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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最好看的微型小说》 作者:史为昆

第18章 人生旅途(9)

  “哦,您说的是加州储藏室设计改装公司吧,那确实是一家大公司。不过,他们能做的,我也一样能做,而且价钱要便宜得多。”他说,“您可以打电话给加州储藏室设计改装公司,说您需要对储藏室进行改装,他们会派人到您家里进行估价。等他们估好价之后,您要做的就是让他们留一份设计图给您。他们肯定不会同意的。不过,如果您说您需要把设计图给女朋友或妻子看看,以征求她们的意见的话,他们就会给您一份设计图。然后,您打电话给我,我保证可以和他们做的一样,而且,只收您百分之七十的钱。”

  “哦,这听起来真是太有趣了。这是我的名片,如果您愿意光临我的办公室的话,我想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

  司机接过名片一看,惊讶地突然转动方向盘,差点儿把车开下了公路。

  “哦,上帝!”他惊叫道,“您就是尼尔·鲍尔特!加州储藏室设计改装公司的创始人。我曾经在电视上见过您,当初就是因为觉得您的计划和想法非常好,我才做起这一行的。”他一边说一边从后视镜里仔细地打量着我。

  “我刚才就应该认出您的,真是对不起,鲍尔特先生,我刚才的意思并不是说你们公司的价格太贵,也不是说……”

  “哦,别激动,我很喜欢您的这种风格。您非常聪明,而且还非常有进取心,我很欣赏这一点。您知道乘客都是您最忠实的听众,因为他们不得不听你的宣传。说实在的,这样做需要很大的勇气。为什么不来找我呢?”

  不必多说,他肯定到我们公司来工作了,不仅如此,他还成了我们公司最优秀的业务员。

  (李威译)

  入殓

  [新加坡]林高

  他入殓时穿的是三十五年前的西装。

  他最初是个演员,虽不是科班出身,也让他充上了主角。后来又跟着政要如影随形;后来听说又会水墨画,又会书法了;后来又听说他弄来一张大学文凭,教起书来。

  其实,他最有兴趣的是名誉。为了上台从大人物手中领那张奖状,他特别定做了一套价格不菲的西装。为了做那套西装,倾其所有还不够,难怪他之后就一直用心收着,三番五次对老婆说:“我走的时候,要穿那套西装。”

  三十五年后,一场恶病把他的三魂七魄都吃掉了,眼眶深陷,颧骨高耸,嘴巴塌了下去。瘦骨嶙峋的他再穿上那套西装,活像在田地里农家随意用几根竹竿撑起个空空洞洞的稻草人,滑稽得叫人难过。

  他老婆不敢逆了他的意思,给他穿上,发觉束紧皮带,裤腰皱叠在一起了,仍会松脱掉下来的样子;不放心,便把一大叠冥纸塞进去,再束紧。

  他儿子站在一旁说:“妈,还有贺词、相片。”这也是他临死前再三嘱咐妻儿要办好的事。他正当壮年的时候,精力足,靠着一腔声音,两条腿,东征西讨,哪里可以钻营就奔到哪里,达官贵人的门槛跨出、跨进也不计次数了,渐渐有些名气,头衔也就跟着来了,贺词也就跟着来了,簇拥的人群也就跟着来了。这可给他带来最大的满足。他是要把这一切的荣誉也带走的。

  退休后这三年半以来,时不时他都拿着奖牌、奖盾、奖状,对着贺词,细细地看;内心却隐隐有些失落,眼睁睁看着心疼的东西掉进了狭谷深渊似的,急得直叫喊,却再也抓不回来了,只听见自己空洞的回音,最终嗡嗡地糊成一块。报纸上的贺词,尽管他都剪贴妥当、收藏妥当,时日一久,到底不免衰老变黄,憔悴了,露出了像惨遭淘汰出局的选手、脸庞上泛起的那种无奈的神情。

  时势!这是他近年来最常琢磨的字眼。是“时与势”斗不过,还是“人与势”斗不过,还是“人与人”斗不过,还是……目光却又不自禁地移向那斗大、暖暖的文字:“艺蕾绽放”、“孔门俊彦”、“社稷英才”。而他最喜欢的是,那一次他从海外载誉归来,同道、亲戚朋友给他登的全版的贺词:“八斗任挥洒,载誉又归来。”下面是密密麻麻的人名。他一个一个地看,人名竟越看越生分。

