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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尔郎也可以自称不追女人——惟有不认识他的人以为他放荡,故意拐诱女性,害她们走上歧途。她从不否认尔郎未用春药、未用暴力、未用诈术就得到了她。至于跟他通奸的两位已婚妇人,她相信不是尔郎主动骗对方。不过,若有轻佻的妇人在路上笑嘻嘻逗他,他便好奇得像小伙子似的——全身散发出一股秘密、轻率的淫荡劲儿。

  她发现尔郎的儿子这方面很像父亲,不禁感到害怕——他们行事从不先考虑别人的看法——后来才对人家的批评耿耿于怀。女人笑眯眯迎向他们的时候,他们不像大多数同龄的小伙子害羞或绷着脸——他们微笑,聊天,轻松自在,仿佛曾到王宫学过宫廷礼仪似的。克丽丝汀怕他们因单纯而惹上麻烦——在母亲眼中,阔主妇,富家千金和穷女仆对这几个漂亮小子似乎都太热心了——可是他们和别的年轻人一样,事后若有人为女性而挖苦他们,他们便怒火中烧。“史泰卡之女菲莉达”尤其喜欢这样——她天生愚蠢,比女主人年轻不了几岁,而且有两个私生儿——小的一个甚至搞不清父亲是谁。克丽丝汀一手庇护她;因为她曾耐心抚育布柔哥夫和史库尔,女主人对她颇有耐心——不过老家伙居然对孩子们大谈小闺女,克丽丝汀很不高兴。

  克丽丝汀认为,她最好能让儿子们早日成家;但她知道不容易——出身和血统配得上纳克及布柔哥夫的人家一定嫌她儿子没有钱。小伙子若想为大爵爷服务,求个发展,国王的敌意和尔郎招来的罪名又会成为阻力。想当年尔郎和厄林爵士曾谈到尼古拉斯(即纳克)和“大总管”千金的婚事哩,如今想来未免辛酸。

  说真的,她认识一两位合适的田谷姑娘一!有钱,出身不错,只是祖先好几代未在朝廷服务,一直住在家乡。不过,一想到她和尔郎向大地主提亲,可能会遭到拒绝,她就受不了。西蒙·达尔可能是最佳的说客——如今尔郎已得罪了这位帮手。

  她认为没有一个儿子适合当神职人员一一除了三子高特或六子劳伦斯。但是劳伦斯年纪还小。高特却是七个儿子中惟一能在农场上真正帮她忙的人。

  今年暴风和雪水把围墙打坏了,圣十字弥撒节(5月3日)左右的大雪又阻碍了工作,所以大家不得不拼命赶,以便及时完工。有一天克丽丝汀派纳克和布柔哥夫去修公路附近一块田地的围墙。

  下午母亲去看小伙子这件不常干的工作进展得如何。布柔哥夫正在修田间小径的围墙——她停下来跟他说了几句话。接着往北走;不久就看到纳克倚着围墙,跟一位停在路边的马上姑娘说话。他摸摸马儿,然后抓住姑娘的足踝,一只手仿佛漫不经心略略往上移。

  年轻的姑娘先看到克丽丝汀;她羞红了脸,跟纳克说一句话。他立刻抽回手,显得有些尴尬。女孩子想骑马往前走,克丽丝汀开口打招呼;然后跟闺女交谈几句,问候她的亲人——她是武夫斯佛登庄园女主人的外甥女,最近到那儿作客。少女走开后,克丽丝汀假装没看到什么,和纳克改谈围墙的事情。

  过了不久,克丽丝汀刚好到武夫斯佛登庄园去住两个礼拜;那边有女人分娩,孩子生下来以后,产妇病得很厉害;克丽丝汀是他们的邻居,又是全教区最精于医术的女人,她前去照应。那段时间纳克常常带口信或者有事去找母亲,“哈肯之女艾佛儿”总是找机会跟他见面聊天。克丽丝汀不喜欢这样——她不欣赏这位姑娘,听许多男人说她漂亮,她实在看不出艾佛儿美在哪里。有一天她听说艾佛儿回劳玛斯山谷去了,觉得很高兴。

  她不认为纳克喜欢艾佛儿;有一次听菲莉达谈到洛普斯庄的千金“奥敦之女爱丝塔”,以此取笑纳克,她更相信如此。

  有一天克丽丝汀在酿酒房煮一种杜松酒,听见菲莉达又忙着取笑纳克。纳克、高特和父亲在外头的后院里,正在修建一艘船,打算到山间的湖泊去捕鱼——尔郎是精巧的造船家哩。纳克生气了,后来高特也嘲笑他——说爱丝塔是合适的对象——

