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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走回来,再度坐下。年轻的面孔一阵红一阵白,他垂着眼睑,不时用牙齿咬咬下唇。母亲发现他拼命控制自己——总算通过了考验。

  午餐终于吃完了。内凳上的儿子们站起身,绕过餐台末端空空的高席位,先把餐刀放回刀鞘里,然后习惯性地整整腰带走出去。

  他们都走了,克丽丝汀也跟着跨出门。阳光很缓和,每座屋顶都流下一股股水柱。除了武夫,院子里空无一人——他站在自己家门外的石板地上。

  女主人走向他,他脸上浮出无奈的表情,一句话也不说。

  她低声问道:“你跟他说过话没有?”

  “寥寥几句。我看见纳克跟他交谈——”

  稍顷,他又说:

  “洪水来了,他有点为你们母子担心。所以他起意到家园四周来看看。纳克向他报告了你采取的措施——

  “我不知道他从哪里听到消息——说你把秋天他叫高特带给你的貂皮送给别人了。他很生气。而且弥撒后你直接回家——他以为你会留下来跟他说句话——”

  克丽丝汀没说什么;她转身进屋。

  今年夏天,“哈尔德之子武夫”和他太大不停地吵架和斗嘴。武夫的侄儿“容之子哈尔德”春天到伯父家,带妻子同行;他是去年结婚的。大家说好由哈尔德租借武夫在史考恩的农庄,期约日就要迁往那儿;雅德翠很生气,认为武夫给侄儿的条件太优厚了,她发现武夫打算做个安排,将来让哈尔德取得农庄的遗产。

  哈尔德在胡萨贝庄园当过克丽丝汀的小听差,克丽丝汀很喜欢这位年轻人;他太太是文静迷人的少妇,克丽丝汀也很喜欢她。仲夏过后不久,年轻的夫妇生下一个儿子,克丽丝汀把庄园女主人分娩用的织房借给她用——雅德翠看克丽丝汀侍候产妇,自任助产士的首领,觉得很不高兴——其实雅德翠自己年轻生嫩,既不会帮产妇接生,也不会照料新生儿。

  克丽丝汀担任男童的教母,武夫出面举办施洗宴;雅德翠嫌他花太多钱,送给婴儿和产妇的礼物也太重了。武夫为了堵太太的嘴巴,当着众人面前送她各种昂贵的财物:一条镀金十字架项链、一件大银钩的毛边斗篷、一枚金戒指和一个胸针。可是她看得出来,除了新婚时的“额外礼”,他不会送她一寸土地——如果他们没生小孩,所有的田地都会落入他同母异父的兄弟姐妹手中。雅德翠哀叹她的小孩是死产,看样子她不会再生育了——她对每个人说这种话,立即成为邻居的笑柄。

  为了这些纷争,产妇到教堂做过还愿礼拜后,武夫只得求克丽丝汀让哈尔德和奥德希尔德小两口住在火炉室。克丽丝汀欣然同意。她躲着哈尔德——因为她和往日侍候她的人交谈,难免想起许多痛心的回忆。不过她和小妻子谈得很投机,奥德希尔德乐于帮克丽丝汀做各种活儿。夏末新生儿病了;克丽丝汀接手替年轻的母亲照顾他。

  秋天小两口动身北行,她想念他们,更想念小娃娃。她知道自己傻气,不过最近几年她不能摆脱部分的悲哀,就因为她突然成了不孕的女人——她还不老,还不到四十岁呢。

  有了幼稚的小妻子和小娃娃可照顾,她能够暂时摆脱悲哀的思潮。她看武夫婚姻不幸,虽然很难过,但是总管住宅发生的一切分走了她的心神,使她不至于东想西想。

  祈祷日尔郎那样做法,她不敢想象后果将会如何。他在众目睽睽下到教区来作礼拜,事后不跟太太打招呼就回北面山区去了,她觉得丈夫好残忍,终于决定不再关心他的言行——

  自从春洪暴发那天西蒙·达尔前来相助后,克丽丝汀从未与他交谈。她在教堂跟他打招呼,跟妹妹说几句话。她不知道妹妹和妹夫对她的近况看法如何,对尔郎住在朵多瑞山区又作何感想。

  “圣巴托罗缪节”(8月24日)之前的礼拜天,戴夫林庄园的吉德爵士跟佛莫庄园的人一起上教堂。西蒙和哥哥并肩去做弥撒,显得出奇快慰。仪式完成后,兰波来找克丽丝汀,悄悄说她又怀孕了,预定在明春的玛丽亚弥撒日分娩。

  “克丽丝汀,姐姐,今天你不能陪我们回家共饮吗?”