  他老惦着,多久呢?九年吧?他得病不再活跃奔走之后就没有贺词了,一下子,那一大群人竟都散了。三年半前,他退休,足等了一个月,仍不见有亲戚朋友登贺词祝贺他荣休,逼得他撑起精神在酒楼宴请老友,趁着饭饱酒酣暗示、暗示他们,才见到那么一小块,草草率率四个字——“儒门典范”,连姓名都省下来了,什么“三十年老友祝贺”。他看了不免动了肝火,自己掏腰包登了半版,用的当然是假名。

  他的妻儿把一张一张的贺词铺盖在他身上,再把一张一张的相片也铺盖上去,他儿子移动了几张相片,他老婆也移动了几张贺词,让“典范”两个字在他胯下露出来,然后说:“他还有什么遗憾呢!”他儿子也说:“乍看好像是哪一国的国旗。”

  看来一切都妥当了,就等明天发引火化。

  晚饭后,他儿子猛然想起了什么,颇为焦急地对母亲说:“妈,怎么忘了把那些奖状、奖牌、奖盾也放进去?”

  “怎么可以放进去,还拿什么留下来?”过了好一阵子,她又感慨地说,“你爸一辈子奔来奔去,够累的,可明天一把火就什么都没了。”

  黑影

  [马来西亚]潘碧华

  他发现自己的黑影会自我行动时,他才五岁。

  那年,他唯一的妹妹才八个月大,像一个大洋娃娃,只会哭和笑。自从有了这个爱哭的妹妹,他的妈妈将所有的时间都花在抱妹妹、给妹妹洗澡、喂妹妹喝奶和哄妹妹睡觉上了。

  他跟在妈妈后面团团转,可是妹妹一哭,妈妈便吩咐他自己洗澡,自己盛饭,自己玩。渐渐地,他学会了自己穿衣吃饭,学会了自己在黑漆漆的房间里睡觉。

  有一天晚上,他站在妹妹的摇篮前,看着妹妹甜美的脸孔,小小红红的唇,咧开嘴对着他笑。他心中欢喜,连跑带跳回到房里,要把心爱的小毛熊借给妹妹玩。

  当他抱着小毛熊从房里出来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一个黑影站在妹妹的摇篮前。他心里突生出一股恐惧,尖叫着冲上前,可是黑影已把妹妹推落在地,然后向他走来。

  他惊慌地动也不敢动,看着黑影迅速蹿到他的脚下。他还来不及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的妈妈歇斯底里地把哭号着的妹妹揽在怀里。他想告诉妈妈他看到的东西,却换来妈妈绝望痛恨的眼神,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妹妹的额头受伤,小小的疤痕直到长大还没消去。妈妈没有骂他,父亲也没有打他,只是有好长的一段时间,大家都不理他。从那年开始,他变得格外沉默。他的童年是一整个儿房间的寂寞,房间外的天伦乐在妹妹受伤那天已和他隔绝。

  十年之后,他已是一个十五岁的中学生,顽劣异常,逃学打架无所不为。他的心中一直有个秘密,从不为人所知。而那黑影自十年前躲进他的脚下之后,长驱不去,每到夜晚,必使他恐慌,他害怕在家。

  那一晚也活该有事,他和一班同学经过一家卡拉OK,一眼看到训育主任的白色英雄车。想起训育主任平时作威作福,动不动将他们处罚示众,大家心里都窝着火。大家相视一眼,不约而同朝那辆车走去。

  那时候,他有刹那间的犹疑,所以落在后头。可是十年前的情况再次发生,那个和他的身躯同样大小的黑影出现在车子前面,率先一手把望后镜折断,一脚把车门踢扁。其他的人一拥而上,划花的划花,刺轮胎的刺轮胎,直到有人从卡拉OK冲出来,把一伙人包括目瞪口呆的他捉住。

  那年他进了少年感化院,出院之后就不曾回过家,他把家里的人和学校老师都忘得一干二净。此后十年,只有那条黑影相随,跟着他闯荡江湖。有时他独自行事,有时黑影代他作案。

  二十五岁那年,他在抢劫银行时,被警方打死。据目击者说,案发时他是有机会逃走的,只是不知怎的,他没有跳上匪车,反而冲向闻讯而来的警队,死于乱枪之下。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自寻死路,包括围捕他的警官父亲。

