比吃死人更野蛮;将一个知疼知痛的人体折磨拷打得支离破碎,一点一点地加以烧烤,让狗和公猪撕咬致死(这些我们不仅从书上读到,而且不久前还曾看到;不是发生在古代的敌人之间,而是发生在邻居和同胞之间;更可悲的是,还都以虔诚和信仰作为借口),要比等他死后烤吃更加野蛮。

 

斯多葛派的首领克里西普斯和芝诺曾正确地认为,为了人的需要,将人的尸体不管用作什么,即使用来充饥,亦无任何不妥。就像我们的祖先,当年被凯撒围困在阿历克西亚城时,决定用老人、妇女、儿童及其他于战斗无用的人员的躯体来应付围困造成的饥饿。

 

据说加斯科尼人曾以这样的食物来延续他们的生命国。——尤维纳利斯

 

再说医生们也不怕用它来治疗我们的各种疾病,有用于内服的,也有用于外敷的。但是,绝没有什么人的看法会出格得宽恕背叛、奸诈、暴虐、凶残等等这类我们所具有的通病。

 

因此,按照理性的准则,我们可以称他们为蛮夷,按照我们自己的情况则不能,因为我们在各方面都比他们更野蛮。他们的战争是十分高尚的。可以给人类的这一怪癖加上什么遁词和溢美之词,也统统可以给他们的战争加上。战争在他们那里,除了好勇尚武这唯一的起因外,投有任何别的起因。他们并不为征服新的领土而作战,因为他们一直享受着大自然的富饶,他们不必辛苦劳作也能获得所需的一切,丰富得无需再去扩大他们的边界。他们依然处于其求满足自然需要的幸运状态,超出的一切对他们说来皆是多余。他们互相之间,同辈的通常称为兄弟,年幼的称为孩子,年老的则是大家的父亲。老人们留给共同继承人的,是充分拥有不可分割的财产,凭的是造物主创世造人时赋予人类的无条件的财产所有权。邻国的人如果翻山越岭来此进攻并战胜他们,得到的胜利果实是继续充当英雄豪杰这样一份荣誉和好处。因为舍此他们别无可求,他们对于战败者的财富毫无兴趣。于是他们就班师回国,那里所需的一切应有尽有,他们还有这样的本领:懂得安享其有、知足常乐。对战败者也照此办理。对于俘虏,他们不求赎金,只要他们认败服输。但在整整一个世纪中,没有一个俘虏不是宁肯死去也不愿在行动或口头上稍稍收敛这份豪气;没有一个俘虏不是宁肯被杀死吃掉也不愿有一点求饶的表示。他们给俘虏以完全的自由,以使他们更加珍惜生命;还常常以言语相威胁,说他们将被处死,将要忍受折磨,说已为此作了什么准备,说他们将被砍手断足,将被用来宴请宾客。这一切只是为了从他们口中掏出一两句软话或低声下气的话,或让他们产生逃跑的念头,从而沾到这样一个便宜:自己曾经吓倒过他们,征服了他们的意志。因为,深究到底,真正的胜利仅仅在于这样一点:敌人认了输,胜利才算数。一克劳迪乌斯

 

从前,骁勇好战的匈牙利人在制服敌人之后就不继续进攻。他们在迫使敌人认输之后,不加侮辱、不取赎金,任其自由活动,至多不过让他允诺从此不再拿起武器与他们为敌。

 

我们获得了许多好处,却都是假手他人而得。臂壮腿粗当不了英雄,只能当个搬运夫;机巧灵活是肉体的长处不会永存-敌人失足跌倒或被阳光照花了眼则是命运的安排;刀精剑熟是技艺的施展,卑鄙小人也可能掌握。人的声望和价值在于勇气和毅力,那才是他真正荣誉之所在。英勇,不是腿臂孔武有力,而足心灵坚强实在。它不在于我们战马的好坏,武器的优劣,而在于我们自己的价值。跌倒丽不失勇气的人。q跌倒了就跪着战斗。什临危不惧的人,昂首蔑视敌人死去的人,不是为人所败,而是被命运击倒。他虽死而不败。

 

最英勇的人命运往往最惨。

 

因此,凯旋式的失败可与胜利相媲美。萨拉米、普拉泰亚、迈卡莱以及西西里这四次异曲同工的胜利,乃是天下最为辉煌的胜利。但它们加在一起,也抵不上列奥尼达国王及其部下在泰莫渡尔山峡杀身成仁的荣耀。

 

什么人求胜要比伊斯科拉将军求败更为自豪、急切?什么人争生比他争死更加巧妙、细心?他受命守卫伯罗奔尼撒半岛的一个山口,抵御阿卡迪亚人。鉴于地形不利,力量悬殊,他深感力不从心;他作出决定,正面的一切必须留在正面。另一方面,他认为如负使命既会辱没自己的英勇和高贵,又会辱没拉栖第梦人的名声。因此,为守卫山口,他在两难中作出了折衷的决定:将队伍中最为年轻力壮的送回国内,留待保卫国家,为国效力;他又同被允许留下的人商讨,如何守住山口,如何牺牲自己使敌人付出最高代价才得进入山口。结果果然如此。他们很快被阿卡迪亚入团团包围,在大量杀伤敌人之后,他与部下全部牺牲。难道有哪座为胜利者所立的丰碑不更应为这些失败者树立吗?真正的克敌制胜靠的是战斗而不是靠保全性命;英勇无畏之所以光荣也在于战斗而不在于取胜。