  克丽丝汀凄然摇摇头,拍拍妹妹苍白的脸蛋儿,愿上帝给胎儿的父母带来喜悦和福佑。她说她不能去佛莫庄园。

  西蒙和连襟决裂后,硬逼自己相信这样最好。以他的处境,他不需要事事考虑别人对他的评价;他曾在尔郎和克丽丝汀最危急的时候帮助他们;至于他在本教区能给他们的协助,价值并不高,他不需要为此而弄乱自己的生活。

  但是,一听到尔郎离开教区,西蒙再也不能维持他努力求得的平静了。他告诉自己说:谁也不知道尔郎离家不归的真相——民众谈得多,所知却甚少。无论如何,他不能插手管这件事。可惜他的心境并不安宁。有时候他考虑要到豪根屯去找尔郎,收回分手时的气话——然后想办法排解连襟和大姨子的纠纷。不过他只是想想而已。

  他相信没有人看出他心绪不宁。他照常过日子,耕田,照料产业,和酒友们宴饮作乐,有时间就到山间去打猎,在家便宠宠孩子,夫妻从来不口角。在庄园的人心目中,他和兰波似乎比以前更恩爱,因为他太太举止文静多了,平和多了,不再为小事闹别扭,发孩子脾气。可是西蒙自觉对她有点情怯,缺乏信心——他再也不能把她当半大的孩子,逗弄她宠着她了。现在他不知道该以什么态度来对待妻子。

  有一天傍晚,她说她又怀孕了,他也不知道该持什么态度。

  最后他摸摸她的头:“你好像不太高兴嘛。”

  “我想你很高兴吧?”兰波倚着他,半笑半哭,他拥她入怀,笑得有点羞怯。

  “西蒙,这次我要乖乖的,静静的,不像以前大哭大喊。不过你得陪在我身——听到没有?——就算你的姐妹夫和兄弟全部被送上绞架,你也不能抛弃我!”

  西蒙伤心地笑着:“兰波,我能去哪里?跛脚妹夫吉尔蒙大概不会惹上大麻烦——你知道我所有的血亲和姻亲就只剩他一个人没跟我反目——”

  兰波含泪笑道,“噢!——等他们需要人帮忙,你又自认为能伸出援手,纷争就结束了。丈夫啊,我了解你的性格——”

  十四天后,“安德列斯之子吉德”意外来到佛莫庄园。戴夫林的爵士只带一位跟班。

  两兄弟会面,没说多少话。吉德爵士说他多年没见到克鲁克庄的小妹和妹夫,起意到这儿问候他们;到了幽谷后,小妹西格丽认为他也该来佛莫庄园走走。“弟弟啊,我想你大概不会生我的气,不留我们主仆住到明天吧。”

  西蒙俯视地面,满脸羞红说:“你不妨相信这一点。吉德,你来看我,实在太好了。”

  饭后两兄弟一起去散步。面对河水的向阳坡地上,谷物开始泛黄。天气好极了——拉根河在赤阳林间闪着柔和的白光。大朵白云飘过夏日的天空——日光涨满幽谷大盆地,对面的山冈在热雾和云影中显出一片柔蓝和柔绿色。

  他们背后的牧场传来马蹄踩上干地的咚咚声——马群快步通过赤杨林。西蒙由围墙探身说:“小马——‘布龙斯文’,现在它渐渐老了吧?”吉德的马儿把头伸到围篱外,闻闻主人的肩膀。

  “十八岁——”吉德摸摸马儿。他眼睛不看弟弟说:“弟弟,我想——这种事——如果会离间你我的亲情——未免太不幸了。”

  西蒙低声说:“我天天为此而伤心。吉德,多谢你肯来。”

  他们沿着篱笆往前走:吉德领先,西蒙跟在后面,最后他们坐在一小片石头很多的焦黄色草地边缘。石堆间零零落落摆着几堆用镰刀割好的开花短草,发出浓烈的香味。吉德提到马格奈斯国王和海夫特诸子及他们党羽的谈判。

  过了一会儿西蒙问他:“你认为‘尼古拉斯之子尔郎’的亲戚可不可能替他说话,请求国王原谅他,再度宠信他?”

