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 TXT小说天堂 收藏本站(或按Ctrl+D键)
手机看小说:m.xstt5.com
当前位置:首页 > 世界名著 > 《蒙田随笔全集》在线阅读 > 正文 第六十七章
背景:                     字号: 加大    默认

《蒙田随笔全集》 作者:蒙田

第六十七章

T xt+~小<说+天>堂

论残忍

我觉得德操不同一般,比我们内心滋生的善意更为高贵々懂得自律和出身良好的灵魂总是遵循同一步伐,行为跟有德操的人难分上下。但是跟禀性善良、温情平和、依照理性办事相比,德操中自有一种我说不出的高责和奋进。

有的人天性温良宽宏,不在乎遭受凌辱,自然是一件好事值得称道;然而有的人遵受凌辱勃然大怒,在理智的劝导下,压制了复仇的怒焰,经过一番思量终于自我克制,岂不是更值得称道。前者做事好,后者做事有德操。前者的行为是善良的行为,后者的行为是有德操的行为。因为德操这个词是以困难和对比为前提的,不可能不经过思想交锋而去完成。我们可以任意称颂上帝是善良的,强大的,慷慨的,还有公正的;但是我们从不称上帝是有德操的;上帝的作为都是天生的;不需花费一点力气。

在哲学家中间,包括斯多葛派,还有伊壁鸠鲁派——容我插一句:这个“还有”我取自一般的看法,其实是锗的——有人嘲笑阿凯西劳斯。说有许多人从他的学派改信伊壁鸠鲁学派,而从来没有人从伊壁鸠鲁学派改信他的学派,阿凯西劳斯:“我相信是的〗可是要明白公鸡可以成为阉鸡,阉鸡决不能成为公鸡不论他这句话说得多么机智,事实上,从看法和信条的坚定性与严格性来看,伊壁鸠鲁派决不输于斯多葛派。斯多葛派中的好斗者,为了打倒伊壁

鸠鲁,自鸣得意,不惜把伊壁鸡鲁从没想过的事也算是他说的,还有意歪曲他的原话,用语法修辞篡改原意,明知他的心中与行为中没有的事强加在他的身上。有一个斯多葛派的信念比那些好斗者更真诚,宣称他放弃成为伊壁鸠魯的信徒有众多的原因,其中一个原因是考虑到他的道路高不可攀。“那些被人诬为热爱肉欲的人,其实是热爱荣誉和正义的人,他们尊重和实践一切德行。“

我再接着说,斯多葛浓和伊壁鸠鲁派的哲学家中间,有许多人都认为心平气和,循规蹈矩,乐于行善是不够的;回避一切命运的抗争而作的决心和推理也是不够的,还应该寻找考验的机会。他们愿意追求痛苦、困难和轻蔑,然后再把它们打垮,使斗志保持不懈。“德操在斗争中更趋坚定。”

伊帕米农德斯属于第三学派,他拒绝接受命运通过合法的途径交到他手中的财富;据他说是为了向贫困抗争,即使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矢志不渝,其中也有这一条原因。我还觉得苏格拉底对自己的训练还要严厉,他用妻子的凶悍作为对自己的考验:这简直是在钻刀阵。

萨特奈纳斯,罗马的护民官,企图强制通过一项有利于平民的不合理法规,抗拒者将遭到极刑。罗马元老院中唯有米泰勒斯一人以他的道德力量,独力抵制萨特奈纳斯的压力,从而遭到镇压,他在最后关头还对押他上刑场的人说这样的话广做坏事既容易又卑劣,不冒险而做好事则稀松平常,只有冒了险做好事,才是一位有德操者的本分广

米泰勒斯的这些话向我们清楚地表明了我要证实的信念,就是有德操的事不是一蹴而成的;只因本性善良?循规蹈矩,轻松愉快完成的事,决不是真正的德操要完成的事。德操要求一条艰苦曲