  架在脖子上的刀

  [德国]萨尔

  那把折刀在我面前张开了,对此我并不感到意外和吃惊。我经常设想,当想象中的危险变成现实时,我应当如何对付。我会对他讲,我理解他的处境,因为我自己曾是一个被欺凌、被侮辱的人,他的愤怒和绝望心情对我绝不陌生。

  我是在大城市的动乱中长大的,曾目睹过柏林大街的骚乱,看到过穿警察制服的人怎样用铁链毒打那些手无寸铁的人。在骚乱平息后,我又在法国经历了不安全的岁月。那时,我从一个拘留营逃到马赛,藏在阿拉伯人聚居区的一个小旅店里。在那个城市里藏着许多由别的国家逃来的人,警察时常封锁街道,搜寻这些人。谁要是没有证件,准就会被逮捕。

  我学会了从眼角搜索大街,一旦可疑的人向我走来,我便立即消失在一所房屋的门洞里或跳上一辆正在行驶的电车。我像一只被追赶的猎物,有敏锐的感觉和被搜捕者的防身本领。我会钻进人群,混在他们中间使自己不被发觉。大街是我的天下,就像森林是被追猎的野兽的天下似的。

  可是在纽约,我与危险打交道的本领、对于潜在敌人的敏锐嗅觉却渐渐衰退了。大家在法制下生活,缴纳税款并选举总统,却忽略了怎样去应付已成为家常便饭的意外情况,因为表面的平静造成了一种早已不存在的、虚幻的安全感。抢劫、杀人、盗窃以及其他犯罪被广播电视评论家解释为现代生活不可避免的衍生物,犹如社会要进行工业生产,就一定会发生工伤事故,对此,人们只能容忍。只要大家遵守法规,就能生活得很好。

  警察告诫纽约市民,一旦他们遭到袭击,不要试图反抗,暴徒向他们要什么就交出什么,绝不要吝惜诸如手提包、钱包、戒指之类的东西,如果需要,还得交出自己的身体。此外,还要随身带些钱,当然用不着很多,以防备袭击者出于报复而采取极端行动,因为罪犯大多是酒鬼或瘾君子,需要钱去满足他们的嗜好。

  每天夜间我从联合国大厦乘104路公共汽车回家,身上总是揣着十五到二十美元,我现在是联合国的译员了。公共汽车穿过大厦林立的42号马路,不同肤色的男女在黄色电影的霓虹灯广告下搂搂抱抱地在谈情说爱。接着,我驶过了8号马路的按摩馆和男扮女装或女扮男装的时装表演。在大马路的林肯中心,一些文雅的女士和先生上了车,他们谈笑风生地用手里的莫扎特歌剧和巴赫音乐会的节目单扇着风。

  我在99号马路下了车,一起下车的还有一个胆小的姑娘。她拎着一只提琴盒,快步穿过被街灯照亮的马路,朝我住的那条黑暗街道走去。她长得非常漂亮,就像人们常说的那样,是现代化生活中不可缺少的点缀品。我紧紧跟在她身后,仿佛是她的保护人,她显然也不想离我太远。这时,我对危险所具有的直觉已完全消失了。

  在德鲁斯托尔大学前一间敞开的电话亭的阴影里,有一个男人在向我身后张望。我站住了,点燃一支烟,想着我碰到意外情况所要讲的话。朋友,我想说,把刀子收起来,别开玩笑,你要的一切我都给你,只要你答应不用武力。我知道,是什么促使你这么干的,你们要为几百年来所受的奴役和屈辱向我们报复,但你找错人啦。我口袋里有二十美元,它是你的了。这是我在苏黎世车站买的表,是瑞士货,你可以拿它卖三十五美元。

  我还有一件叫你吃惊的礼物,我的上衣口袋里有两张弗拉吉米尔·霍洛维茨音乐会的包厢票。也许你只对肖邦感兴趣,但是,你可以在音乐会开场前以双倍价钱卖掉它们,总共能卖一百美元。人与人之间、种族与种族之间的仇恨该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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