  吉德’达尔说:“我帮不上忙。西蒙,有机会得势的人并不喜欢他。我现在不太想谈那件事——我认为他是大胆迷人的家伙;可是上回的计划他表现太差了,别人也这么想。我现在宁可不谈——我知道这位连襟在你心目中的分量——”

  西蒙凝视斜坡树梢的银光,以及灿烂的河水。他讶然想道——是的,吉德的话有理。

  他说:“不过,最近尔郎和我反目成仇。我们好久没说话了。”

  吉德笑道:“——西蒙,我看你年龄越大越爱吵架。”

  隔了一会儿,他问道:“你从来不想离开幽谷吗?我们若住得近一点,亲人可以互相帮忙。”

  “你怎么会有这种念头?佛莫庄园是我的保留权世袭产——”

  “艾肯庄园的亚斯蒙因为保留权而拥有那个庄园的部分权益。我知道他愿意用保留权交换保留权——他还想依据原先的条件,娶你家的安姬儿当他儿子葛龙德的太太——”

  西蒙摇摇头。

  “远在挪威还是异教蛮邦的时候,祖母的先人就定居在佛莫庄园。我一直打算将来由小安德列斯继承这块土地,永远定居。哥哥,我看你简直发疯——我该放弃佛莫庄园吗?”

  吉德有点脸红。“不,你的话有理,我只是认为——大部分亲戚——和你年轻时代的朋友——都在劳玛瑞克地区——你在那边也许会更有成就。”

  西蒙也脸红了。“我在这边很成功,我可以在此地为儿子建立安全的据点。”他看看吉德,吉德那优美的五官浮现害臊的表情。现在吉德的头发几乎全白了,但是他的体态高瘦如昔,柔软如昔。他不安地动一动——几粒石头由他倚坐的石堆掉下来,顺着斜坡滚入麦田里。

  西蒙故作粗鲁笑着说:“你要把碎石陡坡全部耙下我田里去吗?”吉德轻轻盈盈跳起来,伸手去扶他弟弟,弟弟身材胖,移动比较困难。

  西蒙站定以后还握着哥哥的手。后来他把手搭在哥哥肩上。吉德也依样画葫芦;两兄弟轻轻勾着彼此的肩膀,慢慢由山腰走向庄园。

  晚上他们一起坐在“萨梦厅”——西蒙要跟哥哥同眠。他们已做过晚祷,但是他们就寝前想把啤酒喝光。

  西蒙突然笑着说:“赞美女性化的——女性——记得吧?”

  吉德想起来,微微一笑。“是的,这句拉丁文害我的背脊挨了好多次皮鞭,马格奈斯神父老想纠正我心目中祖母留下的错误教条。他出手可真重。弟弟,你记不记得,有一次他坐着搔腿,把法衣的裙摆掀起来——你悄悄对我说,你的腿若像‘科提尔之子马格奈斯’神父那么歪,你也会去当神父,一辈子穿长袍——”

  西蒙笑眯眯的——他仿佛看见哥哥童年的面孔,目光可怜兮兮,却忍不住偷笑;当时他们都是小男孩,马格奈斯神父教训他们的时候,出手很重——

  小时候吉德不太聪明。西蒙现在爱吉德,也不是因为他智能过人。但是他对哥哥充满感激和柔情——为了四十年的兄弟爱——也因为吉德是最不狡诈、最真挚的人。

  西蒙和哥哥吉德重修旧好,自觉他至少立定了一个足跟。他的生活已歪曲和弄乱好一段日子了。

  每次他想到自己气冲冲离开哥哥家,出言不逊,兄弟造成裂痕,哥哥吉德却来找他恢复旧交,他心里便暖洋洋的。他内心充满感激——除了吉德,他还得感谢几个人。

  譬如岳父劳伦斯这样的人——他知道“他”对这种事将持什么态度,他可以尽量追随岳父的作风——发放救济品之类的。至于心碎忏悔,崇拜天主的伤痕,他可做不到,除非他死盯着十字架基督像——劳伦斯的本意可不是如此。他流不出忏悔的眼泪——自从跨出童年,他大概只哭过两三回,真正最需要哭的时候——譬如他以有妇之夫的身份和安姬儿的母亲通奸,以及一年前失手杀人——他都没有哭过。但他非常后悔——他觉得自己始终真心悔罪,完全向神父坦白,并照神父的命令补救。他殷殷祈祷,留心交什一税和大量的救济品——大抵用来纪念圣西蒙、圣奥拉夫、圣麦可和圣母。此外他心满意足听信艾瑞克神父的话:救赎之道在于十字架本身,人该如何面对和抵抗敌人得由上帝决定,不操诸自己。

