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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症结就在这里。使婚姻那么不尽如人意和产生无数风波的,就是这种缺乏实际经验的情形,不管她们具有多少书本知识都没有用。在无数的婚姻上-而你母亲的婚姻也是其中之一-女子就不能够,而且没办法确定自己爱不爱所嫁的人,她们要在婚姻成为现实的结合后才能知道。有不少的例子,可能包括一些最靠不住的例子,说明这种结合会巩固并加强双方的感情,但也有其他的例子,你母亲的例子就是一个,事后暴露出这是一个错误,是先前感情的幻灭。在一个女子的一生中,再没有比这种暴露更悲惨的了,一天一天过去,一夜一夜过去,错误变得愈来愈清晰。粗野鄙俗的人,不动脑筋的人,会嘲笑这种错误,说“大惊小怪些什么呢!”至于偏狭和自以为是的人,那些只能从自己的生活角度来衡量别人的人,会责难犯这种悲惨错误的人,要把她们终身打进她们自己造的地牢。你知道那句话吗:“她自己铺的床,只好自己来睡!”这话真是粗暴,讲这种话的人简直够不上一个上流人士的称号,我极其深恶痛绝。我过去并不是个所谓道学君子,但是,亲爱的,我不愿意用什么字眼,使你对自己结下的婚约有所轻视。那是天地所不容!但是以我一生的经验,我的确要说那些人责难这些铸成悲惨错误的受害者,骂她们,而且从不伸出援助之手-这些人都毫无人性,或者说,如果他们理解到自己做的什么的话,那就是更毫无人性。可是他们就不理解!由他们去吧!我要诅咒他们正如他们-我敢说-要诅咒我一样。这些话我不得不讲,是因为我要使你能用正确的观点来看你母亲,因为你年纪还轻,不知道人生是怎样一回事。现在回到正文。你母亲以三年的工夫努力克服那种畏缩-我真想说她强烈地厌恶这种生活,而且这个字眼并不太重,因为畏缩在这种情况下很快就变成了厌恶,而且对你母亲那样敏感的、爱美的天性来说,真是刑罚啊-三年之后,她碰见了一个爱上她的青年。这个青年就是承造我们现在住的这座房子的建筑师,当时造这所房子是为了给你母亲和芙蕾的父亲住进来,一座囚禁她的新监狱,用来代替她跟他在伦敦住的那所监狱。也许这件事情和往后的发展有点关系。不过反正她也爱上了这个青年。一个人爱上哪一个,是自己做不了主的,这一点我想不需要向你解释。爱就是那么来了。好吧!爱当时来了。我可以想像得出-虽然她从来不跟我多提-她当时心里引起的挣扎,因为,佐恩,她的家教很严,而且思想一点不浪漫-丝毫不浪漫。可是这是一种无法抗拒的感情,而且他们相爱不但表现在思想上,而且也表现在行动上。接着发生了一件可怕的悲剧。这事我非告诉你不可,因为如果不告诉你的话,你就绝对不会了解你目前的真正处境。她嫁的那个男子-索密斯·福尔赛-有一天晚上,就在她对那个青年的热情达到顶点时,强制地对她使行了丈夫的权利。第二天,她会到自己的情人,把这件事情告诉了他。那个青年是否自杀,还是在心烦意乱中碰巧被马车撞死,我们永远无法知道,但是事实就是这样。你想想你母亲那天听到他的死讯时是什么滋味。那时我碰巧见到她。你祖父派我去设法安慰她一下。我只和她见了一面,接着她的丈夫就砰的一声把我关在大门外面。