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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头一天晚上伊莲离开他房间之后,他已经愈来愈下定决心,这次看见母亲当着她从前嫁过的那个人脸上的表情,他就毅然决定了。这等于给一幅现实图画来一个最后的画龙点睛。他娶芙蕾等于打他母亲一记嘴巴,等于背叛死去的父亲!这不行!佐恩天生就不是会记恨的人。便在这种进退两难的时刻,他对自己父母也毫无怨言。年纪尽管这样轻,他却有一种权衡事情轻重的异常能力。这对芙蕾,甚至对他母亲,都要坏得多。被人丢掉,或者成为你爱的人为了你而丢掉别人的原因,都要比丢掉人更受不了。他决不能够流露出怨恨,也不愿意!当他伫立在窗口,望着迟迟的落日时,头一天晚上见到的那种人世景象忽然又在眼前涌现出来。成万上亿的人-一个国家接一个国家,一片海洋接一片海洋-全都有各自的生活-奋斗、快乐、忧愁、痛苦;全都有各自的东西要丢掉,全都要为各自的生存而斗争。即使他愿意为了那惟一不能获得的东西而放弃一切,他的痛苦放在这样庞大的世界上也算不了什么,把自己的痛苦看得这样重要,像三岁孩子那样哭哭啼啼,或者像一个下流人的行为举止,都是愚蠢的。他心里描绘出无数两手空空的人-千百万在大战中丧失生命的人,千百万在大战中逃出生命来但是一无所有的人,他在书报上读到的饥饿儿童和神经失常的人,监狱里的人,各种各样不幸的人。然而-这些对他并没有多大帮助。如果一个人不得不少吃一顿饭,知道其他许多人也是如此,这对他又有什么安慰呢?离开家到这个他还一无所知的广远的世界上去看看,想到这里心情倒为之一宽。他不能再在这儿住下去,关在房子里一点不透风,什么事情都是那样的精美、舒适,而且除了沉思和猜想些可能发生的事情之外,毫无事做。旺斯顿是不能回去了,那只会勾起他和芙蕾的旧情。如果再和她碰面,连他自己都不能担保;如果待在这儿或者回旺斯顿,那就准会碰见她。只要两个人住得相去不远,这事一定会发生。惟一的办法是出远门,而且行动要快。但是尽管他那样爱自己的母亲,他却不愿和她一起出门。他随即觉得这样太残酷了,无可奈何只好决定提议两个人一同上意大利去。有两个钟点他在那间忧郁的屋子里拼死地克制自己,然后换上衣服庄严地去吃晚饭。

  他母亲也换了晚服。两个人吃得很少,但费时很长,谈到佐里恩遗作展览的目录。展览会已经安排好在十月里,除掉一点抄写小事外,已经无事可做了。

  晚饭后,伊莲披上外衣,和他一起到外面去散散步,谈谈心,终于到了那棵橡树下面,默然站着。佐恩心里一直在想,“如果我流露出一点点,我的心事就会全盘毕露,”所以他用胳臂挽着她的胳臂,若无其事地说:

  “妈,我们上意大利去。”

  伊莲按一下他的胳臂,同样若无其事地回答:

  “这样很好,不过我在想,要是我跟你在一起,就会连累你,你应当多跑些地方,多看些国家。”

  “不过那样的话,就只剩你一个人了。”

  “我一个人曾经住过十一二年,而且我想在爹的展览会开幕时留在国内。”

  佐恩把母亲的胳臂紧勒一下,这话他当然明白。

  “你不能一个人住在这儿,这房子太大了。”

  “也许不住在这儿。住在伦敦,展览会开幕后,我说不定会上巴黎去。佐恩,你至少应当出去一年,看看世界!”

  “对,我很想看看世界,而且磨炼一下。不过我不想把你一个人丢下来。”

  “亲爱的,至少这也是我的责任。只要对你有好处,对我也就有好处。你何不明天就走呢?你的护照已经有了。”

  “是啊,如果要走的话,那还是早走的好。不过-妈-如果-如果我想要在什么地方待下来-美国或者哪儿,你肯立刻来吗?”