  现在他很想热烈表达他对圣徒们的感激。母亲说他是在圣母诞辰那天出生的——他想要念一篇平日不常用的祈祷文,向圣母致敬。当年他在王宫服务,曾记下一篇优美的祷告辞,现在他找出小底稿。

  如今一想,他当侍卫时找这些小祈祷文来学,恐怕不是为了上帝和圣母,而是要讨好哈肯国王。年轻的侍卫都这么做,国王晚上睡不着,习惯考考小侍卫这方面的知识。

  噢——事隔好久了。国王的卧室设在奥斯陆皇家城堡的大石厅里。床边的小桌上点了一根蜡烛——烛光照见红丝枕头上那张俊美苍白的老脸。神父朗诵完毕离开后,国王常拿起书本,让沉重的巨册倚着屈起的双膝,仰卧阅读。小侍卫坐在大石墙烟囱边的两张矮凳上——西蒙老是和“英加之子冈斯坦”一起值班。屋里很舒服——炉火又亮又热,不出黑烟,房间暖洋洋的,天花板呈交叉拱弧型,墙壁挂有花毡。他们坐着昏昏欲睡一先听神父朗读,然后又要等国王入睡;而他总要到午夜左右才睡着。他睡着以后,他们获准轮流执更,在烟囱和议事厅之间的板凳上休息休息。他们就这样坐着,一心希望国王睡着,忍着不敢打呵欠。

  国王偶尔会跟他们说话——次数不多——但是他的语气非常和蔼,非常迷人。否则他就大声朗诵有益于年轻人身心的谚语或短诗。

  有一天夜里,哈肯国王呼唤西蒙,把他给吵醒了——四周漆黑一片;烛火熄了。他很惭愧,设法吹旺炉火,点上一根新蜡烛。国王含笑躺着。

  “这位冈斯坦是不是经常大声打鼾?”

  “是的,陛下!”

  “我想你在招待所跟他同床吧?你若希望换一个睡觉少发噪音的同伴,我认为合情合理。”

  “多谢陛下——不过没什么关系。国王陛下。”

  “西蒙,大雷在你耳边响,你一定会醒来——不是吗?”

  “是的,陛下,不过我只要轻轻推他一把,让他翻翻身就行了。”

  国王大笑。

  “你们年轻人大概不懂,能这么好睡是天赐的福气。西蒙啊,等你到了我这个年龄,也许你会想起我的话——”

  那些事显得好遥远——却依旧清晰;可是当年的小侍卫好像不可能就是坐在此地的男人嘛——

  耶稣降临节开始的某一天,克丽丝汀孤零零留在庄园内——她的儿子都去运木柴和苔藓了——她看见西蒙·达尔骑马进庭院,非常吃惊。他来邀请他们母子去参加佛莫庄园的圣诞大宴。

  她冷冷静静说:“西蒙,你要知道,我们不能赴约。你、兰波和我三个人内心不妨照旧友好——可是你知道,我们不见得能事事照自己的意思去做。”

  “你该不是说你惟一的妹妹分娩,你都不打算来帮忙吧?”

  克丽丝汀祈求一切顺利,祝他们夫妇开心,“我不敢确定来不来。”

  西蒙热切反驳说:“人人都会觉得奇怪,你以善于接生而知名——她是你妹妹——你们俩又是北乡区两大庄园的女主人。”

  “最近几年,此地的大庄园有不少娃娃出世,人家甚至没请我去接生。西蒙,以前柔伦庄的女主人不在场,人家就觉得产房布置不全,现在情况不同啰。”她看西蒙为她的话而泄气,又说:“代我问候兰波,说她生产我会去帮忙——不过西蒙,我不能参加你们的圣诞节大宴。”

  圣诞节的第八天,她碰见西蒙自己去望弥撒,没带兰波同行。他说兰波一切安好;但她需要休息,养足力气,明天他要带她和孩子们去戴夫林庄园——路况适合乘雪橇;既然吉德邀请他们,兰波也很想去,去去又何妨——

  10

  保罗弥撒日(1月15)的第二天,西蒙·达尔带着两名跟班,骑马越过妙莎湖。湖面有硬霜,可是他自认为不能离家太久;等寒意缓和些,载女眷的雪橇必须跟着赶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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