  他哥哥激烈还嘴说,“你认为如此,那你向她求婚嘛。”

  高特说:“不,我不要她,听说红发和枞木在贫瘠的地面长得最好——我知道你喜欢红发儿——”

  尔郎笑道,“儿子啊,这句话不适宜形容女人。红发的妻子皮肤往往又白又嫩——”

  菲莉达大笑,克丽丝汀却生气了;她觉得这种话不适宜在少年人面前说。而且她记得山妮娃夫人是红发佳丽,只是她的朋友们硬说是金发罢了。

  高特说:“要庆幸我没说出来,我怕犯罪,不敢说。圣灵降世节守夜的时候,我们都在教堂绿地跳舞,你一直跟爱丝塔坐在什一税谷仓里——所以你一定很喜欢她——”

  纳克本来要扑向弟弟——这时候克丽丝汀走出来。高特走了以后,母亲问长子:

  “高特说你和‘奥敦之女爱丝塔’在一起,究竟怎么回事?”

  “娘,我看人家说什么你都听得见。”小伙子答道——他满面通红,气冲冲皱眉头。

  克丽丝汀懊恼地说:“你们年轻人守夜,在仪式之间非跳舞嬉闹不可,真糟糕。我年轻时的风尚不是这样子——”

  “娘,你亲口说过,你年轻的时候,大家在教堂绿地上跳舞,外公常常唱歌给他们听——”

  母亲说,“是啊,不过唱的不是这种歌,跳的也不是这种疯舞。我们年轻人规规矩矩留在父母身边——不成双成对到谷仓去坐——”

  纳克正要还嘴,克丽丝汀正好望着尔郎。他正在偷笑,一只眼睛瞄着他用斧头整修的木板。她气愤又伤心,遂走回酿酒房。

  ——可是她常常想起她听到的消息。“奥敦之女爱丝塔”是好对象哩——洛普斯庄很有钱,却只有三个女儿,没有儿子,爱丝塔的母亲英歌伯柔也出身于名门世家。

  她从来没想过柔伦庄的人有一天会跟“托伯之子奥敦”结成亲家。但是他冬天生病,大家认为他活不长了——爱丝塔仪态甚佳,相当迷人,照克丽丝汀所见所闻,她理家也很出众。如果纳克喜欢她,这门亲事倒没有反对的理由。他们必须等两年再行婚礼——爱丝塔和纳克年纪都很轻——不过她乐于迎娶爱丝塔当儿媳妇。

  仲夏一个晴朗的日子,梭尔蒙神父的姐姐来向克丽丝汀借东西。两个女人站在储藏屋前面道别,神父的姐姐忽然说:“哈肯之女艾佛儿!她怀了身孕,已经被父亲赶出家门——所以现在她又回武夫斯佛登庄园栖身了。”

  纳克正好有事到储藏屋阁楼——他在楼梯底层猛停下步子。母亲瞥见他的表情,突然全身无力,两腿几乎站不住。小伙子走回住宅,整张脸连发根都红了。

  照神父姐姐的话看来,艾佛儿远在春天到本教区之前就怀了身孕。克丽丝汀舒了一口气暗想:我那可怜又没心眼的儿子——他是为自己垂青艾佛儿而感到惭愧。

  几天后,尔郎离家去捕鱼,晚上克丽丝汀一个人躺在床上。他以为纳克和高特都跟去了。没想到她半夜被纳克吵醒,纳克碰碰母亲说要跟她谈话。他爬上来坐在床铺的踏脚板旁边。

  “娘——今天晚上我和可怜的艾佛儿谈过话——我知道他们撒谎——我十分肯定,真恨不得拿一根火红的铁块,证明罗曼庄的多嘴婆撒谎——”

  母亲静静等他说。纳克设法沉着发言,但是他心情慌乱,嗓子不停地升高和降低。

  “圣诞节第二天,她去做晨祷——一个人去,他们农场出来的路有一大段要经过森林。她在林中碰到两个男人——天色还很暗,她认不出是谁;大概是山间下来的强盗吧——最后她实在逃不出他们的掌握,可怜的小东西。她不敢对任何人诉苦——她的父母看她怀孕,便拉着她的头发,又打又骂赶她出门。娘,她告诉我这件事,哭得好伤心,连石头都会感动的。”纳克突然住口,长长吸一口气。