折、充满荆棘的道路。德操或者是去克服外界的艰难,像米泰勒斯,命运骤然断送了他的前程,或者是去克服内心的艰难,它使一个人生活中坐立不安、茶食不思。

我行文至此,非常顺利。但是,推论到了这个地步忽生奇想,苏格拉底的灵魂,据我所知,是公认的最完美的灵魂,然而以我的推论来看则是不值得推荐的。因为我不能想象这位人物有丝毫做坏事的念头。他施行德操,我也想象不出对他有任何为难和任何克制。我知道他的理智坚强无比,主宰一切,决不会让任何邪念有萌芽的机会。傢他那么髙尚的德操,我看不出有什么可以比拟的。我觉得看着这样的德操跨着胜利的步伐一往无前,大模大样,轻盈自在;如果说德操只有与邪恶的欲念作斗争时才会发光,那么我们也可以这么说,德操不可能没有罪恶的参与。德操在罪恶的托衬下益加显得辉煌。那样的话,伊壁鸠备派的这种堂而皇之、毫无顾忌的情欲又会成为什么样的呢?情欲自负地认为锒操会在它的怀抱中娇生惯养,玩乐嬸闹,把耻辱、狂热、贫穷、死亡和痛苦作为玩物。如果我认为完美的德操通过耐心克服和忍受痛苦,通过忍受风湿痛而决不怨天尤人而完成的,如果我说德操必须有艰苦和困难作为陪衬,那么伊壁鸠鲁的德操又会怎么样呢?那种不但以蔑视痛苦,并且以痛苦本身为乐,把痢疾的病痛作为挠痒,他们中间许多人还留下行动给我们作可靠的证明。

还有其他人我认为甚至超过了自己的学说所立的规矩。比如说小加图,当我看到他死时撕裂自己的五脏六腑,我不能认为他那时的灵魂没有丝毫惶惑和恐惧,我不能认为他坚持这样做的目的仅是遵守斯多葛派的规定;沉着、冷静、没有激情。我觉得这位青年的德操中充满青春朝气,决不会就此罢休。我无疑相信他在这次高尚的行动中感到快乐和陶醉,超过他一生中任何其他行动:“他。

高兴兴找到了脱离生命投人死亡的动机。”我对此深信不疑,以

致我怀疑他是否愿意被剥夺这个建立丰功伟绩的机会。就是有机会让他去关心群众利益而不是关心个人利益,也不会使我改变主意,我依然很容易相信,他感谢命运让凯撒这个盗贼乘隙把国家的自由传统踩在脚下,从而对他的德操进行这样高尚的考验。我仿佛在这种行动中看到,当灵魂认识到他的行为中的高尚和自豪时,自有一种我说不出的偷悦、极度的快乐和大丈夫气概:

“死的决心使她更为骄傲。”

——贺拉斯

他并不企求什么光荣,像某些庸俗和没有骨气的人的看法,因为这样的想法太卑下了,决不能触动一顆那么慷慨、高傲和坚硬的心,他企求的是这件事本身的壮烈。心对这样的事看得很清楚,很完美,它比我们都善于掌握其中的奥妙。

我很髙兴,依照哲学可以作出如下的判断,这么一个高尚行为除了小加图以外,是不会出现在其他人的生命中的,唯有他的生命才会这样结束。因而他按照理智告诫儿子和伴随他的元老,说他们有他们完成业绩的道路,“加图生来具备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严厉禀性,加以长期来不断地锻炼自己,坚持自己的原则屹然不动,宁死也不愿见到暴君出现。”

死与生其实是一致的。我们不会因死而变成不同的人。我总是以生来解释死。如果有人跟我说某人死得很坚强,而活得很脆弱;我认为这是他生命中原有的脆弱性造成的。?