  “不管在哪儿,无论在什么时候,只要你请我去。不过要等你真正要我的时候再请我。”

  佐恩深深透口气。

  “我觉得英国令人闷得发慌。”

  母子俩在橡树下面又多立了几分钟-望着爱普索姆大看台被夜色笼罩着的那一边。橡树的枝条给他们遮掉月光,可是月光却到处照着-照着田野和远处,照着他们后面大房子的窗子,房子长满了藤萝,但不久就要出租了。

  在芙蕾的婚礼中。

  10月份报纸上形容芙蕾和米契尔·孟特婚礼的那一段新闻,简直没有表达出这个事件的象征意义。这个“杜萨特大老板”的曾孙女和一个第九代从男爵继承人的结合,可以看出阶级渗透的外在标志,而阶级渗透正是国家政治安定的一个保证。不妨说,福尔赛家人放弃那种对原来不属于他们的“虚文俗套”的自然憎恨,把它看做是他们占有本能更自然的酬报,现在已经到时候了。而且为了让位给那许许多多新产生的暴发户,他们也不得不高升一下。在汉诺威广场圣乔治教堂举行的清静而文雅的仪式上,以及后来在格林街客厅的新婚家宴时,那些不知底细的人决分别不出谁是福尔赛家人,谁是孟特家人-“杜萨特大老板”现在已经很遥远的事了。在索密斯和那位第九代从男爵之间,不论裤子的折印、上须的式样、讲话的声调,或者大礼帽的光泽,谁能说得出有丝毫分别呢?再拿芙蕾来说,和那些最像样的莫司肯家或者孟特家或者查威尔家女孩子比起来,不是一样的大方、活泼、明媚、美丽和硬朗吗?如果说有什么分别的话,那就是福尔赛世家在服装、仪态、举止上还要高一等。他们已经成了“上流人士”,现在他们的姓名将正式收在名门簿里,他们的财产将要和土地联系起来了。至于这种荣华,在今天是不是来得太晚一点-这些占有本能的报酬,土地和财产,是否命运注定,迟早都将熔为一炉的-这仍旧是一个争论不休、甚至是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反正佣摩两曾经说过公债要涨价。倜摩西这个最后的、被假定为人与猿之间的过渡动物,湾水路上的那个快达到终点的倜摩西-弗兰西就是这样说的。还有人偷偷地说,这个小孟特是个社会主义者-鉴于他们生活在这种年代里,他这样做真是再聪明不过了,简直像投入保险。关于这一点,大家并不感到任何不安。地主阶级有时候就会显出这种可爱的愚昧,做起来非常谨慎小心,只是理论上讲讲罢了。正如乔治跟他妹妹弗兰西说的:

  “他们不久就会有小家伙了-那就会使他收敛一点。”

  教堂内陈设的白花和东面窗子中间那一点点青色,望上去显得极端寂静,就好像故意用来抵消这一段祈祷中难听词句似的-那一段话的主旨是使火家的思想集中在小家伙上面。福尔赛家、海曼家、特威第曼家坐在左边座位上,孟特家、查威尔家、莫司肯家坐在右边座位上,芙蕾的一些共过患难的同学和孟特的一些共过患难的战友,零零落落地坐着,从两边座位上张着嘴东张西望,最后还有三位小姐从时季华时装店出来时顺便走进来的,加上孟特家两个随身服侍的人和芙蕾的女佣,客人就齐全了。在这样一个时局动荡的情况下,也就算得上是济济一堂。

  瓦尔·达耳提夫人和她丈夫坐在第三排,在婚礼进行中她不止一次地抓紧丈夫的手。这出悲喜剧的来龙去脉她是知道的,所以戏演到高潮时,她的心情简直近于痛苦。“不知道佐恩心灵上有反应没有,”她想。佐恩现在正在英属哥伦比亚。今天早上她还接到他一封信,那时她向瓦尔微笑说:

  “佐恩到英属哥伦比亚,瓦尔,因为他要呆在加利福尼亚。他觉得那边天气太好了。”

  “哦!”瓦尔说,“原来他也开始醒悟过来了。”

  “他买了一点儿地,要接他母亲去呢。”

  “她上那边去做什么?”

  “她一心只放在佐恩身上。你仍旧认为这是幸福的解放吗?”

