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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佐里恩发现珍就在帕丁顿车站上等他。她是早饭的时候接到电报的。她租的一间画室和两间卧房,就在圣约翰一个什么花园那儿,是为了这样可以完全独立才特地租下来的。这样既没有恶意的邻居老太太监视她,又没有经常的家庭仆役给她许多不便,她就可以无日无夜地随时招待她的那些“可怜虫”,而且一些“可怜虫”自己没有画室的,也常常利用珍的地方。她这样自由自在很觉得开心,而且始终保持着一种处女的热情。过去她浪费在波辛尼身上的狂热-加上她的福尔赛的顽强,一定缠得波辛尼很腻味-现在被她用来广泛布施给艺术界的那些居于劣势和尚未成名的“天才”。实际上她的生活就是把那些她认为是天鹅的丑小鸭变成天鹅。她的保护弱者的热诚歪曲了她的判断力。可是她既忠实又慷慨,一只急切的小手总是在反抗学院派和商业界的专制意见,所以虽然她的收入相当可观,存款折子上却往往是透支的。

  上帕丁顿车站之前,她刚看望了爱里克·柯布莱,正充满一肚子的闷气。一家鬼画店竟然拒绝这位直头发的天才开个人画展。那个无耻的经理,看了他的画之后,发表了这样的意见说,“从卖钱的角度来看,只能是蚀本交易。”没有骨气到了透顶的市侩典型,竟然拿来对付她最得意的“可怜虫”-而柯布莱又是那样拈据,还有一个老婆和两个孩子,弄得她又透支了-这使她那张坚决的小脸到现在还在发火,金红头发比平时更加通红了。她搂了父亲一下,就同他上了马车,她有一大堆事情要找他,就如同他有一大堆事情要找上她一样。当前亟待解决的问题是哪个先提出来。

  佐里恩才说了一句:“亲爱的,我找你来是-”就看见她脸上两只蓝眼睛左右移动-好像猫儿怀着鬼胎时的尾巴一样-知道她心不在焉。

  “爹,我难道绝对不能动用我的钱吗?”

  “只能用利钱,幸而是,亲爱的?”

  “多么的不讲情理啊!能不能想个办法呢?总该有点办法。我知道有一家小画店,有一万镑我就可以盘下来。”

  “一家小画店,”佐里恩喃喃说,“好像并不是什么奢望。可是你祖父老早见到了。”

  “我觉得,”珍忿忿地说,“这样在钱上面煞费苦心太叫人吃不消了,而世界上却有这么多的天才就是因为缺少那一点钱完全被摧残掉。我是永远不会结婚生孩子的,为什么不能让我拿来做点事情,一定要全部捆着不能动用来预防那永远不会有的万一呢?”

  “亲爱的,我们家姓的是福尔赛,”佐里恩用他的讽刺口吻回答,这种口吻是他这个性情冲动的女儿至今还不能完全习惯的;“而福尔赛家人,你知道,就是那种把财产留给自己的孙子孙女,但是为了防备他们死在父母之前,他们一定要立下遗嘱,只有在他们父母去世之后,财产才能归自己所有。你弄得懂吗?我也不懂,可是事实就是如此。我们一生坚持的原则是,只要有办法把财产保留在家族以内,决不让利权外溢,如果你没有结婚就死掉,你的钱就归佐里和好丽和他们的儿女,如果他们结婚的话。所以不管你们怎样胡来,你们任何一个人总不会过穷日子,这难道还不开心吗?”

  “呵是我能不能借用一下呢?”

  佐里恩摇摇头。“当然你可以租下一家画店,只要你能够从你的进项里开支掉。”

  珍轻蔑地哼了一声。

  “对了,而且弄得没有一点剩余去帮助人家。”

  “亲爱的孩子,”佐里恩嗫嚅说,“算起来还不是一样吗?”

  “不同,”珍说,这在她就是精明了,“我一万镑可以盘下来,那就是一年只出四百镑。可是租下来一年就得出上一千镑租金,这一来我就留下来五百镑了。我假如能盘下那家画店,爹,你想我有多少事情可以做啊!我可以一转眼间就使爱里克·柯布莱成名,以及许多别的人成名。”

  “该出名的到时自然会出名。”

  “在他们死了之后。”

  “你可知道,亲爱的,有什么活人成名之后还会有进步的?”