他依靠灵魂的力量,死得满不在乎,从容不迫。我们是不是可以说这样使他的德操黯然失色了呢?头脑里有点真正哲学思想的人中间,有谁会满足于想象苏格拉底通到灾星,身陷囹圄,饱尝铁窗风味时仅仅是不害怕和不忧虑呢?有谁会不承认他既固执又坚定(这是他的日常态度),还有对自己最后的学说有一种新的满足和欣喜呢?当他在賜死前脱去镣铐时,他搔自己的双腿,高兴得心里发颤,他不是感到灵魂中有一种极度的偷悦,他终于摆脱了从前的艰辛,要去认识未来的事物么?小加图必须原谅我这样说,他死得很悲壮,而苏格拉底则死得更美丽。

苏格拉底死得令人惋惜,而阿里斯提卜对惋惜的人:“但愿神让我也有这样的死!”

这两位人物以及他们的摹仿者(我十分怀疑是否有人得到其真谛),那么习惯于德搡,德操成为他们感性的一部分?这已不是孜孜以求的德操,也不是理智的约束,而使灵魂保持紧张状态;这是他们心灵的本质,这是他们天性的自然流露。他们天性善良宽厚,又加上哲学信条的长期熏陶,才培养出这样的心灵。我们内心的邪念找不到走入他们心灵的道路,他们心灵的力量和坚定在邪念蠢蠢欲动时已把它们堵住,压了下去。

—种是通过髙尚和神圣的决心,使诱惑不致萌生,以德操教胄自己,使罪恶的种子连根拔掉;另一种是受到情欲的刺激.放任自流,然后又发奋图强去克服情欲的进展f相比之下,前者可能比后者更美;然而后者的行为又比天性随和温良,厌恶荒唐纵欲更加了不起,我相信这是不用怀疑的。因为第三种即是最后一种做法,只能造就一名无事的人,而不是有德操的人。不做坏事并不意味会做好事。再加上这样做人的方法十分接近于有缺陷和软弱,我也不知道如何确定它们的界限而加以区别了.所谓善良和无辜在这种情况下成了贬义词,我还看到许多德行,如贞洁、简朴、节制,当我们年老力衰时,人人都是可以做到的。临危不惧(如果用词没有不当

的话),蔑视死亡,困境中不急不躁,那是对意外事件缺乏判断,不懂得实事求是的人也是可以做到的。麻木与愚蠢偶尔也会产生道德的效果,就傢我时常见到有人原来应该惩锊而竞得到了表扬。

一名意大利贵族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诋毁他的国家:意大利人感觉敏锐,思想活泼,对于降临他们身上的危险和意外事件很有预见。如果在战场上当大家还没有意识到危险时,见到他们已经想到安全措施,也不必大惊小怪。而法国人和西班牙人就没有那么细致,就行动仓促,他们要眼睛看得到危险,手摸得着危险,这时才会感到害怕,临了就慌作一团。而德国人和瑞士人还要粗鲁和迟钝,就是挨到打也不知道改变主意。这可能仅仅是说笑。有一点是真的,就是战争中往往是新兵奋不顾身扑向危险,吃过亏以后才会多加思索:

渴望尚未得到的荣誉,希望首战告捷,这在第一次战斗中会带来什么,那是不会不知道的。

——维吉尔

因而,当人们判断某一个具体行动时,应该考虑到许多因索,全面了解做这件事的那个人,然后才能定论。

再就我个人来说一说。我好几次见到我朋友称道我这个人谨慎小心,其实是我运气好;称道我勇敢和耐心,其实是我判断和看法正确;说到我的事总不得要领;有时对我过誉,有时对我中伤?以目前来说,我已经达到第一阶段的涵养,把德操视为习惯;然而还无法证实我达到了第二阶段。我有什么迫切的欲念要克制还不用费多大力气。我的德操是一种偶然或意外的德操,或者说得确切一点,只是一种无邪行为。如果我生来脾气浮躁不定,我怕我的行为

就不堪设想.因为如果我的情欲稍为激烈,我决不会狠下心来去抑制它们。我不知道如何反复斟酌或思想斗争。因而,我对许多恶习都没有沾边,只能说是叨天之幸:

如果我只有为数不多的徽疵小瑕,如果我天性善良,像一张美丽的脸庞上有零星的小瘢痕

——贺拉斯

这是靠我的运气多于靠我的理智。我是从我的以贤明著称的家族和一位非常善良的父亲那里继承来的。我不知道是父亲把他的一部分脾性遗传给了我,还是我童年时家庭的榜样和教育对我的帮助;或者我生来就是这样的。

是我生在天秤宫的影响下,还是在诞生时目露凶光的天蝎宫的影响下,还是在像暴君坐镇西海的摩羯宮的影响下

——贺拉斯

不管如何,我自己对大部分恶习讨厌之至。有人问什么是学习人生的最好途径,安提西尼:“把坏事忘掉。”好像说的就是这个思想。我说我讨厌恶习,这种看法出于自己的天性,是我们从襁褓时期就带来的本能和性格,我一直保留着,任何时刻都不曾使它改变,即使我本人的言辞也不能够;我的言辞若是摆脱惯例中某些事物的约束,也会使我轻易去做我天性憎恨的一些行为。

 

要我说不中听的话,我还是会说的,然而在许多问题上,我的

?

作风也会比我的意见有更多约束和规矩,我的欲念不及我的理智强烈。

阿里斯提卜对欲念和财富的看法那么大胆,整个哲学界群起而攻之。但是至于他个人的生活作风如何,狄奥尼修斯暴君派来三名美女供他挑选,他回答说他三个都要,如果他选了其中一名而怠慢了其他两名,会给帕里斯带来厄运;但是把她们领到家里以后,手指也没动一下就把她们送了回去,他的仆人一路跟着他,带了太多的银钱背不动,他吩咐他把背不动的钱都扔了。

伊壁鸠鲁的教条是非宗教性的,讲究安逸,然而他在生活中却非常虔诚和勤奋。他在给一位朋友的信中说,他用黑面包和清水果腹,请他送一些奶酪来以便他有时做一顿丰盛的餐食。是不是可以说,为了做个好人,我们必须依靠隐藏在内心的天然潜质,没有规律,没有理由,没有先例地而做到这点?

叨天之幸,我曾经有过几次放荡行为,都不算是最糟糕的。我在内心已对这些行为根据其不同程度而有所谴责,因为我的判断力没有受到这些行为的影响。我狠狠责备自己要比责备别人严厉得多。事情就是这样;因此,目前来说,我顺其自然,轻易地落到天秤的另一头,除非为了克制自己的恶习,不受其他恶习的玷污f若不小心,恶习与恶习大多数都是互相联系,互相蔓延的。我对自己的恶习尽量予以隔离、孤立,不引发其他的恶习。

我不放纵我的恶习。

——尤维纳利斯

然而,斯多葛派认为贤人行动时,他的所有的德操都在行动,虽然根据行动的性质其中一种德操更为明显(若举身体为例,可能

更说明问题,人在发怒时,身体内所有体液都帮助它起作用,虽然怒气是占主要地位),如果以此类推,认为坏人做坏事时,他的所有恶习都同时发作,我相信事情不是那么简单,或者是我不明白他们的原意,因为以我的经验来说事情恰巧相反。

这是一些无从捉摸的细腻之处,在哲学中往往是咯而不提的。有些恶习我也沾上的,有些恶习我是回避的,圣人也不过如

此,

可是逍遥学派否认这种不可分解的错综复杂关系,亚里士多德认为一个谨慎公正的人也可能是贪酒纵欲的人。

对于有的人认为他的面孔带有恶相,苏格拉底是这样说的,他的天性确有这样的倾向,伹是他通过学问得到了纠正。

熟悉哲学家斯蒂尔博的人说,斯蒂尔博生来喜爱酒色,他通过学习渐渐跟这些疏远了。

我则相反,身上若有什么优点,都来自先天。不是来自法律、学说和其他学习途径;我心灵的无辜,是一种先天的无事;既不强求,也不虚伪。我在一切罪恶中最痛恨的是残忍,不论是直感上还是判断上,都看作是罪恶。我的心地是那么儒弱,甚至看到杀鸡也会满心不快,也忍受不了兔子在我的猎物口中的吱叫声,虽然打猎是一大乐事。