  瓦尔一双精细的眼睛眯了起来,从黑睫毛中间望去只剩下两个灰色针头。

  “芙蕾和他一点不适合。她没有教养。”

  “可怜的小芙蕾!”好丽叹口气。唉!这个婚姻-真怪啊!这个年轻人孟特当然是在芙蕾激愤之下获得她的,一个人的希望刚刚破灭之后,是一切都不顾的。这样仓猝的决定-正如瓦尔说的-只能有万分之一的机会。看着自己小堂姝戴着面纱的背影,很难说出什么来,所以好丽的眼睛就巡视一下这个基督教婚礼的全貌。她自己的婚姻是成功的,昕以对不幸的婚姻特别害怕。这个婚姻说不定最后还会幸福-可是明摆的只是赌博,而把它这样子用制造出来的宗教热忱,在一群时髦的自由思想者中间神圣化起来(把一个人花花绿绿打扮起来,他除掉自由思想,或者丝毫不想之外,还能做什么),她觉得在这个废除宗教罪恶的时代里简直近于犯罪。她的眼睛从穿着长袍的主教(是个姓查威尔的-福尔赛世家中至今还没有出过一个主教)转到瓦尔身上,他正在-她有把握说-想着剑桥州赛马中那匹梅弗莱牝驹十五对一的事情。她眼睛又移开去,落到那位第九代从男爵的侧面上,他正跪在那里佯装在祈祷。他刚好能看见他膝盖上面提起裤子的地方两道整齐的折印,心里想:“瓦尔忘记把他的裤子提一下了!”她眼睛又移到前一排;威尼弗烈德肥硕的身躯穿着长服,显得很热情,于是又移到并排跪着的索密斯和安妮特;好丽嘴边浮出一丝微笑-那个刚从英法海峡的“南岸”回来的普罗斯伯·普罗芳德竟也会跪在六七排后面。是啊!这是一件可笑的“小小”事情,不管将来的结果如何,可是它总是在一个规规矩矩的教堂里举行的,而且明天早上会在一家正正当当的报纸上登出来。

  大家唱起赞美诗来,她能听见那位第九代从男爵在座位那边唱着《米甸人的军队》。她的小指头碰一碰瓦尔的拇指-他们都拿着相同的圣歌集-一阵轻微的震栗,从二十年前保持到今朝,透过她身体。瓦尔弯身低低地说:

  “喂,你记得那只老鼠吗?”他们在哥罗尼角结婚时有一只老鼠就在婚姻登记所的桌子后擦胡子!好丽用小指和中指死命捏一下瓦尔的拇指。

  赞美诗唱完了,主教开始布道。他告诉他们现在处在一个危险时代,因为上议院对待离婚问题是那样的态度。他说,你们都是战士,曾经在战壕里尝到过魔鬼的毒气,因此必须勇敢。婚姻的目的是为了生男育女,不是仅仅为了罪恶的快乐。

  好丽的眼光变得顽皮起来-瓦尔的睫毛刚好和她碰上。不管怎么样,他总不能打鼾。她用食指和拇指捏一下他的大腿,捏得他不自在地动了一下。

  布道完了,危险也过去了。一对新人正在内间签字,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她会完得了吗?”

  “谁在说话?”她低声问。

  “老乔治·福尔赛!”

  好丽安详地打量一下这个时常听人提起的福尔赛。由于自己新从南非回来,碰到家里亲友总不免带有近乎孩提的好奇心。这人个子很大,而且穿着非常整洁,他的眼睛使她有一种古怪的感觉,好像这人没有固定职业似的。

  “他们走了!”她听见他说。

  新人从圣坛所里出来。好丽先望望小孟特的脸,嘴唇和耳朵都在动,眼睛从自己脚下望到胳臂里搀着新娘的手,忽然间瞪目向着大家,就像人要被枪毙似的。好丽觉得他简直心醉神迷。

  可是芙蕾!啊!那就不同了。一身白礼服,面纱罩着前额剪平的深栗色头发,显得特别镇静,而且比平时更美,眼皮安详地遮着深褐色的眼珠。从外表看,她好像人在这儿。可是从内心看,她又在哪儿呢?两个人经过时,芙蕾的眼皮抬了一下-清澈的眼白那么一闪,使好丽觉得就像笼鸟振翅一样,久久不能释然。