  “知道,就是你,”珍勒一下父亲的胳臂。

  佐里恩一惊。“我吗?”他心里想,“哦!嗯!现在她要我帮她的忙了。我们-我们福尔赛家人-全有一套达到目的的办法。”

  珍在车子里和他挨近些。

  “好爹爹,”她说,“你盘下那家画店,我每年付给你四百镑。这样我们两个人谁也不吃亏。再说,这还是一笔很好的投资呢。”

  佐里恩推托起来。“你想想看,”他说,“以一个艺术家去盘下一家画店是不是有点儿不明不白?而且,一万镑钱是个大数目,我又不是一个生意人角色。”

  珍带着钦佩的神气打量着他。

  “当然你不是,可是你的生意也很不错。我有把握我们开店赚得了钱。把那些浑蛋的商人和买画的人羞辱一下,这是最好的办法。”她又勒一下父亲的胳臂。

  佐里恩脸上显出尴尬的失望。

  “这家可爱的画店在哪里呢?我想地点一定非常理想吧?”

  “离科克街只有一点儿路。”

  “啊!”佐里恩想,“我早知道就差那一点儿路。现在我要找上它了!”

  “好吧,让我考虑一下,可是目前不谈它。你记得伊莲吗?我要你陪我一同去看她。索密斯又在追她了。如果我们能够给她找个地方躲难,说不定要安全些。”

  躲难这个字眼是他无意间用上的,可是最能指望引起珍的兴趣的也是这个字眼儿。

  “伊莲,我没有看见她有-当然!我非常愿意能帮她的忙。”

  现在轮到佐里恩勒一下珍的胳臂了,这算是表示一种深切的钦佩,佩服自己,亲生的小东西这样勇敢而且胸怀宽大。

  “伊莲很高傲,”他说,眼睛斜瞥了一下,看见珍这样拘谨忽然疑心起来,“帮她的忙很不容易。我们一定要谨慎些儿。就是这个地方。我打电话给她,叫她等我们的,我们把名片递上去。”

  “索密斯我真吃不透,”珍下车时说,“只要是不出名的作品他都看不起。”

  伊莲就在彼得蒙旅馆的所谓“女宾”客厅里。

  正义性的勇气是珍的最大优点,她一直走到自己老友前面,吻了她的面顿,就一同在旅馆开张以来那张从来没有人坐过的长沙发上坐下。佐里恩可以看出伊莲被这种单纯的饶恕深深打动了。

  “索密斯又来找你的麻烦吗?”他说。

  “昨天晚上他跑来看我,要我跟他回去。”

  “当然你不能回去,对吗?”珍叫出来。

  伊莲微笑,摇摇头。“可是他的处境很尴尬,”她低声说。

  “那只能怪他自己,他应当当时就跟你离婚的。”

  佐里恩想起当年珍曾经多么热烈地盼望不要闹什么离婚案子出来,免得辱没她死去的不忠实情人的姓名。

  “让我们听听伊莲有什么打算,”他说。

  伊莲的嘴唇微颤,可是泰然说:

  “我顶好能够给他一个新的借口和我解决掉。”

  “不像话,”珍叫出来。

  “此外还有什么办法?”

  “谈不上这个,”佐里恩静静地说,“没有奸情,”他讲了一句法文。

  他以为伊莲要哭出来,可是她迅速站起来,半个身子转了过去,站在那里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

  珍忽然说:

  “我要去找索密斯,跟他说不能来麻烦你。他这么大年纪还想些什么?”

  “想个孩子。这也是人之常情。”

  “想个孩子,”珍鄙夷地叫出来,“当然喽!好把他的钱留下来。他要是真的急于想有儿子的话,可以找个人生一个,那时你就可以跟他离婚,他就可以跟那个女人结婚。”

  佐里恩忽然看出他带珍来是个失策-她的激烈偏袒等于替索密斯卖气力。

  “顶好还是让伊莲不声不响住到我们罗宾山来,看看事情怎样一个眉目。”

  “当然,”珍说,“不过-”

  伊莲对佐里恩看了一眼-事后他尽管多少次想分析看他这一眼是什么意思,可是总分析不出来。

  “不行!我只会给你们找麻烦。我到国外去。”

  从她的声音里,佐里恩知道她已经决定了。他的脑子里忽然掠过一个毫不相干的念头:“那么,我就可以在国外看见她了。”可是他说:

  “你想,如果他也跟了去,你在国外不是更加没有人依靠了吗?”