那些反对欲念的人乐意使用这个论据,指出欲念是恶的和非理智的>当欲念恶性发作时,我们会受它的控制,理智一点不起作用;他们还会提出我们与女人私通时的经验作为例子。

当肉体感到愉快的时候,当维纳斯准备在她的领域撒布种子的时候;?

那时候他们觉得我们已经乐不可支,我们的理智也无能为力,因为理智也完全沉浸在欲念之中了。

我知道事情也可以不至于这样,有的人若有志,在这一时刻把心思转移到其他地方。但是心灵必须时刻保持警惕。我知道追求乐趣是可以控制的,我熟悉这个题目我并不觉得维纳斯是个肆无忌惮的女神,许多比我讲究贞洁的人可以作证。纳瓦尔王后写的《七日谈》故事集,是一部艳情动人的书,其中有一篇故事提到,跟—位思慕已久的情妇在毫无拘束和完全自由的环境下,过上好几个晚上,遵照诺言仅限于接吻和抚摩,这简直是个奇迹,而我不这样认为,也不认为是一件太难的事。

我相信举狩猎为例是很适当的,经过长时间的搜索后,我们的猎物突然在我们最料不到的地方眺了出来(愈仓促和愈意外,就愈少乐趣,因为理智猝不及防,没有余暇去准备和兴奋起来)。奔跑追逐,喊声震天,喜爱这类狩猎的人不会轻易地想到其他,因而诗人笔下的狄安娜总是战胜丘比特的火把和金箭。

谁不是在追逐的欢乐中忘了爱情的残酷折磨?

—贺拉斯

再回到我的题目,我对别人的痛苦很容易动恻隐之心。有时会不论场合在人前情不自禁地流下眼泪。再没有比眼泪更容易引出我的眼泪。不论是什么样的眼泪,真情的、虚假的或做作的都一样。死去的人不会叫我难过,还可以说叫我羡慕;但是我很为垂死的人难过。野蛮人烤死人的肉充饥,并不使我反感,那些折磨和迫害活人的人才真正使我气愤。依法处死,不论如何有理由,我都没有法子正视这类事。有人为了说明凯撒宽大作这样解释:“他复仇

也是挺温和的。海盗把他抓了去进行勒索,凯撒逼得他们向他投降,他虽然还是按照他事前的威胁把他们送上了十字架,但是先把他们掐死以后再钉的。他的秘书菲莱蒙企图毒死他,凯撒也仅是賜他一死而已。”这位拉丁作家的名字不提也罢,把冒犯过自己的人处死已经可作为宽大的例子,可以想象这些罗马暴君平时施行的暴政,如何叫他感到恶毒和可怖。

至于我,即使在执法方面,一切超过简单一死的做法都是纯粹的残忍,尤其我们基督徒很看重灵魂平静地升天。忍受折磨和苦刑后的灵魂是不可能平静的。

不久以前,一名囚禁的士兵从他的塔楼上,看到广场上有几名木工正在竖立死刑架,人群围了起来,意识到这些都是冲着他来的,他绝望之余无计可施,拿了意外得到的一辆生锈大车上拆下来的旧钉子,在脖子上狠狠捅了两下。看到这样还不足以结束自己的生命,又在肚子上一戳,这下子他昏了过去。一名看守进来看见他倒在地上,把他唤醒,趁他还没有昏厥过去,对他宣读砍头的判决。这个判决他听了非常称心,同意喝他原来拒绝的送别酒,向法官道谢,他们对他的判决是意想不到的温和,并说,他决心自杀是害怕会受到更加残酷的刑罚,因为广场上的这些布置,更使他胆战心惊……他完全是逃避一个更难忍受的刑罚才出此下策的。