  克丽丝汀说:歹徒逃脱真不幸。但愿天主的正义能逮到他们,让他们走上刑台去赎罪。

  接着纳克谈起艾佛儿的父亲,说他很有钱,是名门世家的亲戚。艾佛儿会把小孩送到别的教区去抚养。古德蒙·达尔的太太曾经跟神父生了一个私生子——克鲁克庄园的“安德列斯之女西格丽”如今也成了可敬的妇人——男人若因为艾佛儿倒霉受辱就摒弃她,未免太狠心太不公平了——她尽可以嫁给一位重视贞操的男人,做贤妻良母——

  克丽丝汀同情艾佛儿,痛骂暴徒——内心则感谢上帝,纳克还要再过三载才成年。她柔声求儿子行事要小心,晚上别再到艾佛儿的闺房去看她,除非有事去找武夫斯佛登庄园的人,千万别在那边露面,免得不知不觉给艾佛儿招来更难听的闲话。是的,他可以痛揍那些不相信艾佛儿的话、认为她自己也有过失的人——然而,再惹人议论对艾佛儿不利——

  三星期后,艾佛儿的父亲来接女儿回家订婚和结婚。对方是她那教区一位富农的儿子;起先两家为农地失和,双方父母都反对这门亲事。去年冬天两家人和好了,两个年轻人准备订婚,此时艾佛儿突然反悔——她看上了另一个男人。后来她才知道要抛弃第一个情人已经来不及了。她一心要嫁新情人,就到西尔地区的姨妈家去住,似乎想掩饰怀孕的事实。可是武夫斯佛登庄园的希尔伯柔看出外甥女的情况,把她送回父母家。她父亲气得要命,打了女儿一两次,她又逃到此处。现在他和头一位求婚者讲好了——艾佛儿无论愿不愿意,都得嫁给他。

  克丽丝汀发现纳克很伤心。他好几天不说话,母亲怜惜他,看都不敢看他一眼——他只要接触母亲的眼神,就面红耳赤,羞愧得要命,克丽丝汀十分不忍。

  柔伦庄的女仆谈起这些闲话,女主人厉声叫她们闭嘴——她不许家人提那件下流事或者那个烂污女人的名字。菲莉达很吃惊:她不是多次听克丽丝汀原谅落难的女孩,并伸出援手吗?——菲莉达自己也曾两度受女主人怜惜和庇护呀。不过她偶尔提到“哈肯之女艾佛儿”,语气却万分严苛。

  她把纳克上当的事情说给尔郎听,尔郎笑了——那是某一天傍晚,她坐在草坪上纺纱,她丈夫走过来,躺在她身边的草地上。

  做父亲的人说:“我想没什么大碍。我倒觉得他只花低廉的代价就学到了男人该学的教训:千万别信任女人——”

  其妻问道,“你这么说?”她的嗓门因气愤而发抖。

  尔郎微笑说:“是啊——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以为你是温柔的闺女,连咬一片乳酪的勇气都没有——软得像丝带,柔得像白鸽——这方面你骗倒了我,克丽丝汀——”

  她说:“我若那么柔和,那么软弱,你想我们大家会落得什么下场?”

  “不——”尔郎抓住她的纤手,她只得停下工作;他喜滋滋对她微笑,然后把头搁在她大腿上。“不,亲爱的,上帝让我认识你的时候,我不知道他给了我多大的好运——克丽丝汀!”

  她对尔郎的轻率作风感到绝望,却又得随时当心,不表现出来,所以有时候她纠正儿子的过失,脾气就压不住了:出手重,说话也激愤过度。首当其冲的往往是双胞胎伊瓦和史库尔。

  他们今年十三岁,正是最糟糕的年龄,狂野任性,克丽丝汀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多次想到:全挪威可有一位母亲养过这样的两个小流氓?他们跟兄弟们一样,长得很标致;头发黑黑卷卷的,柔软如丝,黑眉毛下面有一对蓝眼睛,脸型狭长,轮廓优美。身材比同年龄的孩子高大,但是肩膀还很窄——四肢瘦长——关节像麦秆的节瘤突出来。两个人长得很像,外人分不清谁是谁,全教区的民众都称他们“柔伦庄剑客”——这可不是光荣的头衔。绰号是西蒙开玩笑取的;当时尔郎各送他们一把短剑,除了上教堂,他们整天剑不离手。克丽丝汀不喜欢他们取得短剑,更不喜欢他们带斧头、矛枪或弓箭乱跑;她怕两个性急的孩子会因这些东西而惹出大祸。但是尔郎说,他们长到这个年龄,应该学带武器了。