  “我不知道。只能试试看。”

  珍猛然站起来,在客厅里来回走着。“太不像话,”她说,“为什么人要被这个可恨的虚伪法律一年年地蹂躏下去,永远痛苦着,永远没有办法可想呢?”可是有人进来了,珍只好站着。佐里恩走到伊莲面前。

  “你要钱吗?”

  “不要。”

  “要不要我替你把公寓租出去?”

  “好的,佐里恩,就请你办一下。”

  “你几时动身呢?”

  “明天。”

  “那么你暂时不会回到采尔西那边去了,是不是?”他说这句话时带点焦灼,自己觉得很奇怪。

  “不去了,我把用的东西全带来了。”

  “你可要把国外的地址告诉我们。”

  她向他伸出手来。“我觉得你是如岩石般稳固的人。”

  “可是长在沙滩上,”佐里恩说,使劲握着她的手,“可是我很高兴随时能替你效劳,你记着这个。而且如果你改变主意的话-来吧,珍,和伊莲告别。”

  珍从窗子那边过来,张开两臂搂着伊莲。

  “不要去想他,”她小声说,“自己乐一下,上帝保佑你!”

  伊莲眼睛里含着眼泪,嘴边带着微笑,想起过去的一切。父女俩极其沉默地走掉,经过那个打断了他们谈话的妇女面前,她正在翻阅桌上的报纸。

  走到国立美术馆的对面,珍叫出来:

  “真有这种不要脸的畜生和浑蛋的法律!”

  可是佐里恩没有答腔。他有自己做父亲的那一点冷静头脑,即便是在情绪激动时也还能公正地看问题。至于法律-法律天生是把人性看得很低下的,也就是为了伺候低下的人性而设的。他觉得再跟自己女儿待在一起的话,多少总会说出什么不检点的话来,就告诉她要赶火车回牛津去。他雇了一部马车,丢下她自去看脱尔诺的那些水彩画,并且答应她考虑一下盘下画店的事情。

  可是他心里盘算的并不是画店,而是伊莲。据说,怜和爱是相近的!这样的话,他肯定自己有爱上她的危险,因为他非常可怜她。试想她这样无依无靠,这样孤零零地在欧洲漂泊!“我真希望她头脑冷静些!”他想,“很容易走上绝望的地步。”事实上,她现在和那点可怜的职业关系断绝之后,他就没法想像她将怎样生活下去-这样一个尤物,一点人生指望都没有,然而却是任何人逐鹿的对象!他这样焦灼,好像不仅仅就是一点点担心和妒忌。女人到了无路可走时常会做出莫名其妙的事情来。“不知道索密斯现在怎么办?”他心里想。“一大堆乌七八糟的事情!而且恐怕他们还要说她是自作自受呢。”上火车时,他又是心不在焉,又是恨,连车票都差点儿找不到。到达牛津车站时,他向一位太太脱一下帽子,这位太太的脸好像记得,名字却叫不出来,便在彩虹饭店看见她吃茶时也仍旧叫不出来。

  福尔赛家人最不愿去的地方。

  希望挫败了,那只绿摩洛哥皮的盒子仍旧扁扁地抵着他的胸口,索密斯一面抖,一面反复盘算着,心里恨得要死。真是蜘蛛网!他走得很快,看不见月光下面的任何东西,盘算着适才经过的一幕情景,回忆着她被他抓着时的坚硬身体。愈盘算愈肯定她有个情人-她那句“我宁可死掉”的话要是没有情人就太可笑了。就算她从来没有爱过他,她也是一直等到波辛尼跑来才闹开的。对啊,她又有了情人,否则的话,她决不会对他的建议作出这样戏剧性的回答,因为他的提议从任何方面说来都是合情合理的!好吧!这样事情就简单了!

  “我要设法打听出自己是什么处境,”他想着,“明天早上第一件事情就上包尔第得那儿去!”