我要说的是,这些严厉手段应该用来对付罪人的尸体,欲使老百姓循规蹈矩,那就不让这些尸体埋葬,把尸体肢解和煮烧,同样可以警戒普通人。就像给活人上刑罚,虽然实际上几乎不起作用,像上帝说的;“那杀身体以后,不能再作甚么的。”诗人们奇怪地渲染这种场面的可怖,还把它置于死亡之上。

怎么!他们竟然不頋廉耻,把国王烧成了半熟,把剔?

肉见骨、浑身血污的尸体在地上拽!

——恩尼乌斯

有一天在罗马,我偶然遇见大家正在惩处一个著名的盗賊卡泰纳,他被掐死时,群众无动于衷,但是当大家要把他的尸体肢解时,屠夫切上一刀,群众中发出一声呻吟,一声喊叫,仿佛这堆腐肉牵动每个人的神经,

这些不人道的极端行为应该施行于躯壳,而不施行于活体。因而,阿尔塔薛西斯在多少相似的情况下,改变了古代波斯法律的严酷性。根据他的诏令,贵族犯法,不是按照惯例接受鞭刑,而是脱下衣服,让衣服代为受过,不是按惯例拔去头发,而是摘脱高帽代替。埃及人非常虔诚,认为画几头猪的图形就算是伸张了神的正义。用图画向奉为主宰的神许愿,这是大胆的创新。

我就生活在这个时代,内乱频仍,残酷的罪行真是罄竹难书。从古代历史中找不出我们天天看到的这种穷凶极恶的事。但是这决不能使我见多了而不以为然。要不是亲眼目睹我真难以相信人间有这样的魔鬼,仅仅是为了取乐而任意杀人;用斧子砍下别人的四肢,绞尽脑汁去发明新的酷刑、新的死法,既不出于仇恨,也不出于利害,只是出于取乐的目的,要看一看一个人临死前的焦虑,他可怜巴巴的动作,他使人闻之泪下的呻吟和叫喊。这真是到了残忍的最大限度。—个人杀另一个人,不是出于怒火,也不是出于害怕,而是仅仅瞧着他如何死去。”

看着人家追杀一头无辜的野兽,而心里满不在乎,在我实在做不到;野兽毫无防御能力,又没有冒犯我们?经常出现这样的情况,麋鹿感到筋疲力尽,没有生路,会跪在追逐的人面前,用眼泪向他?

苦苦哀求。

它浑身血迹,仿佛用一声声哀鸣在求饶。

——维舍尔

这对我是一种非常不愉快的情景。

我抓到一头活动物,总是把它放回旷野,毕达哥拉斯从渔夫和捕鸟人手里买下他们的猎物,也是这样做的。

我相信刀剑初次染上的总是动物的血。

—奥维德

滥杀动物的天性也说明人性残酷的一面。

自从罗马人看惯了杀害野兽的演出,进而要看人杀害人、格斗士杀害格斗士的演出,我怕的是人性中生来有一种非人性的本能。看到动物相亲相爱,没有人会喜欢;看到动物相互残杀,没有人不兴高采烈。

为了使我对动物的同情不致遭到嘲笑,神学中也提到应该厚待动物,认为同一位主让我们住在一起,为主服务,它们跟我们都属于主的家庭。神学要我们对动物表示尊重和爱护是有道理的。毕达哥拉斯还借用了埃及人的灵魂转生说,后来为许多国家采纳,尤其是我们的德鲁兹派僧侣。

灵魂是不灭的,灵魂在离开第一一个住所后,就到新的

地方去生活,得到托身后再一次居住下来。?