但是她脸上那种表情我永远忘记不了,现在还如影历历。那时候我并没有爱上她,我爱上她是在十二年以后,但是当时的情景我永远忘记不了。我亲爱的孩子-这样写真不容易。可是你知道,我非写不可。你母亲整个的心就在你身上,整个地,一心一意地。我不想苛刻地去形容索密斯·福尔赛。我并不痛恨他。多年来我一直为他扼腕,也许当时就为他扼腕。在世人看来,错的是她,而他则是有权这样做。他也爱她-以他的那种爱法去爱她-她是他的财产。他对人生的见解,对人类感情、对爱情的见解就是这样-什么都是财产。这不是他的错-他就是这样被人教养大的。对我来说,这种见解一直使我厌恶-我也是这样被人教养大的啊!以我知道你的为人,我觉得你一定也会感到厌恶。现在再说下去。那天晚上,你母亲从家里逃了出来,有十二年她一直悄悄地一个人过活,和任何人没有来往,一直到1899年她的丈夫-你知道,他仍旧是她的丈夫,因为他并不打算和她离婚,而她当然没有资格向他提出离婚-她丈夫好像忽然想起要孩子,他就开始长期计划,想劝她回家,好给他生一个儿子。根据你祖父的遗嘱,我那时候是她在钱财上的委任人,所以冷眼看着一切经过。在这其间,我对她慢慢有了爱慕之心,全心的爱慕。索密斯的压力愈来愈大,终于有一天她跑到我这里来,等于把自己完全放在我保护之下。她丈夫对她的行动一直都掌握着情报,于是提出离婚诉讼,企图使我们分开-我不太清楚,可能他真的想使我们分开,总之这一来我们的名字便公开了出来,而且牵连在一起了,这使我们下了决心,我们的结合便成了事实。她被判离婚,和我结了婚,而且生了你。我们生活得极其幸福,至少我是如此,而且我相信你母亲也是如此。索密斯离婚后不久,娶了芙蕾的母亲,这就生下她。佐恩,事情就是这样。我把这件事情告诉你,是因为我们看出你对这个人的女儿的感情,将使你盲目地走向一个结局,那就是即使不毁掉你自己的幸福,最后一定把你母亲的幸福毁灭无余。我不想提我自己,因为我这样的年纪可以说在世上已经活不了多久了,而且如果我感到什么痛苦的话,那主要还是为的她和你。可是我要你领会的是,当初的那些痛苦和厌恶是永远忘记不了,埋葬不了的。这些痛苦和厌恶今天还活生生地藏在她心里。昨天在贵族板球场我们还碰巧看见索密斯·福尔赛。你母亲的脸色,如果你当时看见的话,就会使你相信。一想到你会娶他的女儿,佐恩,这对她简直像一个噩梦。我对芙蕾毫无偏见,只因为她是索密斯的女儿。可是你的儿子,如果你娶了芙蕾的话,就会是你母亲的孙子,也是索密斯的外孙,而这个人当初却曾经占有过你的母亲,就如同占有一个奴隶一样。你想想这将是什么滋味。通过这样的婚姻,你就加入了那个囚禁你母亲而且使她苦恨多年的阵营。你不过刚踏上人生的道路,你认识这个女孩子只有两个月,不管你自以为多么爱她,我求你和她立刻断绝来往。不要使你母亲终身都感到这种锥心的痛苦和耻辱。虽然她在我眼中永远年轻,她毕竟有57岁了。在这个世界上,她除掉我们两个外,没有任何亲人。不久她就会只有你一个人了。佐恩,拿出勇气来断绝这种关系吧。不要在你和你母亲之间形成这种阴影和隔阂。不要使她伤心!老天保佑你,我亲爱的孩子,而且再一次原谅我这封信不可避免地要带给你的痛苦-我们本来想不告诉你,但是西班牙之行看上去并没有收效啊。