  可是即便在作出这样决定时,他知道还有不少的麻烦要对付。平时在执行律师业务时,他曾经有好几次雇用过包尔第得这家私人侦探,便在最近为了达耳提的案子也雇用过,可是从来没有想到可以用这班人来探视自己的妻子。

  这使他太难堪了。

  他怀着这种打算和挫折的自尊心去睡了-与其说睡,毋宁说睁了一夜眼睛,只在剃胡子时才猛然想起她是用自己的娘家姓黑隆的。包尔第得在一开头决不会知道她是哪一个人的妻子,至少在一开头决不会那样谄媚地望着他,而在背后嗤笑他。只说她是一个当事人的妻子。而且这话也说得并没有错-他可不就是自己的律师吗?

  他深怕自己不能当机立断,那样的话,他说不定会始终下不了手。所以他命瓦姆生一清早就给他烧了一杯咖啡喝掉,不等到早饭时间就悄悄出门,急急忙忙向西城一条小街走去。包尔第得和其他为那些比较殷实阶级服务的私家侦探都设在这条街上。过去他总是叫包尔第得上家禽街来看他,可是他的地址他完全知道,所以一开门他已经到了。外面一问收拾得很舒适,简直有点像放利息钱的人家,一位太太跑来招呼他,看上去很配得上做一个小学教员。

  “我要看克劳德·包尔第得先生。他认得我-你不用告诉他姓什么。”

  不让任何人知道他索密靳·福尔赛弄得要雇人侦探他的妻子,这是他最强烈的念头。

  克劳德·包尔第得先生-和路易·包尔第得完全不同-是那种黑头发、鼻梁微钩、眼睛深黄而灵活的一类人,人家说不定会当他是犹太人,其实是腓尼基人。他引索密斯进了一间有厚地毯和厚窗帘的寂静屋子里,实际上是一间设计得非常隐秘的房间,一点儿文件的影子都看不见。包尔第得向索密斯恭敬地招呼一下,就带着相当卖弄的神气把那扇惟一的门上的钥匙转了一下。

  “如果一个当事人叫我去,”他惯常这样说,“他愿意怎样戒备就怎样戒备;如果上这儿来,我们就得使他相信决不会泄露风声。我可以有把握说,我们别的地方即使不及人家,在保守秘密这一点上是首屈一指的……”“现在,先生,你有什么见教?”

  索密斯的喉咙已经堵得完全说不出话来。“绝对要瞒着这个人,要叫他认为自己在这件事情上除掉职业性的利害外并没有其他关系。”他的脸不由而然地转为一种侧面的微笑。

  “我今天这样早跑来找你是因为事情一点都不能耽搁,”他如果耽搁一点儿,说不定会自己拆自己的台!“你有没有一个靠得住的女人抽得出身来?”

  包尔第得先生打开一个抽屉,拿出一张履历,眼睛看了一下,就把抽屉关上。

  “有的,”他说,“只有她能做。”

  索密斯已经坐下来,跷起大腿-脸上除掉一点红晕之外,什么都看不出,而这点红晕很可能就是他的正常肤色。

  “那就马上派她去侦察一位住在采尔西特鲁公寓D室的伊莲·黑隆太太,到下次通知为止。”

  “马上就做,”包尔第得先生说,“离婚II巴,我想是?”他向一个话筒喊道。“布兰姬太太在吗?我要在10分钟内找她说话。”

  “任何报告都要你来写,”索密斯又说,“而且要你亲手寄给我,上面写好密件,盖上火漆,而且挂号。我的当事人要求绝对保守秘密。”

  包尔第得先生笑了,那意思好像说:“你在教你祖奶奶乖呢,我亲爱的先生,”他的眼睛有这么一刹那以非职业性眼光在索密斯脸上扫了一下。

  “你叫他完全放心,”他说,“抽烟吗?”

  “不抽,”索密斯说,“你懂得吗,不能出一点事情。如果有个人的名字泄露出去,或者被人觉察到有什么侦察行为,那就可能发生严重的后果。”

  包尔第得先生点点头。“我可以把它列入密码的范围。按照密码的做法,姓名是从来不提的,我们只用号码。”

  他又打开一个抽屉,取出两张纸片,在上面写了几个字,拿一张交给索密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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