我们髙卢祖先的宗教相信灵魂长生,不断地从一个身子寄托到另一个身子,还把这种游动无常说成是神的公正:因为这是依据灵魂迁谪说,比如灵魂最初寄托在亚历山大身上,上帝也会根据他的作为再把灵魂迁到另一个更苦或更好的人身上去。

上帝把灵魂寄托在动物身上,残酷的灵魂在熊身上,好偷的灵魂在狼身上,奸诈的灵魂在狐狸身上。多年内使它们经历千百次变形,然后在遗忘河中洗涤,又召回到原来的人身上。

——克劳笛乌斯

如果灵魂是勇敢的,寄托在狮子的身上,贪吃的灵魂寄托在猪的身上;怯儒的灵魂寄托在鹿或兔子的身上;狡猾的灵魂寄托在狐狸的身上;如此等等,直到经过惩罚的洗涤,灵魂又重新回到某一个人的身上。

以我来说,因为我记得,在特洛伊战争时期,我是潘托俄斯的儿子欧福耳玻斯。

至于我们与动物之间的亲缘,我不在这里赘述,我也不多谈许多国家,尤其是最古老和最辉煌的国家,不但把动物视同家人,还给它们一个高尚的地位,有时把它们看作是诸神的老朋友或亲信,比对待人还要尊敬和崇拜。有的民族不认上帝不认神,只认这些动物,?野蛮人把动物看作神物,给他们賜福。?

有的人崇拜鳄鱼,有的人看到白鹅吞蛇,怀着宗教的恐惧。这里神猴的金雕像闪闪发光,那里人们敬仰一条河鱼,还有满城的人崇拜的是一条狗。

——尤维纳利斯

普鲁塔克对这种根深蒂固的错误的解释,是在为埃及人开脱。因为他说埃及人崇拜的(比如说)不是什么猫或什么牛,他们崇拜的是这些动物身上具备的天賦才能,牛表现出耐性和有益性,猫表现出灵敏性;犹如我们的邻居勃艮第人,还有全体德国人,决不甘心于四面受包围,他们以此表示自己爱好自由,他们崇拜自由胜过任何其他天賦权利。

在最克制的意见中间,我听到过这么一种说法,指出我们跟动物十分接近的相似点,它们具备我们大部分的特长,它们跟我们相比丝毫不见逊色,我要对我们这类自负的话大打折扣;对于有人夸口说我们胜过其他生物,我对这种所谓的王者气象,从心底不敢苟同,

虽则对事情不能做得面面俱到,还是应该说有一种尊敬,或者说人类的一种蛰遍义务,不但对于有生命有感情的动物,并且对树木花草都要有爱惜之情。我们对人要讲正义,对其他需要爱护和珍惜的生物要爱护和珍借。生物与我们之间有交往,有相互依赖。我毫不在乎说出自己天性中的幼稚温情。每当我的那条狗就是在不适宜的时刻跟我嬉戏,我也不会拒绝。

土耳其人有动物的慈善事业和医院。罗马人普遍关心鹅的饲养工作,因为鵝的警惕性曾使他们的首都免遭一场浩劫。雅典人下命令,凡是参加巴特农神庙建造工程的驴骡统统放生,任其到处?

食草,不得阻碍.

阿格里真托人习惯上隆重安葬他们喜爱的动物,例如,建立奇功的马匹,有益的、甚至只是供他们的孩子取乐的狗和禽鸟。他们在一切事物上讲究奢华,在许多为这个目的建造的纪念物上表现得更为突出,几世纪供人瞻仰。

埃及人把狼、熊、鳄鱼、狗和猫埋葬在圣地,还在尸体上涂香料,为它们办丧事戴孝。

赛门有几匹马,替他三次赢得奥林匹克运动会的赛马奖,死后得到他的厚葬。老赞蒂珀斯把他的狗安葬在海岬上,海岬还因此而得名。普鲁塔克说,为了贪图小利把一头长期给他干活的黄牛卖给屠宰场,他会在良心感到不安的。

www.xiaoshuotxt.net
上一章 下一章 (可以用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 加入收藏蒙田作品集
蒙田随笔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