  你的爱父。

  佐里恩·福尔赛。

  写完信,佐里恩手托着消瘦的面颊,坐着重读一遍。这里面有些事情使他太痛心了,一想到佐恩会读到这些事情时,他几乎要把信撕掉。把这种事情拿来跟一个孩子-他自己的孩子-谈,拿来联系自己的妻子和孩子的亲生母亲谈,对于他这个沉默寡言的福尔赛世家性格说来,简直叫人受不了。然而不谈这些又如何能使佐恩了解实际情况,了解两家的深刻裂痕和磨灭不掉的创伤呢?不谈这些,又有什么理由来扼杀孩子的爱情呢?那还不如干脆不写的好!

  他把信折好,放在衣袋里。幸亏是星期六,在星期天傍晚之前,他还可以重新再考虑,因为即使现在寄出,这封信也要星期一才到佐恩手里。古怪的是,一想到可以这么耽搁一下,而且不管寄出不寄出,信反正已经写好了,倒使他松了一口气。

  在玫瑰花圃里-那是原来凤尾草圃改建的,他望见伊莲臂上携着一个篮子,在那里剪花修树。她过去从来不虚掷时间,而他现在差不多整天都无所事事,这使他很羡慕。他走下坡子到了她面前。她抬起一只玷污的手套,微笑着。一块织线巾扣在下巴下面把头发全都隐藏起来,一张椭圆脸和两道至今没有变白的眉毛,人看上去还很年轻。

  “这些绿蝇今年真讨厌,然而天气很冷。你看上去很倦呢,佐里恩。”

  佐里恩从衣袋里掏出那封信来。“我在写这封信。我觉得你应当看一下。”

  “给佐恩的吗?”她的脸上顿时变了色,简直变得消瘦了。

  “是啊,隐藏之事已经泄露了。”

  他把信交给她,自己走到玫瑰花中间去。不一会儿,他看见她读完了信,把信纸按在裙子上站着一动不动,就回到她身边来。

  “怎么样?”

  “写得太好了,我就想不出怎样能讲得更好些。多谢你,亲爱的。”

  “有什么地方你想要删掉吗?”

  她摇摇头。

  “没有,如果要他了解,还是全部告诉他的好。”

  “我也是这样想,不过-我真恨这样做!”

  他有种感觉,好像他比她还要恨些-在他看来,性的问题在男女之间要比在男子与男子之间容易谈得多,而且她一直都比较自然和坦率,不像他这个福尔赛那样讳莫如深。

  “就是这样,不知道他会不会了解呢,佐里恩?他年纪这样轻,而且总是害怕肉体上的事情。”

  “他这种害怕是传自我的父亲,他在所有这些事情上就像一个女孩子一样脸嫩。或者把这整个事情重新写过,只说你恨索密斯,会不会好些?”

  伊莲摇摇头。

  “好吧。明天就寄出。”

  她抬起脸来面对他,他眼望着大房子那些长满藤萝的窗户,吻了她。

  供述。

  那天下午稍晚一点,佐里恩在那张旧圈椅上打了一个瞌睡。他膝上覆着一本《贝杜克女王熟食店》。刚要入睡之前,他曾经想着:“作为一个民族而言,我们会不会真喜欢法国人呢?他们会不会真喜欢我们呢?”他自然一直很喜欢法国人,对他们的机智、趣味和烹饪都很习惯。战前伊莲和他曾多次上法国去旅行,那时候佐恩正在私立学校读书。他和伊莲的那段姻缘也是从巴黎开始的-他最后的而且最持久的一段姻缘。但是法国人-一个英国人如果不能多少用超然的艺术眼光来看他们,是没法喜欢的!他就怀着这种抑郁的心思蒙咙睡去。

  他醒来时,看见佐恩正站在自己和落地窗之间。这孩子显然是从花园里进来的,正在等他醒转。佐里恩笑了,可是人还在半醒半睡状态。这家伙看上去多神气-敏感、热情、爽直!接着他的心脏怦地跳了一下,整个身体感到一阵震栗。佐恩啊!那封供状呢!他努力控制自己。“怎么,佐恩,你从哪儿钻出来的?”

  佐恩弯下腰来吻一下他的前额。

  这时他才看出孩子脸上的神色有异。

  “爹,我回来跟你谈一件事。”

  佐里恩竭力挣扎着,企图摆脱胸口的那种跳动和激荡。

  “坐下,孩子。见过你母亲吗?”