  她成天为孪生子担心。只要搞不清他们的去向,她就暗暗拧绞双手,求圣母和圣奥拉夫带他们平安返家。他们曾由裂口爬上山腰,到达没有人去过的陡直悬崖面;他们曾偷取老鹰蛋,把丑恶、黄眼睛、嘶嘶叫的小老鹰藏在外套胸口带回来;他们到峡谷北面拉根河最湍急的地方去爬一块块板岩;有一次伊瓦想骑一匹未驯服的骏马,身子被马镫绊住,差一点死掉——天知道马儿的鞍具是怎么套上的。他们无缘无故闯入托尔镇森林的芬兰小屋去窥视——他们由父亲那儿学过几句拉普话,大胆和芬兰老巫婆打招呼,巫婆请他们吃肉喝酒,他们大饱口福,而那天是斋戒日。克丽丝汀一向严格规定:大人斋戒,小孩也得减少食量,而且乖乖吃他们不想吃的东西——小时候父母就为她养成这种习惯。这一回尔郎也痛斥儿子,把芬兰巫婆送给他们带回家的糖果烧掉,不准他们靠近芬兰人居住的森林。但他听小伙子描述奇遇,不免心痒;日后常常对伊瓦和史库尔提到他在北方办事和旅行的经过,又描述北方异族的作风,以大不敬的词汇和儿子们交谈。

  此外尔郎很少骂孩子,克丽丝汀若哭诉双胞胎的行为,他便开玩笑把话题扯开。他们在庄园上惹过数不清的麻烦,必要时也肯帮忙做事——不像纳克笨手笨脚。不过母亲好几次叫他们干活儿,跑去看看成果,往往发现工具摆在一边,他们俩站着看父亲表演海员打绳结的方法——

  老劳伦斯生前用柏油在牛房门口等处画十字架,总要拿刷子漆漆四周——在外面画个圆圈啦,在十字横杆上加一笔啦……等等。有一天双胞胎灵机一动,用这些旧十字当箭靶。克丽丝汀看到这种犹太人的行径,绝望和愤慨得发狂,尔郎却护着孩子——他们年纪轻,不能指望他们每次看到牛房门口或牛背上的十字,就想起十字架的神圣性吧。叫他们到教堂绿地的十字架面前,跪着亲吻它,念五遍主祷文和十五遍“万福玛丽亚”就行了——不必把梭尔蒙神父拉到庄园来。但是这一回纳克和布柔哥夫都支持母亲;于是家人请来神父,在墙上洒圣水,痛斥两个小罪人一顿。

  ——他们曾经拿蛇头给克丽丝汀的公牛和公羊吃,害牛羊发狂。他们笑么弟慕南黏在母亲裙摆下,也取笑三哥高特——他最常和他们吵架——尔郎的儿子们大抵相亲相爱;不过双胞胎如果太过分,高特偶尔会揍他们一顿。言语的指责等于对墙壁说话,一点效果都没有——母亲若怒责他们,他们就僵立着,握紧拳头,皱眉怒目瞪着她,脸色气得通红。克丽丝汀想起冈诺夫口中的尔郎——他小时候曾对父亲扔刀子,不只一次出手反抗。于是她打双胞胎打得很凶,怕自己不及时管教,他们会落得可悲的下场。

  只有西蒙·达尔能应付这两个小狂人——他们敬爱姨丈,每次姨丈和和气气、安安详详跟他们谈话,他们总会变得温顺又驯良。不过他们现在见不到他,好像并不想念他。克丽丝汀凄然想到:小孩的心真善变。

  尽管如此,母亲却暗暗觉得她最以这两个儿子为荣。只要她能驯服他们的反抗性和野性,大概没有一位弟兄会比这对双胞胎更有男子气魄。他们身体好,身心健全,勇敢、忠实、慷慨、对穷人有善心,不止一次机机灵灵实现这种年龄的小孩子不易完成的计划。

  草料收获季的某一天傍晚,克丽丝汀有事留在厨房,么儿幕南冲进来,大叫说羊棚失火了。家里和附近都没有男人——有些在锻冶场磨镰刀;有些到夏夜年轻人聚会的桥边去了。女主人抓起两个水桶往外跑,叫女佣们跟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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