  威尼弗烈德在格林街站着招待客人,比平时显得稍为不够镇定一点。索密斯要求借用她的房屋正逢她处在一个极端要紧的时刻。她受了普罗斯伯·普罗芳德一句话的影响,正开始把她的帝国时代家具换成表现派家具。米拉德木器店卖的家具,有各种非常有意思的设计和紫色的、绿色的、橙黄色的圆点子以及乱七八糟的线条。再过一个月,房间陈设就可以整个换过。在目前,她录取的那些极其“迷人”的新兵和那些老兵还不能步伐一致。这就像一支军队穿了一半黄制服、一半红军装和皮帽似的。可是她坚强而乐天的性格使客厅生色不少,而这间客厅也许比她想像的更能十足表现这个国家赤化的帝国主义呢。反正这是个企业合并的时代,所以你也不能过分奢望!她的眼睛钟爱地巡视一下客人。索密斯紧紧抓着一张布尔式椅子的椅背,小孟特站在那个“非常有意思”的屏风后而,这个屏风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能够给她说出个所以然来。第九代从男爵看见那张大红圆桌子,桌子下面嵌的是蓝色的澳洲蝴蝶翅膀,吓了一大跳,现在正紧紧守着那张路易十五时代的橱柜。弗兰两·福尔赛死盯着那块新壁炉板,那是乌木底子细雕了许多紫色的光怪陆离的小图案,乔治靠着那张古瑟,手里拿了一个天蓝色小本子,好像正要记下赌注,普罗斯伯·普罗芳德在摆弄着那扇敞开的门的门钮,门是黑底子镶上孔雀蓝夹板,靠近他的安妮特两手勒着腰,两位莫司肯家的人死待在凉台上那些花草中间,就好像人不舒服似的;从男爵夫人,又瘦又勇敢的样子,正拿着手中的长柄眼镜,凝望着屋子中间的灯罩,罩子是酱黄和橙黄色,涂上些深紫红,就像天堂开放了一样。每一个人事实上好像都在盯着一样东西。只有芙蕾,仍旧穿着新娘的衣服,没有任何依靠,站在那里眼光四射,左右交谈。

  屋内充满了叽叽咕咕的谈话声。谁也听不出谁讲的什么,这好像毫无关系,因为谁都不耐烦等待别人的回答。时下的谈话,在威尼弗烈德看来,和她自己少年时代太不一样了,那时候最流行的是慢吞吞地谈。不过仍旧“很有意思”,而且既然有意思,那当然就行了。连福尔赛世家家人也谈得非常之快-芙蕾和克里斯托费,和伊莫金,还有尼古拉最小的儿子,派特利克。索密斯当然不做声。可是乔治靠近古瑟站着,弗兰西靠近壁炉板站着,都不停地在发表意见。威尼弗烈德挨近第九代从男爵一点。他好像还会停止一下,他的鼻子很美,而且有点朝下弯,花白的上须也是这样,所以威尼弗烈德在微笑中慢吞吞地说:“好玩,是不是?”

  从男爵从微笑中发出的回答就像连珠炮似的:

  “你记得弗莱塞书里那个把新娘埋了半人深的部落吗?”

  他的话说得跟别人一样快!他还有一双深褐色的生动的小眼睛,就像天主教神甫的眼睛一样,四周全是皱纹。威尼弗烈德忽然觉得他说不定会讲出一些不堪入耳的话来。

  “婚礼-总是非常有意思,”她咕哝了一句,就走到索密斯跟前。索密斯沉默得有点古怪,威尼弗烈德立刻看出是什么事弄得他这样呆板。在他的右边是乔治·福尔赛,在他的左边是安妮特和普罗斯伯·普罗芳德。他只要转动一下就会看见那两个人,或者从乔治·福尔赛嘲笑的眼光中看见这两个人的影子。所以他不瞅不睬是完全对的。

  “他们说倜摩西已经垂危了,”索密斯抑然说。

  “你将把他葬在哪里呢,索密斯?”

  “高门山。”他数数指头。“连他一共二十个了,包括妻子。你觉得芙蕾打扮得怎么样?”

  “漂亮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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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尔赛世家(上)骑虎福尔赛世家(下)——诺贝尔文学奖文集有产业的人苹果树出租质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