  “没有。”佐恩红红的脸色忽然变得惨白,他在圈椅的靠手上坐下,当年老佐里恩坐在圈椅里,佐里恩自己往往也这样坐在父亲身边。一直到那次父子关系破裂之前,他都是习惯于坐在这上面-现在他跟自己儿子是不是也面临这样一个重大时刻呢?他一生中最恨和人反目,总是尽量避免大吵大闹,自己不声不响地独行其是,也让别人各行其是。可是现在-看起来-事情已经到了极限,他不得不准备来一场争吵,而且比他过去避免的任何争吵都还要痛苦。他竭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等待儿子开口。

  “爹,”佐恩慢吞吞地说,“芙蕾和我,我们订婚了。”

  “果然不错,”佐里恩想,呼吸困难起来。

  “我知道你跟妈都不赞成我们这样。芙蕾说妈嫁给你之前跟她父亲订过婚。当然事情的经过我是不知道的,不过一定是多年以前了。我非常之爱她,爹,而且她说她也非常之爱我。”

  佐里恩爆出一声怪响,一半像笑,一半像呻吟。

  “佐恩,你19岁,而我是72岁。我们两个人在这种事情上很难相互了解,你说是不是?”

  “爹,你爱妈,一定能了解我们的心情。让那些宿怨破坏我们的幸福,对我们说来未免太不公平了,你说呢?”

  眼看着非面对面供认不可了,佐里恩却下了决心,只要有办法避免,决不说出来。他把一只手搁在儿子的手臂上。

  “佐恩,你听我说!我可以推诿说你们两个年纪太轻而且不懂得自己在做什么,诸如此类的话,将你顶了回去,可是你不会听,而且在这里用不上-年轻无知,不幸是自己会好的。你轻描淡写地谈‘那些宿怨’,然而-正如你说的-你对事情的经过丝毫不知道。我问你,我有什么地方会使你对我的话,或者我对你的爱不信任呢?”

  佐恩焦切地拥抱他一下,使他在这些事情上能恢复信心,同时脸上恐怖的神情,正说明他担心这样表示所带来的后果-如果不是在这样焦急的时刻,佐里恩对自己这番话所引起的矛盾说不定会觉得好笑,可是目前他对孩子搂他只觉得感激。

  “那好,你可以相信我告诉你的话。如果你不放弃这个爱情。你就会使你母亲抱恨终身。亲爱的,相信我的话,过去,不管是怎么一回事,是埋葬不了的-确实如此。”

  佐恩从椅子靠手上站起来。

  “那个女孩子,”佐里恩想,“作祟了,在他眼前冒了出来-栩栩如生-焦切、美丽、热恋!”

  “爹,我不能;我怎么能-仅仅因为你讲了这种话就放弃?当然我不能!”

  “佐恩,如果你知道事情的经过,你就会毫不迟疑地放弃,那时你非放弃不可!你能不能相信我呢?”

  “你怎么能猜测我会是怎么想法?爹,我爱她超过世界上的任何东西。”

  佐里恩一阵痉挛,话说得非常之慢,痛苦地慢:

  “也超过你母亲吗,佐恩?”

  从孩子的脸色和紧握的拳头,佐里恩体会出他心里正遭受压力、在挣扎着。

  “我不知道,”他冲口而出,“我不知道!但是要我无缘无故-或者为了我并不了解的一些事情,为了一点点在我看来实在并不怎样重要的小事而放弃芙蕾,这会使我-使我-”

  “使你觉得我们不公平,觉得我们阻碍你-对的。但是那要比这样爱下去好。”

  “我不能。芙蕾爱我,我也爱她。你要我信任你,为什么你不信任我呢,爹?我们不想知道什么事情-我们决不让那些事情影响我们。这只会使我们两个人更加爱你和母亲。”

  佐里恩的手探进胸口衣袋里,可是伸出来时仍旧是空手,他坐着用舌头掠着牙齿。

  “想想你母亲待你怎样,佐恩!她只剩下你了,我是活不了多久的。”

  “为什么活不了?这样说不太好-为什么不能?”

  “因为,”佐里恩说,相当地冷淡,“医生说的,就是这样。”

  “呀,爹爹!”佐恩叫着,一面眼泪涌了出来。

  佐里恩从佐恩10岁时候起还没看见他哭过,这种控制不住的情感很使他感动。他充分认识到这孩子的心肠是何其的软弱,在这件事情上,以及在一般生活上,他要蒙受多少的痛苦。他无可奈何地伸出手来-并不是想要站起,老实说也不敢站起。

  “亲爱的,”他说,“不要-否则我也要-”

  佐恩勉强压抑着悲痛,背过脸去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现在怎么办?”佐里思想。“有什么话能够打动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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