 

我们还是书归正传吧。尽管人们用尽心机,俘虏们根本不肯投降。相反,他们在被扣押的两三千月中表现得很快活。他们催促主人赶快让他们经受考验;他们寻衅、咒骂,指责主人懦弱,数落他们多少次败在自己人的手下。我手头有一首俘虏作的歌,歌中就有这种辛辣的嘲讽,意思是:让他们壮着胆子统统都来吧,聚在一起将他吃掉吧;他们吃的还有自己的父辈与祖宗,因为他们早已充作他身体的食粮。他在歌里说;你们这些可怜的疯子,这些肉和筋都归你们;你们看不出自己祖宗身上的东西还在其中,那就好好尝尝吧,里面有你们肉体的味道。

 

这歌里没有丝毫的蛮味。有人描述他们临死前和被杀时的作为,说到那名俘虏向宰杀者脸上啐唾沫,对着他们撇嘴。的确,他们不停地用言语和神态同主人对抗、寻衅,直到最后一口气。说真的,按我们的标准,他们确是野蛮。因为不是他们真正野蛮,就是我们野蛮,二者必居其一。他们同我们之间,标准有着惊人的差异。

 

他们的男子有好几个妻子,骁勇善战名声越大的妻子越多。在他们的婚姻里,有着一种非常美好的东西:我们妻子们的患失心理使我们无法获得别的女子的青睐;他们妻子们同样的患失心理,却给他们带来别的女子的情意。她们关心丈夫的荣誉胜过关心一切,所以她们想方设法,处处留心,以得到尽可能多的女伴。因为女伴越多,她们的丈夫越显得英勇。

 

我们的妻子们必然会惊呼怪事。那不是怪事,那本是夫妻关系中的美德,而且是最高的美每。在圣经里,撒拉、雅各的妻子利亚和拉德,将自己美丽的侍女交给史夫;利维娅不顾自己受损害帮助满足丈夫奥古斯特的欲望;德尤塔鲁斯王的王后斯特拉托妮凯不仅将一名非常漂亮的贴身侍女交给丈夫,而且精心抚育他们的孩撒拉,亚伯拉罕的妻子,田不能生育把自己的使女夏甲给丈夫作妾,也许有人会以为,这一切他们都是不假思索不作判断地做出的,因为他们只是尽他们非尽不可的义务,因为他们受到古老习俗的强大压力,还因为他们笨得不会作出别的决断。对此,有必要举出几件事情以便说明他们有多大的才情。除了上面讲到的那首战歌,我这里还有一首情歌,开头一段的意思是:

 

游蛇、游蛇你停一停,让我姐姐照你的样儿做条华丽的花带带,我好拿去送给我的情妹妹:愿你美丽出众的灵巧与世长存。

 

这第一段歌词是这首情歌的副歌。对于诗歌我接触颇多,可以下这样一个断语;这充满遐想的情歌不仅投有丝毫的蛮气,而且完全透出阿那克里翁的风格。语言优美、悦耳,很有希腊诗歌的韵味。

 

他们之中的三人,不知道了解此岸的腐败有朝一日将会使他们的安逸、幸福付出多大代价,也不知道这种交往将会导致他们的衰败(正如我的预料,衰败之势已盛>,他们可悲地受到求新欲望的驱使,离开了自己温馨的天地,前来看看我们的世界。他们来到鲁昂,正值已故国王查理九世在城里。国王同他们交谈很久,有人请他们看了我们的仪态举止,我们的浮华排场,还看了华丽都市的风光。然后,有人问起他们的看法,想弄清他们对什么最为欣赏。他们回答了三件事,可气的是我把第三件忘了,那两件还记得。他们说,第一他们觉得奇怪,国王身边那么多大人(大概是说国王卫队中的瑞士人),留着胡子,身强力壮,手里还有刀枪,竟然规规矩矩地服从一个藩子,倒不如从他们中选出一人来发号施令;第二(他们的语言中有这么一种说法,称一部分人和另一部分人为这一半那一半),他们看到我们中间有的人富得不能再富,可另一半却在他们门上乞讨,穷得饿得皮包骨头;他们觉得奇怪,这里那穷的一半怎么能忍受这样的不平,怎么不把那些人掐死或放火烧了他们的家。

 

我同其中的一位谈了很久。可我的那位翻译对我的话理解得很差,笨得无法理解我的思想,所以谈得不很投机。当我同起他在自己人中的优越地位(他是一位将领,我们的水手称他为王)使他得到什么好处时,他对我说就是打仗时走在最前面;问起跟在他身后有多少人时,他指指一片地方,意思是那么大的地方能够容纳的这么些人,可能有个四五千;问起不打仗的时候他的权威是不是就没有了,他说还剩那么一点,就是在他巡视他管辖的村子时,人家会为他在挡道的树林里开些小道,他可以顺利通过。

 

这一切倒是很不错呀:啊呀,他们怎么不穿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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